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十章 揭開他的傷口 作者 ︰ 季可薔

他要離開?

溫歲歲的心亂了,腦海的思緒亂糟糟的,糾結成一團,雖然她也曾想過,總有一天他必要離開清河縣的,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令她惶恐。

額前頓時冒出了冷汗,她顧不得自己腳還歲著,顫巍巍地起身,焦急地追問︰「你要去?已經是臘月了,我以為你會在這里過年的……」

顧晏然微微一窒,幾乎是艱難地迎視她失望又落寞的眼神。「答應溫大人的事我都已經,如今清河縣轄下白姓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

「你又沒成家,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年?」不知何來的冷意,教她忽然全身顫抖。「為何就不能留在這里?還是你想回京城。」

京城,那也是個傷心地,能不去便不去吧。

顧晏然勉力壓下心頭的苦澀。「明年我想和南方的商賈合作,買一條船出海,倒是可以先過去看看。」

她緊盯著他,良久忽然沙啞地揚嗓。「你是不是……想躲我?」

他一震,一時間竟有些狼狽,不自覺地伸手撫向胸口。

溫歲歲一凜。她認得這個動作,在她以靈魂的形態跟隨在他身邊時,經常見他無意識地揣模胸口,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懷里藏著那支蘭花木簪。

他在想著程沐蘭,情根深重,無限相思。

她閉了閉眸,一字一句艱澀地從齒縫中吐落。「是因為你心里那個姑娘嗎?她都已經不在了,你究竟還要將她放在心上多久?」

「這不干你的事。」顧晏然面色瞬間沉冷,目光冰凍如霜。

溫歲歲不由得又打了個冷顫,眼眸不爭氣地刺痛起來。

「顧晏然,我就問你一句……」她拐著痛腳,走到他面前仰頭直視他。「你不肯接受,是因為你心里絲毫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嗎?還是你心里放不下她,非得讓自己下半輩子都困在對她求而不得的思念里?」

他全身緊繃,斂眸不語,默然了好片刻,依然是那樣淡漠的一句。「與你無干。」

怎麼會無干?她就是程沐蘭啊!

「她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般心心念念的一直牽掛著她?既然你倆注定了無緣,你該做放下她,去尋找屬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何必為她守著?何必就為了她此生孤獨寂寞?不值得啊!顧晏然,你真傻,一點都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自己來決定。」他依然堅持。

傻瓜!笨蛋!她好想用力搖晃他,告訴他一直戀慕著的只是道逝去的幻影,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才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現實的人……

那個出身高貴的程沐蘭,並不值得他如此珍愛啊,程沐蘭為他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程沐蘭無視他的情意,在他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離去時還在心里怨恨著他,賭氣地咒他最好永遠在戰場上回不來!

那樣盲目任性,那樣自私又涼薄的女子,就是她啊!

溫歲歲淚流滿面,雙眸因痛楚而發紅,她望著一言不發的顧晏然,望著他固執的神情,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驀地襲上心頭,教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撕扯著他的衣襟。

「你做什麼?」他被她嚇了一跳,狼狽地想躲。

她卻不許他避開,也不知哪來的狂勁死命拉扯著他,淚如雨下。「給我,把那東西給我!」

「溫姑娘……」

「給我……既然你放不下她,我來替你把這個執念給丟了,我來替你拿回自由……」

一陣推拉揪扯之後,她終于從他懷里模出了那支蘭花發簪,他震驚地瞪著她,還來不及阻攔,她已踉蹌地奔到窗前,推開窗戶,手臂高高揚起,接著使勁往外一扔。

他最珍惜的發簪,一直佔據著他的心的蘭花,就那樣被她丟進蒼茫夜色,沒入漫天飛雪里。

顧晏然只覺得全身血流瞬間結凍,皆目狂吼。「溫歲歲!你怎麼敢?」

怎麼不敢?她就敢!

