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再打開一張,笑彎眉心,摀住嘴巴咯咯輕笑後,展開紙條晾在他面前。
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寫著……
希望長大後,我能當哥的新娘。
他在看紙條,而她在看他,她在等待他的反應。
裴青不動,他的沉默讓她開始感到緊張,開始胡思亂想。
就算知道他的女朋友是那個闖禍精,但時隔多年,還算數不?會不會有更厲害的闖禍精闖入他的生命?
所以啊,所以要清楚表達,表達她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但……如果表達之後,他臉上出現茫然或者……厭煩呢?
那……她就立刻跳起來,笑著用力拍他的肩膀說︰看!十四歲的我多天真可愛又浪漫。
她必須極力證明那是十四歲女孩的臆想,雖荒謬卻可愛,值得他原諒?
但是他沒有茫然、沒有厭煩,只是一直盯著紙條看。
一行字需要看多久?但他就定在那里,一動不動。
她要怎麼解讀?是害怕?惶恐?被她十四歲的表白嚇到傻了?如果是這樣……
深吸氣,尷尬了……她只能在心底默背一次台詞、再復習一回表情與動作,然後準備說——看!十四歲的我多天真可愛……
但等不及她表演,裴青終于有反應了,他說︰「打開我的吧!」
亦青笑了,典型「哥的體貼」,他總是搶先一步幫她把尷尬擋開,把萬難排除在外,他總是當她的開路先鋒,讓她一路走來平順又暢利。
亦青拿起最後一張紙條,打開。
里頭也是一行字,也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句子,但她和他一樣定住、一動不動。
只不過,她不是面無表情或者害怕惶恐,而是滿滿的歡樂,她每個細胞都在唱歌,即使五音不全,它們還是囂張地引吭,囂張地表達快樂。
因為那行字寫的是——希望娶小青當新娘。
言簡意賅,完全符合他的形象!
她再不能比現在更開心了,不管手上的泥土會不會讓有潔癖的男人感到憤怒,她硬是撲進他懷里,硬是緊扣他的腰際,硬是把頭往他胸口鑽,像春雨過後的泥鰍。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哥,我們結婚吧,等事情結束後我們就結婚吧,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十四歲還是二十六歲,我喜歡的都是你!」
她的表白粗暴簡單,也很符合她的形象。
郎有情、女有意,如果不走在一起就會天遭打雷劈,牛郎織女要上鵲橋才能在一起,大青、小青有瓶中信,終于能夠走在一起。
愛情不容易,存在多年的愛情更是難得,所以一定要份外珍惜。
他在笑,卻沒有點頭或搖頭,只是眼底又浮上那層隱約的哀愁。
「哥,你不想嗎?你改變主意了嗎?還是你發現,其實更喜歡蔣鈺婷?」她疊聲問,氣都不喘一下的。
「胡說什麼,我連誰是蔣鈺婷都沒搞清楚過。」對于不在乎的人,他從不多看一眼。
「難道是你有穩定交往中的女朋友?」她補上「穩定交往」四個字,意思是如果不夠穩定,她就打算挖牆角。
主動不是錯,擦肩而過才是大錯,她打定主意,絕對不與哥錯過。
裴青被她的咄咄逼人追到無處可躲,幸好……手一指,他指著大門說︰「看,你穩定交往的男朋友來了。」
啥?她幾時有穩定交往的男朋友?
轉頭往外,一個身高普通、身材微碩的男人從門外走過,他穿著黑色西裝,腳上的皮鞋黑得發亮,這個年代很少人這樣穿了。
他正攀著欄桿往里面看,五官讓亦青感覺有些熟悉。
他對她咧出一口白得發亮的牙齒,伸手猛揮朝她打招呼,熱烈熱情,熱到在十二月底讓人有冒汗的感覺。
「路亦青,你還記得我嗎?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漂亮。」
她不認得他的人,卻認出他的聲音,他是蘇際宣、她的初戀,那個腳踏兩條船的壞男人。
重新來過,她企圖證明自己的魅力,畢竟前世的暴力小青已經成功變身為資優青、甜甜青,因此當蘇際宣告白時,她還是同意了。
她想測測改頭換面的自己,初戀長度能不能超過兩個星期,沒想……還是無法。
該踏兩條船的男人,就是不會安心待在同一條船上!
于是她只能重復前世軌跡,再次大哭、再次懇求,再次讓哥和二哥說出同樣的承諾——如果你三十歲還沒結婚,我們就隨你挑。
「你變胖了。」亦青走到門前,兩人隔著一扇鏤空鐵門,在記憶里搜尋彼此的身影。
他無奈又無辜說︰「你真的把我忘得很干淨,我從小就胖,出社會還瘦一點。」
「你確定?」
「需要我拿小時候的照片來證明?」
她干笑幾聲,承認把他忘得夠透澈。「不必,是我腦袋有問題。後來呢?」
「後來什麼?」
「你拋棄我,不就是為了想跟王璦璦在一起?怎樣,有沒有成功?」
說到那段,他抓抓頭發,靦腆笑道︰「什麼拋棄啦,說得那麼嚴重,是年幼無知。」
「好啦,年幼無知,所以咧,你跟王璦璦……」
他懷疑女人的腦袋結構和男人完全不同,她怎能把他忘得一干二淨,卻還牢牢記得他腳踏兩條船的事蹟?
