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呼,讓黎育清丟下手中木杵,飛快奔到床邊,望向正在施針的周譯,急急問︰「怎麼了。」周譯沒回答黎育清,卻急著追問齊靳,「很痛嗎?」齊靳掛起一個惡意微笑,慢吞吞說︰「不是痛,是癢得厲害。」他的回話讓周譯臉色一僵,眼底凝結出寒氣。
見狀,黎育清心頭咯 一跳,緊握住齊靳的手,用兩個小掌心裹住,她咬住下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她在害怕,那麼長一根針刺進肉里,怎麼可能不痛而是發癢,莫非又有人向他下了新毒藥?再加上周譯那臉說不出的驚悚表情……該死的,再忙她都應該先將府里上下給整頓起來,都怪她小氣吝嗇摳門,一心想著千畬人的吃食,非要先將他們給安頓下,才來掌理府中諸事。
見她這般擔心,齊靳安慰地反握她的手心,朝她微笑點頭,示意她不必操心。
「你確定是癢,不是麻?」這會兒,周譯不只眼底有寒氣,連口氣也布滿冰霜雪氣。
「對。」齊靳這話答得比之前更加挑釁。
「確定?」
這下子,黎育清再遲鈍也听出來了,周譯是咬牙切齒提出問句的。
「難不成我會分不清麻癢的感覺?」齊靳笑開,那笑意很礙人眼。
周譯放下針,兩手橫胸,臭著張臉,居高臨下地問︰「你老實說,發現雙腿有麻感是多久之前的事?」他不只一次耳提面命,有任何與平時不同的感覺都要馬上說出來,醫病不是兒戲,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錯藥是會害死人的,沒想到這家伙……真惡劣!
「一個多月前。」齊靳答完,一哂,臉上有瞞也瞞不住的得意。
「一個多月前?」周譯咬得牙關喀喀響。「所以金銀花有效,所以你泡湯藥時,早就不會痛?」是啊,他怎麼沒想到,近來齊靳治療後,休憩時間明顯減少。
周譯倒抽一口氣,怒火中燒,他絞盡腦汁、翻遍醫書,連連找了一個多月,企圖找出脈象和癥狀不符合的原因,卻沒想到原因居然是——被病患惡整!
害他猶豫那麼久,考慮過千百次要不要換藥,害他反省又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行差踏錯,以至于脈象轉變,雙腿卻無分毫進展?他始終想不出問題所在,一顆心掛在那里,上上下下像吊了七、八桶水似的。
好啊,好個惡意隱蹣。
「齊斬,你真可惡,知不知道我為尋出問題,翻過多少書,我找得眼楮快瞎掉,還找不出原因,一度以為自己錯估病情,沒想到、沒想到……」他被氣得一口氣差點兒提不上來,若不是齊靳下不了床,他定要拽上對方,到兵器房里好好練練手。
「忙點好,忙點才不會兩只眼楮老是追著別人家媳婦跑。」齊靳涼涼說道,仰著頭,絲毫沒有悔過的歉意表情。
短短兩句話,氣勢高張的周譯居然瞬間蔫下去,他指指自己再指指齊靳,神色尷尬,講話結巴,「我、我……我……」
「你怎樣?」齊靳追問,不管黎育清還在場,半點面子也不給他保留。
黎育清望向周譯,懷疑著,齊靳口中那位「別人家媳婦」,不會恰好是自己吧?
