洞袕不大不小,足可容納三、四個人。
丹心扶著賀蘭靠土壁坐下,隨即又旋身出去,絲毫沒理會賀蘭的叫喚,片刻後,他踏進洞中,手里抱著一小堆干木枝。他動作十分利落,堆好木柴,掏出隨身的打火石,摩擦了兩下,火苗在干枝上蔓開,瞬間驅逐四周的幽暗。
賀蘭瞧著男孩的一舉一動,那身手迅捷熟練,面容雖與鐵無極相似幾分,眉宇間卻少了份凌厲,多了些許陰柔,她看得入神,一時間竟忘了腳踝的疼痛。
"喂,你瞧夠了沒?"丹心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邊將折斷的枯枝丟入火中,火焰竄燒起來,明亮的火光在兩人臉上跳動。
回過神來,賀蘭彎唇微笑,心中有感而發,她輕輕開口,眸中泛濫著憐惜。
"我已嫁進閻王寨,這輩子就跟著你爹,你與我是自家人,家和萬事興……我們和平相處可好?往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照顧我?你當我是三歲娃兒?!"現在是誰在照顧誰啊!丹心嗤了聲,手中的木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火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你做什麼對我好?"
賀蘭怔了怔,溫柔道︰"你和我是一家人。"他們倆皆是天下苦命人,以往,他無人憐惜,但如今有她滿月復憐情,他將不孤單。
那男孩又是嗤聲卻沒反駁,只是若無其事繼續著他的動作。
"還有,想相處下去,彼此要有個稱謂,嗯……"賀蘭擰眉思考,忽而一笑,"你喊我蘭姨,好不?我可以叫你阿丹、阿心,或小丹、小心。"
小心?!還大膽咧!他忍不住抗議,"丹心就是丹心,你別喊那種古怪又可笑的名字啦!""好啦好啦!"她找到與他相處的模式了,有些計謀得逞地偷笑,"那……你先叫聲蘭姨。"
丹心沒那麼好騙,撇撇嘴又聳了聳肩,"現在只有你我,沒這需要。"
"丹心……"她柔膩地喊他,掩飾心中微微的失望,反正有的是時間耗,她再度振作精神,"要不要告訴蘭姨你的身世?"
他望著她一眼,隨即調開,"不要。"
"為什麼?我們是自家人了,得坦誠相對。"
誰跟你是自家人來著?丹心如是想,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口。
"沒啥好說……我肚子餓了。"從早至今只喝了碗粥,跪在大廳許久,又被這怪女人累得無力,他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時洞袕外突有聲響,兩人一致地轉頭望去,剛開始瞧不清楚,待那團東西跳進火光之中,竟是一只白兔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丹心悄悄起身,跨了兩大步,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那兔子已在掌握里。
賀蘭見狀,急聲開口︰"我有餅,你先將就將就,別要將它烤來吃。"她連忙掏出懷中的硬餑餑,那是初定師太親手做的,怕孩子們在路上餓著。
"我說要吃它了嗎?"又是沒好氣的臉色,丹心沒伸手拿餅,他坐回火堆前,手掌輕輕撫著兔毛,靜默了會兒,忽然啟口?quot;七姨說,娘最愛小兔。"
"看到免兒讓你想起親娘?"
