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真的不等大哥嗎?」偏廳里,卓韻雅輕聲問。
雷持音走向前,替她將發上的絲帶系得再端正些,漫不經心地道︰「妳大哥忙,咱們先走。」
「妳跟大哥吵架了?」
「我看起來是那般閑的人嗎?」雷持音沒好氣地笑問。
「會不會是妳笑他笑得太過火了?」她記得前一陣子嫂子一直拿端玉閣的事嘲笑大哥,說大哥眼光短,她大哥是個愛面子的人,一旦嘲笑過頭,惱羞成怒也正常。
雷持音笑意不減。「也許。」她想,有些事實在是沒必要讓小雅知道。
她不想在小雅面前下她大哥的面子,也不想讓小雅知道她的大哥其實是個扶不起又妒心極重的阿斗。
端玉閣的竄起她是和卓景麟笑鬧過一次,後來再提起他便翻臉了,那次他變得像是另一個人,陌生得教她不敢再多說。
一個時辰前,她在書房外親耳听見公爹低斥他毫無建樹,比不上小雅,回房後,他氣得砸了一些玉器擺設,嘴里罵著將小雅貶低至極的話語。
那是個度量狹小又善于隱藏黑暗面的男人,她知道就好,沒必要告訴小雅。
「嫂子,給我大哥一點面子吧。」卓韻雅小聲勸著。
男人啊,沒有一個能容忍面子一再被挑戰的。
雷持音挑了挑眉,沒正面響應她,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徐家一年一期的商會向來是入夏時舉辦,適婚的姑娘都會盛裝出席,衣料都是較輕薄的紗,雖然無法一睹身材曲線,但絕對會教男子瞧直了眼。
而眼前,別說男子瞧直了眼,就連卓韻雅的眼都快要瞪直了。
「……真不敢相信,她一個姑娘竟穿成這樣。」雷持音在她耳邊低語,甚至還頗為嫌棄地移開目光,像是怕弄髒了眼。
卓韻雅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看錯後,垂眼瞧了瞧自己這身纏枝月季縐紗衣裙,覺得自己真的輸得慘慘,可也不能怪她,她真沒想到有人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蟬翼紗,站在穿堂里接待客人。
大涼的民風向來開放,在穿著上更是鄰近幾個國家中最無禁忌的,可這穿堂處迎接的可不只有女眷還有男客,薛小七身穿蟬翼紗坦領襦衫裙……卓韻雅不禁想,她腦袋是壞了嗎?
「她至少也該穿暗花紗,穿這樣……里頭的訶子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了。」雷持音站在徐家大門外低聲罵著,要不是今日是陪小雅來,她都打算掉頭回家了,省得看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這兒丟人現眼。
卓韻雅撓了撓臉,轉移了話題。「不過既是徐家的商會,大薛氏怎會讓薛小七接待客人?」她一直以為大薛氏是打算要薛小七當她的媳婦的,可瞧她今日這打扮,代表大薛氏根本是看不上薛小七。
「咱們這種聰明人怎會明白那蠢笨之人的心思。」雷持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卓韻雅被她逗笑,親熱地挽著她。「說不準她是打算去色誘鼎哥哥。」她們誰都知道薛小七對徐鼎是青睞有加。
「唷,妳這說法是壓根不擔心未婚夫被人搶?」雷持音睨她一眼。
「我要的男人,誰搶得走?」卓韻雅朝她笑得嫵媚,那張狂又艷麗的笑,讓從她身旁經過的男客不由駐足多看幾眼。
雷持音一陣無言以對。
真不知道小雅這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也不想想她和她的鼎哥哥已經一年沒有書信往來,更別提見面了,她怎能認為他還是她的男人?