她倔強地瞪著他,與他對峙,臉蛋雪白雪白的,毫無血色,與此成對比的,是眼眸那明顯的泛紅。

「顧晏然,你忘了她吧。」她幾乎是椎心刺骨地哀求著。

然而他的反應是狠狠地瞪著她,眉宇極度晦澀,像恨不得殺了她似的,她被那樣的眼神看得無措又彷徨。

他緊咬牙關,終于嘶聲迸落。「不用你管!」

唇說完,他毅然轉身,用力推開門就往外走。

溫歲歲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毫不猶豫踏入風雪中的背影——他這是想做什麼?外頭狂風暴雪,他怎能就這樣走出去?

她倒抽口氣,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屋外天色陰沉,夾雜著冰珠的狂風撲面而來,打得她睜不開眼楮,只能勉強從眼皮縫中瞥見他正不顧一切地俯身,雙手在雪地里倉皇地模索著。

他在找那支蘭花發簪嗎?也不將大髦穿上,就這麼衣衫單薄地踩著冰寒刺骨的積雪,絲毫不顧自己的雙手很可能會凍到受傷……

「顧晏然!你瘋了!」她撕心裂肺地喊,踉蹌不穩地奔向他,拽住他臂膀。「跟我進屋去,屋里暖和,我們回去……」

她費勁地想拉他回小屋,他只是不耐地甩開她,順手抹了一把沾滿冰霜的眼眸。

「你別管我,進去!」

「我不進去,除非你和我一起……顧晏然,我們回屋里去吧,別找了,那發簪不見就不見了,你別……」

「進去!」他厲聲打斷她,回頭,見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含淚對他搖頭,越發暴怒,打橫抱起她,大踏步就往木屋走,將她往床上一拋。

「給我安靜地待著,不準出來!」他不容分說地撂下警告,轉身又出了木屋,砰的一聲甩上門。

她被他粗魯的氣勢所懾,呆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又拐著腳往門邊走去,開了門,雙手緊緊攀著半敞的門扉,怔忡地望著那個在雪地里瀕臨瘋狂的男人。

他真的、真的是瘋了,就為了一支發簪,就為了一道幻影……

溫歲歲哭了,自從重生以來她還不曾這般痛哭過,只覺得整個心窩都緊緊地揪著,疼得她發暈。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接連不停地滑落,到最後她連嗓子都哭痛了,抽抽噎噎地抽泣著。

溫歲歲,你不許哭,哭又有何用?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責備自己,拼了命地凝聚全身僅余的力氣,在小屋內翻找出一只邊緣凹了個口的瓦罐,顫抖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雪丟進瓦罐里,放在火上燒著。

雪水滾了一回又一回,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總算在冰天雪地里找著了那支被她丟棄的發簪,緊緊地捏在手心里,整個人卻像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不動。

她用衣袖擦干眼淚,主動走向他,輕輕拉著他手臂。「你找到了,我們回屋里吧,回屋里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茫然無神的墨眸瞥了她一眼,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她一點一點地拽進屋里。

一進屋,她便急急關上了門,橫上木問,輕輕替他拍打著沾染全身的雪珠,拉著他在燒旺的柴火邊坐下,用自己的手絹替他擦臉擦手。

果不其然,他的雙手已經凍得發青,手指都僵硬了,卻還是憑著一股意志力,緊緊捏著發簪不放。

她忍不住又想哭了,強忍著淚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眉眼和雙手。「你的衣裳都濕透了,要不先月兌下來吧,用火烤一烤,不然你一直這麼穿著,會凍壞身子的。」

她柔聲勸著他,也不知他有沒有听進耳里,只是木然呆坐著,她鼓起勇氣,小手試探地解開他的衣襟,他沒有抗拒,她便幫著月兌下他的外裳,只讓他穿著里衣,再抱來他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接著,她又月兌下他的靴子和襪子,一雙大腳同樣凍得發青,教她不忍卒睹,她連忙用雙手替他搓揉著腿腳,只盼他體內的血液能順暢地循環起來。

他的腿已經落下了痹癥,可不能又凍傷了,否則再過幾個春秋,這雙腿說不定便會廢了。

她哽咽著,替他搓揉了好一陣,待他肌膚表面的顏色逐漸恢復正常,她又提來瓦罐,扶著他的腳泡進熱水里,繼續替他按摩。

顧晏然一直看著她的動作,直過了好片刻,像是終于尋回了神智,啞聲問她。「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啊?」她一愣,濕答答的羽睫揚起,浸潤著淚水的眼眸瞅著他,顯出幾分可憐。

為何要這般殘忍地揭開他心里的瘡疤,為何要強逼著他去面對不堪的過往,為何在惹惱他後又傷心地流淚,為何……對他這麼好?

