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
衛海天愉悅的心情只維持到進入屋子,一見到里頭數名穿著玄衣的男子,面上的笑意一凝,換上的是冷若冰霜的寒冽神情,眼中沒有一絲獵戶該有的隨意,只有鐵血的鋼硬。
「嗯。」一聲冷哼,截斷了稱謂。
「頭、頭兒……」
怎麼變化這麼大,太嚇人了,這是同一個人吧?還是有孿生兄弟?
明明方才還听見春風般的和煦笑聲,正猜想著頭兒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偶爾一笑彌足珍貴,畢竟鐵樹也會開花了。
誰知竟是錯覺,焐不熱的石頭依然冷冰冰,一個冷厲眼神掃過來,所有人雙腿打顫、全身發寒,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顫栗。
「誰讓你們來了?」沒有他的信號,他們不該出現。
幾個屬下你看我、我看你的推來推去,其中一名較瘦小的男子力不如人,被兄弟們聯手推出來,他一臉怨婦模樣的回頭一看,暗暗記下他們可憎的嘴臉,來日必報此仇。
「是這樣的,頭兒,我們在虎頭山第三主峰附近听見人馬的聲音,偷偷潛近一瞧,發現山與山之間有道單輛馬車能通行的一線天狹道,不寬,但長度約有五里,我們的人剛一走近,狹道上方突然有落石滾下,只好趕緊撤離。」但仍有人走避不及被石頭砸中,傷得不輕。
「說下去。」
衛海天剛一坐下,立即有人上前恭敬地接走他背後的五石大弓,小心的置放在牆邊。
「屬下再次探查,狹道的另一端是座巨大的峽谷,葫蘆形狀,易守難攻,若是藏兵于此,約有兩萬之數,馬匹預估五千匹,谷中有湖、水草豐美,儲糧、囤兵兩相宜。」
「這是你的判斷?」他冷言。
玄衣男子硬著頭皮。「是。」
「未親眼所見都當不得真,再探,我要確切的證據。」他們是軍人,軍人講求的是眼見為實。
「是。」又要去?他不是貓,沒有九條命。
虎頭山一共有八座主峰,無數零星的小山頭,全長五千八百二十五里,橫過三十七個縣界。
其中以三、四、五三座相連的主峰最是凶險,不只崇山峻嶺、山勢陡峭,最多的是狼群和巨大的野獸、老虎、豺狼、巨蟒各自盤據,更有毒蛇、蠍子、蜘蛛等毒物,幾乎是滿山遍野橫著走。
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或當地獵戶,否則很難活著出山,十之八九葬身山月復,成為野物的口糧。
十八個玄衣人進入第三主峰,只有十五個人回來,三人不幸罹難,連尸體都無法帶回。
他們不是死于獸口,而是太過輕敵,仗勢著藝高人膽大,不把區區山頭當一回事,過于自負,疏忽山林潛在的危險,一個誤踏不穩固的山石,瞬間從山壁跌落,活活摔死;一個誤食毒果當場斃命;一個更倒霉,故作孤傲的站在高處,山風一卷就不知去向,風口處是慘叫不已的回音。
「石峰,我要你查的事呢?」
另一名五官偏向夷人的男人上前一步。「屬下查過了,鳳陽鎮這幾年里少了將十八歲以上、二十四歲上下的青壯年約五百名,有的說跟馬隊走了,有的說出外討生活,有的說去鏢局當差,甚至有一說他們有些人進了山里打獵,被老虎吃了……」
說法不一,搜證困難,但都有一個沒得解釋的現象——那就是一去不回,音訊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但是大部分的人家中會莫名多出一筆「安家費」,為數不少,足夠一家幾口人好幾年的開銷,買屋置地綽綽有余,腦筋動得快的人家還能拿銀子做生意,發家致富。
「老虎吃人?」他冷笑。
多大的老虎,能一口吞掉整個人?虎頭山雖大,但獵戶屈指可數,衛家在山中行走多年,從未听過老虎食人的事,老虎不是被他們打死了,便是逃入深山中,沒人活膩了給老虎送「肉」。