唉,她這一心一意的心思要是撲到她大哥身上,不知道有多好。
「快走吧,這兒是男賓女眷都能走的,咱們先往花廳去,一會逮住時機,妳就去見妳的鼎哥哥吧。」明明是很想讓她和大哥湊成一對的,偏偏只要小雅一張口拜托,她還是點頭了。
說白點,今兒個要不是為了小雅一解相思需要她掩護,她才不來呢。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薛嫻猶如當家主母般地迎向前來。
「薛七姑娘,」雷持音收整心底的不屑,噙笑寒暄。「今兒個看起來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可不是嗎?薛七姑娘一笑起來就是一整個風光明媚呀,教人都不敢往妳身邊站。」卓韻雅笑容可掬地將薛嫻給捧上了天,明著褒暗著貶。
薛嫻笑瞇眼。「瞧妳們姑嫂說的,是要我把臉給藏到哪去,多羞人。」
會覺得羞,就不會穿這樣吧。卓韻雅心里損著,面上笑意不減。「說的是實話,哪里需要覺得羞?」
薛嫻表面謙虛,心里樂得很,可就算如此,也不會改變她今天的計劃。
三人又不著邊際地聊上幾句,薛嫻便讓丫鬟領著兩人前往花廳。
兩人一進花廳,霎時成了焦點,不少商家女眷都主動與她倆攀談,折騰了好一段時間,眼看著差不多要開席了,卓韻雅給了雷持音一個眼神,雷持音雖無奈卻還是照辦,誰要她就疼這小丫頭呢。
「大伙瞧瞧,這紫靈玉可是咱們王朝最上等的紫玉了,還是皇上開了口,咱們才能留下一點毛料打磨。」雷持音取下發上的玉簪,頓時女眷們都圍了過來,想要瞧瞧難得一見的珍寶。
卓韻雅見狀,留下丫鬟偷偷地跑到渡廊,熟門熟路地朝徐鼎的陶竹軒而去。
古怪的是,陶竹軒外竟沒有隨從留值,踏進院門里頭也沒有半個人影,她不禁疑惑地挑起眉。
有問題,陶竹軒不可能完全沒有人留守,而且能在陶竹軒里當差的都是鼎哥哥的心月復。
她原本是打算先到這兒跟留守的人打聲招呼,順便請他們將鼎哥哥找來。
她心生戒備地環顧四周,改朝園子的假山流水而去,就見跨橋上有抹人影,是她熟悉的身形穿著熟悉的玄色錦袍,她月兌口喊道︰「鼎哥哥。」喊人的同時,她已經走上跨橋,可當她走近,見那人轉過身時,她不由頓住腳步。
「小雅,咱們好久沒見了。」徐爵慵懶地倚在白玉橋欄上。
「徐大哥怎麼會在這里?」對于徐爵她並不討厭,除了因為徐爵的身形面貌和徐鼎有幾分相似,更因為徐爵向來待她不錯,就跟自家大哥差不多,可是徐鼎是視他為敵的,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避開他。
「嗯……自然是有一些原因。」徐爵輕吟著,目光穿過她落在院門外,轉了話題問︰「是說,不知道妳信不信我?」
「信。」她不假思索地道。
徐爵怔住,像是難以置信極了,一會才徐徐揚笑。「小雅,妳怎麼敢信我?」笑完又忍不住嘆氣。
這麼好拐,真的教他為二弟擔心。
徐家主屋偏廳前的園子里聚集著與會的賓客,幾個徐家隔房的叔伯也應邀前來,就見徐鼎猶如當家般地招待客人,在人群里談笑風生、妙語如珠,談及各國的風情和經商之道,教在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個隔房叔伯皆是徐家的管事,手下也管了些鋪子,在旁觀察著徐鼎,倒是看出了些苗頭,互相交換著視線。
誰都知道徐爵繼承了當家,可偏偏那面能夠游歷各國的令牌是在徐鼎手上,徐爵美其名是個總舵主,掌管著徐家底下所有商行,可真正在外經商的徐鼎才是掌握生殺大權的。
當初徐詰去世時並無其他族人在場,所以徐爵的繼承頗教人話病,可是這是嫡系自家的事,他們這些隔房的自然是插不上手,除非徐爵鬧了什麼事,否則這當家一位是坐得妥妥的。
徐鼎像是沒察覺隔房叔伯的品頭論足,直到差不多要開席了,招呼著眾人入席,一轉頭便見雷持言來到面前。
「持言。」徐鼎噙笑問候。「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沒叫我一聲?」
「瞧你在忙。」雷持言如以往一貫地寡言,打量他一會才又道︰「來這麼久了,怎麼都沒打算見見小雅?」
徐鼎打趣道︰「也要她那個大忙人有時間見我,是不?听說端玉閣近來可是硬生生地將奇珍堂給甩到天邊去了,一回京就到處听人提起端玉閣,連剛剛那些人也是,甚至還要我想法子插張單子。」
「那可不成,小雅說單子已經排到來年了,不接單了,更遑論插單。」雷持言笑眯眼道。
「你這合伙人都不用避嫌,也知道得比我清楚。」他眸色冷了三分,無非是因為雷持言口中的親昵。
他所認識的雷持言是個寡言近乎啞巴般的男人,唯有在小雅面前才難得多話,這其中緣故明眼人都懂。
被酸了一把,雷持言壓根不介意。「那倒是,咱們幾乎是天天晨昏共處,只要她一得間,還會親手做栗子糕讓我嘗,她知道我喜歡吃栗子糕。」
「……是嗎?」徐鼎笑露白牙,看著他的眸光閃動著。
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惹人嫌,從小就看他不順眼,如今再見只覺得更厭惡,尤其他那句晨昏共處,還有該死的栗子糕。明知道小雅是自己的未婚妻,他這恪守禮教的家伙,難道不知道這些話說出口會壞了小雅清白?
