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綠雲,你餓不餓?」
這是一個叫新鎮的大城,往來人士以靈修者居多,約三成是什麼也不會的小老百姓,他們龍蛇混雜的在城里開著各式各樣的店鋪,琳瑯滿目得讓初入城者看得眼花撩亂。
狐仙仙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包子,她兩眼都快看花了,她覺得置身在魔幻和揚州古城間,有古樸、有新奇,有著意想不到的驚喜,會說話的貓果然存在。
其實在妖魔盛行的時代,會說人話的動物多得是,她自己也是成精的狐狸,沒什麼好希罕,只是她一直是以人的形態生活著,忘了她穿過來的時候是四足小獸的狐身,而非某戶官家的嫡女,或是貧窮可憐的農家女。
「你餓了?」最後一片烤蔥餅是她吃掉的。
她撫著扁平的肚皮申吟,「早就餓慘了,你听它叫得多淒楚,直說︰「林綠雲是壞人,林綠雲是壞人,害人餓肚子。」」
「再說我是壞人就沒得吃,自個兒啃樹皮去。」稍微對她好一點就上房揭瓦了,真是寵不得。
「哎呀!是肚子說的跟我無關,我用嘴巴吃東西不是肚子,你不可以虐待我。」狐仙仙撇得一乾二淨。
「轉得真硬。」林綠雲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呵呵!做人要識時務嘛,我很識相的。」她賣乖,裝出听話的樣子,很是溫順,不多嘴。
「你不是人。」他惡毒的擰她耳朵,但不是真的擰疼她。
「喂!這話就傷人了,我哪里不是人?!誣蔑、誣蔑、誣蔑!」狐仙仙很不高興的嘟起小嘴。
「那你敢把這個摘下來嗎?」林綠雲以小指勾起她懸掛在胸口的鐵色木牌,笑得不懷好意。
聞言,她臉色微變,氣呼呼地打掉他的手。「林綠雲,你欺負我!」
「你要吃什麼?」他話題一轉,無視她雙腮鼓起的小臉。
「烤紅鈴雀。」狐仙仙直覺回道。
一說完,她才想起她還在生氣,怎麼可以因民生大計而妥協?但是拳頭大小的紅鈴雀烤得油油亮亮的,調料角鈴花的香氣飄過來,她很想抗拒食物的誘惑,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靠近。
算了算了,她本來就是沒志氣的人,犯不著為了賭一口氣而虐待自己,民以食為天,先吃飽了再說,飽食一頓才有氣力較勁。
林綠雲不知她的心情轉折,一口氣買了五串烤紅鈴雀,他自個三串六只,另外兩串體型較小的給了身側的小女人,他是男人食量大當然吃得多︰而她食量小少吃一點。
來來回回的路人不算少,可是靈修者較多的緣故,因此街上的氣氛很壓抑,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死板,彷佛戴上一種叫「人面」的面具,完全忘了該怎麼笑。
驀地,狐仙仙的銀鈴笑聲響起。
「你在笑什麼?」
「林綠雲,這紅鈴雀真好吃。」肉不多,但骨頭很脆實,吃起來的口感像脆口的肉餅,香香甜甜的,有點微辣。
「嚼。」他大口一咬,半只紅鈴雀不見了。
兩人悠哉悠哉的走著,旁若無人。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听見了沒,給本姑娘停住!膽敢無視本姑娘,你是找死……」
破空風聲從背後疾行而至,九節噬魂鞭凌厲噬人,直逼笑聲成串的女子腦後,鞭尾鈴鐺鈴鈴作響。
眼看著就要傷到人,後腦杓似乎長了雙眼的林綠雲忽然攬著狐仙仙的腰側身閃開,五指如電的捉住鐵棘加身的鞭子,指尖一用力,十來顆金鈴鐺月兌鞭而去,尚未落地便成水漬滴落,地上留下一片金色水窪。
「干什麼?」林綠雲的聲音低沉而冷漠。
「你是誰,快把我的鞭子放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打!」安家莊的安紅玉驕蠻的說道。
「憑你?」他輕輕一扯,九節鞭真的斷成九截了。