真是可笑的借口,虧得有人想得出來。
「頭兒,附近的張家寨、九源縣、林園鄉、打虎鎮等地也陸陸續續少了不少人,我們算了算,每個地方從三百到五百人不等,全是青壯男子、家中的頂梁柱,去向不明……」一地幾百人不算多,但一統計下來人數可觀。
兩、三年之間竟有四、五萬之眾,尤其最近一年「失蹤」的人口最為驚人,是歷年的總和。
「查到他們的去處嗎?」衛海天看了下屬呈上來的大概名單,有幾個名字他仍有印象,是他小時候的玩伴,亦有見過面的鎮民,或是听過此人的鄉里。
他是獵戶,目前的身分以打獵為主,他是山溝村的村民,這些都查得到,並無虛假,認識衛家獵戶的人不在少數。
可是他的另一層身分卻是朝廷武將,深受皇上賞識,以其功勛賜封二品鎮北將軍,賞下無數金銀和綾羅綢緞、皇家莊園一座、田地千頃、古玩字畫,以及一座金碧輝煌、佔地二十畝的將軍府。
衛海天將父母、弟妹接到京城,安置將軍府里,他則奉皇命回到家鄉,查緝一樁叛國案。因有傳聞指出有賊人暗中資助敵國,與敵軍有所勾結,且賊人似乎在虎頭山附近招兵買馬,有謀反之意。
在獵戶身分的掩護下,果然查出不少蛛絲馬跡,以此為線索繼續往下查,竟查到鳳陽鎮的謝府。
然而那人不是剛正不二的謝氏家主謝連橫,而是二房謝連縱,他的行蹤可疑,手中常有大筆金錢出入。
但是謝連縱不掌權,府中大權全在長房手中,謝府有錢,可謝連縱卻是個好逸惡勞、貪花的人,左手拿錢、右手馬上花在女人身上,再多的銀子也留不住,在家族中的名聲並不好,那他的銀子從哪里來?
因此當鳳陽鎮有生面孔出沒時,化身獵戶的衛海天便以賣野味為由入鎮,用閑聊的方式四處打探哪些人與賊人有關,他們為什麼來、幾時離開、游玩或訪友,還是尋親?
幾乎每一個外地人都會被從頭到腳搜查一遍,連祖宗八代都沒放過,查個底朝天。
因緣際會,這一查就查到蘇家,他手下的玄衣人根本不識蘇家人,以為他們也是外來客生面孔,便將這家人往上呈報,不放過任何線索的衛海天便來了,勿枉勿縱。
也就那麼湊巧,一入鎮就踫著了,他一眼就覺得蘇明月很眼熟,似曾相識,細問之下竟是舊識。
他的下屬搞了一場烏龍,查得太過馬虎,罰了十軍棍,竟把早年的大戶當成外地人,列入可疑名單。
「頭兒,除了我們說的山谷外,還有九源縣外十里處一處莊園,從外面看是不大的莊子,可是不斷有馬車載運的物資入內,屬下去查了一下,足足有五萬石白米,有進無出,他們手上不到百畝的田地要養多少佃戶呀!」
不查不知,一查嚇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三個月送一次物資,有魚有肉、大米雜糧,大批的布料和日用雜物,近百輛馬車,光是停放就要佔極大的空地。
可是進去了卻沒瞧見任何一輛馬車從大門口出來,它們不是一次排成列入莊,而是分五天,分批進入,每次三五輛馬車不引人注目,相隔兩三個時辰一批馬車,門口有十數人來回巡邏。
衛海天想了一下。「靠山的莊園,山上有個白雲庵。」對于自己的家鄉,他和之甚詳。
「沒錯,就在白雲庵所在的山腳下不遠處,一旁有條小溪,他們引溪水入莊灌溉。」頭兒真厲害,不用去看就知道確切地點,他們爬了半座山才發現隱于高木環伺的小庵堂,香火還算不錯,不時有信眾上山膜拜。
「莊園記在誰的名下?」有了人名就好追查。
「這……」石峰語頓。
他聲音一沉。「別告訴我你們連個名字也查不出來?」
「頭兒,我們查了,不過好像是京城人氏置的產,九源縣這邊的地籍資料查不到。」潛入縣府一查也是寥寥幾筆,早年轉讓出去,經了好幾手,最後的地主是空白。
「京城人氏?」他思忖。
「頭兒,這事好像不小。」越查越覺驚濤駭浪,似乎沒一開始想得簡單。
「通敵從來就不是小事。」小則動搖國本,大則烽煙再起、生靈涂炭,百姓處在動蕩不安之中。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京……」話說一半,一道冷光射來,說話的屬下瑟縮干笑,人往後靠牆。
