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想扒開霍驥的手,可是才剛邊作,他就利落果決地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地停留在他胸口。
「噓,你看。」霍驥指指樹下,在她耳畔低聲說。
一道黑影從遠方跑來,穿著夜行衣的男人連口鼻都用黑布遮住,他悄悄地跑進主院,只見他蹲在欣然窗下,貓著腰戳破窗紙,拿出一管長長的竹子往里頭吹進東西。
他在外頭計時,不久後起身,用匕首撬開門潛入屋內。
怎麼回事?她有招誰惹誰過嗎?
低頭看她,霍驥舍不得她驚慌失措,卻很滿足于她無措時的依賴,他是個予盾男人。
男人進屋,出來的時候抱著一名昏迷的女子。
那是玉雙?今晚輪到玉雙當值,可……他們抓玉雙做什麼?
就在蒙面人準備離開時,霍驥一聲長嘯,蒙面人懷里的女子突然翻身跳起,手指伸出快點兩下,蒙面人瞬間定身。
就在此時,屋頂上又跳下一個黑衣人,他幫著女子拉開蒙面男的衣帶,把他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
接二連三的述況,讓欣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霍驥解開她的道,欣然迫不及待問︰「霍驥,你在玩什麼把戲?」
她怒目圓瞠,用力掀住他的衣襟,是他惹來的麻煩,對吧?
在他出現之前,家里平平安安、一切順利,他才來一天就有人入侵家門,要說沒他的事?騙鬼!
霍驥被冤枉了,但他不委屈。
「這把戲不是我玩的,在我出現之前就有。」
她的回答是重重一哼。
院子里,男扮女裝的楊牧和楊識對看一眼,他們耳聰目明,听得見樹梢頭的對話。
互看一眼,兩人挑挑眉,笑得很三八。
「不是說好要你昏倒進賊窩,把幕後黑手給掏出來?」楊識問。
「我正打算這麼做啊,可主子爺發出嘯聲……」
楊識接話。「我懂了,主子想英雄救美,逆轉壞印象。」
楊牧嘆氣,這兩、三年里兩邊是什麼狀況,他們清楚不過。
一個沒心沒肺,京城送來的信凡有霍驥兩個字,二話不說拿刀子刨掉,邸報里有霍驥的消息,直接送進炭盆燒掉。
一個卻是掏心掏肺,想盡辦法要知道對方家里的大小事,生意怎麼做、孩子怎麼養、有沒有人暗中欺負。
送往北疆的信上,只差沒注明公主一天吃幾碗飯、喝多少水。
凡有關公主的,主子爺事事都要摻一腳,還摻得不能讓人知曉,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兄弟的差事有多苦。
兩方不對等的態度讓楊氏兄弟明白,比起把匪徒掏出來,把公主的感情掏出來是難上加難的事兒。
所以兩兄弟的笑,曖昧到無比欠扁。
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不識相地扭了一子,揚牧抬右腳、楊識舉左腳,一個往臉頰的菊花肉踹去、一個朝菊正踢,他們對于菊花區域特別感興趣。
伴隨蒙面人的唉喲聲,公主的怒吼跟著出現。「霍驥,帶我下去!」
楊識、楊牧倒抽氣,決定別留在案發現場,一人一臂抓起蒙面人加速離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欣然臉龐,染出柔和光暈。
她很美麗,他很清楚,可是那個一心擺在前途上的蠢蛋視而不見,而今……他打算好好看清楚、好好珍藏,好好地把她收納在自己的生命中。
「沒听見我說的話嗎?」她抬高下巴,驕傲的模樣和若干年前很像。
對,當公主就該這模樣,楊牧的信里提到,她為了幾個錢向人卑躬屈時,他氣得出拳打壞一張桌子。
不過,他說︰「求人的態度,不應該這樣。」
她恨恨憋住氣。「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誰的樹上?」
「我的。」他理直氣壯的回答,讓欣然氣到頭暈,他還不怕死地補上一句「夫妻本是一體,所以我站在我的樹上、抱著我的女人……」然後,非常故意地看著天空,說︰「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說花前月下,果然,花前月下會令人動情。」
天底下那有這種男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不對,這不是她認識的霍驥,難道他和阮阮一樣,是從二十一世紀二來的靈魂,可如果是這樣……們不認識、沒交往,他怎麼可以……
「閉嘴。」欣然低頭往下看,她在估測從這里往下跳的話,骨折的機率有多高?
