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娘子 第五章 受害者同盟 作者 ︰ 寄秋

「什麼?」

果真如蘇明月所料,一听完來龍去脈,難以置信的蘇東承兩眼睜大、面色發白、急喘不已,呼吸一下子上不來,差點翻白眼昏厥在地,他兩手捉著桌沿才不致往下滑落。

嗜酒如命的他震驚地連愛喝的酒也顧不得了,任著酒壇滑落,摔碎在地,頓時酒香四溢。可是他哪還記得他的酒呀!長年泡在酒里的腦袋像是被晴天驚雷一劈,轟隆隆的清醒了,不再一團槳糊。

不清醒不行呀!這件事太讓人心寒了,他都不知道該相信還是先嘲弄自己一番,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虧他還是在商場中打滾多年的老人,居然會在陰溝里翻船,犯了最淺顯,而且不應該犯的錯。

他那時在想什麼,鬼遮眼了嗎?被人牽著往彎路走,居然沒查清事情的真偽,腦子進水只听信片面之詞,六神無主的以為船真的翻了,渾渾噩噩地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變賣家產付出巨額賠償金。

「爹,您冷靜,不要太激動,這事都過了好些年,您要心平氣和的接受。」翻舊帳于事無補。

「月兒呀!你叫爹怎麼冷靜?原來不是爹急功好利,為了大賺一筆而利欲燻心,爹是被人算計了,才會糊里糊涂犯下大錯……」眼眶忽然一紅的蘇東承哽咽的說不出話來,眼中淚光閃動,似驚、似怒、似哀,又有一些釋懷。

別人千方百計請君入甕,他哪曉得這是陷阱,幾個熟人極力鼓吹,說得天花亂墜讓人心動,還先把合作的銀子拿出來游說他點頭。

當時想到要拿出大半的身家,他還猶豫不決,可是許、張兩位熟人把棺材本都投下去了,他哪好半途收手,一咬牙也跟了,對朋友仗義的他義無反顧,相信他們不會害他。

誰知人心難測,他被信任的人陷害,沒給他半點應變的機會,一咬就咬在命脈上,沒有翻身的機會。

「爹,您別難過了,別人不知謀劃了多久,哪會輕易讓您開溜,而且還下了重本買通您身邊的熟人,叫人防不勝防,您也料想不到這些人下手這麼狠,吃肉喝湯不說,連鍋子都端走,半點殘羹剩飯也不給您留下。」可說是心狠至極,將人連根拔起,殺雞取卵、寸草不留。

這是一次性的計劃,掏光了家產就走人,誰還跟你論交情?銀子入手便達到目的了,趕緊離開方為上策。

「我哪能不難過,月兒,爹對不起你,把你草率地嫁了,害你遭人羞辱,也對不起你娘,跟了我大半輩子,最後卻吃苦受罪,還有明章……」他本來要找大儒給兒子開蒙,可是沒錢事事難行,硬是給耽誤了。

「爹,別說了,這事誰也別怪,要怪就怪心思險惡的那些人,咱們家好好的做生意,又礙到他們什麼事了?一個個豺狼虎豹般,紅了眼連骨帶皮的啃食。」

也是他們蘇家太張揚,不把錢當錢看,廟里的香油錢一丟就是一千兩,財不露白,這不就被盯上了。

「是呀,兄弟,你要放開胸懷,別氣著了自己,我也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以為大干一場能十年不干活,哪知人家挖好坑等我跳,銀子沒瞧見倒是賠光了老本,落得晚景淒涼、身無分文。」感慨同樣的遭遇,頻頻抹淚的喬叔也是淚滿襟,難以停止。

「你跟我一樣受騙?」赧著老臉皮,蘇東承嗓音沙啞。

喬叔點了點頭,用手背拭去眼角老淚。「他們說山匪肆虐、殺人行搶,無一活口,我一听就傻了,太平盛世哪來的土匪,官府都不管嗎?銀子沒了還能再賺,人沒了我上哪賠人,這不是要逼死我……」