「你、你居然敢……賤民,我饒不了你!」她一揚手,地上的石板層層迭起,土塊化為黃沙朝林綠雲撲去。
「雕蟲小技。」水龍喚出,將黃沙淹沒,直撲她顏面而去,瞬間她被淋個濕透,曲線畢露。
「你……」安紅玉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
「住手,不許胡來,你還沒鬧夠嗎?」一名身著玉青色立領長袍的男人匆匆趕至,壓下女子高舉的雪白藕臂,阻止她繼續胡鬧。
「五哥,你替我出氣,他欺人太甚,我這身衣裙都毀了。」受不得氣的安紅玉要兄長代為教訓對方。
「你就不能安分一會兒嗎?我帶你出來時說過什麼,要你不得再惹事,你可有把這件事記牢了?」這個妹妹根本是拴不住的野馬,只要一個錯眼,她就能翻天覆地的生出事來,令人頭疼。
「明明是他們的錯,我只是想問那個女的在笑什麼,可是他們理都不理我,目中無人的一直走……」沒人敢這麼對她,她在莊子時人人讓著她,把她捧上天。
「所以你就使出九節噬魂鞭對付人?」那是得來不易的寶物,卻因她的任性而毀于一旦。
「我沒想要傷人的,不過要留住他們而已……」安紅玉不認為自己有錯,頂多力道不足,鞭子使歪了。
林綠雲的目光冷得能將人冰凍,寒氣森然。「你憑什麼要別人照你的意願而行?要是對方毫無靈氣,你這一鞭不用落在身上,光是鞭氣就足以令尋常百姓天靈蓋碎裂。」人命不是讓她拿來玩的。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感受到她四周有充沛的靈氣環繞……」所以她才敢出手,以為那名女子听聞鞭聲便會升起防護,以靈力還擊,讓她過過與人斗技的癮。
安紅玉很不服氣,她認為自己才是受到欺騙的人,分明是有實力的人還刻意隱藏,真是太不要臉了。
「你指的是這個嗎?」林綠雲特意施放威壓,將安家兩兄妹震得連退三步,臉上皆出現微訝的神情。
「是你?!」安紅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搞錯人了。
「仗著有點小本事就能恣意妄為嗎?你想玩,我就陪你玩。」林綠雲冷然的朝半空中一捉,原本空無一物的手心出現幾滴晶透冰珠,他翻手一甩,冰珠化為細針鑽入她肉里。
「啊——好痛,你……你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她丹田內的靈氣消失一大半,只剩零星霧氣?
「沒做什麼,只不過把你打回煉氣期,讓你再重新練過。」少了靈力,看她如何再盛氣凌人。
「什麼?!」兄妹倆同聲驚呼,臉色大變。
安紅玉是安家這一代著重栽培的小輩,她反應靈敏,學習力強,是土木雙靈根,擁有極強大的慧根,同年齡的同輩還在煉氣期,她已比別人大大的跨前一步,到達凝神期初期,若嚴加督促,日後的成就不可限量。
她是安家寄予厚望的新生代,也一直備受呵護,期望若干年後她能結成元嬰,令安家再現榮光。
如今因一時任性而打回原形,她要由最底層再修煉起來少說要十余年,過了學習最佳的黃金年歲,她想要再有更高的進階怕是不可能,能到金丹期已是極限。
「狐小笨,走了,看什麼看,自作自受罷了。」要不是那個男人及時沖出,他會直接廢了那個刁蠻丫頭。
「我還是覺得懲罰輕了,她剛才想要我的命耶!」狐仙仙不滿的道,無冤無仇的,下手這般狠毒,真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你做了什麼?」林綠雲看了一眼她泛著藍光的指甲縫。
狐仙仙嘿嘿地賊笑。「我給她下了化功丹,無色無味無痛覺,三個月內她便會靈力全消。」宛如普通人一般。
「輕了。」照他說,應該下個化骨丹的。骨溶,軀體仍在,全身癱軟如泥,雖然活著,卻動彈不得,猶如一塊扁掉的人形肉泥,皮肉猶在卻無形。
「我又不是殺人魔,見人就先送上一粒毒丹,把人毒死了省得礙眼。」她的心還不夠狠。