「娘子不想听我說話嗎?可我們是明媒正娶,皇帝賜婚的佳偶,要說一輩子話的呀!」
誰跟他是佳偶?是怨偶、怒偶、恨偶好嗎?
「與你成親的燕欣然已經死了。」死在葉雲山谷下。
他同意,他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得更珍惜活著的機會。
「可是你沒死成,我們沒有和離,律法明文規定,我們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欣然怔忡,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
突然強烈的無力感出現,怒目望著他的眉眼,他怎麼可以……破壞她所有的怒力?她怒火陡升,一巴掌朝他甩去。
霍驥沒有避開,結結實實地挨上一巴掌,是他該受的。
可她用力過猛,重心不穩,身子筆直往下摔,霍驥眼捷手快,一手拉住樹枝一手抓住她手臂……
由下往上看,欣然想起相國芹至淳樓,想起自己曾經威脅他要往下跳,那時候他討厭她,卻還是一把將她給拉上……
不對不對,她在想什麼?她已經不是那個傻到亂迷戀男人的燕欣然。
用力搖頭,可欣然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搖,用來穩住兩人的樹枝竟然發出斷裂聲。
然後她的眼楮越睜越大,目露驚惶,他倒抽一口氣。
已經說過的,他很矛盾,他舍不得她驚慌失措,卻滿足于她無助時的依賴。
于是這麼一個恍神,樹枝斷裂,兩人垂直往下墜。
在半空中,他用力一扯,借勢翻轉,緊接著……砰的一聲,他們雙雙摔落地面。
欣然緊閉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發生,張開眼楮,這才發現霍驥躺在她身下,承受大部分的撞擊力道。
怎麼會這樣?剛才明明是她在下面……
撞擊力道對霍驥這種皮粗肉厚的男人而言是小事,因此比起後背的實物接觸,他更滿意胸前的溫香暖玉。
環住她腰際的手貪婪地圈緊著,他但願時間就此停留。
「霍驥,放開我」
「不放。」他耍賴。
他看不起耍賴的男人,但發現耍賴可以得到好處之後,他決定耍賴。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氣到很無力,聲音出現哽咽。
她的哽咽拉回他的意識,唉……舍不得呀,他把她的頭壓入懷中,長嘆,喃聲道,「變成這樣不好嗎?不再傻傻地為人作嫁,不再看不清誰才是真心待我的女子,不再拼命往前跑,以為自己正奔在光明大道上,直到最後一刻,方才明白終點是劊子手的利刀,欣然,我死不瞑目啊……」
猛地倒抽氣,沒人點住她的穴道,欣然卻定住身一動也不動,心髒狂跳不止。他竟然也……
「我又來了。」她嬌俏地朝他吐吐舌頭。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就是……好喜歡他,光是看著,胸口就被蜂蜜泡上,光是想著,就覺得世間有一個霍驥,是老天爺對她的恩寵,她真想每時每刻都待在他身旁。
當然,如果他不要那麼討厭她,肯對她笑一笑的話就更好啦。
果然……一如往常,霍驥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他的腳程快、她的腳程慢,欣然死命活命往前追,追不到兩條街就受不住了,她彎著腰、喘息不定,指著前方說︰「去!去把霍驥給我追回來。」
「是。」楊識、楊牧兄弟應聲,上前追人。
