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陵城外的紅樹林,因為春獵的關系,四處布下了禁衛軍以及不見光的暗衛。
冬天的沉寂過後,蘇醒過來的動物們在紅樹林里尋找食物,而人類的闖入也讓牠們更為瘋狂,一場不知道誰是誰的獵物的狩獵激烈地展開了。
白子霆著一身玄衣,從皇帳里走了出來,一旁李公公笑著上前將佩劍交到他的手里,「侯爺,夜深露重,還是早些歇息。」
白子霆淡淡地笑了笑,將佩劍重新別在腰間,進皇帳,無論是什麼身分都要卸下武器。他的右手習慣性地扶住佩劍,「有勞公公了。」
「是奴才的榮幸。」李公公溫和地說。在皇帝面前是紅人的李公公此刻對白子霆一臉的恭敬。
白子霆頷首,緩步離開。今日打獵,皇上打了不少獵物,龍心大悅,專程喊他過太,對護衛皇上的他嘉獎一番,明日賞賜便會送到寧安侯府。
白子霆的爹早逝,當年死在戰場,被皇上追封為寧安侯,不久前,寧安侯老夫人請封于是他承了爵位,這次春獵由他負責皇上的安危。
白子霆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帳子內,帳外他的小廝木易對他行禮道︰「侯爺!」
白子霆點了點頭,木易立刻掀開了簾子,白子霆微微彎腰走了進去,木易低聲地說︰「侯爺,你讓屬下查的事情,屬下已經查到了。」
「如何?」
「半年前,那舒大公子出了金陵,去江南,結果路上遇到了泥石流,被埋在了下面人被挖出來的時候已經窒息了。」木易恭敬地說。
「李家是如何商議的?」白子霆又問。
木易嘆了一口氣,「那位李二小姐也是一個苦命的,舒夫人要李二小姐過門,但李家老夫人不肯,兩家僵持著,最後還是李大老爺發了話,李二小姐不去舒家,但從此以後在李家給舒大公子守望門寡。」
木易話音剛落,便見到自家侯爺的臉色越發地難看,他連忙低下頭,當作沒有看到。木易心中有些猜測,侯爺明明是李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卻時時打探李二小姐的事情,這中間只怕是不簡單。
白子霆冷著臉,拳頭握得緊緊的,如果不是因為李二小姐李靜宴自小指月復為婚,他哪里會娶別的女子?他喜歡的人從來只有李靜宴,如果娶的女人不是李靜宴,那麼對他而言,娶誰都一樣。但是他卻料不到李靜宴的未婚夫居然意外死亡,如今李靜宴不過十六,卻要守望門寡。
思及此,白子霆的心口覺得一陣陣地疼,李家人實在太懦弱,若是可以,他們大可以取消了跟舒家的婚約,給李靜宴再找戶人家說親才是。她又沒有嫁過去,卻迂腐地要她守那哪門子的寡?他怒火沖天,卻想到了他跟李大小姐的婚約,若是他沒有婚約,他大可以去求娶,就算她是寡婦,他都願意,可他訂親了,對象還是李靜宴的姊姊。
這一刻,白子霆有些痛恨自己當初的無所謂,若是有些所謂,或者不訂親,他大可以將李靜宴求娶回來,好好地疼著、護著。他幾乎要磨碎自己的牙齒,悔恨的滋味幾乎溢出了他的心口。他渾身的氣勢轉而冷凝、尖銳,令一旁的木易的臉色微變。
「侯爺。」木易低低地提醒道。
白子霆深吸一口氣,一轉眼,黑眸里一片黑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緒,「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翌日,白子霆騎在黑色的馬匹上,護在皇上的周圍。皇上的興致頗高,打完了獵還繼續往紅樹林的深處走去。
突然數十道人影飛了出來,白子霆的眼里閃過一抹冷意,迅速地從腰間解下佩劍,陪在皇上身邊的五皇子、九皇子以及大將軍韓隱同時反應過來,機警地看著那撲過來的人。
白子霆的眉宇一沉,先出了手,一劍傷在了那襲來的人的手臂上,沒想到那人似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絲毫沒有停頓地又一次撲了上來。白子霆眼眸發沉,低聲說道︰「是死士。」
一時間,五皇子和九皇子都面色嚴肅,韓隱立刻帶著身邊的屬下全力反擊。白子霆看了一眼皇上,見皇上無礙,便提劍將那人的腦袋砍了下來。
他們面對的是死士,不死不休。來的死士約有三十人左右,每一個死士的武功都很高強,再加上他們視死如歸,白子霆這邊漸漸有了力竭的跡象。
「趕緊去喊援兵!」五皇子一腳踢開了九皇子。九皇子的武功不強,馬技倒是強,一個金鉤倒掛飛上馬背,飛快地去找援兵。
白子霆手中的劍漸漸地有些沉,他面色不改地踢飛一個死士。而那邊韓隱動作也不慢,腳邊也躺了不少的死士。
皇上拉著韁繩,神色冷凝,這幾年他拔出了幾顆朝中的毒瘤,想必有些人按捺不住,想殺了他。
突然一個死士跳了起來,手一撒,一些白色粉末順著風向飄向了皇上,白子霆低聲一喝︰「皇上,閉上眼楮。」
隨即,白子霆便擋在了皇上面前,盡管他護住了皇上的同時,他也閉上了眼楮,可白色粉末仍然飄進了他的眼里,一股刺痛令他幾乎想挖掉自己的眼楮,但他克制住了,下一刻他靠著听覺,迅速地辯听出那死士的位置,一劍刺過去。
熱呼呼的血灑了滿地,韓隱看了一眼,便飛快地上來幫忙,「寧安侯,你守住北邊,我守南邊。」
