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線頭穿進針孔里,這捆棉線是冉莘染的,因為鋪子里找不到顏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斷線打個結,她看著台子上的男人,那台子是用木頭做的,中間有個凹槽,里頭擺滿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膚黝黑,一雙濃濃的眉毛平順地安在頭上,表情安詳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應該說他不會怕冷了,因為他早已死透,在兩天前。
真慘哪,腸子都流出來了,腳還斷掉一截……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不過是上一趟山啊,沒打到獵物,卻被獵物給打了。」
她拿起針,細細地把腸子塞回肚子擺好,再翻過兩邊的皮膚拉緊,一點一點慢慢補。她的手很巧,縫得很仔細,同樣的姿勢維持大半天也不覺得疲憊。
剪掉線頭,她抬起頭左看右看,確定不仔細便看不出痕跡,這樣很好。她滿意地輕觸縫好的傷口後,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腳。
假腳是用豬皮做的,里頭填進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軟的感覺,這是縫補尸體最困難也最花時間的部分。
冉莘使巧勁兒把尸體從冰槽里抱出來放在干淨的台子上,用棉布細細擦後再將假腳縫到小腿上。
「看見我挑的衣裳嗎?喜不喜歡?你說一輩子沒穿過綾羅綢緞,這會兒不遺憾了吧?」縫好小腿後,她為他穿上藍色綢衫,雖然是鋪子里買回來的,但布料好,織工更好,穿在身上像變了個人似的。
抬眸,與尸體旁的那縷幽魂對眼,它也穿上綢衫了,相當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你妻兒。」
點點頭,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陽光底下漸漸微弱、消失。
取來一方白帕輕輕蓋在他的臉上,雙手合掌,冉莘輕誦一遍往生咒,而後再去打理自己。
矸砰矸!外傳來敲叩聲。
冉莘剛用艾草洗完澡,燻過身子,頭發還濕淋淋地貼在腦後,用布巾包妥後,她打開門。
「冉莘,生意上門了。」木槿掩不住滿臉興奄,她的生肖是屬錢罐子的,只要有錢就讓她精神振奮。
「姑姑,生意上門了。」被木槿抱著的五歲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讓他們把人送到終屋。」冉莘親親小女娃的頰。
「尸體沒送來,但馬車上門,要接你過去。」
要她過去?原來是大戶人家啊,難怪木謹那麼開心。
「記住哦,海削一把,吳府鋪子多、錢更多,千萬別客氣。」她指指終屋,說︰「剛剛送走的那位賠很大,得補回來。」
冉莘無奈一笑,認命回答,「知道,我會把賠的全賺回來。」她再親親小女娃,說︰「姑姑回來,給你買什麼好?」
「我要聚緣樓的醬燒肘子。」小女娃毫不猶豫地回答。
「一言為定。」
吳府果然很大、很氣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靜地走在玉雙身後目不斜視,那是她自小的數養。
玉雙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樣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氣派,京里多少名貴女還及不上呢。
玉雙低聲道︰「好端端的,怎會去當仵作?」
玉屏也低聲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沒在衙門當差,只不過讓她撿掇過的尸體,她就能清清楚楚說明白人是怎麼死的、被誰害的。」
「哇,這麼本事?她該去當青天大老爺。」玉雙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參加科考,就算想當也沒得當。」
「這倒是,不過王爺已經找到凶刀,門窗又從里頭鎖上,不是已經把詠桃當嫌疑犯了嗎?干麼還找她過來?」
玉屏抿唇,在她耳邊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爺杠上了。」
「為啥杠上?」
「不就是王爺不讓阮姑娘喊公主『寶貝兒』嘛。」
玉雙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爺搶女人似的,阮阮還不是個姑娘。
不過,玉屏這話倒沒說錯,阮阮就是見不得霍驥那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誰說兒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賜婚在前,可感情這種事得兩廂情願哪,瞧瞧,才一個上霍驥就鳩佔 黑、指手畫腳,真把自己當男主人嗎?