他們是雙生子卻長得一點都不像,但誰也不認自己是弟弟,很奇怪吧?更有趣的是,欣然救下楊識之後,兩人就死心塌地地跟著她。
霍驥怎麼可能乖乖讓他們追上,自然是動起手來了。
這一動手,霍驥發現他們的身手不弱,且兩人配合得滴水不漏,如果一對一,他們絕對不是對手,但兩人連手,霍驥得花大把功夫才能將他們制伏。
就在他打得如火如荼時,欣然已經追上來,她雙手橫胸看著他們打斗,像看戲似的。不過,這會兒看戲的不只有欣然,一堆百姓把他們圍在中間。
要不是擔心拳腳不長眼,萬一靠得太近、萬一太倒霉會挨上幾下的話,,圈圈會更小一點。
終于,霍驥把兩人打趴,但身上也挨了好幾下。
松開楊牧、楊識,他闊步走到欣然跟前,鐵柱似的身子一矗,欣然得抬高頭才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楚。
霍驥寒聲道︰「以後不要做這麼無理的事。」
「我沒打算做無聊事啊,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什麼話?」
她害羞地瞄圍觀百姓一眼,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說︰「我想跟你說,我很喜歡你,想要嫁給你。」
話是信誓旦旦,絕不是隨口胡扯。
她說得很認真,可是她的認真再度把他惹毛。
霍驥退開兩步,瞪大的一雙眼楮看起來很暴力,他低聲恐嚇,「不要說無理話。」
欣然臉上淨是無奈。「怎麼我說的、做的,對你來說都那麼無聊啊,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收起你的真心、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哎呀,做人怎麼這樣難,雲珊不想同他綁在一塊兒,他偏偏死心眼非要喜歡雲珊,而她那麼喜歡他,他卻視而不見。
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她不怕的,有志者事竟成,肯定是她還努力不夠,沒關系,她會再想辦法待他更好、更好、更好。
「屬下在。」
「以後你偷偷就跟在霍公子身邊,哪天你們打贏他再回來。」
往事在兩人……不對,是四個人腦海中浮現。
欣然看著楊牧、楊識,一句話沒說,兩人卻滿臉羞慚。
這算不算背主?
屋子里除他們四個之外,地上還有一個蒙面客,他的下巴正呈現一種奇怪的角度,不過表情依然倔傲,好像他不是待審問的罪犯,而是審人的。
欣然看著楊牧兄弟問︰「到現在還沒打嗎?」
兩兄弟的頭垂得更低了,長得不像的雙胞胎,默契依舊十足,他們一起點頭,回聲回答︰「沒有。」
「這麼多年,半點長進都沒有?」
「回公主,不是我們沒長進,是霍將軍長進得太快。」這會兒,楊牧連「主子爺」都不敢喊。
楊識鄙夷地看一眼弟弟,果然沒長進。
欣然搖頭,揭過這一樁,她指著地上的歹徒問︰「怎麼回事?」
楊牧道︰「稟主子爺、公主,此人在牙縫中塞毒丸,屬下打歪他的嘴巴,阻止他服毒。」
「毒丸拿出來了?」霍驥問。
眼楮與歹人對視,眨也不眨,氣勢之戰持續不久,歹徒敗下陣來,他垂頭,倨傲消失。
「已經拿出來了,可是問什麼他都不肯說。」因此楊牧火大,揍掉他的下巴。
霍驥上前,不是給他接下巴,而是雙手一扯拉開他的衣襟,右胸處的梅花標記露出來。霍驥看著對方淡淡一笑,說︰「梅莊的人?梅五瓣、三蕊,尾瓣粉紅,你是屠夫的手下?怎麼會派這麼弱的人來,是認定一屋子的老弱婦孺很容易對付?」
歹徒猛地張開眼楮,不解寫在臉龐,他們尚未在江湖闖出名號,行事也處處低調,他怎麼會知道?