當時他一籌莫展,只能趕緊把妻小送走,以免受他的牽連,保留最後的一點骨血。

「對對對,就是這樣,我說要到出事的地點看看,別人一直攔著我,說船沉了還看什麼看,要跳入江中打撈嗎?我一听,覺得也對,除了江水滔滔外,我還能看到什麼呢?」于是他專心處理善後,收拾爛攤子。

「哪是人死財去,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沒人沒貨,什麼也沒有,他們要的就是銀子,不只拿了我們的銀子還一石二鳥,買賣都是同一人,把我們逼得山窮水盡。」想到被人當傻子糊弄,喬叔仍氣憤難平、聲音揚高。

幾十年基業一下子敗光,他哪能不自責,都準備上吊以謝祖宗了,可嘆放不下妻小才苟活于世。

沒了銀子之後的他只能去給人當帳房,存了點銀子後就做點小生意,雖說沒以往的家業那麼大,至少能養活自己,他想一點點累積,總能給兒子們留點什麼,這是他唯一能替他們做的事。

發現是騙局後,他一邊做著小買賣,一邊以商人身分四下打探,而後才曉得受害者不只他一人,犯傻的人還真是不少。

「什麼,他們不只騙了我的銀子,連訂貨的也是……這些黑心肝、殺千刀的,老天怎麼不下道雷劈死他們,我們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嗚嗚……全是我嘔心瀝血的心血……」說到傷心處的蘇東承老淚縱橫。

「老兄弟,你比我幸運,好歹兒女在你身邊,不像我,真是孑然一身,也不知何時才能一家團聚。」說著說著喬叔也涕淚橫流,臨到老無兒無女相伴,他這一生到底干了什麼?

兩個中年老男人在那一聲一聲的比慘,掩面痛哭,哭聲悲涼地直穿透鄰居院牆。

正在屋里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的衛海天眉頭一皺,起身走向前院,個高的他從牆上探出顆腦袋,直往蘇家瞅。

他先看到一臉無奈的蘇明月好聲好氣的勸慰,眉間微帶疲色,人又瘦了幾分,他心頭一抽一抽地不舍,想為她將頭頂的天撐起來,讓她不再為瑣事煩心。

再瞧瞧哭聲如牛哞哞叫的淚人兒們,他眉間擰起的皺痕更深了,眼中帶了一絲血光的厲氣,凶戾狠絕。

「哎!好在我生了個好女兒,這些年都是她在照顧我,又當娘、又當姊的拉拔她弟弟,沒日沒夜的刺繡換來一家溫飽,除了她娘外,我最虧欠的人就是她了。」投胎當他的女兒也真不幸,有個沒用的爹。

「爹,女兒孝順您是天經地義,父女間哪有什麼虧欠?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發自內心,心甘情願為我們這個家付出,我不苦,就怕您把酒當茶水來喝。」話中帶話的蘇明月不忘刺她爹一下,提醒他喝酒傷身。

被挖苦的蘇東承訕訕一笑,老臉皮臊得很。「我、我少喝一點就是,別老是瞞嘀咕咕的……」

「戒了不是更好?省酒錢。」她早想讓他戒酒了,可屢勸不听,他總是前頭答應了,一轉身又抱著酒壇子猛喝。

「爹有進項……」他指的是祖地和鋪子的租金,讓他買酒喝綽綽有余。

「爹,您不要忘了養個讀書人是件多麼燒錢的事,而且弟弟日漸長大了,娶老婆的銀子您準備好了嗎?」還有鄉試、院試、參加科舉的路費等等,一次比一次費銀子,沒得省。

「這……」他羞愧的低下頭。

「咱們祖地和鋪子的收入入不敷出,您別打那筆銀子的主意,我多繡幾件繡品貼補貼補,也許還能讓您多吃一口肉。」一說到肉,她想到衛海天,灶房內煙燻的野味多到吃不完,她真想讓他別送了。