總之,阮阮對霍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對著干。
繞過長長回廊,她們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腳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煩你了。」
「不麻煩。」
冉莘打開門走進屋里,視線掃過,在桌前看見一名女子,它在撫模雕刻刀,淚水撲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嗎?冉莘走到它身邊,「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女子轉頭,詫異地望著冉莘。「你看得見我?」
冉莘微笑點頭,她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先檢視過傷口後,撿起斷掌,打開木箱取出針線……
看見欣然那刻,冉莘腳步微頓,略略遲疑後,她抬頭挺胸繼續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青色棉衣,一頭黑得發亮的長發,沒有梳成發,只是簡單地在身後束起,這樣不起眼的裝束卻更襯得她頸項柔美,長腿縴腰、婀多姿,英氣、俏麗,倍顯精神。
冉莘二十歲左右,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尤其那雙眼楮會說話似的,分外教人喜歡。
與她對視,欣然覺得……在哪兒見過嗎?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開口,阮玩迎上前,對著莘直接問︰「怎樣?知道凶手了嗎?」
「嗯。」冉莘點點頭。
挑眉,阮阮眉頭彎彎,滿臉得意,「快說快說,是詠桃嗎?」
「不是詠桃。」冉莘的話讓阮阮精神百倍,就說嘛,術業有專攻,會打仗就啥都會了嗎?瞧瞧,詠桃多冤!
「半夜有人潛入屋子,他先用迷藥迷昏詠桃,再從詠桃的牛皮袋里取出長刀,橫胸砍詠香一刀。詠香在睡前拿著小刨刀練習手勢,當刀子砍下時,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凶手臉上戳去,刨下他一塊肉,凶手大怒,因此斷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來,像是親眼看見凶案過程似的。
「……凶手是學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組的,我在棉被里面找到這個。」她將盤扣遞給阮阮。
府里有給學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樣,但顏色不同,盤扣是用來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認出。「是賬房組的學生!」
「只要找出臉上有刨刀傷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頭里面找到七兩銀子,是不是該交給她的親人?」冉莘把荷包也遞過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廚藝組的,我交給她。」阮阮簡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說的那麼神。
欣然讓人取兩百兩票交給冉莘,「冉姑娘,謝謝你跑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謝,準備離去時,霍驥卻喊住她。
「等等。」
她轉身,迎視霍驥的目光,「大爺有事?」
「你為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冉莘微哂,「尸體會說話。」
「是尸體提供的線索,還是你根本參與其中?」霍驥不相信單單一具尸體就能告訴她這麼多話。
冉莘不辯解,只是柔聲解釋,「詠桃有沒有中迷藥,可以請大夫來診脈,如果爺夠細心,應該能在窗外牆角處找到迷香的灰燼,斷掌處有一道橫向割痕,應該是凶王強搶雕刀時留下的,至于凶手……我相信,他可以給大爺的答案會比我的更仔細。」
欠身為禮,她轉身離去,一面走著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緣樓買醬燒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門口了,一名丫頭慌張跑來,口氣里帶著急促,「玉屏姑娘,外頭有個自稱四皇子的男人要見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幾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謝。」
冉莘回神垂眉低頭,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去。
她在門前與燕歷鈞錯身,屏住呼吸,再走過幾步後停下腳步,轉身怔怔地看著燕歷鈞的背影。
此時,屋內兩人正為了冉萃的一番話杠上了。
「你不懷疑冉莘與凶手勾結?」霍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傳奇,府衙里有斷不來的命案,都請她去幫忙。」所阮替冉莘掛保證。
「她這麼厲害,為什麼沒被招延進三司衙門?」
「她唯一的錯是生為女兒身,這世間的規矩是男人訂的,男人害怕女人出頭,便想盡力法壓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進不了三司衙門。
看著霍驥和阮阮爭個不停,欣然頭痛不已。
打從霍驥出現,她的情緒就沒平靜過,梅莊、命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她疲憊不已。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卻沒想到自已做過的件件都在燕歷堂的眼前,更沒想到自己的疏忽差點兒給旭兒、暄兒帶來災難。