另外,他以往對小雅的告誡,要她記得男女有防,她一定沒听進耳里,才趁他不在大涼時大大方方地與這家伙見面,不懂避嫌。
「人總是會日久生情的,假以時日會有什麼變化,誰都說不準,是不。」雷持言話中有話,欣賞著他看似毫無破綻的笑臉,心想這家伙多少還是在意小雅的。
心里還有小雅就夠了,他能替小雅試探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往後的事誰知道?要開席了,你也趕緊入席吧。」徐鼎推著他往席位走,不打算再聊這令人生厭的話題。
「徐鼎,假如你心里還有小雅,現在就先回你的院落吧。」
「什麼意思?」
「小雅人應該在你的院落里,難道你的隨從沒告知你?」妹妹跟他提過今日的計劃,待小雅到了陶竹軒便會差隨從過來喚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的隨從今天都沒有留守。」
「怎會?」
「我近來住在外頭,院落里又沒有重要的東西,沒人留守也無妨,所以隨從全都被我發派去接待客人了。」院落里沒人,小雅不會傻傻地在那兒等。
正忖著,隔房的二伯走來,問︰「徐鼎,徐爵到底上哪去了?說是衣袍弄濕了要換也犯不著這麼久吧,都快一個時辰了,又不是娘們。」
徐鼎這才發現徐爵竟然不在園子里。依今天這種大日子,他怎可能換身衣袍需要費上這麼久的時間?雷持言剛才說了小雅……不再細忖,他隨口敷衍了隔房的二伯,隨即離開。
「發生什麼事了?」剛到來的卓景麟只瞧見了徐鼎的背影,只能問著雷持言。
雷持言沒回應他,拉著他一道跑。
「到底發生什麼事?」卓景麟不禁發噱。他好不容易將事情都收拾好趕過來徐家,都還沒坐下就被拉著跑。
「別問了。」
徐爵依舊懶懶地倚在橋欄邊,噙著幾分壞笑,看著薛嫻領著幾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踏進院門。
他靜靜地等待,見薛嫻進院子後像是在找什麼,滿臉疑惑又像是作賊般的神態,他才好笑地開口,「嫻丫頭,你怎麼跑來這兒?」
薛嫻嚇得差點原地跳起,抬頭望去,瞧見倚在橋欄邊的徐爵,月兌口道︰「表哥,怎麼只有你?」照理,應該還有卓韻雅的呀。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薛嫻垂著眼,不解事情怎麼跟姑母說的不一樣,虧她還特地帶了人過來目睹卓韻雅和表哥私會的。
徐爵沒耐性等下文,斂去笑意,正色道︰「你帶著幾個小姑娘到你二表哥的院落做什麼?」
「我……」薛嫻一臉倉皇,應答不出。
「嫻丫頭,薛家好歹也是京城富戶,不要求你像官家千金一樣守禮,至少也該要知道男女之防,你自個兒不稀罕己身清白,連其他小姑娘的清白也要一並賠進去不成?」徐爵聲色厲地斥道。
薛嫻登時嚇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覺得又羞又丟臉,正打算要帶著幾個小姑娘離開,一回頭就瞧見跑來的徐鼎。
「二表哥。」薛嫻瞬間掉淚,滿臉委屈地走向他。
徐鼎滿臉嫌惡地皺起眉,繞過她走向徐爵。「小雅呢?」他壓低嗓音問。
「你終于看見我了,二弟。」徐爵噙著笑,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回話!」徐鼎怒道。
徐爵眉頭微揚,朝他身後道︰「景麟、持言,幾位小姑娘迷了方向,勞煩你們兩位引她們回花廳。」
後一步趕到的卓景麟還沒喘口氣,又被徐爵發派了任務,只能無力地翻了翻白眼,扯著雷持言帶著幾個小姑娘離開。
待人都離開後,徐爵才開口,「小雅在你房里。」