「我……我就好口酒,你不讓我喝還不饞死我,大不了我不吃肉。」他賭氣的說道,不給酒喝他翻臉。

「爹……」別像個孩子蠻不講理,他才是一家之主。

「欸,你們父女倆也不用為喝不喝酒傷感情,把被騙的銀子拿回來不就皆大歡喜了,何必發愁?」他查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接上線,他不想白白浪費掉,半途而廢。

「能拿得回來?」蘇東承訝然。

「喬叔,我還沒決定……」沒有萬全準備不宜輕舉妄動,對方的身分不明,他們不知道要面對什麼。

那麼多的受害人竟無一人察覺異樣,可見策劃得多麼周詳,背後肯定有人,而且一定地位很高,循規蹈矩的小老百姓招惹不起,士農工商,又有誰肯為其出聲?

「蘇大娘子,你該讓你爹拿主意,听听他是怎麼想的,蘇家偌大的家產也不是你說了算,你還有弟弟,那些是他的,既然有機會為何不去試試?你也老大不小了,再嫁不難,難道要一輩子以刺為生?」喬叔勸她要為自己多著想,機遇只有一次,稍縱即逝。這話說得有點重了,蘇明月臉色微變。「喬叔說得也有道理,我一個下堂婦的確不該插手太多的娘家事。」

她嫁過一回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並未圓房,但在世人眼中她已是一名人婦,夫家休離,回得也是娘家。

沒有心眼的說她養父育弟、純善至孝,反之,背地里說她言語刻薄,明著扛起生計,實則掌控蘇家,一個無處可去的棄婦霸著娘家,趁弟媳未入門前當家主事,搶奪大權。

「蘇大娘子別多想,我沒旁的意思,只是不甘心三代基業毀于我這不肖子孫手中,想找人聯手扳回一城,以告慰先人。」他真是恨吶!恨不得剝其皮、抽其筋、啃其肉、吸其血,將失去的全要回來。

「我明白,你也是恨毒了吧!明明都是華服大宅,婢僕成群,誰知一轉眼間變成布衣荊裙、門庭冷落,昔日的親朋好友避之唯恐不及,少了見到財神爺般的熱絡。」時局時時新,人情薄如紙。

想到向人借錢的困窘,真如喬叔所言,閉門不見客、惡言相向,讓他嘗盡遭人白眼的心酸,「蘇大娘子,你也不想看那個人繼續騙人吧?用我們辛苦賺來的銀子逍遙快活,把他繩之于法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銀子拿不拿得回來是一回事,至少要出這口氣!」

「我……」

意動的蘇明月正想開口,她爹不高興地冷著臉,搶先一步。

「那個人?你們指的是誰,還有什麼瞞著我沒說,莫非是我認識的人?」蘇東承看看女兒,又瞧了一眼面色心虛的喬叔,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

「爹……喬叔說得是許伯伯。」與其隱瞞,還不如開誠布公,免得哪天兩人在街頭遇上。

「他、他還敢來!」他又驚又怒,難以置信坑害他的人竟敢自投羅網,來到他的地頭。「爹,他用了另一個名字出現在謝大伯家,怕是別有目的。」雖是喬裝過,白淨的面龐多了胡子,但她一打照面就認出來了。

姓許的也看到她了,起先還沒想起她是誰,怔了一下轉過視線,一會兒神色有異地看了她許久,隨後神情慌亂的踫踫身側的男子,低語了幾句便匆忙離去。

蘇東承一听坐不住了。「他不會想故技重施,害老謝家吧!不行不行,我得和石頭提一提。」

他作勢要前往謝府,揭穿許男和其黨羽的真面目,不讓謝府和他一樣身陷局里猶不自知,還替人找借口開月兌。

石頭是謝府家主謝連橫的小名,和蘇東承也算是幼年摯友,只是後來各自成家後顯得疏遠,謝夫人出身名門望族,是京城人氏,因此不太瞧得起小鎮百姓,又與蘇夫人不和,故而蘇、謝兩家漸行漸遠,再無往來。

如今蘇家今非昔比,更不會上謝府自取其辱,若非出現一個姓許的,蘇東承絕不會踏入謝府一步。

「爹,我已托人提醒蘇大伯,您就別費這腿腳。」蘇明月不想父親在那伙人面前露面,出聲阻止。

「你找誰?」妥不妥當?