還以為帶著重生優勢的她夠強大,足以運籌帷幄,事事控制,誰知她只是蒙著眼楮在熟悉的圈里自以為是。
她開始害怕了、沮喪了。
她勉強站起身,對霍驥道︰「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走了,詠香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
阮阮樂歪眉,靠到欣然身邊。
听見沒,她和欣然是「我們」,至于霍驥,是「他們」。
欣然的話引發霍驥不滿,寒聲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承認與否,吳憶都不會是燕欣然,而你,只會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復他的話,「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允許你涉足我的生活。」丟下話,她對阮阮說︰「請巫總管把賬房組的學生集合起來,一個個查。」
「放心,這事交給巫大哥,錯不了。」
阮阮朝霍驥挑挑眉,抬腳準備往外走時,欣然也跟著起身。
她必須回屋里歇一會兒,她的頭很痛、很暈,想吐的感覺很嚴重,骨頭更是痛得厲害,可是站起身,頓感天旋地轉,整個人搖搖晃晃,眼前一片黑霧襲來,身子發軟。
霍驥驚嚇,搶快一步將她接住,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子滾燙。
她病了嗎?怎麼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
他手足無措,打橫將欣然抱起,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高聲喊大夫,燕歷走進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愣住了,怎麼回事?
阮阮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她氣急了、氣瘋了,氣到她不管不顧地對霍驥拳打腳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時候差點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說,每發熱一次,她就危險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聲、踹一回,楊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魯的動作,但主子爺一聲「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後,乖乖看著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楊識、楊牧心驚膽顫,不是擔心阮阮的花拳繡腿傷了主子爺,而是擔心她的話……傷透爺的小心肝。
這些年,他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看見一點點和公主有關的小消息都能讓爺眉飛色舞,看見爺多麼在乎公主的喜怒哀樂,爺把公主看得比自己還重啊。
阮姑娘這樣子,爺的心怎麼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種,只管自己快不快樂,你根本就不該出現,欣然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讓她傷透心,她不會躲你、不會想把你隔絕在她的世界外,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話听進去?為什麼要讓她那麼生氣、那麼為難,為什麼要強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這下子連巫鎮東都開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後拉,可她才不肯放過霍驥,即使被抱得雙腳懸空,她還是不放棄奮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還是要往霍驥的方向猛揮拳……
「阮阮,夠了!」巫鎮東大喊。
「不夠不夠,他不出現就好了,我們已經在找人入贅,我們會給旭兒、暄兒找到最好的爹,我們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變量,不讓意外產生,可是他……他憑什麼闖進來……」阮阮失卻力氣,哭倒在巫鎮東身上,巫鎮東輕嘆,把她抱進懷里。
「不會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夠熬過這關。」
「如果有那麼容易,這些年我們為什麼要把所有事情擔起來,不就是不想讓欣然勞心勞力?為什麼鋪子發生問題,我們藏著掖著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沒有發病,可他一來,欣然就……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阮阮一句句「該死的」全敲在楊牧兄弟的心坎上,這麼重要的事,他們怎麼沒發現?還以為公主生完孩子後性情大變,變得溫和順,原來竟是……一群人的維護,不讓她情緒起伏過大……
這會兒,楊識楊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驥卻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
原來她不能生氣、不委屈,他竟為了讓保護這個借口成立,不管不顧地告訴欣然,過去曾經發生多少危機,還為了與她親近,刻意讓梅莊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著啊,她清醒,他又繼續強迫她,他……阮阮沒錯,他真的該死。
把頭埋進膝間,淚水滑過臉,他狠退痛罵自己——霍驥,你真是個人渣!