「我倒樂意你把人毒死光了,眼前這些晃來晃去的影子真刺目。」人來人往好不擁擠。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出來歷練就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不然哪能學到什麼,林綠雲,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那些無緣無故傷害別人的人,要是我有一件防身寶器就好了,誰想對我不利就會主動升起防衛靈力,讓人無處下手。」雖然清儀師姊送了她一件回風肩盾,但只能用三次,她有點擔心用完了怎麼辦。
「我買給你。」應該不難。
狐仙仙一听,感動地抱住他,親了他的臉頰一下。「林綠雲,你真好,可惜我們的靈石不夠。」
听說一件下等靈器就要近五十萬顆中等靈石,好一點的更貴,他們兩個窮鬼根本買不起。
「我去賺。」林綠雲有些錯愕的輕撫著被她的唇觸踫過的地方,感覺正在微微發燙。
聞言,她噗哧一笑。「上哪兒賺?有那麼好賺的財路早被人鑽空了,哪輪得到我們,做人要務實點。」
他抿著唇,抬頭瞧瞧不遠處的斗技場,差距大小的賠率一覽無遺,下對了賭注名利雙收,他正想著要不要去賭一把,就感覺到狐仙仙拉了拉他的衣袖,等他彎後,小小聲的貼在他耳邊問道——
「林綠雲,你有沒有瞧見有個戴了頂綸巾的男人一直跟著我們?」一副想上前又猶豫不決的樣子,他們一停跟著停,他們前腳一走,他後腿便是一提。
「三條街外就跟著了。」他早就發覺了,只是不予理會,那人看起來還算正派,不像宵小鼠輩。
狐仙仙眨著眼,笑得狡獪。「那我們要不要給他機會?」
「好。」就看看他想要干什麼。
兩人像之前一般邊走邊逛,可若有心人仔細一瞧,會發現他們越走越偏僻,專挑人少的小巷子,漸漸地從人群之中淡去,再一瞬間,居然連人影也瞧不見了,不知所蹤。
此時,一位約三十出頭的男子穿著藏青色衣袍匆忙跑出,一邊擦著汗水,一邊東張西望,似乎跟丟了人。
「先生找人?」
「啊!你、你們……呃!怎麼在我後頭……」他又喜又驚,有點語無倫次,笑得有幾分僵硬。
「先生有話不妨直言,無需遮遮掩掩。」林綠雲身材修長,氣勢強盛卻不失沉穩。
看他們眼神清正,澄淨有神,他緩了口氣笑道︰「在下是萬寶齋的人,姓慕,名遠楓,我們萬寶齋旗下有間拍賣行,不論什麼東西都能拍賣,只要你拿得出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綠雲並未順著對方的話往下接,讓自己立于有利的一方。
慕遠楓呵呵一笑。「剛才我就在各位起糾紛處的正後方,正巧瞧見這位小姑娘手揮了一下,我若猜得沒錯,兩位手上應該有化功丹、消靈丹之類的丹藥吧,我萬寶齋願意代售。」
「喔!那化氣丹、化元丹、散神丹、截脈丹、十蠍萬蠱丹你收不收?」狐仙仙煉了好多,師父老是嫌她浪費藥材。
「什……什麼,你有十蠍萬蠱丹?!」慕遠楓的手在發抖,臉色漲紅,不過不是嚇的,而是太過激動。
「因為紅線赤月復蠱絲蟲不太好捉,所以我一爐只煉出十顆,品相差了點,大概是中等六顆,高等才四顆而已。」她覺得不滿意,若是再添入三株銀絲草催化毒性就更完美了。
「一爐十顆……天哪!你怎麼煉得出來,還全是中等品相的,你……姑娘,你一定要賣給我們,有多少我們收多少。」天才呀!煉丹界又出了一位奇才。
一只丹爐能煉出五成成品就已經不容小覷,其中居然無一顆下等丹丸,那更是搶手的極品,多得是人想搶。
「你不認為我煉的毒丹對人不好嗎?」她有小小的罪惡感,怕有人死在她煉制的毒丹下。
慕遠楓搖頭搖得極快,一臉真誠。「千蛛萬毒手就要十蠍萬蠱丹來解,這兩種毒是當今十大劇毒之二,正好相生相克,我有幾個客人有急用,他們催了我好幾回了。」
雖說是劇毒,但要看中毒者的靈修程度如何,若是一般煉氣士怕是當場斃命,凝神期中期只能約莫支撐三到五日,等級越高,自是能拖得久一點,五到七個月不等,最多三年。