顧晏然心口揪緊,說不清心下是何滋味,不覺抬起仍微微發僵的手臂,掌心輕輕放上姑娘頭頂。「我方才……嚇著你了?」

這番突如其來的溫柔反倒令溫歲歲心里更委屈了,紅透的瓊鼻吸了吸,像只軟綿綿的兔子般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嚇到……是我不該胡亂丟你的發簪,對不起……」

他沒再吭聲,模了模她的頭後,收回了手。

溫歲歲不舍地依戀著頭頂那一絲殘留的溫暖,她眨眨酸楚的眼眸,聲嗓微怯。「顧晏然,你莫惱我,好不好?」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像是極度疲憊似的,闔上眼皮。

她心疼不已,也不敢吵他,又讓他的雙腳足足泡了兩刻的熱水,才移開了瓦罐。「顧晏然,床讓給你躺著吧。」

他沒有回答。

她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顧晏然,你想睡覺就上床去。」

他依然動也不動。

她驀地警覺不對,伸手探他額頭,只覺得觸手處一片滾燙,她嚇了一跳,連忙又撫模他頸側,同樣發著熱。

他這是受了風寒,發燒了!

她焦急地輕拍他臉頰。「顧晏然,你先別睡,我扶你上床躺著……顧晏然?」

他一直沒回應,她只好笨拙地用自己肩臂撐起他身子,勉力將他半拉半抱地扶上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著,唇色發白,身子陣陣發著冷顫。

「顧晏然,你別這樣,別嚇我……」她含淚哽咽,心急如焚。

這一刻,恨不得痛打自己幾個耳光,都怪她方才胡亂耍什麼脾氣啊,怎麼都重生一回了還是這麼任性!

「你是不是冷?莫怕,我暖著你,不會再讓你受苦了,我來暖著你……」

她扯來自己的斗篷,和他的大氅,一塊兒堆著,當作厚棉被用,接著也月兌了自己的外裳,只著單衣躺下來,將受凍的男人擁入懷里。

她緊緊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孩子似的,一邊拍撫著他的背脊,搓揉他的手臂,半夢半醒之間,他微微睜開了眼。

「歲歲……」男人的嗓音,異常沙啞。

溫歲歲心弦一緊,他在喚的,是如今擁抱著他的她,還是前世那個她?

「歲歲……」他又朦朧地喚了一聲。

她不由得更用力地抱住他。

不管是喚誰都好,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他如此受折磨,這樣胸襟疏闊、心懷良善的男人,值得一個全心全意憐惜他的女子。

「顧晏然,我心悅你……」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著他清逸出塵的眉眼,纏纏綿綿,絲絲入扣。「你听見了嗎?晏然。」