「不想干了?」才起了頭,離結案還遠得很。
屬下搖頭搖得很快,無一絲遲疑,深恐搖慢了要出大事。「沒有沒有,鳳陽鎮山明水秀,地靈人杰,別人想來都沒機會,屬下是沾了頭兒的光,待得再久也無怨無悔……」
「夠了,你們進去過莊子嗎?」廢話一堆。
「進去?」眾人一怔。
看到屬下們愕然的表情,衛海天的臉色一點一點凝結成冰。「一離開邊關,你們的腦子就丟了嗎?」
一個個苦著臉,低頭挨罵。
「周赫,晚上帶幾個人從水道潛入,務必查出秘密入口。」人和物不會平空消失,必有暗道或地宮。
「是。」方頭大耳的男子一應。
「莊子靠山,難道你們就想不到挖空的山月復中也能藏人,再從另一頭挖出一條足以行車的通道,兩邊連通便不用原車回返,可守可退、攻防皆宜。」
莊子後面的山是虎頭山山群中的翠夷峰,直通翠夷峰便是巴山峽谷,出谷後連接滄浪江,行船一路北上是距離京城百里外的大城。
換言之,只須連夜急行軍,兩日內便可兵臨城下,劍指帝都。
「頭、頭兒,您息怒,我們的確沒想那麼多,在邊關打仗都是直來直往,求得是快、狠、準,真刀實劍地以命相搏,哪曉得看似不起眼的莊子還別有洞天、內藏玄機,您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同樣的錯誤絕對不會再犯……」
頭兒不愧是頭兒,腦子就是跟他們不一樣,一點小小端倪就能推敲出背後的巨網,連山月復藏人也想得出來。
幾個玄衣人為邊關將領,在邊關地位不低,都是有品階之人,最低是六品校尉,領兵五十。
不過在衛海天面前,他們大半是他的親衛出身,跟在他身後出生入死,殺出今日的成就,以他為首屢建奇功,因而個個都對他忠心不二,視如兄長般崇拜,無人不信服。
「驢腦袋,打仗也講戰術,不然如何行兵布陣,打得敵軍兵敗如山倒?」他怎麼能活到現在,光憑力氣早被人砍了腦袋。
「……」玄衣人面露訕訕。
「以後沒有命令不許再到這里來,用密信連絡,散了吧!」
風起雲涌之際,還得謹慎行事,他們此行是奉皇命而來,事屬機密,不得聲張。
鳳陽鎮並不大,彼此都相識,誰進誰出大多明了,瞞不了人,一旦有生人出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互相探問、閑話家常,三兩句話後就沒有秘密,自來熟的攀上交情。
這也是鳳陽鎮可愛之處,對人沒有防心,誰來都待之以誠,不會以一個人的外在條件來區分貴賤、貧富,首重人品和才識,再談個人涵養,相談甚歡便可深交,論及知己。
所以衛海天雖是獵戶,但在鎮上也有談得來的知交好友,皇上派他前來查探也是考慮到地緣關系,他原就是在地人,透過鄉里鄉親的口耳相傳,他比別人更容易得到不為人知的私密事,進而揪出禍國殃民的賊首。
「頭兒,隔壁那位真和您定過女圭女圭親?」有話悶不住的石峰走到一半又繞回來,以肘輕頂。
「十軍棍好像少了些。」沒查清楚真相就上報,慈不掌兵,他還是太心軟了。
「不不不,還疼著呢!不過頭兒怎麼狠得下心退婚,那麼嬌滴滴的小娘子……」頭兒也是狠心,為了功成名就居然說放手就放手,一點都不心疼,憐香惜玉。
「滾!」衛海天冷冷一喝。
石峰是個膽大的,沒問明白他心里掛著事兒,不舒心。「頭兒呀!不要惱羞成怒,我又不是背棄婚約的那個人,您是不是心中有愧才對人家好?山雞、野兔、羊的天天往人家家里送做為補償?」
頭兒真不懂女人心,當初對人那麼狠,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退婚對女子而言等于殺了她一次,旁人不會問對錯,誰是誰非,只會認定女子名節有瑕,導致婚事不成,即便那小娘子當年年紀小不在乎頭兒退親,可鄰里鄉親的閑言碎語又豈是好听的?