「隔壁的。」她不指明道姓,但明眼人一听就知是誰。

「衛家小子?」嗯,倒是可靠!

一听是衛海天,蘇東承少了一見面時的劍拔弩張,眼中多了滿意的笑意,當是自家子佷關愛。

「來了,蘇伯父喊我嗎?」

一道利落的身子翻牆而入,三兩步到了正堂,他也不用人招呼,倒了茶一飲而盡,如同回到家。

「臭小子,你是不是一直趴在牆頭偷听,不然怎麼會那麼湊巧?」蘇東承老眼一眯,透著長者睿智。

眸光一閃的衛海天只當沒听見他說什麼,話題一轉。「月牙兒,我去送野味的那間酒樓的掌櫃對你的繡品很感興趣,他說他老丈人的生辰近了,想送座四扇四季屏風為壽禮,問你能不能在三個月內趕出來。」

「四季屏風?」應該不難。

「以梅、蘭、竹、菊為主題,再繡上與之相呼應的鳥獸、睡獅、喜鵲、藪貓、蝶蜂,他不求鮮艷,但求素淨,以靜為主,又要感受到一絲的動,你做得到嗎?」有要求才有進步,她要的是肯定,而非虛偽的吹捧。

蘇明月美陣一亮,映著光彩。「可以。」

她以自己的繡技為榮,越是刁難越是真正識繡者,她用手中的繡線繡出奔放的流水、靜謐的風。

「一幅百兩,四幅繡屏四百兩,繡布和繡線主家會準備,你只要繡成圖即可。」裱裝另有他人。

「四百兩……」螓眉一蹙。

「太低?」衛海天問。

她眉一跳。「不,是太高。」

突地,他低笑。「還有人嫌價錢高。」

她也笑,卻笑得飄緲,「若在京城,也許我會相信有人出得起高價,可在咱們這個小地方,四幅一套的屏風百兩已經頂天了,多了要被嫌棄的。」

「你的繡功極好,值得這個價碼,若是這次繡品能令王掌櫃滿意的話,他想和你合作,將你的繡品推向京里的高門大戶。」賣了繡品她就有錢,可以喘口氣歇息,不用煩心老父失志,幼弟失學。聞言,她雙目亮如星辰。「你不是尋我樂子?」

「當真。」比黃金還真。

「我有點不安。」似乎好運來得玄乎。

「我只是小獵戶,可買不起你的繡品。」看出她眼底的懷疑,衛海天搬出暫用的身分。蘇明月櫻唇淺揚。「我沒想是你,但是你應該替我說了不少好話吧?這才引起人家的注意。」

他順著她話說︰「是呀!費了很多口水,口干舌燥,賞杯清茶喝可以嗎?」

「呵……整壺茶都快被你喝干了還喝,牛胃。」她取笑,但也正正經經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沒你倒的好喝。」他捧起土胚杯放在嘴邊,細細品嘗,好像這是瓊漿玉液,入口生津、甘甜潤喉。