"嗯……"他漫應著,手指輕滑白毛,一些心思藏不住,不經意里緩緩述說︰"爹愛娘,很愛很愛。他嘴上不說,可誰都清楚,娘徹徹底底傷了他了……"
賀蘭垂下手不發一語,靜靜聆听。心淡淡失落、莫名惆然,想起成親那日床下小竹籃里的白兔兒,想起他凶悍的警告和復雜的神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的因由——那白兔兒他不要她踫呵,因他對愛兔成痴的亡妻永難忘懷。
說不清是什麼,只覺得沉甸甸,她不要陷入自憐的深井里,怕一輩于便困在其中浮浮蕩蕩,猛地咬緊唇,乍臨的痛覺將神智捉回。
丹心沒注意她的異樣,稍頓了頓,繼續說?quot;爹原是官家子弟,當年不知何因,失手打死一名朝臣的獨子,對方位高權重、只手遮天,欲置鐵家于死地,最後是爹請罪自首才免了眾人浩劫。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鐵家因而丟了官職,爹被判流放,那時他與娘成親不久,迫不得已才將她托付給自己的親弟代為照顧……"他忽然止住,火光在眼瞳中跳動,面無表情,"後來的事,你全知道了。我娘不貞,她懷了我。"
這些事說來三言兩語,卻沉重得難以負荷,對坐的兩人一陣無語,只有燃燒木枝的聲音響得分明。忽而,賀蘭幽然嘆息,默默伸出手去,她撫著丹心的臂膀,感覺男孩抗拒地縮了縮。
"那人……是你的親爹。"她輕輕地道出答案。
"那不是我爹,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丹心話中無火爆味,僅單純的闡明心中的想法,堅定而執拗。
她听出了悲哀,他與自己一般的可憐,接著,賀蘭沒頭沒腦地說︰"從今以後,我會待你很好很好的。"她握緊他的手,沖著他笑,"他不要你,我要你,還有你爹,我們三個人要過得快快樂樂的。"
"說話就說話,別每次都要握我的手行不?"丹心故意嚷聲,掃開洞中過于甜膩的溫暖,他不習慣那種感覺卻又舍不得放棄,到底,他沒甩掉賀蘭的手。
"餅呢?你存心餓死我啊?"他板起臉孔。賀蘭知道他的虛張聲勢,仍是笑著,將餅遞去?quot;給你。"
二話不說,丹心一把搶了過來,在張口咬下之前,卻瞥見那女子寵愛中帶著縱容的目光,暖流由四周集聚,他心熱熱的,眼眶熱熱的,竟有欲哭的沖動。
白痴!他暗罵自己。
"給你。"他粗聲粗氣地說,將餅剝開兩半,一半遞了回去,"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會餓著你,你最好懂得安分守己,若背叛了閻王寨,我會恨你一輩子,而閻王寨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你碎尸萬段。"
毫不在意那些恐嚇的話,賀蘭微微訝異的接過餅,她得到他的信賴了,雖然不甚堅固,還有他惡劣的表現方式,其中包含的感情卻是彌足珍貴。他們定能好好相處——賀蘭對自己滿懷信心。
風雪在洞外張狂,過了今晚,願春天紛飛而來。
???
鐵無極跨下馬背,高大的身軀幾乎遮住整個洞口,雪地映光,洞里的情景微可分明,燒殘的火堆旁,丹心面朝外弓身枕臂而睡,那女子檔在前頭與他面對面,一只手環在男孩腰上,鐵無極瞧不見她的臉,黑鍛般的長發里住了兩人。
"寨主,要不要往西邊找去?"一名屬下問。
"不必再找,你們先行回寨。"鐵無極頭也未回,抬起單手示意身後的人別靠近,"他們在里頭。"
得到指示,五、六名部屬動作迅速,眨眼間已不動聲響地離去。鐵無極踏入洞內,單膝跪在睡熟的女子身邊,撩開如雲長發,賀蘭粉女敕的臉蛋露出半面,細挺的鼻梁,美好的菱唇,睫毛密如小扇,俏生生的麗色容顏,一時間,懸高的緊張情緒終于舒解。
對丹心,鐵無極有完全的信任,雖一夜未歸,他知道他熟知寨中地形和多變的天候,在風雪中必能妥善的安頓自己,毋需他費神。反倒是賀蘭,他不明白是怎麼了,那陌生的感覺從昨晚得知她未回寨,就糾纏至方才,現下她在他眼前,毫發未傷,他卻又厭惡起自己來了。
這時,丹心睜開雙眼,接觸到鐵無極的目光,他猛地坐起身子,望望自己的姿勢又瞧瞧身邊的女人,有些難以接受,弄不懂兩人為何會靠在一起,懷中白兔不知何時已自動跳走。他無法否認,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仿佛作了個夢,夢中有一雙溫暖的手掌,輕輕撫著他的肩背。
調回視線重新望向父親,他記起昨日的沖突和自己無禮的態度,努了努嘴,不知這聲"爹"喚得喚不得。
"唔……"賀蘭無意識地偏過身軀,濃密的睫毛顫動,緩緩地眨開眼眸,映入眼中的就是父子倆對峙的一幕,她心中驚愕,人跟著也坐直起來。
短暫寂靜,賀蘭怯怯地問︰"無極……你是來找我們的嗎?!"