如今回過頭來賠罪,人家會理他才有鬼,瞧瞧蘇家這三人臉色多難看,對「仇人」不假辭色,頭兒想得到寬宥是任重而道遠,尤其那兩父子恨他入骨,沒半句好話。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那兩條腿留著礙事。」打折了,用爬的爬出去,更適合滾動。
「等等、等等,頭兒,屬下還有情報容稟。」他抹了抹一頭虛汗,趕緊推出免死金牌。
「說。」若沒好理由,他會知道何謂軍令如山。
石峰狗腿的沖上前,笑得好不諂媚。「頭兒不是叫屬下盯緊來謝府的那幾個生面孔嗎?我們發現其中一個暗暗在打探蘇家的情形,還詢問他們是不是從外地搬回來的。」
「然後呢?」他目光一厲。
「我看他的神色有些不懷好意,似乎想做什麼,便讓老四他們防著點,別讓人鑽了空子。」他還是挺機伶的,沒把頭兒的叮囑拋之腦後,用了心的。
其實他是抱持著看戲的心態才多費了三分心思,要不哪會插手正事外的閑事,在邊關領事的大將軍一向寡言冷情,能用一個字表達就不會多說一句,帶兵嚴厲、不苟言笑,又有「鐵血將軍」之稱,沒人敢在他面前大聲喘氣。
可月兌下戰袍換上獵戶裝扮,雖然冷了些,還是和善可親,至少話多了,不再面無表情。不過一遇到蘇大娘子,那簡直是春出曉風融冰雪呀!那個不要臉……呃!是春風拂面、花開盡春曉,人蕩漾地春雪融融,都快化成一灘水了。
這樣的鎮北將軍肯定沒人瞧過,他們這一批跟出來的下屬長眼了,紛紛下賭注,欲知下情,拿銀子來。
「說完了?」
「說完了。」您要爆內情嗎?他賊兮兮的眨眼。
「你可以走了。」衛海天一閉目,背向後靠。
「就這樣?」他嘴巴一張,有些訝異。
「不然你還想要什麼?」他的腿不用斷了。
「奸情呀……」他話一出,馬上緊張的捂嘴,期盼頭兒沒听見他一時的「口誤」,他話說得太快了。
可惜他少燒香,又忘了抱佛腳,運氣之差叫人淚兩行。
「想听奸情我送你去小倌館,讓你體驗情堅似海。」石峰想逃,衛海天從後提起他的衣領往外丟擲。
「不要呀!頭兒,我還有一件事……」沒說。
砰,落地,地面上一個人形大字,隱約的發出幼崽的嗚咽。
「什麼事?」
不想說,頭兒對他太壞了,吐出一口沙的石峰趴在地上裝死,他碎了一地的是薄如蟬翼的臉皮。
可是一只腳往他股間一踩,什麼面子、什麼自尊都不見了,只有悲憤的兩泡淚光。
「頭兒、頭兒,輕點,我還沒傳宗接代了,您小心點踩,千萬別用力……」他的下半生幸福就在此時了。
「羅嗦!」他腳下一壓,擔心小兄弟廢了的石峰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吐為快,不敢再有半分拿翹。
「我說、我說,腳下留情,我在京城的表舅給我傳話,說是頭兒這次若是帶功回京,皇上將為您賜婚如意公主,如果您不想娶本朝第一刁蠻公主就趕緊訂親,最好直接把人娶了,不然聖旨一下就來不及了……」
如意公主趙頁如年方十八,為岑妃所出,為皇上第七女,岑妃為太後娘家佷女,向來深受太後所喜,惜花連盆,岑妃之女也被太後疼著寵著,因此寵出個目空一切的刁橫個性,連皇後嫡出的香藍公主也敢視若無睹。
因為目無尊長,她被皇上罰了幾回,譬如禁足、抄佛經、月銀減半,內務府供給暫停三個月月例等。
可是皇上前腳聖旨才下,太後便以想念孫女為由解了她的禁足,讓宮女代寫佛經,銀錢什麼的給得還少嗎?又以太後名義宣旨內務府挑釵飾、衣料供其賞玩和打賞。
所以罰也沒有用,只是更助長如意公主的氣焰,有著太後護著,她連皇上也不怕。