其實十文錢泡出的茶水能好到哪去?也就多了茶色,不過不同人泡的茶自是別有風味,叫人聞者清香。

玉頰暈紅,她冷瞪一眼。「不都是茶,就你話多。」

「不一樣,多了紅袖添香。」唇畔微微一勾的衛海天漾著一絲笑意,小口輕啜。

她一啐,收起了茶壺不給喝。「當過兵的盡說渾話。」

他一笑,認同軍營是葷素不忌的大染缸,純樸的鄉下傻小子入伍三年都成油條老兵。

「月牙兒,我沒變壞。」

變的是心境,而非人。

「你壞不壞跟我有什麼關系,你別把我爹帶壞就好,還有,不許偷偷給他買酒喝。」戒都戒不掉了還慣著他。

「光明正大就可以?」他反問。

蘇明月一惱,不給他好臉色,轉身入了灶房燒水。

「小子,眼招子往哪擱,沒瞧見這里有人嗎?」蘇東承語氣很沖,手往桌上一拍。

「蘇伯父,月牙兒的繡品不輸江南繡娘的珍品,找對門路推銷出去,日後必成大家。」她缺的是伯樂。

「先別提這事,你這麼幫她是何居心?我閨女都嫁過一回了,我不想她再所托非人。」這小子倒是不錯,人模人樣,眼神清正,就是有股叫人猜不透的深沉。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的衛海天頓了一下,也沒法說出自己是什麼感受,是心疼、是憐惜,是……想看她笑。

「她的婚姻不順是我害的,我想做些什麼彌補她,在我能力範圍內希望她能重拾歡顏。」

「就這樣?」蘇東承略帶失望。

「不然還能是怎樣?」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就得返京復命,他不會在鳳陽鎮久待,鎮北將軍府中還有雙親要奉養。

沒得到心中想要的答復,蘇東承心中郁悶。

「蘇老爺,那我們的事呢?要不要加緊腳步,把當年的事查得水落石出?」喬叔心里只想查明真相,是誰在背後害他眾叛親離、妻離子散。

「嗯,當然要查,查個徹底,這個虧我咽不下去,非要挖出整個真相不可!」船究竟沉了沒,或是根本無船載運,全是虛構,為了釣他這條大魚演了一場好戲,手段盡出。

「好、好,老兄弟,我信你,我們都被害慘了,不能不還以顏色,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他一下子蘇老爺、一下子老兄弟,顯見內心的激動,他不是孤軍奮戰,有盟軍。

「這……」做生意蘇東承在行,出謀劃策就……等等,這里不是有一個剛從邊關退下來的兵爺!「小子。」

一只手往自己背上一拍,衛海天眸色驟深。「蘇伯父。」

「听說我閨女讓你給謝府傳話?」膀粗臂壯,身子骨結實,很好、很好,能擋三、五大漢。

「不是我,我三叔家的柱子在里面干活,傳個紙條應該不難。」他不居功,的確是他的下屬做的,趁夜潛入放在書桌上,眼沒瞎的人都看得見。

「不管是不是你,這事都算你一份,誰叫你當年始亂終棄,讓我閨女的婚事始終不順。」捉壯丁,眼前人不捉白不捉。

「我沒……」哪來的始亂終棄,他只是退婚,他們連山盟海誓也沒有……這鍋,好沉重。

是夜,風瀟瀟,細雨蒙蒙。

一只黑貓身形輕盈的躍上屋頂,抖了抖被雨淋濕的貓毛,望向無月的夜空,對空喵了一聲又優雅地往下跳。

須臾,一只、兩只、三只……不,是四道、五道、六道黑影在蘇家屋頂出現,淋濕的瓦片發出極細微的腳步聲,若非耳力過人的人是听不見,很輕、很輕,有如貓足。

靜靜地,蘇家三人都睡著了。

悄悄地,幾名玄衣人靠近。

滴、滴、滴……雨水從屋檐滴落。

一陣秋雨一陣涼,一進入秋天,每下過一次雨天氣就會轉涼,等秋雨不再下了,冬雪將至。

「誰?」

黑影警醒地抬頭一看,屋脊前方多了數名玄衣人。

「你祖宗。」壓低的聲音帶了一絲肅殺。「放肆!」活膩了。

「不公平,為什麼要放『四』,不能放五、放六嗎?」排行四的小四替自己抱不平,他想改成小九。

九字同舅,佔人便宜——小九、小舅、小舅、小九……

「你別放屁就好,小聲點,若是吵醒屋里的人,你看頭兒饒不饒得了你。」想死請自便,別拖累兄弟。

「我噤聲。」小四兩股夾緊,小心不放氣。

黑影殺氣騰騰,手持大砍刀,那形似彎月的刀身不似本朝的彎刀,握柄處隱約可見有一個狼頭。

對面的玄衣人看似優閑自在,猶如無事到此一游,但眸中的凌厲叫人無法忽略,隱隱散發一股軍人的肅殺之氣。

「讓開。」

「不讓。」

「別擋路。」

「這是路嗎?」一人譏誚,其他人低笑。

人家的屋頂哪是路,這叫宵小暗道。

「知道礙事者的下場嗎?」黑影抽刀相向。「死。」死人不會礙事。

「知曉了還不走。」想給這家人陪葬不成?