「她為什麼會在我房里?」徐鼎臉色不善地問。
徐爵無奈地笑著。「我帶她去的,不帶她去,難不成要讓她待在我身邊,讓她落得百口莫辯的下場?」
徐鼎一頓,思及方才薛嫻帶來的陣仗,瞬間就想通,惱聲道︰「怎麼,大娘看上小雅當她的媳婦了?」方才分明就是薛嫻早知道小雅和徐爵在這兒,才會帶人過來壞她名聲。
徐爵聞言笑得愉悅。「真教人開心,我還以為你會誤會我主導這一切。」看來,他沒那麼惹二弟討厭嘛。
「你敢說你沒有摻和在內?」
「我要是摻和了,就不會把小雅藏在你房里,讓你倆有機會可以好好聊聊,說來,你該要感激我。」徐爵湊近他,一副等他打賞的表情。
「得了。」徐鼎一把將他推開,轉頭就走。
「徐鼎,大哥不要求你什麼,只要你記住,就算天下人都負你,大哥絕不負你。」徐爵在他身後喊著,瞧弟弟頭也不回地朝寢房去,他只能澀澀笑著。
徐鼎像陣狂風般地刮進房里,就見卓韻雅站在窗邊,兩人四目對望。
看著他益發挺拔的身形,褪去青澀的俊魅面容,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點陌生,卓韻雅站在原地絞著指,不知所措。
徐鼎瞅著她,只覺得她又抽長了些,原本就偏媚的面容微微長開,像朵含苞待放的芙蓉,可以想見日後會是多麼艷放的風情,然而,她只是站在原地,沒開口喊他,像是陌生人。
「不飛撲過來嗎?」半晌,他才問。
卓韻雅想了下,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鼎哥哥。」她明明很想象以往那樣抱他,可是總覺得就在面前的他和她距離好遙遠。
徐鼎垂斂長睫沉聲道︰「曾幾何時,咱們之間竟如此生分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變得如此陌生,他們在彼此的生命里佔據了太多時間,多到他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倆對彼此都始終如一。
可如今看來,是他太過奢求,他都變了,如何苛求她不變?
「不是,是……」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該說是近鄉情怯嗎?她說不出此刻的心情,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往一樣地靠近他,直視他不放。
「瞧見我你連話都說不清了,反倒是徐爵要你進房,你就乖乖進房,一點防備的心都沒有。」見她垂著眼,他心里冒出了無明火,好像多看他一眼她都辦不到,既是如此為何還跑到陶竹軒找他?
天曉得當他知道她到院落找他,而徐爵也踫巧消失了一段時間,他的心里有多焦急,就怕她被卷入他們兄弟之間的斗爭。
她倒好,傻傻地听話,壓根沒想過這可能是另一個圈套!
「可是大哥是要幫我——」
「誰是你大哥!」他怒不可遏地打斷她的話。「什麼時候你跟他也這般親近?」
他不否認徐爵待他從未懷過敵意,可是兩人的身分橫擺在那里,他是絕不可能與他親近,他們兄弟在出生時就注定只能成為敵人,他不奢望從沒有存在過的手足情。
卓韻雅被罵得委屈至極,酸意在心底發酵著。「我從小都這麼喚他的,我與他向來是不親不疏的,我們沒有變,變的人是你。」
「我變了?」
「如果你沒變,為什麼這一年來你連封書信都沒有給我?」她不想問的,不想象個孩子般跟他鬧脾氣,因為他們實在太久沒見面,為何浪費時間發火?可他的態度太教人不滿,逼得她丟出唯有在夜深人靜才會冒出頭的疑問。
「……你想知道為什麼?」徐鼎目光冷厲地問。
他何嘗不想見她,她又怎能理解他想見又不能見的煎熬?