欣然問︰「梅莊是什麼?」
「一個秘密組織,有五個頭頭,分別是屠龍、屠虎、屠豹、屠狼和屠夫,每個頭頭手底下有數百個人,分成三個階層,三蕊、六蕊、九蕊,他是最低級的。」
最低級?不會吧,楊牧、楊設對望,方才要不是取巧,這人可沒那麼容易抓到。
「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是找錯人了嗎?」
霍驥沒有向欣然解釋,卻轉身對歹徒說︰「任務沒完成,你活不成了對吧?你見識過萬蛇窟的厲害嗎?那種死法,滋味肯定不好……」眼看著對方臉色慘白,身子劇烈顫抖,霍驥問︰「要不要做個交易?我保你不死。」
他想過片刻,輕輕點頭。
霍驥接上他的下巴,問︰「你的任務是什麼?」
「奪欣然性命,及其身家財產。」
簡單、明了,霍驥咬住後槽牙,吞下沖怒火,他帶起一抹嘲諷笑意,「回去告訴屠夫,燕欣然的宅子有霍驥帶領高手保護,你無法得手,但下個月她將只身前往京城巡視鋪子,在半路下手是最好的選擇。」
「你讓我傳假迅息?」
「誰說是假訊息?你可以不傳話,反正你失敗之後,梅莊還會陸續派人過來,他們早晚會探出這個消息,而你,等著享受萬蛇鑽心的痛苦吧。」話講完,他對楊識、楊牧說︰「把人丟出去。」
兄弟倆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麼就要放?但主子爺已經發話,也只能照做。
看著霍驥的動作,欣然思索片刻後道︰「告訴我梅莊的事,以及你打算怎麼做?」
「梅莊聲名大嗓是在燕歷堂登基之後,在那之前他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組織,行事隱密、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們位居何處。」
「梅莊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個部門,由五個頭頭帶領,每個頭頭擅長的不一樣,有的善用機關,有的會使毒,有的武功高強,有的詭計多端,這五人自視甚高,他們的關系與其說合作,不如說是競爭,彼此之間的斗爭沒少過。」
他在她身邊坐下,借機靠近。
「你提到燕歷堂,莫非他與梅莊之間有關聯?」欣然憂心忡忡,沒注意到他的靠近。
「沒錯,前世燕歷堂能夠成事,梅莊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莊的下落,卻始終得不到他們的確切消息,沒想到今晚會有這個收獲,你與京城有聯系嗎?修書一封,把這件事告訴太子,讓他有所準備。」
霍驥滿臉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與欣然合謀,與她共同行事,結盟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你為什麼給他那個消息?」
「此人任務失敗,回去後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這件事透給屠夫听,這樣子以功抵過,他還有機會活命,到時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順藤模瓜把這個組織給滅了。」
擰了眉,他的聲音冷冽。「我要斷去燕歷堂一臂,教他苟延殘喘,垂涎那個位置卻終生挨不著。」
他恨燕歷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問︰「要是他告訴屠夫,消息是你親口所出,梅莊不就知道這是你設下的鈞魚計劃——」
釣魚計劃?這個說法他喜歡,「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來,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來的功過相抵?梅莊的刑罰極其殘忍,我諒他沒那個膽子。」
「為什麼我會是他們的目標?」
「懷璧其罪。」
「錢嗎?大燕國商人多得很。」
「但他們不是玉華公主。」
「我已經不是……」
「你是,俞州三萬石軍糧,通商口岸開放,你的商船繳了近二十萬兩關稅,你起了個好頭,商家紛紛投入航海貿易,大筆稅收讓主持此事的太子聲名鵲起、百官臣服。
「去年干旱未發生,你早一步建議太子命人廣植山薯解決缺糧問題、廣鑿湖泊解決用水問題。
「東山地震,你又讓太子以建造別莊為由,令附近十幾個村莊百姓移村,此事讓燕歷堂找到借口鼓動言官對太子大肆撻伐,直到地震發生,村民留下的舊宅覆沒,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于觀天象的大師,知大燕有此劫數,因時間緊迫,方用此法救下數千百姓……
「你做過太多對燕歷堂不利之事,你擺明立場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對你的愛……種種情況下,燕歷堂怎就容得下你?」
「除我之處,梅莊還為燕歷堂做過什麼?」
「這輩子還沒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員突然暴斃,他們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雖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釋,但短短兩年之內死那麼多人,誰都會感覺奇怪。」
「我以為是你……」
「不是我,助燕歷堂在朝堂上競爭、光明正大,我不屑這種手段,何況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于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經懷疑他們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卻始終找不出原因。」
「那時我太大意,沒想過燕歷堂會與江湖勢力連手。記不記得那時燕歷堂花錢如流水,你還懷疑錢流到哪里去?現在我可以確定,他把錢拿去養梅莊。」
沉吟須臾,欣然問︰「他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既然我能查到,燕歷堂又怎會查不到?」
欣然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怡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讓他確定她回來了,和自己一樣。
欣然嘆,「我太自以為是。」
「放心,燕歷堂無法成事。」霍驥道。
沒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沒有欣然的錢財,大皇子已入主東宮又得人心,燕歷堂還會有機會?