「就是曉得才不走,月黑風高殺人夜,遇到有人意圖不軌,有志之士豈可袖手旁觀?」擺明了看熱鬧。

「找死!」

黑影剛一動,對面射出三寸短箭。

「說自己嗎?」哼!看來還會卜算,算出性命終結于此。

「臂弩……你們是……」衛家軍。

黑影人目光驟縮,露出更濃的殺意。

「哎呀,你好像發現了什麼,本來想放你們一馬,現在……」語氣一冷,「只有留下命了。」

黑影人一驚,急喊,「錦風堂辦事,休得無禮。「錦風堂?」

另一身影現身,聲如修羅,直透人心,冰寒徹骨「頭兒。」

「頭兒。」

「頭兒。」

數名玄衣人同時聚攏于男子身旁,呈護衛之勢。

「不管你是哪兒的頭兒,不要嘗試與錦風堂作對。」天下第一殺手堂,出刀必見血。

「是嗎?」他手一抬,說話的黑影忽地一僵,咽喉處插了銀白小弩,弩尾微微顫動。

「你……你好大的膽子,敢動我們錦風堂的人!」另一條黑影連忙抱住已死的同伴,瞠目怒視。

「歐陽錦,是吧。」錦風堂的主事。

「你居然……」知曉堂主是誰!

「歐陽家的氣數盡了,你們先下去等他吧!」皇上早就想整頓了,先平內亂,再夷外敵。

「你……」

「動手。」

「是。」

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人數驟減的黑影在玄衣人的圍殺中逐漸不敵,落了下風,一個接一個倒下。

錦風堂的殺手確實心狠手辣,出手不留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只求完成任務不給自己退路。

可惜他們遇到的是剛從邊關退下來、身經百戰的軍中精英,全滅是唯一的下場,沒有第二種可能。

「頭兒,為什麼是錦風堂?」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不是錦風堂?」他反問。

「錦風堂是皇上的……呃……」刑堂。

「看看他們手上用的刀。」不需要他多言。

「不就是殺人的,有什麼好……蒼狼!」一聲驚呼,臉色都變了,嘯月的狼首似在嘲笑他的無知。

蒼狼是薩滿國的國徽,也是他們崇拜的狼神,更是奉皇命追查的敵國,有人暗中資助戰敗的薩滿國,並且招兵買馬準備里應外合,一舉破開兩國之間的壁壘,直取京城。

「一個人的權力過大難免會產生野心,皇上想再給錦風堂一次機會,希望他們適可而止,懸崖勒馬。」可是皇上似乎要失望了,他精心培育的狗要咬主人了。

錦風堂表面上是江湖中一個名聞遐邇的殺手組織,只要花得起銀子,想誰死,誰就活不了,令人聞風喪膽,想聘用他們的價碼相當高,不是尋常人等付得起。

事實上錦風堂卻是皇上的私兵,一個誓死服從命令的暗殺部隊,凡是無法以王法制裁的高官勛貴、貪官污吏,甚至是皇親國戚,皇上一聲令下就得死,無所遁逃。

第一任的錦風堂堂主是皇上的親信,生死之交,對皇上唯命是從,論起忠心無人能及。只是在一次救援任務中反被賊人所殺,帝慟,讓他兒子接任第二代錦風堂堂主之位。

然而其子歐陽錦的行事作風和其父是兩個極端,剛上任時他還會听從皇命辦事,干了幾件龍心大悅的事,皇上給他的權限更大了,連見親王也不必下跪。

漸漸地,他開始培植自己的人馬,對皇上的命令愛理不理,大量的接殺人委托,將旗下殺手分一、二、三等,他們殺的不再是有罪官吏,更多的是平民百姓和樂善好施的富人。

皇上怒了,揚言要收回錦風堂,使其不再作惡,只是為時已晚,不知不覺,錦風堂已月兌離朝廷的掌控,他們有自個兒的銀錢收入,不用國庫來養,堂口以下又有數個小分堂,分堂堂主皆是江湖人士,又收攏了不少亡命之徒為其所用,使的全是陰毒手段,錦風堂創辦的原意已蕩然無存。