可是就算不死也是極其難熬的,毒性一發作就有如千蛛萬蟻在體內爬行、啃咬,外表看不出傷口但內里疼痛不堪,痛到讓人想以頭撞柱,一死解月兌,不願再受其苦。
「原來還能救人呀,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擔心被人拿去做壞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慕遠楓一听,倒笑起她的善良,一旦成為煉毒師,害不害人已不是至關重要的事,死于利益爭斗者更多于毒殺。「兩位想在哪里交易,何時方便,是我方自行來取還是……」
「我們送去吧,就在你們的拍賣行,三日後的正午,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林綠雲不輕易相信人。
「好,同意,不知兩位下榻何處,敝號派人去接。」如此貴客怠慢不得,一定要待以上賓之禮。
「我們剛到新鎮不久,還沒找到住處呢,慕大叔上哪兒接我們?」活潑的狐仙仙俏皮的揚唇,平凡的五官揚著光采。
慕遠楓的笑臉僵了一下,他伸手模了模還算年輕的臉,有些不太適應大叔這個稱呼。
「這條街再過去有間吉祥會館,隸屬萬寶齋名下,兩位貴客看在我的面子去住個幾日,不知可否?」
「吉祥會館……」林綠雲思忖了一會。
「林綠雲,慕大叔看起來是好人,他讓我們去住我們就去住,反正這地方我們也不熟。」就算被騙也有限,幾百顆丹丸而已,她再煉就有了。
又是慕大叔……慕遠楓嘴角抽搐了兩下,不過算了,人家小姑娘看來才十五、六歲,的確還小,叫他大叔也沒什麼不對,況且能順利做成這筆交易,叫他龜孫子都成。
看她已露出些許疲色,不似靈修者只要補充靈氣便可精神飽滿,林綠雲心疼的一顰眉。
「好吧,就住吉祥會館,你洗漱洗漱,先行休息,把你流失的體力補回來。」
「好,人吃飽了就犯困。」真嫉妒他,十天半個月不睡也看不出一絲異樣,她只要一天沒有足夠的睡眠,隔天準是哈欠連連,沒什麼精神。
慕遠楓親自送林綠雲、狐仙仙來到吉祥會館,他自以為是的認定他們是一對情濃意切的小兩口,便自作主張只安排了一間房。
林綠雲看了一眼並未說什麼,他也不放心一向迷糊的狐仙仙單睡一屋,她睡得沉不易醒來,若有人模進屋來她根本察覺不到,說不定腦袋被人割了還照睡不誤,且他不太需要睡眠,大半時間都在修煉,並不常用到床,在靠窗的榻上打坐即可。
「拍賣場內可設有斗技場?」
慕遠楓不動聲色的問道︰「你要參加?」
「是。」他大方承認。「可以現場報名嗎?」他要先觀看場地,再看看斗技的對手強不強,太弱,激發不了他的爆發力。
「可以,但新面孔少有被看好的,下注者不多。」下注少,抽成也少,對上場者並無太多進項。
「無妨,打上幾場就熱絡了。」林綠雲會打到他們一見到他就怕,遠遠看見他走來便退避三舍。
慕遠楓饒富興味的挑眉。「哦!這麼有自信。」
「不是自信,是我從未敗過。」他能打敗任何人,包括那個至高無上的人,他總有一天能超越那人。
林綠雲自動忘記他在七大門派的較技下,一招也沒出的向狐仙仙認輸,生平無敗績的他也只輸過那一場,在他未來無數的打斗中真的未嘗敗績,人稱「一代殺神」。
「呵!祝你好運。」慕遠楓輕笑道,心里則是想著,希望他的表現如他所說的這般厲害。
「啊——」
正在庭院練功的林綠雲,忽然听見屋內傳來驚恐萬分的尖叫聲,他肅殺的面容一凜,身形極為快速的移動,幾乎是踏雪無痕,不落下半點足跡,在眨眼間便現身內室。
他滿臉警戒的看向屋內,目光掃過面色發白的狐仙仙,見她並無大礙,便以靈識掃視四周。
「狐小笨,發生什麼事?」是誰驚嚇了她?他的黑瞳倏地一沉,冷幽幽地像雪山深潭,令人心生寒意。
神色慌張的狐仙仙嗚嗚咽咽的拉住他的大手。「林綠雲,我可能要死了,你不要難過。」
「胡說什麼,你一點病痛也沒有,哪會那麼容易死去!」他大喝道,臉色卻出現少見的慌亂和驚恐。
