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掌佳茗 第十二章 滿山生辰禮 作者 ︰ 季可薔

五月初六,陸振雅的生辰。

這日早晨,巳時剛過,陸府的正門豁然敞開,跟著,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先後緩緩駛了出來,四名護衛騎著駿馬隨侍在側,其中包括陸振雅的貼身護衛宋青。

守在陸府路口不遠處,一個扛著扁擔的貨郎見如此陣仗,立即眯起了眼,暗暗留心注目著。

忽地,馬車車窗簾幔卷起一角,傳出一道孩童幼女敕的嗓音。「爹爹,我們今日真的要上山去玩嗎?」

接著,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女聲勸道︰「元元坐好,別把頭探出去,小心顛著了。」

馬車悠悠行駛著,轉了個大彎,來到陽城的另一頭,貨郎邁著穩健的步伐,一路悄悄跟隨,卻是跟來一座山腳下,貨郎一愣,這山不就是陸府背靠的那一座嗎?

「元元,下車吧,接下來我們得自己爬上去了。」女聲溫溫柔柔地道。

「好呀好呀,自己爬山才好玩呢!元元早就想自己走了!」

馬車門打開,一家三口下了車,陸振雅與月娘一左一右,牽著陸元的小手,後頭還跟著一個頭發灰白、身穿青衣道袍的老頭。

老頭抬眸一瞧,只見山上林木蔥郁,一片生機勃勃。「這座荒山倒有幾分意趣,老夫可不耐煩跟你們慢慢走了,先上去嘍!」說著,老頭一馬當先,健步如飛地走上一條碎石小徑。

「爹、娘,老爺爺先溜了,我們也快跟上啊!」陸元蹦蹦跳跳的,似乎很怕跑得慢了,會輸給那老頭子。

陸振雅夫妻交換一眼,相視而笑,攜著兒子一同步行上山,身後跟著兩名提著竹籃的妙齡丫鬟,四名護衛也是大包小包的,扛了不少東西。

貨郎沒再窺探下去,拿出紙筆,草草寫了張便條,從背上的竹窶里抓出一只灰鴿,將紙條系在鴿子腳爪上,放飛了去。

鴿子剛剛展翅高飛,宋青便听見了那翅膀撲騰的聲音,目光一閃,卻是不動聲色。

藍天白雲,林木蘆蕤,一片翠綠如茵的草地上,點綴著朵朵野花,前方一條小溪彎過,流水清澈,數十尾游魚清晰可見。

「爹爹,這水里有魚!」陸元歡快地站在溪邊張望著,夏染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娘,你們快來看,這里有好多、好多魚!」

小人兒興奮地又叫又跳,月娘只是慵懶地坐在一個蒲草座墊上,一邊看著他嬉戲,一邊從面前一個竹編的小茶幾上取用點心來吃。

陸振雅坐在她身邊,也正悠哉喝著茶,雖然雙目仍看不見,但光是听著兒子嚷嚷不停,就知道這孩子有多好。

「看樣子元元玩得挺開心。」

「孩子哪有不喜歡出來玩的?」月娘抿著唇微笑。「你如今身子也漸漸好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應該多出來走走。」

一家三口。

陸振雅在心里默默咀嚼著,胸臆頓時流過一股融融暖意——他喜歡听她這麼說,喜歡她如此自然地將自己當作是他和元元的親人。

逍遙子滿山逛了一圈,見陸元卷起褲管想下水抓魚,一時童心大起。「小鬼頭,你且等著,老夫跟你來比賽!」

「比什麼?」

「當然是比誰抓魚抓得又快又多啊!怎麼?你不敢與我比?」

「我怎麼不敢!可是你是大人,跟我一個小孩比抓魚,你不覺得是在欺負我嗎?」

「我欺負你?哈哈哈,你怎麼不瞧瞧自己年紀輕輕,我老頭子卻是一條腿都踏入棺材了,是你這個少年人欺負我老人家才是!」

「是這樣嗎?」陸元迷糊了。

「就是這樣!不過我老頭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這個心胸狹隘的小子計較了,咱們也別說誰欺負誰,就來一場公平的比試吧!」

「好啊,比就比!」

一老一小幼稚地斗起來,比賽抓魚,月娘與陸振雅旁觀這出好戲,都忍不住莞爾。

陸振雅搖頭嘆息。「元元這傻小子,被耍了還不曉得,哪天該不會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吧?」