「是發生什麼事了?」她曾想過也許發生什麼事讓他走不開身,又也許是因為大薛氏做了什麼,才會讓他遠離大涼這麼久。
話到了嘴邊,徐鼎還是強硬地咽下,移開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听說你常給雷持言做糕餅?」
卓韻雅皺起了柳眉,不懂他話鋒一轉怎麼會轉到這話題上,可瞧他似乎鐵了心等個答案,她只能吐實。「表哥幫我很多,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所以我就……可你不是不吃糕餅?」
干麼一副她從不為他做糕餅似的不滿嘴臉?是他不能吃,不是她不肯展廚藝。
目光微移,好一會徐鼎才啞聲問︰「你為何知道我不吃糕餅?」
雖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問,她還是老實地回答了。「我娘去世的前一年總是帶著我一道做糕餅,那時听我娘說你不能吃,身子會不舒服。」
徐鼎靜靜听著,唇角徐徐勾彎,那笑意莫名的教卓韻雅頭皮有些發麻,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果然,雷氏知情,她亦知情,盡管她知道的並不完全。
這一年來,他差人去找母親身邊的丫鬟、嬤嬤都如石沉大海,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會他不過是隨意試探,誰知道真相確實如此。
雷氏知道他不吃糕餅,必定是母親告知她的,換言之,母親必然會告知她自己特殊的體質。
所以,確實是雷氏的糕餅害死了母親,只是,他想不通動機。
「鼎哥哥,你怎麼了?」卓韻雅怯聲問著。
他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了。他笑得自嘲,無力招架這被擺弄得徹底的命運。
「鼎哥哥,你不要生氣,你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才讓你這一年來和我斷了聯系。」卓韻雅冷靜過後姿態軟了下來。是她太沉不住氣,太小孩子氣,才會忘了他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如果不是真出了什麼事,他不會連書信都斷了。
看著她,徐鼎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能不能說。一旦說出口,他們這段情又該何去何從?
卓韻雅怯怯地拉著他的衣袖,如琉璃般閃動光痕的勾魂眼直睇著他。「鼎哥哥,這一年來我一直專注在工藝上,不管是點翠還是絲花我都上手得很,貴妃娘娘和其他娘娘都很看重我的手藝,還有,我跟表哥、師兄合伙開了端玉閣,單子都接到來年了,城里都說端玉閣的一支金絲玉簪可是千金難求,就連皇上也給了賞賜和匾額。」
「……然後呢?」
「所以,我會幫鼎哥哥搶回當家的位置。」
徐鼎注視著她滿是討好的笑臉,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
他恨她,又不想恨她,想見她,又不想見她,可听她這麼一說,他的心隱隱的痛隱隱喜悅。
多麼諷剌,天底下可能只剩一個她滿心只為他打算,可她的母親卻害死他的母親。不管是有心無心,他母親死了,那個嫁進徐府只能卑微活著的母親最終竟是死在最親的姊妹淘手中,要她情何以堪?
而身為兒子的他,又該怎麼做才能替母親討一個公道?雷氏已經死了,這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可他心里的痛要如何抹平,橫亙在他與她之間的疙瘩到底要怎麼去除?
「鼎哥哥,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像以前一樣?」她喃問著,嗓音卻開始啞了。她多想他們還是兩小無猜的時候,可以常常倚著彼此,而不是像現在,想見他一面都難。
她的眼里璀星般燦爛,教徐鼎輕嘆了聲,將她用力擁入懷里。
他割舍不了,在她還那麼小時就在他身邊打轉,嬌聲嬌氣地喊著鼎哥哥,那樣燦如驕陽的笑煨著他日漸冰冷的心,如果這世間沒有她,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
卓韻雅突地被擁入懷,隱忍多時的眼淚消失在他的衣襟。
一年了,她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偎在他的懷里,打她有記憶以來,她總是花他身邊,窩在他懷里,彷佛一切就是那麼天經地義。