「我說的是真的,不是騙你的,我全身都是血……」好駭人的紅,布滿全身,沒一絲雜色。
「哪來的血,又在胡思亂想了,你是不是作惡夢了?」林綠雲輕撫模她的發絲,掌心下那滑細的觸感讓他舍不得放開。
狐仙仙搖著頭,力求鎮定。「我剛才取下隱形木牌,我、我變得不一樣了,還多了一根尾巴。」她現在成了三尾狐狸。
「怎樣不一樣,讓我瞧一瞧。」他伸出手,欲取下她戴了數年的木牌。
她快速往旁邊一閃,不太願意他看見她半人半狐的模樣。「不用看了,我知道我快死了,等我死了就一把火把我燒化了,骨灰撒在天脈山,我會回來看你們……」
「狐小笨,你不要自說自話說得開心,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別說得太早,木牌你是自個給我,還是我自己摘?」林綠雲氣惱的按住她的肩,忍不住對她咆哮。
「你能不能別叫我狐小笨,在我死前讓我順心一些,你老是狐小笨、狐小笨的叫,叫得我心煩。」狐仙仙再次要求正名。
他冷哼一聲。「等你變聰明了再說,拿來。」
望著伸出的大手,她忸忸怩怩了好一會兒,這才不情不願的將木牌放在他手心,但系著木牌的紅線還掛在脖子上。
驀地,他一扯,木牌離了身。
一瞬間,艷麗的紅扎入林綠雲雙眼,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等稍微適應後再睜開雙眼時,記憶中雪白純淨的小白狐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毛發紅亮的血狐,三根毛絨絨的大尾巴一揮一甩的。
「你……你不是雪狐一族。」是他認錯了。
尖尖的狐狸耳朵,蓬松的狐狸尾巴,仍擁有人身的狐仙仙遮著臉,非常沮喪地紅了眼眶。「你看,由白轉紅了,這還不是將亡的跡象,有誰會從白狐變成紅狐?」
「你……」他想了好久,思緒有些混亂。
同樣的一張臉,天天看著並無二致,但是一沒有木牌遮掩,她那張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孔多了生動,眼眉勾起處有股天生的嫵媚,淡淡地散發出勾人的媚色和嬌艷,教人有短暫的迷眩,移不開視線。
她有著天狐的嬌媚,不需特意撩撥便媚態橫生,眼波輕輕一勾,流動的是風情,是萬般春色,誰家兒郎不動心。
「狐……仙兒,你不是生病了,而是……呃,長大了。」林綠雲不太好啟齒,耳根紅得發燙。
「長大了?」什麼意思,不會是青春期少女來經吧?
「有一種血狐在幼時毛色並不明顯,是帶著點粉紅色,牠們的毛發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慢慢變紅,直到長至血的顏色。」他沒見過血狐,只听娘在他小時候說過一次。
「但是我一開始的毛色就是純白,沒有粉紅色,這兩年多來我一直掛著木牌,所以也感覺不到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你真確定我是血狐,不會再變了?」她不要再受驚嚇。
林綠雲無法給她肯定的答案,這是他頭一回遇到了解決不了的棘手事。「你還有沒有其他異于常人的地方,你好好地想一想。」
「異于常人的地方是我是狐狸,不是人。」狐仙仙自我解嘲道。
「狐小……仙兒,認真點,我在分析你是屬于哪一種狐狸,以你通體血紅的毛色來看,十之八九是血狐一族……」咦!似乎有哪一個環節扣不上,是不是哪里被他疏漏了?
林綠雲看了看取下木牌的狐仙仙,清秀的面龐變得妍麗,眼神多了清媚,以前她的小嘴兒有這般豐潤紅艷嗎?她……他在想什麼,此時不是讓他目眩情迷的時刻。
他的視線落在她十指蔥白的縴手,總覺得那很重要,她整日切藥煉丹,手掌的繭應該很厚……等等,煉丹?
她用什麼煉丹?
一個全無靈力的人,頂多燒燒廚房里的柴火,她哪來的靈氣催化丹鼎,使其藥性融和在一起?