「有你這樣吐槽自己兒子的爹嗎?」月娘橫睨他一眼,嬌嗔道︰「我們元元才不是傻,他是心眼好,單純良善。」

「太單純可不好呢,容易被騙。」

「所以你這個做爹爹才該好好教導他啊,不能讓他隨便被人給騙了。」

「我是得教導他,不過萬一騙他的,是他剛剛新認的娘呢?」

月娘愣了愣。「你說我?」

「最有辦法哄得元元乖乖听話的人,不就是你嗎?」陸振雅淡淡揚唇,著一抹諧謔的笑意。

他這是……在取笑她?

月娘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眉目悠然,不見絲毫郁色,端著茶盞,一派從容自在的模樣,就連那依然未能復明的墨眸亦閃爍著點點星光。

她能感覺到,他變得開朗多了,彷佛從他身子骨起色後,他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了盼頭,有了信心。

「你怎麼不說話了?」陸振雅察覺她的沉默,劍眉挑了挑。「生氣了?」

「才不是呢,你別把我想成那般小家子氣好嗎?說句玩笑話也生氣……我啊,是歡喜。」

「你歡喜什麼?」

歡喜你能笑了,歡喜你眉間沒有了憂色,歡喜能與你在一起,共賞這一片山水好風光。她盈盈凝睇著他,目光柔情似水,他似是感覺到了,氣息一凜,忍不住揚起手來,欲撫模她臉頰。

氣氛正好,卻陡然竄出一個不識相的老頭。「我說啊,你們陸家這小子根骨挺不錯的!」

兩人一震,慌忙分開,各自轉頭,耳根都是隱約發著熱。

月娘嘟了嘟嘴,看向某個程咬金。「老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你們家這個小鬼啊!」逍遙子渾然未覺自己破壞了什麼,一派喜氣洋洋。「我方才試了試,發現他是個練武的好材料,要能跟我上雲霧山打磨幾年,我保證給你們送回來一個武林高手!」

逍遙子嚷嚷完,還沒等得及家長回應,就抓來陸元問道︰「怎麼樣?小陸元,你想不想給老夫做徒弟?」

「做你徒弟,就得跟你去雲霧山嗎?」

「當然。」

「那我爹娘怎麼辦?」

「他們自是留在家里等你了。」

「那我不去!」陸元斬釘截鐵。「我只想跟爹娘還有祖母住在一起……」想了想,忽然有些慌,小身子一轉,投入月娘懷里。「娘,元元要與您和爹爹在一起,你們不要丟下我!」

月娘听出這話里掩不住慌張的意味,知道這孩子還沒完全從被親娘拋棄的陰影里走出來,不禁心疼,連忙拍撫著他哄道︰「傻元元,別听這老爺爺胡說八道,娘跟你爹爹哪里舍得你被這怪爺爺拐走呢?」

逍遙子一听可不樂意了,揪了揪並不存在的胡子,指著月娘抗議道︰「小娘子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老夫可是好心想栽培這小鬼頭成材,你居然懷疑我的用心?」

月娘輕聲哼了哼。「那也是因為老前輩您為老不尊,說話三分真七分假的,小女子這才不得不防上幾分啊!」

「你、你、你!」

「我說錯了嗎?」

「好啊,你這是不怕老夫兩手一攤,做起甩手掌櫃,不繼續醫治你夫君的眼楮了?」

「我相信老前輩不會的,因為您還等著我與夫君能制出能讓您回味無窮的絕妙好茶呢,是吧?」月娘笑得燦爛,帶著幾分慧黠。

「你、你、你這小娘子,倒會吊人胃口,好,老夫就跟你賭一把!」

陸振雅听著自己的娘子與這位據說性情孤怪的神醫互不相讓地斗嘴,又是驚奇,又是好笑,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也漸漸明白了這位神醫的性子其實就像個老小孩,你越是敬著他,他就越拿喬,對他沒大沒小,他反倒樂了,拿你當玩伴相待。

「放心吧,老前輩,我與夫君絕不會令您失望。」

「最好是,哼哼!」逍遙子故意虎著臉,猿臂一展,將陸元自月娘懷里揪出來。「小子,你都幾歲了,還賴在娘懷里撒嬌?羞不羞!你方才不是說想嘗嘗這山上的蜜柑嗎?走!老夫帶你采去!」