大廳上,猶在消化眼前畫面的燕歷鈞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誰能夠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欣兒什麼時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厲害、很能干,她一直暗中幫助大哥,這樣的她為什麼……
是他听錯嗎?大夫剛剛不是說「準備替她收尸吧」,而是說「放心,她沒事」吧?孩子待他懷里,不哭不鬧,彷佛也知道什麼事情似的。
眉頭皺得能夾住蒼蠅,他猶豫著,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父皇?
欣然張開眼楮楮,只覺全身疼得厲害,又發作了?已經好久……她幾乎忘記這種疼痛感了。
「謝天謝地,寶貝兒,你終于醒啦?」阮阮啞著聲道。
那是讓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賴多年的聲音,她清淺笑開。「我沒事,別擔心。」
「你本來就會沒事,誰敢讓你有事,我就讓誰有事!」阮阮霸氣道。
她的霸氣讓欣然失笑,「詠香……」
「你別管,我早就說過,你負責在家里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買買脂粉衣裳,把少女乃女乃的生活過好,其它事有我承擔。」
「可我想要知道情況。」
「事情已經查清楚。」
霍驥聲音橫空傳來,阮無听見,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遙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盡力法將他趕出家里,卻做不到,于是無比痛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個在頂層、一個在末端,頂層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認命,結論是,他不將她驅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驥還沒走?
也是,那麼霸道的人,怎會輕易放手?
才剛皺起眉頭,他的手指立刻貼上她眉心,「不許皺眉、不許生氣,你心平氣和听我把話講完,我就走。」
他願意離開?欣然松口氣,微笑重返。
听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兒?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隨口說說。
霍驥嘆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將阮阮推開,坐到床邊輕輕扶起欣然,讓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試圖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聲道︰「有些話不能被外人听見,對不住,你不要生氣。」
她輕嘆,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氣,是害怕沉淪,怕好了傷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見欣然沒有反對,安心地退開兩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詠香的事已經查清楚,是賬房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這里攪得一團亂,最好鬧出幾條人命,目的是讓聚緣樓和小食堂關門。這不是他第一次為惡,之前巫鎮東和阮阮已經解決不少麻煩事,但他們以為是商場競爭,沒想過是內奸為禍。」
「奉誰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說。」
「為什麼?」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別人手里,就是他能夠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我們想象,再不就是……」
欣然接話,「他認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夠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點,那麼代表他背後有股龐大勢力?
「詠香之死,府里沒有報官,卻有縣太爺上門查案。」霍驥點出重點。
「府里有眼線?」欣然問。
「倘若我們沒有搶先一步厘清案情揪出焦明,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不就是我進監獄。」
幾句恐嚇,民不與官斗,出點血、乖乖拿錢放人,這還算輕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緣樓關門,也許她會不明不白死在獄中。
屆時,就算佟姑姑到京城求,一來一往,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是誰?三皇兄嗎?」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得罪過誰?