還留著它是因為皇上重情,歐陽錦之父與皇上私交甚篤,他想給故友留後,不枉多年的生死與共。

「頭兒,錦風堂的人為什麼要殺從不與人結怨的蘇家人?」太奇怪了,殺他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不是頭一回了,前後共三次,第一次來了一個,不過是探路的,打折雙腿扔到鎮外的亂葬崗,第二次來了三人,才靠近蘇家外牆就被抹了脖子,丟進虎頭山後山喂狼。

這一次容許他們踏上屋頂是最後的容忍,也好問出殺手的出處,看看是何方神聖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踩點。

「要麼他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要麼便是妨礙了誰……」衛海天想到蘇家人正在查的事,難道與此有關?謝府……

「頭兒,這些尸體呢?」都說死人重,果然死沉死沉的,搬動不容易,還不能有一絲聲鄉音。

「需要我教你們怎麼做嗎?」都不是頭回出任務的人,居然會犯新兵才會犯的蠢事。石峰、周赫、小四等人脖子一縮,干笑,一人扛起一具尸體就要一躍而下,給野獸們送餐。

突地,變故來了,一只叼著魚的黑貓跳上屋脊,另一只小一點的花貓跟在它身後一跳,喵喵喵地撒嬌要魚吃。

沒人想到會有貓,踩下的一腳要避開,身體就有些不穩。

如果在平時,身形矯健的一行人早破風而行,足下一點如凌雲,三步兩步下屋頂,跳到下一個屋頂。

可惜沒有如果,幾個男人肩上多了個重物,前一個站不穩就往後一扶,後面突被一推就往後倒,然後骨牌一般地一個接一個,非常有秩序往後倒成一排……

「你們在干什麼!」這些混蛋!

「頭兒……」幸好。

「別說話,一個個給我往前傾,我撐不住你們。」要不是他功夫夠好,事兒就鬧大了。「是。」

扛著尸體的玄衣人都想笑,但是嘴巴抿得死緊,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發紫了,忍得很辛苦。

最下面的頭兒就像一頭牛,頂住最後倒下那人的後腰,死人的腿便在他頸子處晃呀晃的,倒數第二的人前面又是個死人,死人前面是活人,一死一活交錯,形成有趣的景象。「小四,你的臉……抬……」

「是,麗。」

哎呀!不能怪他,是貓的錯,他哪知道有貓出沒。

越想做好越容易出錯,好不容易站穩的小四正想往下跳,可是「天雨路滑」,長了苔蘚的瓦片遇到雨就像滑溜的冰,得意忘形的小四根本忘了這是下雨天,他一蹦一跳的挑好停腳的位置。

誰知腳下一滑,他重重往下一坐——

砰!好大的聲響。

「頭兒……」他好想哭,瓦片好像破了。

「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回去自個兒領罰!」只差一步的事他也能搞砸,看來操練得還不夠。

「是。」小四沮喪地像蔫了的黃花菜。

「下去,快。」一個不留。

「是。」玄衣人一起一落,迅速而行。

一會兒,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黑貓和小花貓,以及……一個被雨淋的男人。「誰在屋頂?」

「我。」

拿著火鉗的蘇明月從屋里走出,她抬頭一望,心下一松。「你在上面干什麼?」

「賞月。」這雨……有點冷。

「賞月?」月亮在哪里?

明明下著雨,無月亦無星,漆黑一片。

「月牙兒,要上來嗎?清風明月伴拙貓。」

「有病。」她拉了拉衣襟,心想,傻子才陪他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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