「這山上有蜜柑?」月娘訝異。

「你不曉得吧?就在你發現的那幾株野生茶樹附近,果實結得可好了,我一瞧就知道肯定好吃,現下就去摘它一窶子回來,大伙兒一起嘗嘗!」

逍遙子說著,對月娘一陣擠眉弄眼,手悄悄指了指陸振雅,月娘會意,含笑頷首。

「那就麻煩老前輩了。」

語落,月娘轉向陸元,對他比了個手勢,陸元也懂了,眼眸一亮,用力點頭,歡快地揚嗓。「娘,你和爹爹在這里等著,我跟老爺爺去摘果子!」

「好,你去吧。」

一老一小歡快地朝前方林木深處奔去,月娘抿唇一笑,望向身旁的陸振雅,從點心盒里拿起一塊玫瑰豆酥,送到他唇畔。「爺,這是我親手做的玫瑰豆酥,你嘗嘗。」

陸振雅咀嚼著點心,一股淡淡的甜味在嘴里化開,他微微笑著。「你怎麼就那麼有信心?」

她先是一愣,繼而轉念一想,明白了他話中含意。「你是指我方才對老前輩許下的諾言嗎?」

他點點頭。

月娘看看周遭,除了他們倆,幾個丫鬟與護衛俱是遠遠地守在幾丈外,確定不會有旁人听見,她才轉向陸振雅,一雙妙瞳流光溢彩,明媚有神。

「爺,你還記得自己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嗎?」她靠近他,幾乎是貼著他耳畔低語。「你說,天下沒有不好的茶葉,只有不懂得制好茶的師傅。」

他愣了愣,只覺得她帶著淡淡馨香的呼息拂在他臉上,教他有些臉熱。

「嗯,我是這麼說過。」

「所以,我們一定能成功的。」綿軟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他一雙大手,帶著一種熱切與期盼。「我們一定能用這野山茶葉,做出名動天下的好茶!」

「你怎麼不說話?是對我沒有信心嗎?」

見他仍不回應,月娘咬了咬唇。「就算你對我沒信心,也該對自己有信心啊,再怎麼說,我也算你親自教出來的徒弟。」

陸振雅心頭震了震。

她是他的徒弟,她說過,她所有關于炒茶的知識與手藝,都是從他那本手札上習來的。

在二十多年後,才傳到她手上的手札……

「看你這表情,你還是不相信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吧?」月娘仰頭凝睇他,語氣不免帶著幾分悵惘與委屈。「我知道這事听起來確實離奇怪誕,可我真的沒有騙你。」

他默了默。「如果你的前身確實是在二十年後才出生的,那你對我陸家未來的命運應該也知曉吧?」

月娘聞言一凜,臉色瞬間刷白,沒有作聲。

他沒听見她的回應,心下也有了預感。「是不是我原本很快就會……不在了?」

她遲疑片刻,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嗯。」

所以她在幫他行浴療排毒時,才會昏昏沉沉地抱著他說不讓他死,要一起好好地活

陸振雅心下苦澀,不禁抬起手來,輕輕撫模著她如雲的秀發。

如果沒有她,那他這一生怕是會含冤而逝吧。

「那陸家呢?」他低低地問,有些不敢听見答案。「我的家人可還平安?」

在他去世後,陸府不知因何獲罪,遭到朝廷降旨抄家,陸老太太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唯一的嫡子陸元听說是被某個家僕匆匆帶著潛逃離開的,之後再也沒有了消息。

家破人亡,也不過如此。

月娘想著,驀地悲從中來,明眸隱約含淚,她不敢哭出聲音來,只是更加握緊他微涼的手。

「不會了,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們這一世,一定都會過得很好很好的。」

月娘沒有回答陸振雅的問題,卻也什麼都回答了,他淡淡地、帶著些許落寞地一笑,原來他終究沒能護住自己的家人。

「爺,你別難過。」感受到他蕭索的情緒,月娘柔聲安慰著。「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老前輩也說了,你的眼楮既然已能隱約感覺到光線,復明之日也就不遠了……這一次,一切都會不同的,一定會的。」