鐵無極橫了她一眼,怒容顯而易見。
"為什麼又生氣了?你總愛生氣?quot;她得保護男孩,縱使懼怕這男人的怒意,也要咬牙撐著才行。硬著頭皮,賀蘭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昨日沖口而出的話惹你不高興,但你怎能對丹心動手?你力氣這麼大,傷了他怎麼辦?他跑了出來,你不肯喊住他,我只好跟著追出來,還好,我找到他,而你找到我們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往後也要好好相處——"
"閉嘴。"父子異口同聲地恐嚇她。
賀蘭霍地噤若寒蟬,眼楮睜得清亮,她雙頰染著初醒的紅暈,寒意侵襲,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柔了柔鼻子,輕咳了起來。
"你這個笨蛋。"鐵無極低聲咒罵,卸下披風里在她身上,那張臉比外頭的冰雪更冷,他舉動並不溫柔,將賀蘭全身包得緊縛。
"你怎麼罵人?"賀蘭委屈地呢喃,下意識蹭了蹭披風上的暖意,屬于男性陽剛的味道令她心神一松,可他當著丹心的面罵她,真的好不給她面子,心底有些受傷。
"要罵也得等私下兩人時再說嘛,你這樣做,我一點尊嚴也沒了,哎……疼呵……"邊說著,她曲起腳想站起身卻忘了踝上的傷,幸好鐵無極眼明手快,長臂一撈,安穩地接住了她。
賀蘭听見他無奈的嘆息,知道自己又丟臉了,她揚起美眸,小臉盡是沮喪,"你別罵我,我的腳昨兒個在梅林里扭傷了,一直痛到現在。""天下就屬你最會找麻煩?quot;
鐵無極咬牙地忍下氣,二話不說撩開她的裙擺,他檢視著她的傷,盡管臉色難看,在她腫脹處模索的手指卻十分輕柔。
"不打緊……我還能忍,待會兒慢慢走下去沒問題的。"見他神情,像郁積著千年的憤怒,賀蘭不知如何做才對,她想,不能教他息怒,只好盡量別火上加油了,水月庵那群孩子的事她還未同他提呢!"你是大寨主,鎮日要務纏身,別理我了,你跟丹心先回寨子去吧,其實也不那麼痛,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不很——痛呵……"他忽然在她傷處施力,賀蘭痛白了臉,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下來。
"能走才怪!"冷聲嗤著,他雙手將她橫抱在懷,"該死的你?quot;他又罵人了,莫名地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她的重量比一把鐵劍還輕,鐵無極抱著她出洞,直接把她丟上馬背。
"還有丹心,不可以丟下他。"賀蘭的膽子愈磨愈大了。
"他怎麼上雪梅崗,便知道如何回去。"他養的兒子比他娶的女人聰明百倍。
丹心站在洞口,抿著唇落寞地瞧著他們,臉上超齡的固執真不可愛。
感覺到他的注視,鐵無極轉回身與他對望了會兒,忽地邁步走近。丹心微愕,仍強迫自己昂首直視,眼前男人一掌搭在他肩上,力道不重不輕,丹心見他嘴角輕勾,冷峻眼中藏有深意。
"我雖非你親生父親,你卻是我鐵無極的兒子,你可明了?quot;
話語清晰蕩在風中,這時候,丹心覺得熱氣在胸臆中翻滾,滿腔熱血、滿懷激動。
丑陋的身世又如何?旁人的嘲笑又如何?他不在乎了,只要他在意的人承認他,任何恥辱皆可一笑置之。
用力地,他點頭,"丹心明了。"
眼前一大一小是她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了。賀蘭欣慰地望著他們,眼里霧氣彌漫,心中除了亂七八糟的感動外,還有份古怪的情緒,細細推敲,酸甜苦辣兼具,終于,她找到了病因,在毫無察覺和設防下,她的心已進駐了一名男子,他總愛生氣,不懂甜言蜜語,卻給予她難以言喻的安全,願將此身托付。