不過她也有怕的人,那就是當今太子趙青壁,那才真是個狠人,他根本不看任何人臉色,也毫無顧忌,她橫他更橫,如意公主一旦招惹到他,他二話不說命人開打,等太後趕來喝止時人也打完了。
太後是嬌慣著如意公主,但她也一樣寵著在她宮里住了五年的太子,兩個都是她的手中寶、心肝肉。
只是太後也是個識時務的人,今日的太子乃明日的帝王,雖說上位前誰也預料不到會不會有變卦,但至少他是名正言順的正統,若無意外,日後的千秋萬世還是得看他。
後宮女子沒一個簡單的,太後至今仍吃立不搖自有她的手段,為了她的娘家人能在她不在了之後依舊盛興數代,她當然要把太子籠絡好,借著這點香火情善待她娘家人。
為此,她不顧皇後的反對,在太子出生不到三個月便抱養膝下,故意疏遠他們的母子情,又把岑妃塞給皇上,讓她早日生下皇子好和皇後相抗衡,取代皇後之位。
太後用「孝道」逼迫一國帝後,迫使他們點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岑妃連生了三胎都是死胎,最後一胎就是如意公主,最後雖是活了,但岑妃產後大出血,傷了宮房,從此再無生孕能力。
為此太後大怒,下令撤查,她一直認定是皇後或其他宮妃暗下毒手,想揪出她們的把柄好廢後或廢妃,穩固自家佷女在宮中的地位。
誰知這一查真查出個事兒,但事實出人意表,連太後都掩面痛哭,連喊了幾聲,「糊涂、糊涂、太糊涂……」
原來岑妃比太後更急于求子,私底下讓娘家母親為她尋來生子偏方,其母為求一次就中,便听信了旁門左道,特意上道觀求道長開藥,前後花了三萬兩買了三張送子符和一瓶助孕的丹藥。
是藥三分毒,何況一般的丹藥都有丹毒,原本無事的岑妃,一起服下丹藥和符水就出事了。孩子在月復中就已中毒,可是沒人知曉,在來不及救治的情況下胎死月復中,勉強生下來還能活嗎?而好不容易生下的如意公主,當然深受太後寵愛——
「皇祖母,這次您一定要幫我,我不要被太子哥哥送去和親!」她堂堂一國公主怎能下嫁茹毛飲血的蠻夷,太折辱人了!
「好、好,祖母的小如意,有皇祖母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她屬意的是中山王,雖說歲數大了點,但會疼人就好,也就差個二十來歲,七子二女。
中山王是遼東一帶的藩王,先帝所賜的異姓王,正值四十壯年,王妃剛死正要續弦。
「不是說鎮北將軍年少有為,和我正匹配,皇祖母您趕緊讓父皇下旨賜婚,別一回頭被人搶了!」父皇賜宴那一夜她瞧了,還真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健壯而不粗鄙,讓人想靠上去。
「這……邊關回來的身分還是低了點,家世不顯、身世卑微,蠻牛哪堪配美玉。」
「皇祖母,您不疼如意了,如意就要他,人家一瞧就中意了,皇祖母給如意做主。」使著性子的如意公主不許人說不,像鬧著要糖吃的孩子一般,非得到不可。
「別鬧,皇祖母再想一想,若是個成器的,皇祖母不攔著,遂了你的心意。」天下是趙家的,趙氏子女想要什麼還得不到嗎?
「謝謝皇祖母了,您對如意最好了。」她高興得眉開眼笑,彷佛龍鳳喜燭在眼前燃著。
「瞧你,喜得見牙不見眼了,真有那麼歡喜?」一個小小的鎮北將軍把她樂得什麼似的,真沒出息。
「他好看,而且父皇準備重用他,一旦他成了我的駙馬,看太子哥哥還欺不欺負人。」太子哥哥再凶也不敢動父皇的人,她要把以前吃的虧討回來。
太後一笑,意味深遠。「要是他抗旨呢?」
「他敢?」公主下嫁是她委屈了,他敢有二話?