若是真能有所不同,也是因為他有了她,因為上天慈悲,將她送來了自己身邊……陸振雅默然尋思,胸臆滿滿漲著某種復雜的滋味,像是感慨,又似欣喜,他伸手摟抱她,將她溫軟甜馨的身子圈在自己懷里,下頷擱在她頭上,依戀似的摩拿著。

她震了震,心頭剎時如小鹿亂撞,撞得她整個人不由得發慌,粉頰羞紅。

驀地,一陣風起,跟著,前方隱約傳來清脆的聲響,風越是呼呼地吹,那聲音越是叮咚悅耳。

陸振雅警覺地側耳細听。「那是什麼聲音?」

月娘也听見了,卻是嫣然一笑,拉著陸振雅起身。「是你的生辰禮。」

「我的生辰禮?」

陸振雅不明所以,月娘笑得更甜美了。「你隨我來。」

月娘牽著陸振雅,緩緩從林木深處走去,清風陣陣拂動,滿山鈴響連綿不絕。

陸振雅終于听出來了。「這是……風鈴的聲音?」

「嗯,是風鈴。」月娘領著陸振雅來到一株掛滿風鈴的樹下,有陶土捏成杯狀風鈴,也有木頭雕刻的花朵風鈴,還有拿堅韌的彩色絲線串成的琉璃風鈴。「這些都是我與元元一起做的,是我們賀你生辰快樂的禮物。」

這是他的生辰禮物?陸振雅微微茫然,只覺心韻亂得不成調。他曾想過,她或許會為他繡一個荷包,或者送他文房四寶,卻從未想過她竟會送他風鈴,送這滿山遍野的清悅鈴響!

這是何等的靈思妙想,是一個人真正將另一個人放在心上,才能送出的別致心意。

「爹、爹,您喜不喜歡?」陸元拉著逍遙子,蹦蹦跳跳地沖出來。「這風鈴的聲音好不好听?都是元元和老爺爺一起掛起來的喔,是我和娘送您的禮物!」

原來方才這一老一小借口說要去采果子,其實是刻意為他安排驚喜。

陸振雅心頭悸動,彎身抱起陸元。「謝謝元元,爹爹很喜歡。」

「你怎麼不謝老夫呢?」逍遙子在一邊不爽了。「也不想想是誰爬上樹去幫著掛上這些風鈴的?哎唷!我這把老骨頭可受罪了,腰好疼啊,哎唷唷!」老頭子委屈似的直嚷嚷。

陸振雅莞爾一笑。「謝謝老前輩。」

「爹爹,您還得謝娘。」陸元軟軟地提醒。「這都是娘出的主意,是她帶著元元一起做的風鈴。」

陸振雅轉向月娘,墨眸燦亮如星,她心韻一亂,彷佛能看見自己的倩影倒映在他幽深的眼潭里。

「……謝謝。」他的嗓音格外沙啞,像是壓抑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耶!爹爹喜歡這些風鈴,喜歡元元和娘送的禮物!」陸元開心了,拍手轉著圈圈。

逍遙子看了看情致纏綿的男女,咧嘴竊笑,難得善解人意了起來。「好了,你這小子咱們別在這里礙你爹娘的事了,這回爺爺真帶你摘蜜柑去了!」

「可是……」

「別可是了!你沒見你爹娘一把情火都要燒起來了嗎?咱們還是識相點快閃吧!」說著,逍遙子也不顧陸元願不願意,挾帶著他就飛奔遠去。

月娘與陸振雅相對而立,一時怔然無語,只是唇角都藏不住笑意,看起來有幾分傻。

「你怎麼不說話?」他忽地啞聲問。

她揚眸睨他一眼,語帶嬌嗔。「你可以先說啊。」

接著又是一片相顧羞澀的沉默,連在附近偷听的某人都忍不住替他們著急。

月娘眸光流轉,驀地瞥見一株粗壯的樹干後,隱約露出一角黑色衣袂,她彎了彎眉眼,故意揚高了嗓音。

「爺,這風鈴聲好听吧?」

陸振雅一怔。

月娘不顧他的訝異,聲音更高了,簡直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似的。「等我們將這山頭買下來以後,我就在山里每一棵樹上都掛上風鈴,爺隨時想了就可以上山來……這滿山遍野的風鈴聲,都是屬于爺的,都代表著月娘對爺的一片真心情意!」