賀蘭沒發現那對父子正打量著她,見到她拭淚又是默契十足地翻白眼。
"女人都這麼愛哭嗎?"丹心皺眉問著。
"這一個眼淚特別多。"鐵無極搖搖頭,有些無力。
"爹……要不要哄哄她?听說女人都吃這套。"
"哄她?干脆我一掌劈昏她比較快,耳根也清靜。"
"不好,您不打女人,這事傳出江湖不好听。"
拍了拍兒子的肩,鐵無極回身上馬,賀蘭在他胸前與雙臂之間,他"駕"地一喝,馬匹在雪地上小跑起來。
"你們父子倆背地里嫌我,我听得一清二楚。"賀蘭還止不住淚,邊嗔怨邊哽咽,偏過頭盯著他淡布胡髭的下顎,視線再往上,發現他嘴角噙著怪異的角度,好似在笑。
"瞧夠了沒?"兩道寒星清輝的目光陡地對住她。"啊?!"賀蘭輕呼,一時間忘了掉淚,她外表力持鎮定,芳心間卻來了只小鹿,在那兒橫沖直撞。她清清聲音,開口欲緩和氣氛,"別現在罵人,心里真有不愉快,也得等回到寨子,你想發泄怒氣,咱們關上房門,我……我乖乖讓你罵便是了。"
"我不罵你。"他雙唇的角度更向上彎,賀蘭瞧怔了,耳邊蕩著低緩而蠱惑的男音,慢條斯理地傳來,"關上房門,還有空說話嗎?"
溫熱氣息吹在賀蘭的玉頸上,他輕啄了那處肌膚,听見她緊緊地嬌喘,不由得低笑,唇一路吻向她的女敕頰,然後攫取她嫣紅的小嘴。
"無極……"兩唇纏綿間,她輕吐他的名,魂已不知所向,雙手攀附著他強壯的臂膀,軟軟地倒向他。
鐵無極有些失控,自應承讓賀蘭回水月庵,來回往返再加上昨夜,他已三日沒同她好好溫存,想踫她的念頭也整整燒了他三日夜,不禁懷疑是否禁欲過久,在嘗過這女子的甘美後,竟擺月兌不掉那磨人的,向來引以為做的自制力退化得僅及一張紙厚,感覺指尖生疼,急迫得在她姣好的身段上游移,那股痛才稍見和緩。
胯下大馬粗狠地噴氣,似乎感受到男女的激情,那畜生跺著腳,不安地搖擺身軀。賀蘭坐不穩身子,整個撲進他懷里,鐵無極單臂護住她,一手則扯制韁繩,馬兒迅速安靜下來。他低頭查視懷中人,一張嬌顏無比好看,腮似朝霞眉目如畫,她躲著他探究的眼光,溫馴地偎在他的胸膛,玉蔥指卻抓緊著膝上的裙。
"你在害羞。"他指出事實,話中的愉悅讓人驚愕,"我們拜過天地,也徹底圓房了,現在才懂矜持,似乎遲了些桑?quot;輕輕地,他在她耳邊吐氣,"我記得洞房花燭夜……你是個熱情的小東西。"
"無極——"賀蘭掄起拳頭捶了下他堅硬的胸膛,那力道在他胸上不痛不癢,卻引來渾厚的笑聲,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她愣望著丈夫笑中俊顏。
然後,笑聲漸歇,鐵無極定定地對住她的眼,那雙眸是淵潭深井,如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他,無丁點兒寒意,他跌進綿密的溫暖里,瞧見絲絲縷縷的情意,這似水柔情的眼神雪梅也曾有過,卻非為他展現。
忽爾間,他憶起成親夜這女子所做的承諾,那些要與他長長久久、一世相守的誓言,她如此宿命,以為將身子給了他,便要一生一世忠誠,她的心思盡在臉上,讓人瞧得清楚——她在乎他。
不費吹灰之力,他掌握她的弱點。原來,他是個大餌,能將她玩弄掌上。這個發現令他滿意,不管賀萬里算計著什麼陰謀,那只老狐狸利用不了女兒的,他已搶下她這顆棋子,要她對他服服帖帖。
賀蘭不知他腦中的盤算,只是將臉偎進他寬闊胸口,數著一聲聲強壯的跳動,眼底眉間染著羞澀情意,她雙手主動地攬住他的腰,幽幽嘆息。
望著枕住自己的頭顱,鐵無極面無表情,推開沉甸的情緒懶得去探究,他視線平舉,再度驅策馬匹前進。
"我要同你招認一件事,你說好不罵我,就得遵守諾言不可生氣。"這個姿勢很好,她可以不必瞧他。
"什麼事?"