白子霆此時看不見,他便听韓隱的安排,只要感覺來者不善,他手中的劍便沒有停下來過。
不遠處,一陣馬蹄聲漸漸靠近,不多時,身邊的聲音也漸漸沒了。白子霆直挺挺地站著,忽然一只大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子霆,援兵來了。」
听到是皇上的聲音,白子霆的手微微一松,「是。」
皇上看著狼狽的白子霆,立刻吩咐人傳太醫,「寧安侯受傷了,趕緊宣太醫過來。」
「是。」
白子霆的身上並沒有受傷,他只覺得眼楮一片刺痛,疼得他根本無法睜開眼楮,眼前黑黑的。木易上來牽著他的手上了馬,準備回帳。
「皇上。」白子霆道。
「侯爺不用擔心,我會保護皇上。」回答白子霆的是韓隱。
「子霆,你先回去看太醫,有韓將軍在,朕不會有事。」皇上沉穩地說。
「謝皇上。」
木易一邊騎著馬,一邊控制著白子霆的馬,往營賬的方向走,心中擔憂不已,只見白子霆的眼楮周圍已經泛紅,「侯爺,你別擔心,很快便到。」
白子霆應了一聲,他坐在顛簸的馬背上,感受到斜暉照在臉上,暖暖的,令他的眼前忽然浮現一幅景象。
李家院子里,高高的梨花樹下,一個小姑娘坐在樹下,腦袋靠在樹干上,陽光灑下時,斑駁的樹影溫柔地投射在她的臉上。她手里正拿著一本游記,腦袋上的簪子歪了,白色的梨花落在她的淺藍色的襦裙上、發絲上,她就如掉落凡間的小仙女。
彷佛感受到有人在看她,她眨了眨羽睫,睜開眼,那雙眼如水晶般干淨、剔透,她用稚女敕的聲音問︰「你是誰啊?」
她是李家二小姐李靜宴,而他是白府獨子白子霆。那一年,她八歲,他十歲。那一年,他剛懂得情竇初開,而她已經有了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
金陵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此刻熱鬧非凡,李家的大小姐李靜茹一哭二鬧三上吊,說什麼也不嫁想給一個瞎子。
李靜宴本來是想來安慰李靜茹,最後搖搖頭,轉身離開了。她身邊的丫鬟珍珠輕輕地問︰「二小姐不進去了?」
「大姊姊現在心情不好,我進去也只是徒惹她不開心,而且這事我也勸不了。」
珍珠輕嘆一聲,「若是二夫人和人老爺還在,二小姐也不會被他們欺負。」
李靜宴不語,她是李家二房的嫡出女兒,只可惜五年前她爹陪著她娘親去外祖父家的途中被劫匪劫財、劫命,她因為生病的緣故沒有跟著,僥幸躲過了一劫,但她在李家的地位卻越來越差了。可自從雙親沒了之後,祖母接了她在身邊養著,在祖母的庇護下,日子再如何,也沒有差到哪里去。
本來李靜宴已經準備好嫁衣,要嫁到舒家去,哪里想到舒家竟然發生了那樣的慘事,李大老爺本來想將她嫁過去,從此以後也不管她的事情,若不是祖母護著她,不讓她嫁到舒家,否則她要是嫁到舒家去,那日子可想而知。
「你可有打听清楚,寧安侯他……」李靜宴的臉上浮現一抹不忍,「真的眼楮看不見了?」
「真的,奴婢听說連宮里的楚太醫都治不好。」珍珠嘆氣地搖搖頭。
「其實寧安侯為人還是不錯的。」李靜宴輕輕地說。
「誰說不是呢?寧安侯那樣風華絕代的人本來跟大小姐訂親,大小姐可是驕傲得尾巴都翹起來了呢。如今不過是眼楮受傷看不見,就被大小姐說成是瞎子,要死要活地鬧退親呢。」珍珠一臉的不屑。
「算了,我們也管不了這些。」李靜宴垂著腦袋,腦海里想到寧安侯的模樣,再一想到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溫和眼眸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她的心中為他默默地難過。
「嗯,二小姐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珍珠擔憂地說︰「現在老夫人身體好,再過幾年,二小姐可有什麼打算?」
李靜宴自然知道祖母不可能一直護著她。她淡淡地一笑,「珍珠,等到你十五了,找使給你在莊子上找一個上進的人,給你一些陪嫁,你便嫁過去。」
「二小姐,奴婢不要,奴婢不要離開你。」珍珠慌亂地說。
「至于我呢……」李靜宴靜地望著她,「我到時候便去家廟里為族人念經祈福。」
「二小姐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珍珠的眼楮猙得大大的,倔強地說。
李靜宴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額頭,「胡說八道。」
「那守的是哪一門子的寡?」珍珠氣憤地說︰「婚約定下了,可人還沒嫁過去呢,大可以解約,二小姐還能嫁個好人家,偏偏李大老爺卻想把你丟過去,把自己摘個一干二淨。」
看珍珠跺腳的模樣,李靜宴心里感到一陣暖。她哪里不知道呢?這李家唯有祖母對她還有幾分疼惜,至于其他人,巴不得她趕緊離開李家。
「珍珠,不怕,我們都會好好的。」
珍珠抹了抹眼淚,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