陸振雅眨了眨眼,若有所悟。

「爺,你歡不歡喜?」

「自然是歡喜的。」他也提高了嗓音,伸手將她攬抱入懷,低頭像是與她耳鬢廝磨,其實是貼在她耳畔低語。「你這鬼靈精!你是故意喊給蘇家派來的那些耳目听的吧?」

暖暖的呼息拂在月娘耳殼邊,她忽地感覺癢,臉蛋更燙了,小小聲地呢喃。「爺不是說了嗎?我們大張旗鼓地上山,就是要給他們一個陸府買這山頭的好理由……你說,我這個理由好不好?」

他沒回答,只是將雙臂更加收攏,緊緊地擁抱著她。

清風搖動了鈴響,他與她親密相偎的剪影,是這蔥蔥郁郁的山色間,一道最美麗的風景。

「所以陸振雅決定買下一座荒山,就只為了討一個女人的歡心?」

听聞李大掌櫃報來的消息,蘇景銘只覺得不可思議,陸振雅向來冷靜自持,怎麼看也不像會是個這般兒女情長的人物。

「依小的看,陸大爺怕是極疼他那位續弦的娘子……那陸大女乃女乃也是個有手段的,才剛嫁入陸府不過數月,不僅籠絡了婆婆與夫君,連陸家那個瞥扭的小少爺听說如今也口口聲聲地喊她娘,與她親密得很。」

朱月娘!

蘇景銘倏地咬緊牙關,在心下默默念著這個名字。

自從陸振雅娶了這個娘子,原本低迷的運道似乎就轉了,貢茶順利送進宮了,宮里那位大太監也被他哄住了,就連他身上的毒也順利拔除了……

莫非那游方道士說的話不假,那朱月娘真是個命里有福的,能帶旺自己的夫婿?

若果真如此,他絕不能讓陸振雅繼續將這樣一道護身符留在身邊……

蘇景銘眯了眯眼,目光陡然凌厲起來。

那朱月娘,他無論如何都要奪過來!

是夜,陸振雅沐浴過後,穿著件家常的靛青色長袍坐在榻邊,春喜端了茶水,秋意則捧了一個薰籠過來。

陸振雅接過茶盞。「大女乃女乃呢?」

「大女乃女乃正哄小少爺睡覺,怕是還要一會兒才回來呢。」春喜回道。

秋意放好薰籠,攤開一方棉布巾。「大爺,奴婢來替您烘干頭發?」

「不用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

兩個大丫鬟听命離去,陸振雅听見珠簾飄動的聲音,接著便是一片靜寂,只偶有窗外微風拂過花叢的細響。

陸振雅喝著茶,靜靜享受這片刻寧馨,忽地,簾外傳來一陣鈴鐺搖動聲。

又是風鈴嗎?

陸振雅心弦一緊,听著那叮叮當當的鈴聲由遠而近,逐漸來到他身前,他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不確定地揚嗓。