「如果他有未婚妻或妻室呢?」尚了公主就得放權,就此止步,稍有抱負的男子都不願一身才能被埋沒。
如意公主笑得極美,可眼神冷若冰刃。「那就殺了呀!還留著吃臘八粥呀?我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讓人覬覦。」
「好,不愧是皇家女兒,有氣魄!」像她。
擋路的人都該死,當年她在那一屆最美的秀女茶水中下藥,使其生瘡長疔退出選秀,她才能進儲秀宮,一路披荊斬棘,到先帝身邊,然後把皇後踩死了上位。
太後是繼後,甚至也非皇上生母,那是搶來的孩子,而後母憑子貴,榮登本朝最尊貴的女子。
「哈啾、哈啾、哈——啾——」才剛八月,秋老虎還熱得很,怎麼就著涼了?
「月兒,你受寒了嗎?快找個大夫看診,開服祛寒的藥煎服。」早晚天涼,叫她多穿件衣服偏是不听。
「沒事,鼻子發癢而已,不知誰在偷罵我……」揉揉鼻頭,她小聲的咕噥著。
「喝點姜湯別逞強,咱們的日子還過得去,少做些傷眼的針線,累了就休息……」妻子積勞成疾去了,他不希望女兒也跟妻子一樣勞累,為了想多賺點銀兩而病倒。
「爹,您又喝酒了?」蘇明月聞到酒味。
蘇東承心虛地連忙把手中的酒壺往身後藏,「我沒喝多少,就兩、兩口而已……」
「你哪來的酒,我不是斷了你的銀子,還和酒鋪子說好了不賣你酒,我不付錢,你怎麼還有酒喝?」誰這般不信邪,以為她說笑不會不結帳。
「別、別人送的,不、不用錢……」他一心急就口吃,說話不順暢。
「拿來。」她手心向上。
「拿什麼?」他沒錢。
「酒。」
一說到他「命」,蘇東承立即心慌不已。「沒有。」
「爹,就在你身後,要我動手搶嗎?」和父莫若女,他眼珠一動她就能將他看透。
「不行、不行,那是女婿給我打的白干,你不能搶!」他將酒護在胸前,兩手使勁抱著。
「女婿?」蘇明月嘴角一挑,面露不善。
「不是女婿、不是女婿,是衛家小子,他說他以前做了不少錯事,深感抱歉,可是時光無法回頭,所以買壺酒給我賠罪。」誰沒個年少時意氣用事,知錯能改就好了,何必老是記掛過去。世無完人,哪個沒犯過錯?敢夸口沒有那都是騙人的。
蘇明月水眸一漾。「你不是說他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全身上下連骨頭都壞透了,還叫我別和他靠得太近,省得被他那身壞氣給玷辱了?」
「哎呀!此一時彼一時嘛,老衛的兒子能壞到哪去?他和他爹一樣都是好的,我誤會他了。」好孩子、好孩子,明理懂事又善解人意,對長輩的照顧無微不至。
「爹,您也爭氣點,給您酒就改□,您老的臉皮要不要呀!」真該拿面鏡子給他瞅瞅,又厚了一指面皮。
「誰、誰說給我酒就不算事了?我是看在他為我們討回祖產的分上,這才不和他計較太多。」他恩怨分明,不佔小輩的便宜。
蘇家在外地的家產的確賠光了,兩袖清風,是蘇夫人典當了自己和女兒的首飾才湊了幾百兩開了間坊讓一家人在外地過活。
經商失敗的蘇東承太失意了,沒有再搏一搏的氣力,他覺得自己老了,也怕再失敗,更是完全忘了蘇家在鳳陽鎮還有間起家的米鋪,以及鎮外約五十畝大的祖地。
那天衛海天扛了一頭鹿來,兩人為了「退婚」一事又起口角,蘇東承單方面的罵著他,還動起手來,當小輩的皮厚,只得受著,打人打得手抽筋的蘇東承見狀氣到差點閉氣,哭著說自己不成才,敗光了祖業,死後沒臉見列祖列宗。
這時衛海天開口了,狐疑地說起河灘旁那塊地不就是蘇家的?蘇家祠堂還在,逢年過節似乎還有人祭拜。
蘇東承一听,傻了,拖著衛海天去看蘇家的祖地。
果真地還在,還種上了糧食,他在祠堂內的神桌下打開只有家主才知道的暗櫃,里面有米鋪的房契和祖地地契。
他當年舉家離開鳳陽鎮之後就將鋪子和田地交給兩名小管事打理,起先兩人還會送銀子來,後來越送越少,少到如同雞肋,蘇東承索性讓他們別送了,誰讓他當時談成一筆買賣就能買下十倍大的祖地,那點小錢他看不上眼。