溫歲歲迷戀地吻上他的唇。

她的唇溫熱,他的唇卻冰涼,冷熱相互撞擊的這一瞬間,天地彷佛都顛倒了,時光如詩如夢。

他恍惚地盯著她。「溫歲歲?」

「嗯,是我。」她輕聲應道。

他霎時渾身顫栗,下意識地反抱住她,激烈地吮吻著她柔軟的唇瓣,舌尖探入,近乎霸道地索取獨屬于她的馨香。

這一吻,終令男人猶如出閘的猛獸,不死,不休。

☆☆☆

此時的慈幼堂已是一片兵荒馬亂。

溫歲歲出屋前,吩咐了丹橘去灶間幫忙看著藥膳的火,丹橘進了灶間,正好見慈幼堂的廚娘在里頭忙得暈頭轉向。

原來替她打下手的僕婦感染了風寒,她一個人張羅幾十個人的飯菜,難免捉襟見肘,丹橘是個溫順老實的,看了不忍,便主動幫著切料備料,忙活起來。

這一忙就是將近一個時辰,待丹橘幫著廚娘和幾個僕役將大鍋的飯菜都抬進用飯的餐廳時,見著孩子們守規矩地排隊等著打飯,這才赫然想起怎麼不見小姐的人影。

本來還想著約莫是小姐和顧公子尋了哪處角落在說體己話,結果轉了慈幼堂一遭,將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僅不見小姐,連顧公子也杳無蹤影,一問門房才知道原來兩人都沒回來。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丹橘焦急地去找慈幼堂的管事說明情況,正好張大壯帶著另一個身材剽悍,相貌卻頗為細眉細眼的漢子在和管事商議些事情,听說溫歲歲不見了也是大吃一驚。

「你們姑娘說是去等頭兒?」

「是啊,她見外頭飄雪了,帶了把傘想去迎顧公子,我一直在廚房幫忙,一時沒顧上,等我想起來才發現小姐一直沒回來……」丹橘急得都要哭了,臉色蒼白。「顧公子也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你莫著急。」張大壯見丹橘自責,溫聲安撫。「你家小姐既是去迎頭兒,如今應該是和他在一起,有我頭兒護著,她不會有事的,許是外頭雪下大了,兩人先暫且在哪兒避著風雪,這才沒能趕回來。」

「可萬一呢?萬一小姐沒遇上顧公子,而是出了什麼事呢?山路僻靜,她該不會遇上壞人了吧?」丹橘越想越慌。「都是我不好!小姐要出去我就該跟著的,老爺都交代我一定要用心服侍小姐,都怪我,怪我……」

丹橘懊惱自責,當下就自賞耳光,張大壯嚇了一跳,連忙抓住她手臂。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到你家小姐和我頭兒,你這麼打自己的耳光又有什麼用!」

丹橘惶然,眼眶紅得像兔兒,可憐兮兮的,張大壯心中一堵,不覺避開了視線。

一旁細眉細眼的漢子想了想,拉開洪亮的嗓門。「我說大壯,咱們在這兒干等著也不是辦法,這位姑娘說得有理,許是頭兒和她家小姐在哪兒被困住了呢,咱們還是趁天色沒暗,組織人手出去找找吧。」