有野心的人,不會輕易收起利爪。欣然無法樂觀。
霍驥握住她的手,認真說︰「我開始動搖了。」
「動搖?」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歷堂羽翼,讓他即使有心也無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動到你頭上,我不會放過他,他的項上人頭我要定了。」
看著他的篤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雲珊的丈夫,燕歷堂歿了,她可怎麼辦?」
微愣,垂眉。霍驥低聲道︰「我知道你與雲珊不和,但你可以試著理解、同情她嗎?」同情一個害她、殺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腦袋被驢踢了嗎?
欣然橫眉怒目,寒聲道︰「你還真是愛她。」
霍驥搖頭,試著說服她。「雲珊自尊強,性子敏感、易受傷,因為她只是個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確實有心機,會使些小手段,但那是為求生存,迫于無奈。」
哼哈!好個迫于無奈,原來對男人而言,凡是喜歡的女子,便她再惡毒狠戾都可以視而不見,因為那是迫于無奈為求生存,凡是不喜歡的,便是千般萬般好也叫做心機用盡,城府深?
好啊,他還真是幫她上了一堂課。
撇過臉,她不想與霍驥對話,不想評論一個早已與她沒有關系的人。
但霍驥卻想把話攤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
「相國寺、桃樹林下,她說的那些話是為了不想失去我,她確實貪心,也確實喜歡燕歷堂,卻不願意放開我,但她只是拿我當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
所以呢,他便傾盡心力去護別人的妻子,卻對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顧,當她能夠擋風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愜意?
她不語,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雲珊做錯了,今生我不會再幫她,但我也不願意對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雲珊可以對她落井下石,所以梅雲珊值得原諒,所以她可憐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該造孽?
「我什麼時候讓你對她落井下石?什麼時候告訴你不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對不起,我不承擔這個惡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萬別在我身邊逗留,她很可憐,她為了生存、迫于無奈,麻煩你快點去她身邊,行嗎?」
她說得太快,狽狠咬上舌頭,咬出滿口血腥,她氣急敗壞,陣陣暈昡襲來,天花板在頭頂旋轉。
她生氣了?霍驥不明白,她們曾經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過了便也過了,不是嗎?
霍驥道︰「走去哪里?這里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雲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這對「兄妹」多少啊?怒氣再起,她有想吐的,只是她同等驕傲,驕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誰讓她不是可憐卑微的小庶女呢。
強忍暈眩,吞下欲吐的感覺,她咬牙道︰「我叫吳憶,我有戶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與你無關。」
霍驥搖頭,他可以為她妥協任何事,唯獨這點不行。
他發誓要重新贏回她,要彌補她,要認認真真地與她做夫妻,拾回他丟失的幸福。
「有沒有關系,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他硬了口氣。
「霍驥,你講不講道理?」
「我講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兒、暄兒也不安全,身力丈夫與父親,我會留在你們身邊,不管你樂意或不樂意,這是我的責任。」他有足夠的理由留下。
「你已經設下計策,下個月之前梅莊不會再派人過來。」她反駁他的足夠理由。
「不只是梅莊。」
「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楊牧、楊識在,今年元宵旭兒、暄兒會被人販子帶走。去年那場大火能輕易撲滅,不是阮阮發現得早,而是有人引她發現。」
「不是玉屏發現劉玉與夏荷暗通款曲,是楊牧發現劉玉和福滿樓暗中交易,發現他和夏荷私下聯系,才想辦法讓玉屏發現他們的蹤跡。逼錢掌櫃上門自首的正義人士不是聚緣樓的食客,而是楊牧。」
「欣然,你必須承認,你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結論是——保護一事,還是讓男人來做。
但欣然做出的結論和霍驥截然不同。
她想——原來自己是個沒用的女人,連孩子也護不住。
霍驥的話活生生地剝開她的自信,拉出她很弱、她無用的事實,好像這些年她不曾獨立過,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護。
她硬聲道︰「我明天就雇護院。」
「可以,只要他們打得過楊牧、楊識,你就把人雇進來吧。」
霍驥掀唇一笑,他們是比不過他長進,不過這些年確實也長進不少……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經不再回想的前塵往事紛紛紛涌上心頭,把她的夢境攪得一團亂,她沒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無法月兌身。
因此睜開眼那刻,她松口氣。
但是,不對……猛地轉頭,她看見一張熟睡的臉。
霍驥?