「月娘?」

「嗯,是我。」她的嗓音一貫地嬌軟甜膩。

「元元睡了?」

「睡了,只不過一直吵著一定要我將這碟子他親手采的蜜柑帶回來。」月娘手捧著一盤蜜柑。「說是讓我放在床頭,這樣夢里也能聞到蜜柑香,一定能睡得極香。」

陸振雅笑了。「那就放著吧。」

「嗯。」月娘將蜜柑放在床頭,見陸振雅仍披著一頭濕發,秀眉一蹙。「爺怎麼不擦干頭發?會著涼的!」

語落,她不等他回應,主動拾起棉布巾,細細擦過他的濕發,待他頭發半干了,才撩起他墨黑如瀑的發絲,密密勾繞在指間,用薰籠的暖氣烘著。

他享受著她體貼的服侍,隨著她的舉動,不時听見清脆如珠玉撞擊的鈴鐺聲。

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又在哪里掛了風鈴了?」

「不是風鈴,是這個。」

「哪個?」

她沒回答,抿嘴一笑,在他身旁落坐,屈著一雙玉腿,拉下他的手由她的膝頭往下,順著睡裙的裙擺,溜到她的腳踝。

那縴細的踝骨,是那麼玲瓏可愛,圈著一條細細的銀鏈,銀鏈上綴著幾個小巧的鈴鐺……他一只大掌完全盈手可握。

這一握,就舍不得放開了,滿手的滑膩脂香,教他不由得心如擂鼓。

「這是……腳鏈?」他低低地問,聲嗓極度沙啞。

「嗯,是腳鏈。」

「為何要在腳上戴這個?」

「爺沒听說過嗎?」她用手指繞玩著他的頭發,眉眼彎彎,神色俏皮。「有些人家養貓,怕貓兒淘氣跑遠了,就在貓身上系了鈴鐺,這樣就不怕找不到了。」

陸振雅不禁莞爾。「你當自己是只小貓?」

「若我真是一只調皮的小貓,爺願不願意養呢?」她揚眸睇他,將他一縉頭發在自己手指間繞了一個又一個圈,纏得緊緊的。

他想了想,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不養成嗎?」

「當然不成!」她嬌嗔地瞪他。

「那就只好養了。」他輕聲嘆息,彷佛極無奈似的。

她不悅地眯了眯眸。「看你這反應,好像挺不情願的啊?」

「是有些為難,畢竟從前沒養過貓。」他頓了頓,握著她腳踝的掌心驀地一緊,輕輕捏了捏。「你是第一只。」

她被他捏得發癢,又是想笑,又是害羞地躲著。「你別鬧了,好癢啊!」

「是誰鬧了?」他傾身向她,用另一只手抬起她嬌艷的臉蛋。「是誰在自己身上系了鈴鐺,送上來給我的?」

是她,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

「你莫不是想試探我?」他伸手點了點她鼻尖。

她的確有意試探,兩人成親數月,仍是未曾圓房,她其實一直想知道,他對她,是否依然還有戒心……

月娘深深地凝睇著眼前的男人,因自己今夜的大膽,臉頰悄悄地染紅。「爺若是要了我這只小貓,可就不能退了……」

「不能退嗎?」

「不能。」

「那我還是……」

「不行!」她擔心他說出「不要」兩個字,慌忙伸手搗住他的唇。「不準你說不要,我不听!」

他拉下她綿軟的柔荑,墨眸深邃如海,蕩漾著幽微情意。

「誰說我不要的?從你嫁給我的那一日起,你就是我陸振雅的女人,是我家養的小貓。」

「你真的要我?」

「要的。」

她屏住呼吸,艱難地從唇間擠出沙啞的嗓音。「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他聞言怔住,只覺心海一片波濤洶涌,良久,他終是毅然點了頭,重覆這兩句誓言。

「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她頓時喜極含淚,咀嚼著這分量極重極其珍貴的八個字,只覺得胸臆間夾雜著酸楚與甜蜜,滋味難言。

「爺願意對我許下此諾,可是表示你相信我了?」

「嗯。」他輕輕頷首。「我信你。」

一顆珠淚瑩然而落。

「你信我……沒有騙你?」

「我信。」

「信我真的是數十年後的魂魄重生?」

「信。」

他沒有絲毫猶豫,堅定的回應令她的淚落得更急了。

「那如果……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得到你手札的我,其實是……」

「其實怎樣?」

她不敢回答,而他察覺到她的糾結,鼓勵地握上她冰涼的手。「別害怕,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惱你的。」

「真的不會?」

「不會。」

她深吸口氣,強自鎮定心神。「就算我說……我是從小是在蘇家長大的?」

他一震。「你的意思是……」

她顫著嗓。「我是、蘇氏女,蘇景銘是……我的祖父。」

陸振雅神情乍變,眸色亦陡然轉深,似是驚愕至極,難以置信。

見他如此震驚的反應,月娘努力武裝的堅強差點撐不住,貝齒用力咬著,在唇上咬出一個泛紅的牙印。

「我從你寫的手札里看到了,你之所以會中毒,都是因為蘇景銘與潘若蘭利用元元引了你去……那時你身染風寒,乍然听見潘若蘭私自帶走了元元,又驚又怒,一路尋跡追去,誰知卻是中了對方布置的陷阱,他們還欺元元年幼無知,讓懵懵懂懂的他親手將投了毒的湯藥端給你喝下……」

陸振雅閉了閉眸,不願再去回想自己當時的魯莽大意,不怪元元,只怪他自己思緒不夠鎮密,才會輕易上了當。

只是他沒想到……

他心情復雜地低喃。「原來你都知道。」

「嗯,我知道。」月娘悲愴難抑。「我知你與蘇景銘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我卻是那卑鄙小人的孫女……爺,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你,我好恨、好恨……」