"你別生氣才好。"她怯怯地加了句。
"我不罵你也不生氣。"鐵無極已有些不耐了,"到底說不說?!再不說就不用說了。"
"好、好——"賀蘭安撫著,終于硬著頭皮坦誠,"我把水月庵收養的孩子全帶來了。本來只想探望他們便離開,可是我沒辦法,他們還這麼小,我放不下……我能否求你一件事?你讓孩子們留在閻王寨,別趕走他們可好?"
得不到回應,賀蘭悄悄打量男子,察覺他下顎繃緊的線條,馬速卻在瞬間加快飛奔,要她開不了口。
???
這是第三次她開口求他。雖說心不甘情不願,鐵無極愈來愈難理解自己,為何最後仍順遂了她的心,答應她的要求。
由雪梅崗回寨的一路上,他沒讓賀蘭有說話的間隙,自顧地放馬奔馳,縱使他嘴上不說,賀蘭也瞧得出自己再度撩撥起這男人的怒氣了。
下了馬,他挾持賀蘭,以單臂勾緊地的腰,迅速的步伐在入了大門後陡地煞住。掛在他的粗臂膀上,賀蘭正盤算要如何緩下他的怒火,鐵無極的止步令她一愣,埋在他衣領的小臉掙扎地抬起,一看,不由得加倍憂心……水月庵的孩子們全排排坐的聚在廳口,而春碧則在旁跺腳,急得一臉細汗。
"夫人待會兒便回來了,你們別不吃飯呀!"
可憐的春碧,賀蘭追著丹心出門,將一群孩童托交給她,孩子們睡醒過來,全吵著要找蘭姐姐,而寨主正大發脾氣,她極力安撫他們,就怕這事傳到寨主耳中,好不容易挨到現在,可累去了她半條命。
"我肚子不餓,我要等蘭姐姐。"
"我也是。"
"還有我,我也要等。"
孩子們沒見著賀蘭這場"絕食"活動八成會持續下去。
"蘭姐姐!"虎妞望見來人,高喊一聲,其余的孩子跟著抬頭。
"蘭姐姐,您去哪兒了?"見到賀蘭,大伙兒默契十足地沖向前去,原想撲進她的懷里,卻被鐵無極凌厲的眼神嚇得退了數步,僅有盼語,她不言不語,細枝似的手拉住賀蘭的裙。
"蘭姐姐……"孩子們沒見過這般凶狠的臉孔,而賀蘭還在惡人手中,對峙間,年紀較小的已哭了起來。
"別怕、別怕!"賀蘭心疼的喊著,手臂亦圈住盼語小小肩膀,情況一時解釋不清,她哀懇地瞅了鐵無極一眼,"放下我可好?你嚇著孩子們了。"
"你、你放開蘭姐姐?quot;未等鐵無極開口,小三子鼓起勇氣往前一挺。
"對,你放開她,不準你欺負她!"大寶跟進,兩眼瞪得大大的。
鐵無極挑高濃眉,他站在那兒像大樹一樣,把賀蘭抱得緊密。這時,男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兩人猛地沖上前來,掄起拳頭拼命往鐵無極身上招呼。
"放開她!大壞人,放開蘭姐姐!放開她、放開她啦!"
"夠了!"伴隨怒吼,鐵無極巨掌捉住兩個毛頭的衣領,其余的孩子則哭得震天價響,好多人躲在一旁看戲。
賀蘭快要急暈了,"別生氣!無極,求你鶘氣,他們還是孩子,不懂事的?quot;然後,對著小三子和大寶,她焦灼而疾速地說明︰"他不是壞人,他是閻王寨的主子,他、他是好人……瞧,蘭姐姐讓大風雪困在野地里,是寨主找到我,救我回來的,我扭傷腳不好走路,寨主才抱著我不放開……你們錯怪了他!"