周譯像煮熟蝦子似的,臉倏地爆紅,他垂下頭,暗恨齊靳,就算要吃醋,也別吃得這麼光明正大,這種事私底下來問他,他定會盡實回答,可現下……他偷看黎育清一眼。
「我、我只是在……總之,你別胡亂吃醋,我看小丫……我偷看嫂夫人不是因為愛慕,而是因為她的身子……」
他越說越心亂,索性重重咬住牙關,哼一聲,不說了。
可他不說,齊靳還是非要追出他的答案不可。
周譯既然提到清兒的身子,表示清兒肯定有哪里出差錯,他一把揪住周譯,口氣急促問︰「把話說清楚。」周譯側過臉,不說話,這會兒他不急了,輪到齊靳氣急敗壞。
黎育清看看齊靳又轉頭看周譯,意思是那個媳婦果真是自己?可……齊靳因此吃醋?說不清楚的感覺在心底擴散,既甜又酸。
周譯視線落在黎育清身上,臉紅得更加厲害,但,不說,他就是不說!猛搖頭,周譯拒絕齊靳的威脅。
「沒什麼好避諱的,快講!」
關心則亂,齊靳扣住周譯的十指施了重力,頓時,他腕間出現一紅腫。
「你再抓下去,明天就沒有人能給你號脈。」周譯惱怒,這人是將軍還是強盜,怎麼可以如此逼迫人。
黎育清扯了扯齊靳的手,婉聲道︰「我身子好得很,你不要為難周大夫。」醫者仁心,患者有病、隱匿不醫,這種大夫有醫術無醫德,被抓廢了手也不冤枉!
齊靳固執,大有他不說就同他耗到底的意思。
周譯冷哼一聲,明明是他的錯,是他隱匿病情、是他誤會別人,他還有理了?什麼態度啊,大將軍了不起嗎?還不是要靠他一手銀針才能站起來。
齊靳生氣,周譯也氣惱,莫名其妙地,兩個人互相杠上,他們瞪著對方,誰也不肯先低頭。
見兩人僵持,黎育清一踩腳,怒道︰「你們兩個大男人這是在做什麼,又不是孩子,怎如此幼稚?齊靳,你再不讓周大夫拔針,湯藥就要涼了,難道今天的診療要半途而廢?周大夫,我身子有什麼毛病,你直說便好,有病醫病、沒病就醫醫齊靳的心病,干脆把話說開,何苦在這上頭鬧,豈不是無聊?」兩人各打一巴掌,黎育清一通嬌聲斥喝把他們給罵醒,齊靳松開手,周譯卻在這時露出一抹詭異笑容。
非要知道答案?也不是不行,反正到時候沒臉的又不只是他。
態度瞬間大轉變,周譯笑得讓人打心底發寒,「大將軍,你非要追根宄底,不後悔?」
「你不說實話,我才後悔。」齊靳嗔到危險氣味,卻還是硬著頭皮堅持下去。
「你、確、定?」周譯笑得益發燦爛了。
雖然齊靳己經有足陷泥淖的危機感,但事關清兒的身子,他必須追出因由,于是咬牙回答,「我確定。」
「好。過去幾個月我不時在背後偷窺嫂夫人,並非心生異念,而是因為,據我醫人無數的經驗……若在下沒看錯的話,嫂夫人應該還是個黃花閨女,這我可就胡涂了,大將軍的毒並不會影響到那個方面,都己經成親數月,怎麼可能還抱著棉被純聊天,不解啊、不解。」他搖頭晃腦,說得閑適,齊靳卻鐵青一張臉,悔不當初。
「住口!」
齊靳明白意思,黎育清自然也听明白了,扭著手,退開幾步,她的羞紅從頭頂竄到腳底心……這會兒齊靳要周譯住口,他還真不樂意了。
「我擔心的不是嫂夫人,而是大將軍的身子啊,莫非我下錯針,礙著哪條經脈,害得將軍大人雄風不再?」
「快點把針拔了啦,早該泡湯藥了!」齊靳忍不住動起手自己去拔銀針。
周譯笑得滿臉得意,撥開齊靳的手,將銀針二拔起。這會兒知道後悔莫及了?下回看他還敢不敢惡整自己!報了仇,他心情陡然暢快。
黎育清從來不覺得陪齊靳泡湯藥是件尷尬的事,可今天,她何止尷尬,周譯把話給撂明白,他不是踫不了她,而是根本不想踫,唉……她懂的,感情事勉強不來,她也不求多、不求快,飯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才不會噎著,路要一步一步走,才不會摔跤,事在人為嘛。
總算兩人之間漸入佳境,她其實己經挺滿意,何況那檔子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男人想,女人能攔、能阻?男人不要,你硬把自己成盒裝箱送上去,他也只會把你當成殘羹剩肴。
這話不說,不代表不想,只就是想著也礙不著誰,而周譯大剌剌把話給挑明了說,這讓她、讓她……'幽惱呵!