她把他關在門外,明明忍受悶熱把門窗全鎖緊,明明……他怎麼進來的?
天,她該拿他怎麼辦?
他是個再冷酷不過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為什麼會變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寢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門口,她氣不過,回頭冷聲說︰「我們之間已經結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見面,不要再聯系?」
「不可以。」他拒絕得相當快。
她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要你了。」
他點頭,回答,「我也下定決心,要把你追回來。」
她氣到說不出話,他卻嘻皮笑臉說︰「要不要打賭,看誰的決心比較厲害?」
誰要跟他對賭啊?她說不要就是不要,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定。
他想踫她,她躲開,他不滿意,又點了她穴道,然後模著她氣呼呼的臉頰,說得滿臉誠摯。「對不起,從現在起,我每天都對你說對不起,直到你願意原諒我為止。」然後俯,親吻她的唇。
這個吻不在她的記憶里,記憶中的他冷漠、剛硬,記憶中的他對她不假辭色,記憶中的他不曾有過溫柔。
可是……他溫柔了,怕踫痛她似的輕輕踫觸、輕輕吸吮,輕輕地把自己烙進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氣才將他排除出去,怎麼可以因為一個吻就破功。
她憤怒,他看見了,用心遮住她的眼楮,在她耳畔低語。
「對不起,我被偏執遮了眼,對不起,我誤會你是蛇蠍女子,對不起,我該死……」說完一大堆她不想听卻不得不听的話後,他解開她的穴道,退後兩步。
她沒追過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覺得無比委屈,然後用上門關上窗,躲在棉被里痛哭流涕。
如今他卻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嘆再嘆,欣然用力推開他的懷抱坐起來。
霍驥醒了,也跟著坐起來。
本來他想在屋頂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厲害,連作夢都在哭,斷斷續續的哭聲,得他的心髒扭曲。
所以他來了,抱著她、哄著她、親吻她,然後她漸漸不哭了,他的心才緩緩回到胸腔安頓。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氣到乏力。
「對不起。」
「我不要再听對不起,沒用的,你出去。」
「對不起。」他還是一個勁兒說,身子不動如山。
「我的話你沒听懂嗎?我不要和你牽扯上關系。」
「對不起。」他一說再說。
他這簡直、簡直……太過分,對不起想弭平多少東西?她已經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氣,欣然強迫自己冷靜,可是看到他那張無辜的臉,怎麼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斷說著,「你走、你走,你馬上就走,這輩子,我都不要看見你……」
但不管她多使勁兒,不管她如何表里心意,他是一再地說︰「對不起。」
她氣到快死掉,使盡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對不起,你什麼都不會嗎?」
他吐氣,握住她雙手,認真說︰「我還會這個。」
話說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撲倒在床上,封住她說個不停的小嘴。
他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從看見她的畫像、確定她沒死那刻,他腦子里裝的不再只有作戰計劃,更多的是追妻計劃。
他想過,她會拿刀砍他,想過她會以死相脅,想過她會給他下毒,想過……她用千種萬種方法逼他離開她的生活。
很顯然,他的運氣不錯,對付他,她沒有下重手。
她只是氣著恨著,嘴巴說著發泄的話,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並不難應付。
在反抗,預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預料之中,可是她沒有咬他的唇、他的舌頭,她沒有用膝蓋頂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願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點點的影子……關于霍驥。
屋頂上,兩兄弟互看一眼。
楊牧壓低聲音說︰「我們家主子,賴皮賴到最高點。」
「烈女怕纏郎,我賭咱們爺。」楊識對主子充滿信心。
「低調一點,爺那股巴結勁兒,肯定很快的,咱們的主子要換成公主。」
楊識倒抽氣,不會吧?他搖搖頭。
楊牧苦著臉,肯定會。他點點頭。
就在兩人上演表情戲時,阮阮從院子外頭快奔進來,她用力敲著欣然的門,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楊識和楊牧表情瞬間一變,可憐的主子爺,不知道他欲求不滿會不會發牌氣?還是……還是先幫爺擋擋好了。
一個眼神,雙胞胎的心有靈犀,他們一起跳下屋頂。
兩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出現,際阮嚇一大跳,倒退兩步瞪大眼楮看著對方,好像眼神有攻擊力似的。
阮阮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射,飛檐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里統合一切之後,她放聲大喊,「來人啊,凶手!」
哇咧,他們什麼時候變成凶手?髒水不是這麼潑的吧?