徐鼎模了模她的發,沉聲道︰「不準再做糕餅給雷持言。」
「……咦?」她想抬頭卻被他壓靠回他懷里。
「不準隨便跟他見面,還有你師兄、徐爵都不成,早跟你說過男女有防,你都幾歲了,怎麼我說的話你都听不進去?」
「可是……」
「沒有可是。」他霸道地打斷她未竟的話。
卓韻雅抿了抿嘴,像是惱著,嘴角卻隱隱往上勾。「大哥的話,我很少與他踫面,倒是表哥跟師兄,他們是我的合伙人,幾乎天天見面的。」
「小家子氣的一家鋪子,不要也罷。」
「什麼小家子氣?我都跟你說我的單子接到來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京城里最引人津津樂道的就是端玉閣啊!啊,我知道了,因為你離開太久,所以還不知道端玉閣是京城的新寵兒,明兒個你到城里轉一圈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什麼小家子氣,真是教人听了就不服氣。
徐鼎被她說話的口吻逗笑,可一听見他的笑聲,她更不滿了。
「你不信嗎?走,咱們現在就上街去。」她要讓他知道她是有本事的,說不準哪一天,他有什麼事還得要她幫忙才渡得過難關。
「生氣了?」他垂頭笑問著。
「沒有。」她又不是當年的小娃兒,一點不如意就鬧脾氣,現在只要她肯,要她說一嘴鬼話都成。
徐鼎瞧她哼了聲別開眼,不禁低頭親吻她的眼角,再輕輕地落在她粉女敕女敕的頰。「別氣了。」
「就說我沒有生氣。」她嘴角彎彎地道,喜歡跟他這般親昵地相處。
「那麼……」他把臉頰湊向她。「親一個。」
卓韻雅瞋他一眼,湊向前要親他的頰,誰知道他突然轉過臉,冷不防的她親上他的嘴,嚇得她瞠圓眼,想要退開,他卻扣住她的後腦杓。
他含吮著她的唇,以舌輕舌忝著她的唇瓣,教她羞得滿臉漲紅,渾身僵硬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傻傻地望著那雙野亮的眸,心如擂鼓。
以往他們也會親親臉頰親親鼻子,逗弄彼此般的親吻,可是親嘴……她覺得她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要從嘴巴里跳出來了。
像是察覺她的緊張和慌亂,他淺嘗輒止地打住,抵著她的額,嗓音低啞地問︰「會討厭嗎?」
卓韻雅直睇著他,滿臉羞紅,琉璃般的眸子像染上了一層水氣,被親吻過的唇紅艷欲滴,教他又一陣起心動念,可偏偏她還這麼小。
「我……」卓韻雅的舌頭像是打結了,半晌說不出話。
什麼討厭喜歡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環抱的力道很強,一點退路都不給她,尤其當他摟得死緊,緊到她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抵在自己的腰間……向來自認為聰明伶俐,思想豪放的她,在這一刻,說不出一句話,小臉羞得爆紅。
「小雅?」他在她耳邊呢喃著,舌舌忝過玉白的耳蝸。
卓韻雅瞠圓眼,渾身僵硬。她的人生頭一次遇到重大沖擊,身子開始不自主地顫著,她想逃離這里,逃離這個害她不知所措的男人。
徐鼎直睇著她,可最終還是被她那難得僵直的表情給逗笑,于是松開了她。
「逗你而已。」僵成這樣,難不成他還真能那般出格?
卓韻雅听完,僵硬地抬臉,再僵硬地往下看。
察覺她的目光,徐鼎有些羞惱地勾起她的下巴。「看什麼?」
不像是逗的,很像是認真的……話在她的嘴里,她緊抿住唇一句也不敢說出口,就怕真的出口,大事不妙了。
「走吧,宴席已經開始了。」他推著她往外走,使眼色要她先走。
「你呢?」
「我一會就到。」好歹等他平復一下吧。
很自然的,卓韻雅的目光又往他腿間而去。
「卓韻雅!」徐鼎惱聲吼道。
卓韻雅搗著耳朵跳開好幾步。「好,我先走,我找大哥陪我。」
「你敢!我剛剛說了什麼,你全都當耳邊風了?」
「可是如果不是大哥提點我,我就中了大薛氏和薛小七的圈套了。」她說著,像是想通什麼突地停下腳步,問︰「大薛氏想讓我嫁給大哥?」
剛才她在房里時滿腦袋都只想著他,如今才想起這事不單純。
徐鼎臉色一沉。「不會讓她得逞。」不管他心底的疙瘩什麼時候才會消除,他是不會允許她嫁給任何人,尤其是徐爵。
「怎麼不讓她得逞?」
徐鼎瞧她笑得一臉狡黠,全然沒了剛剛的僵硬樣,不禁頭疼了起來。「時候到了我就會去求親,你看如何?」他笑笑反問。
「鼎哥哥求親,我就得嫁?」她笑得賊賊的。
「你必須嫁。」他趁她不備,一個箭步向前將她箍在懷里。「我就在這兒把你給辦了,你嫁還是不嫁?」
卓韻雅嚇得尖叫,徐鼎索性封了她口。
直到宴席結束,兩人都沒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