「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有梅莊在,他無須多此一舉,若是焦明曝露,豈不是打草驚蛇?」
「我該怎麼辦?」她愁了心。
他順開她的眉毛,口氣篤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查出幕後凶手。」
「焦明被縣太爺帶走了?」欣然問。
「對,我猜測他會被滅口?」
殺人滅口?焦明一死,線索不就斷了?阮阮跳起來。「我去想辦法把焦明撈出來。」
霍驥笑得滿臉鄙夷,這會兒才想到?他當真看不出她哪里聰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個請的動作。
他都用這種口氣請了,阮阮哪會傻到「快去」,「你什麼意思?干麼笑得這麼麼欠扁。」
「意思是,別做多余的事。」對阮阮撂下話,霍驥壓低聲音貼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氣息撲上,引發她一陣心悸。「不管是誰,我都不允許他傷害你,等著吧,我會把人揪出來,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听不見,想要湊上前卻又被霍驥的威勢鎮住。
欣然見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別老守著我,詠香的死訊傳出去,生意肯定會受影響,得麻煩你和巫總管了。」
阮阮知道這是想支開她。「佟姑姑、玉雙、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強你做什麼,出聲就會有人進來。」
「我知道,你別擔心我。」
「最好是你別讓我擔心。」阮阮覷了霍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說︰「寶貝兒,別忘記咱們的招贅計劃。」
果然她一開口,霍驥的臉黑掉半邊。
看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效果,她這才滿意地吹著口哨離開。
霍驥必須要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讓自己不沖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終于消失在視線中,霍驥的理智才回籠,他說︰「欣然,我們談談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就當作是贖罪吧,也當報前世之仇,等我把燕歷堂除去之後,若你仍然堅持要我走,我保證不教你為難。」
真的嗎?他願意?她以為……
「如果上天注定不讓我們在一起,那麼我會放手,你已經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復同樣的事。
所以別生氣、別憤怒,更別傷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騰,等到事情結束你再決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請讓我陪在你身邊,讓我對你、對旭兒、暄兒做一點點補償,好嗎?」好像一直是她有話要說,而他想盡辦法躲,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那麼多話。該感動嗎?當然不應該,只是……她竟抑不住滿臉激動……
燕欣然,你真是沒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點了頭。
她的同意讓他無比開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幾件事必須告訴你,你別太擔心,因我有對策,明白嗎?」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經知道梅莊的事,他讓歷鈞帶一隊兵馬過來,除一百個京衛之外,歷鈞還帶來兩個消息,這兩件事都偏離我們的前世。」
「偏離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沒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體健康、無病無痛,前世的……」
說到這里,她突然閉嘴,這才想起,怎麼會……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樣?」霍驥追問。
她猶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會正眼瞧我。」
一句話,她封殺了他,霍驥接口,「前世的我是個大混蛋,不過你誤會了。」
「誤會?」
「我對雲珊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狡辯吧?這種話,誰會相信?
「你並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對不?」
「外室之子?」
他搖頭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後來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為此退掉兩家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為父親擇定柳氏為妻。」
「父親不喜柳氏,堅持迎娶母親進門,但他無法說服祖父,竟然上門逼母親為妾,母親豈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誰知父親借酒裝瘋非要成就此事,父親選擇最差勁的作法,他以為毀去母親清白,母親會就此認命,但他估錯了,娘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
「那天過後,她悄然離京,殊不知自己已懷有身孕。女子獨立本是困難重重,再加上一個非婚生子,日子益發難過,但她從未想過進安南王府求助。誰知陰錯陽差,母親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將我們母子帶回府里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讓我在相府平安長大。
「許是投了梅老太爺眼緣,他讓我與府中小輩一起讀書習武,並經常將我帶在身邊,與我講解朝堂中事,後來更作主讓我與雲珊訂親。比起親祖父,我更信賴梅老太爺,我與梅府關系深厚,甚至將自己當成梅府的一分子。
後來梅府喜宴,娘與父親偶遇,父親堅持讓我認詛歸宗,我不樂意,娘更不樂意,梅老太爺卻道安南王府後繼無人,我該回去爭奪世子之位。梅老太爺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驕傲、不肯服輸,一心想掙得前途讓母親揚眉吐氣。
我嘴里不說,心里卻門兒清,盡管得梅老太爺看重,我寄人籬下的事實不會改變,除非我能立功翻身為母親掙來誥命,我們母子才能無畏地站在人前。
「幾番商議後,母親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為與雲珊的婚事,祖父點頭允許父親以平妻之禮娶回母親,此事令柳壓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氣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沒落,只剩一個爵位能夠撐場面,而梅府除相爺之外,還有無數子弟在朝邊為官,形勢比人強,她再恨也拿我無可奈何。
「我和雲珊一起長太,她敬我如兄,我愛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雖然梅夫人寬厚不曾刻待,但雲珊性子敏感,經常為下人的差別待遇而傷心,因此從小我便習慣安慰她、照顧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雲珊卻為此傷心不已,我覺得自己忘恩負義,覺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無一不應。我對她做的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罪惡感,我投向燕歷堂陣營,不是因為愛屋及烏,而是因為梅府選擇燕歷堂,而是因為我對前途的渴望,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我承認新婚之初確實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親全看在眼里,她經常提醒我放下過去,圓滿未來,我知道應該改變你我的關系,但我太忙,忙著從龍之功,忙著揚名立萬,我無心多管後院那一畝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風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認為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只是沒想到,在我以為目標將達成之時,燕歷鈞卻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對不起,我錯了,給了你一個很壞的結局。」
他竟然說不是因為愛屋及烏?竟然說梅雲珊敬他如兄,他愛她如妹……怎麼可能,她認知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夠幾句話就推翻?