找到關鍵點了,他想。
「你在看什麼,把我的手翻來覆去看上一百遍也看不出一兩金。」說是看手相就太荒謬了,他每一根指頭都看得仔仔細細,連指縫也拉開來瞧一瞧,彷佛其中有寶。
「你用什麼火煉丹?」難道她是……但是不可能,那幾乎已是絕跡的種族,幾百年來未見其族出世。
「煉丹?」狐仙仙動了動紅得像珊瑚的尖耳,很用心的想了一下。「不就是師父教的,他叫我把雙手往丹鼎上一放,心里默念著火火火……鼎便會開始發熱。」
「你是說只用手?」他兩眼的眼珠子黑得能滴出墨。
「是呀!這兩年我都是這樣做的……啊!師父叫我多吃火鈴果,說是會有驚喜。」他所謂的驚喜不會是這一身紅色皮毛吧?這不是喜,是嚇呀!
想通了關節的林綠雲撫額苦笑,將木牌又掛回她胸前,嬌艷狐仙頓時又變回鄰家小姑娘模樣。
「仙……狐小笨,你是世上碩果僅存的炎狐,若是記載無誤的話,最多不超過十只,而以母狐最為少見。」她比麒麟獸還罕見,散布各地的麒麟少說上千頭,而炎狐快要滅種了。
「咦!國寶?」瀕臨絕種的動物。
「什麼?」他沒听清楚。
罷了,跟他說再多他也不會了解,于是她話鋒一轉,問道︰「這麼說我就是炎狐嘍!那我能不能噴出火來?」
林綠雲回以「笨到連笨字都不足以形容的程度」的輕視眼神。「炎狐是聖獸,不是噴火獸。」
「所以你要好好供奉我嘍!」雖然少了玩火的刺激有點可惜,不能到處煽風點火把人嚇得哇哇大叫,不過既然被稱為聖獸,那應該是很神聖的吧,是不是要放在聖廟或聖壇供人景仰,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炎狐的血能增加百年靈力,對沖大乘期極有幫助,若是加入幽冥草、萬壽花煉化成丹,則有生死人、肉白骨,起死生的功能……」她想讓人知道她這個活寶貝嗎?
狐仙仙剛一听她的血能增加功力還挺樂的,炎狐果然是治百病的良藥,教人打心里感到虛榮,可是她越听越不對勁,什麼叫和幽冥草、萬壽花一起煉化,放入丹鼎的藥草還能活嗎?更別提一只活生生的狐狸了,她在鼎里被火煎著、熬著,最後變成一粒小丹丸?
驟地,一陣莫名的寒意從脊梁骨穿過,直透腦殼,她渾身不自覺的冷了起來,連指尖都涼了幾分。
「不要再說了,林綠雲,你只是在嚇唬我的,對不對?」狐仙仙真的被嚇到了,而且很怕很怕,膽子縮得很小很小。
「如果是你,你不會想拿炎狐來煉丹嗎?」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所有煉丹師趨之若鶩的聖物。
她必須老實承認,會,但前提是她不是炎狐。「林綠雲,你會好好保護我的吧?我的血不好喝,是苦的,肉又很澀……」
「笨蛋!」林綠雲忍不住要罵人……不,是罵狐。
狐仙仙不服氣的嘟起嘴。「不要老是罵我笨,我不笨。」
「不笨為什麼老說蠢話,我要想吃你,在你當初烤倘半焦時就吃了,被天雷擊中的你肉女敕得很,再撒點鹽就很美味了。」那時的她已經差不多要斷氣了,吃了她並無不妥,只是他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反而拎起她的尾巴往懷里一放,試圖用體溫溫暖她。
她後來活下來了,他很意外,只當撿了一只靈獸養,長年的孤寂有只小獸陪著也好,至少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同床共眠半年後,一日他驟然清醒,懷中的小白狐成了清秀的小姑娘,小嘴兒一呼一吸地睡得正酣,長長的睫毛像卷起的簾子,彷佛有蝴蝶停在那上頭采蜜。
要不是看見她濃密黑發下露出帶細毛的狐狸耳朵,向來防人的他早一掌劈碎她,豈容她酣睡不醒。
幾年的相處下來,她已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分不了也無法切割,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誰也別妄想搶走。
林綠雲的眼中迸出凌厲,一閃而過,隨即消失在瞳底深處,如流星劃過天際般短促。
什麼叫撒點鹽就很美味了,這話真不中听!狐仙仙沒好氣的道︰「可是那時你以為我是雪狐才沒吃我,但我現在是聖獸炎狐,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你真的沒有起一絲不該有的邪念嗎?」
「邪念?」他很不客氣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嫌棄的道︰「吃到笨蛋會變笨,等你變成聰明狐狸我再吃。」
他遲早會吃了她,只是此吃非彼吃。
「林綠雲——」太過分了,又說她笨,她到底哪里笨了?