張大壯一想也對,轉向慈幼堂的管事。「鄭管事,我二虎兄弟的意思你也听見了,再麻煩你叫來幾個壯丁,隨我們走一趟。」

鄭管事也知事態嚴重,縣令家的千金若是真在他們慈幼堂失蹤了,到時他們可承受不住地方父母官的雷霆之怒,他立刻便去喊人。

丹橘見狀,祈求地望向張大壯。「張壯士,也帶我去吧,我也想去找我家小姐。」

張大壯一臉為難,嘆了口氣。「你啊,細胳膊細腿的,別到時還連累了我們照顧你,你就在這屋里等著,備些熱湯熱飯,等溫姑娘回來還不知怎麼狼狽呢,你再服侍她不遲。」

丹橘一窒,自知自己確實力有未逮,只得含淚點頭。「那張壯士,我家小姐就拜托你們了,請你們務必將她平安帶回來。」

「溫姑娘和我也算有幾分交情,我必會盡力找尋的,你就安心在這里等著吧……二虎,咱們走!」

劉二虎點頭,隨著張大壯快步往外走,鄭管事也召了幾個壯丁過來,一行人帶了些應急的繩索和傷藥等等,眼見屋外的風雪沒有停歇的跡象,也只能冒險出門。

到了山徑入口,便兵分兩路,一路上山,一路往山下去找,張大壯和劉二虎都在上山的、這一撥人中,幾人冒著風雪前進,不免有些行走艱難。

幸而楓林山的山路不算崎嘔,又因山頂有佛寺,半山腰亦設置了慈幼堂,前陣子官府才派人修整過,只要眾人走得小心些,倒也不致有什麼危險。

到了一條岔路,慈幼堂跟來的壯丁忽然說道︰「張爺,我記得這條岔路走進去有一間木屋,是這山頭的獵人建來休息用的,你說溫姑娘和顧公子會不會在那兒躲避風雪?」

張大壯一凜,揮手示意。「走,去瞧瞧!」

幾個人走上岔路,不過片刻便遠遠地瞧見了壯丁提到的那間木屋,只見屋內似有火光搖曳。

「有人燒火,屋里有人!」

幾人都是精神一振,張大壯揚聲喊。

「頭兒!溫姑娘!」

屋內,溫歲歲仍緊緊抱著發燒昏睡的顧晏然,須臾不敢闔眼,听聞屋外風雪交加中似乎夾雜著人聲呼喚,驀地一震,慌忙撐起上半身,側耳細听。

「頭兒,溫姑娘,你們可在屋里頭?」

有人來找他們了!

溫歲歲凜然,見自己衣衫不整,慌忙穿起外裳,又披上斗篷,略理了理凌亂的秀發,仍將顧晏然的大髦蓋在他身上保暖。

「頭兒!溫姑娘!」有人敲門。「是我啊,大壯。」

溫歲歲驚喜,急忙穿上鞋,略拐著腳移到門口,拉開門問。「張大哥!」

張大壯見溫歲歲果然躲在木屋里,整個人看起來尚且完好,頓時松了口氣,咧嘴笑道︰「溫姑娘,你沒事就好,你家丫頭可急壞了……對了,我頭兒呢?可和你在一處?」

說著,他探頭就往屋內張望。

溫歲歲面露憂色,側過身子。「張大哥快進來,顧晏然生病了!」

「什麼?」

張大壯聞言,駭然變色,拉著劉二虎就匆匆進屋,見顧晏然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兩人憂心忡忡地交換一眼。

☆☆☆

劉二虎和張大壯一樣,都曾在戰場上與顧晏然共同出生入死,退伍後也同樣被顧晏然召,進了商隊,如今主要管著京城幾間商鋪。

這回他來清河縣,除了要交付年底的帳本,一並報告之前顧晏然傳信交代他辦的事,順便也將自己剛娶進門的娘子帶過來,讓幾個好兄弟都見一見。

顧晏然被張大壯和劉二虎輪流捎著回到慈幼堂,鄭管事清出了兩間廂房,一間讓顧晏然這個病人安置,另一間則給了溫歲歲和她的丫鬟,接著趁風雪小了,命人去接附近一位老大來看診。

老大夫替顧晏然把了脈,開了藥,劉二虎的娘子便自告奮勇去煎藥,溫歲歲在丹橘的服梳洗過後,換了件衣裳,听說這情況也跟著去灶間關切,和劉家娘子一個照面,這才驚覺對方竟然是個老熟人。

她前世的貼身大丫鬟,琥珀!

溫歲歲一時愣在原地,正煎著藥的琥珀听見聲響,回過頭來,見她眉目清秀,發髻插著一根白玉釵,身上的衣裳雖不特別華貴,但盈盈站立的姿態自然流露出一股大家閨秀的風靶,心下登時就有了數。

「你就是溫姑娘?」琥珀笑問。

「我是。」溫歲歲回以淺淺一笑。「你是劉大哥的娘子?」

在一行人從小木屋回來的路上,張大壯介紹劉二虎也是他的好兄弟,溫歲歲便跟著也喊一聲劉大哥了。

「嗯。」琥珀明顯也听張大壯提起過她,對她的態度頗為熱絡。「叫我琥珀就行了,我听張兄弟說,溫姑娘父親乃清河縣令,這段時日對他們多所照料。」

「張大哥客氣了,是他和顧晏然幫了我爹爹許多才是。」

琥珀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不覺仔細地又打量了溫歲歲一眼,原來這位縣令家的千金都是這樣直呼顧指揮使的名字的,看來他們關系確實不一般,不然也不會孤男寡女同處在那間山中木屋避風雪。