她終于撐持不住,櫻唇逸出細細的哽咽,那一聲聲如小貓迷茫的抽泣聲,幾乎奪走了他的呼吸,滿腔都是郁結的心疼。

他用雙手捧起她容顏,替她拭去頰畔濕潤的淚痕。「你無須感到悔恨,這一切與你無關。」

「可是……」她依然抽噎著,又惱又恨。「我是那人的後代,我與蘇家有血緣關系……」

「你是我的月娘。」他打斷她的自責,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不是蘇家女,也不再姓朱,如今你只是陸家大女乃女乃,是我陸振雅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怔忡地听著,淚眼迷蒙。

他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對自己滿懷的依戀,展臂輕輕地將她擁進懷里,像哄著一個孩子似的哄著她。「你是月娘,就只是月娘,是我的月娘。」

他溫柔的言語如一服特效藥,悠悠治癒了她心上悔恨的傷。她揚眸望他,傻傻地,尋求著他的認可。「我是月娘。」

「嗯。」

「是你的月娘。」

「嗯。」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都是你的……」

他心旌震顫,驀地低頭吻住了她,吮著她軟綿綿的唇瓣,舌尖探進她口齒間,與她氣息交融。

她被他吻得喘不過氣,逸出聲聲嚶嘩,那撩人的細嗓,宛如催情的藥,勾得他越發情動,更加摟緊懷中的軟玉溫香,激烈地索求著。

兩人相擁著躺倒床榻,四肢緊緊交纏,不過片刻,他長袍的衣襟已松松地敞開,出一截胸膛,她的睡裙下襯亦卷到了腰間,一雙藕白的長腿活色生香。

陸振雅只覺越吻越是饑渴,越是與她肌膚相貼,就越是難以自持地想要她,他伸手拉起她一條腿,手掌扣住她圈著腳鏈的腳踝,細細撫模著,卻是意外撞到了什麼,幾個圓圓的東西滾上了被褥,月娘一個轉身,竟然就壓破了其中一個。

「是什麼東西?」月娘嚇了一跳,感覺到後背傳來一股濕意,似是有汁水浸透,連忙伸手去模。

陸振雅也跟著模索,卻是從她身下撿起一個破皮的水果。

「原來是蜜柑!」月娘望著被自己壓扁出汁的蜜柑,忍不住笑了,嬌脆的嗓音灑落室內,比風鈴聲更加甜美動听。

陸振雅也笑了,將手中半殘的蜜柑甩到一邊去,又將其余滾落床褥間的也掃落在地。

「爺,你的手都弄濕了,我替你擦擦。」月娘拾起方才用來擦發的棉布巾,替陸振雅擦手,一根一根擦得極是仔細。

陸振雅只覺得心癢。「別擦了……」

他捧過她的臉,正欲尋她的唇來吻,她腦海里忽然靈光一現,歡快地喊出聲來。

「爺,我想到了,蜜柑!」

「嗯,我知道是蜜柑……」他漫不經心地應道,只想與她繼續纏綿。

她卻是跪坐起來,一派認真。「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讓那野生山茶的茶葉融入蜜柑的甜,你說嘗起來會是怎樣的味道?」

他一愣,緩緩停下了動作。

「爺,你覺得怎樣?」她語帶期盼。「那蜜柑與茶樹既然能生長于同一座山上,味道想必是能融合的。」

他想了想,慎重地點頭。「值得一試。」

「那還等什麼?快來啊!」語落,她伸手便想拉他下床,竟是迫不及待地想奔去制茶坊做試驗。

陸振雅又是懊惱,又是無奈,一把將這只淘氣的小貓拉回來,壓倒在自己身下,居高臨下地箝制住她。

分明是一個冷靜淡定的男子,此刻神情卻是異常火熱,緊繃的肌肉,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霸氣。

她倏地凝住氣息,心韻如急撥的琴弦,亂不成調。「爺,你……怎麼了?」

他定定地扣住她雙手,不許她動彈。「我想怎麼,你還不懂嗎?」

她瞬間羞紅了臉,他淡淡一笑,不等她反應,便強勢地傾來……

燭光搖曳,芙蓉帳暖,兩道人影在紗簾後親密交纏,長夜未央,正是春風一度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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