原來閻王寨的大當家便是他,兩個愣小子放棄掙扎,只是呆若木雞的與鐵無極大眼瞪小眼。這簡直是出鬧劇,還有人不知死活笑出聲來,鐵無極陰沉沉掃向聲源所在,那敢作的人卻不敢當,笑音頓時夭折。
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了,松掉掌握,兩個孩子跌在地上,摔疼了,可賀蘭自身難保,也沒暇顧及他們,只覺得腰肢緊束,她抱緊盼語,鐵無極則抓住她,大踏步快速離開了大廳。
進了房門,她被丟在軟被上,沒摔疼任何地方,但心卻受傷得很,與盼話相依偎,她難過地說︰"說好不生氣的……孩子們全讓你嚇哭了……"她自己也要掉淚了。
鐵無極坐在椅凳上,一手擱在桌面,一手放在大腿上,瞧見賀蘭的淚,心中煩躁不堪,他爬爬頭發,倒了杯茶飲下。
"我不是對你生氣。"
"明明就是。"賀蘭睜著淚眼卻未哭出聲音,那模樣更是教人憐惜。
"我沒有。"他嚴厲申明,忽然靠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臉上的嚴峻僅持續到床邊就徹底瓦解了。見到賀蘭瑟縮身子,又攪住懷中嚇白小臉的女娃兒,鐵無極無力的嘆息,口氣登時轉軟,"我只是一下子難以接受,想著該如何做才好?quot;
"你答應我好不?讓孩子們留下來,上學堂、學武習藝,他們聰明伶俐心地又善良,往後也能幫忙寨子做事。他們全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別趕他們走可好?我求你呵……"
每回求他,總為了別人。他本是鐵石心腸的江湖漢子,卻為了那對水煙似的明眸兒女情長,禁不住她幾番的軟語相求。
忽爾,門外傳來聲響,"砰"地一聲,七、八個孩子跌了進來,在門檻處滾成一團,他們動作迅捷的爬起,拍拍灰塵乖乖地站成列,有些手足無措。
然後小三子和大寶勇氣十足,硬著頭皮異口同聲道︰"大寨主,別對蘭姐姐生氣,我們給您賠不是了,您大人大量,不要為難蘭姐姐了,我們會自動離開閻王寨的?quot;
"不可以!你們要走,蘭姐姐跟你們一道走。"賀蘭急匆匆一起身,忘了腳踝的傷,她站不穩身子又跌回床鋪。
鐵無極托住她的身軀,咬牙切齒的低吼︰"誰都不準走!"
他再次嚇愣了一屋子的大人小孩。柔了柔眉心,他扯開喉嚨大喊︰"春碧!"
"寨主有何吩咐?"躲在房外許久的春碧終于派上用場。
"把他們全帶下去,怎麼安頓隨你。"
"是。"春碧領命,急忙轉過身掩飾笑意,她驅著孩子們出去,"走吧,大伙兒跟著春碧姐姐,咱們吃頓飽,再來分配房間。"
孩子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本以為會被趕出寨子,沒想到情況大變,小臉上茫茫然,你瞧我、我瞧你的,好一會兒終于有了真實感。
"我們真可以留下嗎?"
"可以和蘭姐姐在一起,再不分開?"
"可以上學堂,認識其他的朋友?"