琥珀不由得對溫歲歲暗暗留心,溫歲歲也察覺到她異樣的眼神,心中默默苦笑,不愧是自己前世親自栽培的大丫鬟,眼力和心細都是沒話說的,她怕已是在暗中掂量自己和顧晏然的關系了吧。

思及此,溫歲歲也不扭捏,索性更加坦然,主動提議。「顧晏然等會兒醒來時怕是會餓,要不我煮點清淡的白粥給他吃吧。」

說著,她很快從米甕里取出兩杯白米,開始淘米洗起來,琥珀見她動作伶俐,在灶間里一點沒有手腳局促的窘態,更驚訝了。

「溫姑娘在家里也經常下廚嗎?」

「嗯,最近跟著我家姨娘學了好些藥膳和糕點。」

「難怪,瞧姑娘對灶間的擺設器具並不陌生,想必做出來的吃食也很美味。」

「我的手藝只是普通而已,勉強能入口吧。」溫歲歲笑著自謙。

她態度落落大方,絲毫不擺什麼架子,琥珀對她印象更好了,想起這間慈幼堂的僕婦之前告訴自己,這位縣令千金向來都是待人和善的,和孤苦無依的孩子們也能玩在一塊,看來所言非虛。

兩個女人一個煎藥,一個煮粥,不時交談幾句,氣氛倒也融洽,溫歲歲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打探。

「听劉大哥說,你們夫婦這回來清河縣,是來交帳本的?」

「嗯,是啊。」琥珀微笑點頭。「我家那口子在京城替顧指揮使管著幾間商鋪,也是怕我在京城待得悶了,特意帶我出來走走。」

「听說你才嫁給劉大哥不久?」

「是才剛剛成親兩個月,不過我和他早兩年前就認識了,之前我……」琥珀略略遲疑,還是決定坦率道出。「其實我本來在富貴人家當丫鬟,給顧指揮使幫了個小忙,他就想辦法替我銷了奴籍,還托付二虎時常來照看我,這麼一來二去的,我和他就看對眼了。」

琥珀說著,不免有些臉紅,不過畢竟已是婦人,在姑娘家面前也沒什麼好嬌羞的。

「顧指揮使于我有大恩,我對他是十分感激的。」

琥珀心里對顧晏然確實是敬重的,以至于顧晏然雖早已卸了官職,她仍是習慣尊稱他一聲顧指揮使。

溫歲歲也能明白琥珀心中的感念,畢竟能月兌了奴籍又得到一座小院,對一個孤身存世的女子來說的確是莫大的恩德。

只是琥珀口中那個小忙,該不會就是把那根蘭花木簪從睿王府里帶出來交給他吧?為了一根發簪,顧晏然就又是銷奴籍又是送宅院的,還真舍得花銀兩!

由此可見程沐蘭在他心里何等重要,溫歲歲尋思至此,也不知自己該感到甜蜜還是心酸。

她這廂暗自感嘆著,另一頭琥珀悄悄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同樣心情復雜。

做為一個受到顧晏然恩惠的人,琥珀固然是希望他身邊有人相伴的,總得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與他相知相惜。

可一想到一個人孤伶伶在睿王府死去的小姐,她又覺得萬分不舍,小姐自出嫁後不曾有過一日快樂,睿王世子輕浮花心,早在小姐過門前就偷偷在外頭養了幾個外室,世子死後睿王府還逼著小姐養育他留下來的庶子。

小姐離世前最後幾年是心灰意冷的,現實生活一點一點磨去了她活潑調皮的本性,只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小姐就那麼絕望地死了,如果顧指揮使能在她燃盡最後一絲希望之火前將她帶離睿王府,或許小姐還能擁有幸福。

可惜他們終究是錯過了,小姐去了另一個世界,而顧指揮使認識了別的姑娘,或許還會和這位溫姑娘結發成夫妻,到最後小姐在顧指揮使心里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真真正正斷了緣分……