「從現在起,每隔三天施針一次,不過每天得多一項功課——練習走路,還希望大將軍能夠多多配合,別像過去那樣,替醫者找麻煩。」話撂下,周譯為著表現自己的惱怒,把藥箱給收拾收拾就往外走,當然,出門時,他沒忘記叮嚀守在外頭的李軒,「兩刻鐘後,記得進去把你家主子撈起來。」門還是關著的,黎育清與坐在浴桶里的齊靳面面相覷,她早備下幾個故事,可張開了唇卻無言,便是那只柔柔軟軟、能撫慰疼痛的小掌心,也沒探入湯藥中,予人安慰。
她坐在床沿,垂著頭也垂著肩,周譯丟下一個殘局,讓他們不知道從何收拾起。
齊靳見她那副模樣,輕嘆,她,是怨他了吧?!
「清兒,過來。」齊靳低聲喚。
她躇猶豫,悄悄抬眉,卻對上兩道灼熱視線。
「過來。」他向她伸出手。
她撇撇嘴、深吸氣,走到他身邊。
他握上她的手,泡著湯藥的手帶著濕澀苦味,溫熱的苦熨燙上她的掌心,她望向他,心里頭有許多想法,亂糟糟的,一團理不出頭緒的麻索捆得她呼吸不順利。
她難受了嗎?她又要以為被勉強的自己,還在頑強抵抗這妝婚事?好吧,趁這回把話同她說清楚,別讓她憋著悶著,自己想破頭,卻還想錯方向。
「我不願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
「我明白,你還是在等我後悔。」一句話,她解開他給的簽。
黎育清幽幽輕嘆,自己這麼明白的態度,還是沒讓他弄清楚?
好吧!那就再豁出去一次,不藏著掖著,把話說得通透清亮,即使說分明後,她得到的答案是「黎育清的一廂情願」,也好過停滯不前,至于日後要怎樣往下走,就等著看他的態度。
她開口道︰「你始終沒弄明白,我願意嫁給你,不是因為你很偉大、很了不起,而是因為我很喜歡你。硬要追問,喜歡你什麼,我說不清楚,但我明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
「我喜歡看你、听你、踫你,喜歡天南地北、再無聊的話也想同你說,想時刻與你一起,見不著面,便無止無盡的想,而那份思念不會隨著時間轉淡,只會因為光陰流轉,漸濃漸深。」
「喜歡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硬要追根溯源是為難人,可也因為如此難以捉模,才教人迷醉。于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于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于是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也于是……明知這場婚事的背後是逼你吞下委屈,我還是硬要嫁,明知你怒恨我的行徑,我還是想賭上一把,因為我不想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不想恨悠悠,幾時休,流不盡,許多愁。」
「我對你不起,但可不可以請你試試看,也許你放下幾分堅持,我就能走進你心里,我會努力當個好妻子,讓你無後顧之憂,我會傾全力讓你喜歡上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再用『後悔』兩個字,試圖把我推開,好嗎?」長篇大論結束,她一眨不眨望著他,期待著他的答案。
他不擅長聊天、不擅長說話,也不擅長解釋自己的心思,但盡管她努力克制、讓口氣平穩,盡力讓笑容維持在臉上,但他知道,她很傷心。
事實上,在雙腿出現知覺之後,他的心穩下,過往的自信重拾,事實上,他早就認下這樁婚姻、這個妻子︰事實上,他己經開始若干布置,要護她一生一世︰事實上……那個「後悔」己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只是,他想要給她最美好的經驗,而不是急就章。
心疼她的強顏歡笑,心疼她把苦往心里藏。