該相信他嗎?能相信他嗎?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說謊?
突地呼吸緊迫,欣然喘不過氣,她有話想說卻句句都卡在喉嚨口。
她的情緒不能起伏太大!見她無法呼吸,霍驥嚇壞了,連忙端來茶水,低聲道︰「快喝。」
欣然就著他的手把水喝掉,溫熱的茶水從喉間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髒煨暖了。
終于她把氣吐盡,卡在喉間的話能夠出聲。
「我並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其實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著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銀子,有足夠的錢才能讓你在王府里得到尊重,才能讓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須拼……」她不想哭的,但說著說著,眼楮很澀,鼻子很酸,哭泣的瞬間泛濫。
欣然搖頭,她從不示弱的,何況該哭的時機已經過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話題拉回來。「你說四皇兄從京城帶來兩個消息?」
霍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發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倒抽氣。「四皇兄的親事黃了?」
六年前尚未成為太子的燕歷銘曾定下親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婦,禮部大張旗鼓張羅,為了討皇帝歡心,沒想到進京準備成親的新娘子在驛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難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與燕歷銘同為皇後所出的皇子燕歷鈞。
抓奸在床,燕歷鈞被運進宮里,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問燕歷鈞,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堅稱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徹查,確實查出一些蛛絲馬跡,證明當天燕歷鈞被人灌酒下藥,導致事件發生。
可也僅僅查到這里,再往深處便什麼也查不到了。
燕歷鈞罰禁足半年,新娘卻沒有他那麼幸運,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會有什麼下場?更甭說此事關乎皇家顏面,最後她被家族逼著上吊自盡以示清白。
誰都沒想到六年後舊事上演,這次的對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擄走,三天後回。」不管失身與否,清白都已經不在。「皇帝命人徹查,證據都指向攔路盜匪。」
如今四海升平,國富民安,哪來的盜匪?更何況是京城天子腳下,這種掩人耳目的說法,誰信?
「誰查的案?」
聰明,一下子就問到要點,霍驥沉了聲回答,「李健國。」
這個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國罪證」,兩人對望,事實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兩個女兒,嫡女死後,梅相爺很可能轉而支持燕歷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歷堂的手筆?
「難道這次也要在逼死一個女子之後,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過去!」霍驥咬牙。
欣然望向霍驥,不過一句話,她便毫無緣由地信任了,相信他會為梅雨珊和四皇兄討公道。
這種信任好危險,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會教人心安的特質,還是她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吹著她重蹈覆轍?
用力搖頭,欣然搖去多余心思。「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听到什麼,請相信,我能解決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對上她的眼楮,他很清自己強大的自信能夠說服別人的心。
「幾天前,皇上在早朝時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體一向很好……」她驚了。
他將她抱進懷里緊擁住。「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
倏地,溫暖將她包圍,將欣然的恐懼踢到九霄雲外,她應該驚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腦袋清斷,她抬起頭,「我要進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見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