隨後趕來的巫鎮東听見阮阮的呼叫,順手搶過僕婦手中的掃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邊,二話不說抓起掃把往楊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沒面子了,他們和刀、槍、戟……各種武器對戰過,還沒有踫過掃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現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頭的動靜,屋內,霍驥很高興,因為欣然的反抗變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對她仍然有影響力。
他是個將軍,知道如何進攻才能奪得勝利,卻也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如果今天真才教他遂了意,欣然恐怕會想盡辦法二度死遁,他不願意再浪費五年,因此認真考慮退守。
只是她的唇太軟、她的味道太香,他從來不曉得她的身子如此迷人,枉費了兩世夫妻,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戀著她的唇,他輕輕啄吻,一次又一次,她的防御力逐漸降低。
欣然埋怨啊,怨他這般對待,她仍深受吸引。
她看不起自己了,為什麼學不會教訓,為什麼允許自己沉淪,她的心想推開他,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向他靠近。
吻一再加深,感覺霍驥粗礪的手指在她身上畫出陣陣悸動……一點一點,欣然的理智離開身體,任由感官在欲海沉浮。
「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阮阮的聲音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上,驀地霍驥停下動作,只是心潮仍然洶涌。他抱著衣衫不整的欣然,兩人額頭相靠,呼吸急促,氣息交融。
他不想松手,理智與感情仍在搏斗。
片刻,在長長的嘆息聲後,他抱起欣然仍然迷糊的臉龐,低聲道︰「起床吧,我幫你備水。」
欣然這才听見院子外吵雜的打斗聲。
猛然回神,她在做什麼啊!
待霍驥匆匆打理好,先一步走出屋子時,他的出現令外頭所有人停下動作。
而阮阮則張開嘴巴,嚇得老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他……欣然的贅婿人選里面沒有他啊。難道是……
霍驥的氣勢很驚人,但為了朋友兩肋可以被刀插、被火烤、被油煎,因此阮阮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後,問︰「你是季書裴?你決定要入贅了?」
濃眉間緊繃,入贅?霍驥目光漸深,吸口氣,很足很飽的氣,漲得他胸口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不語,臉色難看到不行。
臉那麼臭?是因為大庭廣從談入贅,傷了他的男人自尊?
阮阮勾勾嘴角,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又要尊嚴又要錢?好事全落在他頭上啦,誰啊他,難不成他和玉皇大帝有交情?
她不怕死地又補上兩句。「如果你決定入贅,找個時間同我立個契書。」
「為何?」霍驥的聲音像冰錐子,刺得楊氏兄弟全身發寒。
「因為我是欣然最好的朋友,她的男人需要通過我篩選。」
她的男人也需要欣然點頭,因為她們很聰明、很能干,但是挑男人的眼光都不怎樣。
霍驥還沒有回答,此時旭兒、暄兒正從屋子里出來,身後跟著女乃娘和小廝,看見霍驥,雙雙邁起小短腿奔向他。
「爹!」雙胞胎異口同聲。
阮阮一驚,啥!這麼快就喊爹?不行,太匆促啦,萬一不合適的話,孩子幼小的心靈會受傷的。
阮阮正打算上前阻止,卻見霍驥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抱起來,之前沒發現,但旭兒那張小臉貼在霍驥的大臉旁邊時……這、這……她說不出話了。
欣然終于出了屋,看見她,阮阮急忙沖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寶貝兒,那男的就是……奸夫?」
奸夫?!楊牧嚇得說不出話,她的膽子是用什麼做的?砍不斷、燒不壞的天蠶絲嗎?