帶著藥草味的掌心撫上她的臉,他長嘆道︰「『後悔』不是把你推開的借口,是真的不願意耽誤你一生,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我和皇上之間的角力,與你沒有關系。你是個好丫頭,善良、體貼,你不懂害人,你的心思太單純。」
「但跟著我的女人必須懂心機、會算計,才能在將軍府里生存下去,我失去兩條腿、深陷泥淖,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能拖你下水?別忘記,己經有一個江雲因為我而失去性命,我不願意你成為第二個。」他說完,也一樣定定望著她。
他的話讓她松口氣,緊繃的雙肩放下了。「所以你不是氣我惱我,想一腳把我踹出將軍府?」
「傻瓜,我怎麼會氣你惱你?」他只會想她念她,悅她喜她,大掌輕輕磨蹭她的臉龐,細膩柔滑的肌膚刺激著他的反應。
「所以你不是厭我恨我,不愛我待在你身旁?」她追著問。
「你不待在我身旁,我要到哪里听故事?誰會提醒我,代表幸福的青鳥其實就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傻丫頭,舍了你,天底下哪還有更好的姑娘?」
「所以……其實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她問得小心翼翼,惹得他捧月復大笑不己,她急急催促,「說啊,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
「客氣了,怎會只有一點點,是很多點、很大點,如果不是喜歡到了極點,我怎麼會把書信重復看上千百遍?」
他的話撞入她的心里面,那個「很多點」、「很大點」使她的笑容擴大一分、一寸,直到心底的歡喜多到裝不下,她必須找點事來做,以便把那份高興給發散出來。
一個沖動,她捧住他的臉,不守禮?她知道,但管不上。
她的額頭靠上他的,太主動、失卻女子矜持?她知道,但哪還顧得了。
他嗅到她帶著暖香的氣息,心醉……而她一個大膽,竟低下頭,封上他的唇……片刻的錯愕之後,齊靳暗罵一聲該死!這種事該由男人來主動,是誰教她如此大膽的?沒錯!該死的蘇致芬!他要在將軍府大門口掛上牌子,載明蘇致芬與狗不能進入!
怒氣在瞬間消失,她的丁香小舌舌忝上他的唇角,該死、該死、該死……他在心底連番罵過數次該死後,墮入泥淖,捧住她小小的頭顱,加深這個吻,他化被動為主動,襲上她的唇,在輾轉流連間,一點一點汲取她的馨香甜美突然,門被李軒打開。「將軍,該起來了!」一個冰塊石雕般的樣板臉,在乍然間看見孩童不宜的畫面,轟地漲紅了臉,他猛然轉身往外,卻撞上要進屋幫忙的木槿,一個踉蹌,兩人往地上摔去。
他怕摔壞了夫人的心月復,連忙在下墜間一個鶴子翻身,硬讓自己在下頭墊底,可這一翻,木槿的小身軀是壓在他身上了,而她的唇也不偏不倚,落在那個最不該降落的地方。
他內息大亂、他走火入魔、他腦充血、他……突然發覺……女人的嘴唇又軟又甜……這天沐浴過後,黎育清躺在齊靳身側,她看著他的眉眼,忍不笑開顏,飛快湊上前,淺淺一啄。
齊靳打仗,習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所以她還來不及離去,他己一把將她抓近自己,把淺淺一啄變成深深一吻。
吻,越來越熱烈,點燃了她身體里的火焰,燒灼上他的心間,抱住她軟軟甜甜香香的身軀,他吻她,一遍又一遍,越吻越深入火熱,他不滿足于她露在衣服外頭的空間,于是褪去她的衣裳。
他是怎麼當上平西大將軍的?很簡單,打仗時要得寸進尺、要步步相逼,千萬不能謙讓客氣。
因此熱吻從她的頸項落入她胸前,直到擷取她的豐碩甜美,他的手順著所有的柔美線條慢慢撫過,心跳如擂鼓,聲聲催促他提刀狂奔。
突地,悶哼一聲,他咬牙切齒、極其懊惱,自己又不是小男孩,怎會還沒奔到敵人跟前就棄械投降?