不料沒多久,蘇家倒了,小管事也牆倒眾人倒,對東家的死活不理不睬,動起將店鋪田地佔為己有的私心。
蘇東承隨即上門討要祖產和米鋪,兩人不僅不還還想把老主子打出去,硬稱那是他們的,與蘇家無關。
這時衛海天挺身而出,把兩人揍了一頓,還要他們把這些年米鋪的收入和地租吐出來,還地、還鋪子,衙門內有鋪子、田地持有人的存檔,一查便知分曉。
不想坐牢又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兩名小管事兩眼淚汪汪,秋收的麥子還在地里,也只能全給了蘇東承,再賠一百兩,米鋪也有存貨,也都是蘇東承的,另外還得三百兩銀子賠償。
有田又有鋪子,怕蘇東承一高興就拿出銀子顯擺,得知詳情的蘇明月決定幫他收起來,連同田契、地契、房契。
蘇東承傻眼了,要衛海天幫他搶……呃,拿回來。
衛海天兩手一擺,只說︰「月牙兒凶,我怕她。」
此事不了了之。
因為這件事,兩個無緣的翁婿反而感情好起來,尤其衛海天每每拎來野味時,總不忘捎帶一壺酒,把蘇東承樂得忘了前仇舊恨,一盤小魚干、一碟豬頭肉,兩人就對飲起來了。
喝酒建立男人的交情,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原本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如今是干一杯、兩角菱,你一口、我一□,江水淘淘向東流,你我一塊兒喝酒賽神仙……
「爹呀,您真好收買。」蘇明月看著親爹抱著的酒壺,螓首一搖,眼神失望地嘆了口氣。
瞧見女兒無聲的譴責,蘇東承有些慌亂。「月兒呀!就一壺酒而已,爹不會忘了他對你做過的事,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衛小子也沒那麼壞,他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那他現在知道了嗎?」前不久還氣沖沖拿刀要砍人,這會兒倒是倒戈了,為人說起好話。
「啊?」他目露茫然。
「爹,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從邊關全須全尾活著回來的男人還是您認識的衛家小子嗎?投其所好,誰曉得他要的是什麼?您被騙過一次,不要再被騙了……」她想起蘇家被騙光的家產,心里微郁。
「什麼被騙過一次,爹幾時……」蘇東承還不曉得沉船的事是別人設下的圈套,一步步引他踏入。
「蘇大娘子,那件事你考慮的如何?」
門沒關,一道灰撲撲的身影自行闖入,半是渰桑半是憂心的面容平添幾條細紋,略微沙啞的聲音中有些急迫。
「喬叔,你怎麼又來了?」事趕事的蘇明月撫額申吟,訝異事情全湊在一塊了,讓人為難。
「喬叔?」他們蘇家的親戚?
看見父親一臉疑惑,蘇明月真心笑不出來。「爹,一會兒再跟您解釋,喬叔,你等一下,我給你端茶。」
「『又』是什麼意思,他不是第一次找你?」蘇東承面有疑色的看向沒見過的客人。
「蘇大娘子,你何不直接向令尊說個分明?」心中坦蕩蕩好過瞞在鼓里,昏庸過日?兩個同輩人同時發聲,顧此失彼的蘇明月苦笑著,她自己都厘不清頭緒,哪能給予答
覆?
可是眼前納悶和心急兩張臉,她無法置之不理,也許說開了會是一番新局面,也讓父親多點責任感。
「爹,您坐好,有件事應該讓您知曉,您……呃,還是先喝口酒吧,今天特別通融。」唉,真不知從何說起……
「月兒,爹不喝,你快說!」看了看懷中的酒,想喝又忍住的蘇東承緊張的吞咽。他不喝,她都想喝了,一醉解千愁。「喬叔,你也坐,別站著,先喝口茶咱們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