狐仙仙很生氣,但不知怎地,心底又有股矛盾的微甜滋味,好在她沒看錯他,他不是唯利是圖的無恥小人,別人看重的事物他視如糞土,不流于俗媚。
看著他挺拔的身軀、剛正有型的五官,她發揮女人本能的想著,真是好男人,若是拿來溫棉被正好暖和,又冷又酷的他在她面前根本是暖男,居家必備良品。
想著想著,她居然臉紅了,腦中的畫面是林綠雲一絲不掛的模樣,她不小心意婬了他,唉,她怎麼能這樣,看來她比他更過分……
「不要大吼,會吵到別人。」林綠雲彎,將她的木牌放入衣衫內藏好,不招人眼。
這樣子的她,他還是比較習慣,干干淨淨的,比較沒沖擊性。
狐仙仙把紅艷小嘴巴壓平,表示她正在不滿中。「我真的沒有那麼笨,听見了沒,那叫大智若愚。」
「听見了。」他懶懶的應一聲,很明顯就是在敷衍。
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的她,像是想到什麼,突然笑出聲。「你是水靈根,我是火系靈獸,你說我們這是不是叫水火不容?」
水滅火,火將水燒干,天生的死對頭。
林綠雲睨了她一眼。「不,我們很合。」
林綠雲、狐仙仙,天生一對。
「我們哪里合了,明明是人獸殊途,注定不會有美好的結局……啊!林綠雲,你干什麼,快把我放下,我頭暈……」狐仙仙不曉得她說的哪句話觸到他的痛處,他臉一陰,將她扛起,像只米袋似的往肩上一甩,她都腦充血了,頭下腳上好不舒服。
「信不信我取下你的木牌,將你往吉祥會館的門口一扔,大喊此地有炎狐……」這個不打不怕的小傻子。
「啊——不要,我們很合,非常合,誰比我更適合你呢!林綠雲,林師兄,好哥哥,我們合得不能再合了,水火同源嘛!誰敢說我們不合,我替你打他。」非常識時務的狐仙仙兩手捉緊他後背的衣料,就怕他一個轉念把她直接摔在地上。
「真長腦了?」他說得冷氣冷聲,不帶一絲柔軟。
她點頭如搗蒜,可惜他背後沒長眼看不到。「長了,長了,早長了,只是有時候犯暈。」
「下回再不老實,我就炖鍋狐狸肉。」林綠雲不帶煞氣的威脅,大手一拎便將她拎起,妥妥當當地讓她站好。
耷著耳,狐仙仙很乖地從垂視的眼楮下方一瞄。「林綠雲,你脾氣真不好,以後會娶不到老婆。」
「不勞費心,你將你的丹丸整理整理,一會兒萬寶齋的人會來接。」她又故態復萌,安分不到一刻。
她皺了皺鼻子,「不用整理,瓶瓶罐罐都在我的儲物空間里。」
「再檢查一遍。」她向來粗心,只看大處,不重細節。
「是。」老媽子!
狐仙仙用靈識朝好幾年沒看的儲物空間一掃,她一向只放只取,不會去注意多了什麼,或是少了什麼,因為是她自個的東西她心里有數,犯不著像個守財奴那樣一數再數。
可她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忽然被一抹綠意驚嚇到,只能儲物的鐲子怎麼能讓樹木存活,還抽長了十公尺高?!
唔!從葉子來辨別,這好像是一棵木犀,可它為什麼長得這麼高,再長下去會不會頂破她的鐲子空間?
沒多想的狐仙仙又隨手拿起桌上的白開水淋在樹木根部,然後就把這件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