不過也許人腦真的很復雜,他也不記得跟她在一起時發生過的瑣碎小事,卻也牢牢記得她兩個哥哥在巷子口、堵到他和王璦璦接吻的場景。
他們像挖到金礦般,笑到嘴巴合不上,他們沒有為難他,只是語帶恐嚇,要他到亦青面前自首。
他當場應下,但心里哪肯啊,路媽做的便當又漂亮又好吃,只有身為她的男朋友才有資格分享。
他以為自己應付得很好,沒想到她大哥看穿他的想法,揪住他的衣領往後一推,把他整個人釘在牆壁上,皮笑肉不笑說︰「你母親如果知道全校第三名是你靠作弊得來的,猜猜,她會有什麼反應?」
兩句話,嚇得他頭皮發麻,原來自己早就被盯上,人家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動,並不是不想動,而是想找個好時機再來動一動。
于是蘇際宣乖乖負荊請罪了。于是路亦青哭得震天價響,害他嚇到臉色慘白、心跳狂飆。
她哽咽問︰「可不可以過兩個月再分手?不然我很沒面子。」
那時他們交往的消息才剛散布出去,嗯……不到兩個星期。
對于她的請求,蘇際宣非常樂意,這樣他又可以多吃兩個月的路媽牌便當。
他點頭如搗蒜,但一聲出自她兩個哥哥鼻孔發出的「嗯」,他迅速把點頭改為搖頭,倉促而用力,害他的頸椎差點永久受損。
這場戀愛,不是他記憶中最深刻的,但分手……讓他每次想起,都有種芒刺在背、脊椎發涼的感覺。
蘇際宣輕笑兩聲,臉上掛起靦腆。
不會吧,被她料中了,翻船?爽啊!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渣男自有渣女治。
喜歡王璦璦的男生那麼多,他只是其中一枚,說帥不帥、說有錢不有錢,功課是不差,但比他好的也不少。
不記得是從哪里听說的,听說長大後以後的王璦璦還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爬上枝頭的機會那麼多,不當鳳凰當野雞,王璦璦又不是傻瓜。
但是,她落井下石的笑意尚未收斂,蘇際宣輕聲回答,「璦璦嫁給我了。」
吭?啥米!王璦璦看破功名、看透紅塵,決定把真愛放在第一位?
亦青眼珠差點掉出來,她喘了……王璦璦怎就紆尊降貴,下嫁蘇際宣?是她被人毀容、前途無亮?與冠軍無緣,只好將就尾聲?
噘嘴,她朝裴青瞟去一眼。
什麼嘛,哥還說他最擅長閱人,擅在哪里?閱在哪里?王璦璦和蘇際宣的愛情他就看錯了啊。
裴青回望她。這麼計較?難不成她還想和蘇際宣……他用口形說︰破鏡重圓?
破鏡重圓?看著蘇際宣頭上厚厚的發膠,聞著他全身上下至少噴足二兩的香水,一陣惡寒,她聳肩吐舌,無法想像。
「喂,客氣點,你那是什麼表情?這種事我還能說謊。」蘇際宣不滿。
「我沒講你說謊,只是王璦璦條件那麼好,她再瞎……」
「路亦青,你夠羅,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
他知道自己胖、長相普通、家世不好,王璦璦的勢利媽媽絕對看不上。
但誰說努力不會得到回報?王璦璦就不能過盡千帆皆不是,最後發現是他等在燈火闌珊處?他可是在璦璦全身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時,始終站在她身旁、最堅定不移的那一個。
她笑著揮揮手。「好啦好啦,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听說你這房子要賣?」
「听誰說的?」
「住在二十四號的王太太。」
「對,考慮中。」她側眼看蘇際宣,他就是王嬸嬸介紹的那位……
「那要不要考慮把房子交給我賣?」
「你沒听王嬸嬸說,這房子是……」
「凶宅?放心啦,我和一位大師合作,他會幫忙處理,如果你同意,我讓他過來一趟。」
「你專賣凶宅嗎?」
「沒有專賣,但確實賣過不少凶宅,我合作的那位大師是真的很有本事,他處理過的凶宅都能夠順利轉手,而且這當中的利潤比一般民宅更高。」
「你太強了,竟能看出凶宅商機。蘇際宣,我佩服你。」
「這年頭想多賺一點,就不能太老實本分,光照著前人的路子走不行,一定要另闢蹊徑。」
「所以王璦璦是你『另闢蹊徑』得來的戰利品?說說,你怎麼擄獲美人心?有沒有用不正當手段?有沒有故意把生米煮成熟飯?」
她一句接過一句,問得蘇際宣臉紅耳熱。
「拜托,路亦青你可不可以……你這樣很咄咄逼人欸,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像對你兩個哥哥那樣?」
「不行,溫柔體貼是哥哥獨享。」
「為什麼不行?」
「他們寵我哄我,把我捧在掌心呵護,我當然要疼他們,其他人有嗎?人要有來有往,你好我便好、你壞我便冷,倘若對你壞的,你處處討好巴結,對你好的,你卻軟土深掘欺壓到底,這算什麼?算不值得深交的小人。」
「又不是親哥哥,講得好像親生的一樣。」
「他們比親哥更親。」
「對了,說到你哥,你還記不記得蔣鈺婷?」
「記得啊,她自封是我哥的女朋友,還到處放消息說跟我哥穩定交往中。」屁啦,她以為是中古世紀哦,放出消息、污化名聲,就能造就事實?
蘇際宣截下話。「結果你把人家堵在廁所,恐嚇她離你哥遠一點。真過分!」
「哪里過分?想跟我哥交往,至少得先拜碼頭對吧,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敢亂放消息,她嫌日子過得太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