佟姑姑、玉屏、玉雙和楊牧兄弟急忙低頭,沒人敢迎上霍驥的目光。
他抱著兒子在欣然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奸夫?入贅?我想,你需要找個時間好好解釋。」
欣然冷眼相望。「憑什麼?」
「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憑皇帝賜婚的聖旨還供在我家佛桌上,憑旭兒、暄兒是我的嫡親兒子。」他的口氣很冷,冷到連四歲小兒都有感。
「不許罵我娘。」旭兒不怕死地用雙手來拍霍驥臉頰。
楊牧兄弟猛地倒抽一口氣,抽氣聲大到引發注目,他們苦著臉,上一個打主子爺巴掌的那個人,墳前青草已經可以養大十只羊了。
他再度隱忍,再度讓耐心發揮到淋灕盡致,他擠出笑臉對胸前的兒子說︰「我沒罵你娘,我是在同她講道理。你們乖,跟佟女乃女乃進屋,爹娘要去辦點事,待會兒回來再帶你們逛大街。」
「真的嗎?爹好好哦。」暄兒沒心沒肺地親霍驥一口,身子扭幾下讓霍驥把他放到地上。
旭兒還在忖度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性,霍驥再笑一回,用盡他所有的溫柔,低聲說︰「爹是來保護你們的,怎麼會對你娘生氣?」
這話說服旭兒了,他看看爹再看看娘,也離開爹的懷抱,牽著弟弟進屋。
霍驥朝欣然伸手,欣然把手背在身後,霍驥豈是個能容人拒絕的,何況奸夫和贅婿事件未結束。
他走到她身邊勾住她的肩膀,「護」著她往阮阮口中的出事地點走去。
「楊牧楊識。」
「屬下在。」
「好好告訴阮姑娘,本王是誰。」
「是。」
楊牧遵從命令,可阮阮不甩他的命令,搶上前想把欣然拉回來。
可就算她是女人界的厲害角色,也抵不過男人界的武夫,楊牧、楊識一左一右將她架住,不讓她靠主子們太近。
楊牧面無表情說︰「我們主子爺叫霍驥,五年前皇帝旨賜婚,與公主成親後不久,主子爺就被派到南邊和北方打仗,他是公主貨真價實的丈夫。」
「既然貨真價實,欣然為什麼要逃?她肯定不滿意這個丈夫!」她連想都不想,直接站在寶貝兒那邊。
呃,這個謎,到現在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公主不滿爺長期在外征戰就帶著兒子跑了,如今戰事結束,皇帝封主子爺為靖北王,同意爺請假到冀州尋妻,是該一家團圓的好時機。」
老公打仗,老婆就跑了?屁,她家寶貝兒哪有這麼不懂事!阮阮無條件相信自己人。
「在下能否給姑媳一個良心建議?」楊牧道。
阮阮不回應,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以後還是別喊公主寶貝兒,免得惹禍上身。」楊牧道。
她應該去看看主子對遼人的手段,那些招惹他的……還不沒見過有好下場的。
學生被害,死者是雕花組的詠香,她是這批學生當中學得最好的,眼看就要進聚緣樓當差,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門窗緊閉,屋子里充滿血腥味,她死在床上,血把床鋪染出一片通紅。
霍驥看見死者慘狀,連忙一扯把欣然拉進懷里,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不讓她看。
他在耳邊道︰「交給我,我來處理。」
強硬將欣然帶出房間後,霍驥二度走進去。
房間不大,一間房住兩個學生,放了兩張書桌,其中一張桌子散放著幾張紙,上頭記錄了許多種果雕手法,應該是學生自己寫的,另一張桌子整理得干干淨淨,連書都擺得整整齊齊。
兩張桌子上都擺著牛皮套子,霍驥打開,里面插著各種款式不同、功用不同的雕刻刀具及菜刀。
他發現兩個牛皮套子里都丟掉一把刀,是不同型號的,一把長而尖,約莫是用來削西瓜的,另一把略寬、頭部呈圓弧狀,應該是用來挖取果肉的。
看過刀具,霍驥轉身到窗戶邊查看。
窗子自里面鎖上,這麼熱的天誰會這麼做?打開窗戶往外看,近窗處不見足跡。
他走近死者,詠香的胸口被人由右上至左下剖,入刀處很深,連肋骨都看得見,她的手被斷,半個掌心掉在地扳上,地上的掌心、手指微屈,血激噴而出,鄰床的床也濺滿血珠子。
目光順著血痕看去,念頭閃過,他彎下腰,往隔壁床底探去。
找到凶刀了!霍驥取出刀子與桌上刀具比對,沒錯!就是失蹤的那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