"嗯。"春碧用力點頭,笑嘻嘻的。
"哇!"孩子們高興地大叫。
賀蘭擦著眼淚,邊笑邊哭,視線由孩子們身上調回一旁的男子,她專注而感激的凝視著他,其中的感情綿長細膩。
這時,春碧朝她走來,"夫人將女娃兒交由春碧帶下吧,折騰下來,都還空著肚子呢。"
那女娃兒不依,硬是抓緊賀蘭的衣裙,賀蘭拍拍她的頭,凝視她小臉蛋的雙眸水水霧霧,似有流泄不完的溫柔,傾身在盼語耳邊,賀蘭細語輕聲地勸說,要女孩兒听春碧的話。
"你不吃飯,蘭姐姐會心疼的,心一疼,蘭姐姐也吃不下飯了。"
女孩急急地搖頭,淚珠掛在眼眶中,瞄著鐵無極一眼又快快躲開。
賀蘭有些明白了,盼語仍擔心無極會欺負她,她嘴上笑意加深,柔荑忽地握住鐵無極的大掌,安撫地說︰"他雖然又凶又霸,卻是天底下難得的好人,往後,他也會同蘭姐姐一般疼你愛你,你毋需懼怕。"
鐵無極無言看著這一幕,女孩又偷覷了他,似乎等著他的應承。內心好不耐煩,但賀蘭的手心這麼軟膩,他的神經知覺沉浸一片柔滑,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他縱使瞧不見她的臉龐,但不難想像那雙剪水秋瞳定是泛滿乞求。
最後鐵無極仍舊妥協他點頭,已是承諾。放下心中大石,賀蘭轉向春碧?quot;她不是啞,只是不肯說話,你可以喚她盼語。"她把盼語的手交給了她,叮嚀著,"請你多關照她些。""春碧理會得。"丫發曲了曲膝,接過女娃兒,這回盼語倒是溫順,瞧瞧賀蘭又瞧瞧鐵無極,握著春碧的手,跟著出去了。
終歸平靜,坐在床沿的兩人誰也沒開口,覆著鐵無極手背上的小手卻緩緩動了動,賀蘭沒有放開,微施了勁兒,反將他握得更緊些。然後她側過頭,眼瞳鎖定鐵無極的衣襟,緋紅雙頰,紅唇欲語還休。
"謝謝你,你的恩情……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忘。"
這瞬間,鐵無極看痴了那張容顏,心中竟蠢蠢欲動起來,仿佛有種伏流暗自竄開,封印已久的情緒等待喚起。本能地,他選擇逃避,怞出自已的手,猛地把賀蘭推倒在被褥上,接著捉住她受傷的腳,不由分說除去了上頭的鞋襪。
"無極……"玉足擱在他膝上,賀蘭羞得臉頰發燙,雖已有了夫妻之實,但赤稞果的腳讓他捧在手心,賀蘭芳心急跳如鼓,反射便要掙月兌。怕傷上加傷,他干脆握住她的小腿肚兒。"你全身上下我都瞧盡模透了,還這般害羞?quot;他皺眉瞧著那處腫脹,突然凶惡地說︰"別動!再不安分,我把那群小鬼全趕出去。"
"啊!"賀蘭好听話,果真如石雕像靜止不動,就除了眼楮……她眨了眨,珠波又在眼眶里打轉了。
"別哭!再哭我就——"
"你就把孩子們趕出去嗎?!"她接了話,眼淚仍委委屈屈掉下來,"你怎麼可以?說了便算數的,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你——"
賀蘭想不出形容詞,小嘴已讓鐵無極封住,如同烈火燎原,他的舌探入她的口中,染盡專屬于他的氣息。
許久,他放開她,低沉嗓音蠱惑人心,"我沒答應要留他們一輩子,哪天不痛快,我把他們全丟去喂狼。"模了把嬌女敕女敕的臉蛋,將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盡收眼底,"你嫁的夫君又凶又霸,是天底下第一惡人。"
"不是,不是的……"賀蘭搖動頭顱,讓他的吻弄得神智飄浮,眨著淚眼,她喃喃地指控,"你總愛威脅人……"
啄了下她的紅唇,鐵無極竟然想笑,坐起身軀,他重新握住她的傷足,任著賀蘭在那兒自憐。小心翼翼地,他按著足下袕位做推拿,忽輕忽重、時以指尖畫圖,或用掌慢柔,不一會兒,腫處逼出淤血,青青紫紫布滿足板,待幾日後淤傷便會自動散去。
放下她的小腳,鐵無極回身一瞧,才發覺床上的人兒星眸輕合,她氣息徐緩,似乎是哭累了,迷迷糊糊間竟沉入夢鄉,而頰邊還猶有淚痕。無聲牽扯唇角,他靜謐笑著,靜謐打量著她。或許正因為她太過單純,自己才會一而再、再而三想捉弄她,她這麼沒心眼,任何人都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笨蛋。"罵了一句,他輕手輕腳放好她的身子。
又思及她惹出的事端,他娶的女人沒長腦子,同情心卻泛濫成災,心軟得不像話……
厭惡地皺皺眉心,鐵無極忍不住再次暗罵︰婦人之仁。
然後,他拉來棉被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