思及此,琥珀不禁一陣心痛,幽幽嘆息,驀地開口。「溫姑娘,顧指揮使是個好人。」

溫歲歲一愣,見琥珀神態認真,霎時也有所觸動。「嗯,我知道的。」

所以你對他好一些吧,顧指揮使身旁若是能有個一心對他愛慕體貼的女子,相信小姐在天上也會祝福的。

琥珀悵然凝視著溫歲歲,而溫歲歲彷佛能听見她的心聲,慎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女人忽然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藥煎好,白粥也煮得差不多了,兩人便一個端著藥,一個捧著粥,來到顧晏然休憩的廂房,他仍躺在床上睡著,張大壯和劉二虎坐在一旁看著。

溫歲歲有些擔憂。「張大哥,他還沒醒嗎?」

張大壯搖頭。「大夫說了,頭兒是這兩個月到處奔波忙碌沒休息好,身子有些虧空,又在雪地受凍了,這才導致外邪入侵,一下子就發起高熱來……不過頭兒向來底子好,我瞧讓他喝個藥,躺著睡一、兩日,想必就能恢復如常了,溫姑娘不必憂心。」

教她如何不憂心,看著顧晏然臉上毫無血色、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她只覺得心如刀割。

「先別說了。」琥珀開口說道。「二虎,你來幫個忙,先喂顧指揮使喝藥。」

「這……頭兒還昏睡著呢,這藥他能喝得進去?」

溫歲歲見劉二虎神色遲疑,主動表示。「我來喂他吧。」

琥珀有些錯愕,但見自家夫君還有張大壯兩個粗漢子都是理所當然地撒手站在一旁干看著,彷佛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喂他們頭兒喝藥沒什麼不對,她也不好阻止,只得將湯藥交給溫歲歲。

溫歲歲接過藥碗,用湯匙舀了舀,細心地略吹涼,才示意琥珀幫著將顧晏然的上半身扶起,讓他靠著她肩膀。

「顧晏然,你听見我的聲音了嗎?」她輕聲喚,嗓音極致溫柔。「我喂你喝藥,你張開嘴,好不好?」

顧晏然像是真听見了她的叫喚,仍閉著眼,卻是迷迷糊糊地嘟囔著。「歲歲……」

琥珀一驚。

「嗯,我在呢。」溫歲歲柔聲回應,像哄孩子似的說道︰「你張嘴,喝了藥,病才能好。」

這滿是柔情密意的畫面教張大壯和劉二虎兩個粗漢子看了都不免有些尷尬,模了模頭,訥訥然地交換一眼。

張大壯清清喉嚨。「咳咳!那啥,溫姑娘,頭兒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和二虎先出去。」

兩個漢子丟下話,慌慌張張地溜出去了,臨走前劉二虎還對自家娘子擠眉弄眼,暗示她也跟著走,琥珀卻沒立刻離開,仍是震驚地站在原地。

顧指揮使方才喊的是這位溫姑娘嗎?為什麼她如此自然地應了?

琥珀腦海一團紛亂,她從小便服侍的國公府小姐乳名也喚做歲歲,顧晏然喊的應該是她的小姐吧,怎麼會是這位溫姑娘?

溫歲歲無暇顧及還在房內的琥珀,只一心一意地喂著顧晏然喝藥,偶爾藥汁從男人嘴里溢出來了,還拿手絹輕輕替他擦拭,分明就是一副情意綿綿的模樣。

而顧晏然因為神智昏沉,也毫無顧忌地依賴著溫歲歲,甚至還覺得藥太苦,不滿地皺著眉頭。「不喝了……」

「不行,要喝。」溫歲歲哄著。「你不想病好了嗎?」

「好苦……」

「苦也得喝,要不我答應你,待會兒喝完藥喂你吃點蜜餞可好?」

「我不愛吃甜的……」他像個孩子般耍賴。

「你這人,又不吃甜又不吃苦的,可真難伺候啊。」溫歲歲狀若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卻是溫柔含笑的。

琥珀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失神地退出房間,順手帶上門扉,留給這對有情人一個單獨相處的私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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