听見他的悶哼,黎育清不明所以,急急將他推開,問道︰「怎麼啦?是不是很痛?不行的話別勉強。」大將軍打仗最痛恨什麼?最痛恨敵人的言語挑釁。
不行?他會不行?十八般武藝還沒施展出來,兵法尚未上陣,他制敵千招還沒出手呢,怎麼會不行?!
為證明自己的實力,于是齊靳再振精神,于是重新沖刺,于是攻城略地,他在她身上插了旗子……搞清楚了吧!平西大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
事畢,他在她耳畔甜言蜜語。
他說︰「相思刻骨,病入膏肓,朝暮尋卿,只為求藥。」听著,她露出笑靨,這個男人啊……不是不能也而是不為也,幾句難得的情話,把她之前所有的委屈瞬間抹平,令她心中泛起酸甜苦辣,將之當做一世之諾。
她把自己縮進他懷里,親親他的下巴,柔聲問︰「求到了嗎?」
「方求到一劑,但務求病根除盡,還得繼續服用,此生怕是要依賴此藥生存。」黎育清咯咯笑起,住他的腰,緊緊箍著,她閉上眼楮,細細品味那份實實在在,果然是大將軍呵,夠霸氣!明明她喜歡他不比他喜歡她少,卻是三言兩語便讓他佔到先機,好像她就是白享受、白受寵了似的。
既然如此,他就得繼續疼、繼續寵,直到她願意承認,他的喜歡比她多,之前讓她吃了那麼多苦頭的愛情才公平。
繼續疼、繼續寵?沒問題,他低聲在她耳畔問︰「小丫頭,新藥熬好了沒有?大將軍得用藥了……」這天,平西大將軍大展雄風,在小妻子身上品嘗無數次勝利果實,戰鼓一擂再擂,從白日到黃昏,從黑夜到晨曦初升,小妻子豎白旗投降,從此臣服歸順數十年。
隨著齊靳開始在練武房里「學」走路的消息傳出去,沉寂多時的將軍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他進步得非常快,才短短幾個月,己經可以丟開拐杖自行走了。
齊湘每日都會進古柏居,黎育清多少能夠感受到小丫頭心里的諸多矛盾,她幾次想同自己示好,卻總在最後關頭不明所以地退縮回去。
這讓她想起前輩子的自己,那時,面對楊秀萱的耳語詆毀以及嫡母的寬容大度,她不是沒有掙扎猶豫過,只是在曰日的洗腦之下,她依然選擇背叛嫡母。一'她考慮很久,向齊靳提及,是不是把齊湘帶到古柏居同自己住,好讓父女親近、母女培養感情?
可齊靳見她成日里忙碌不停,怕多了個齊湘要照應,她會過于勞累,便直接拒絕了。
確實,府里府外要打理的事太多,還有「天衣吾風」和「沐舍皂坊」那邊的事要忙,就算帳目營運不必她傷腦筋,她還是要經常往那里遞雕款和繡樣。
對于設計這回事,她越練越上手,這回她雕出一系列以水果為造型的可愛香皂,送過去後引得眾人驚嘆不己,昨兒個,「沐舍皂坊」已經為新款皂放出風聲,相信新皂推出,必能賣出好成績。
這幾款香皂不只蘇致芬喜歡,齊湘也愛不釋手,黎育清送一匣子給齊湘,拐來她一篇習字。
黎育清希望自己和齊湘之間關系能夠更密切些,只不過要面面到似乎有困難。
老實說,她懷疑曾蓉蓉正擔任著「萱姨娘」的角色,自己也曾經在齊靳面前說過幾次,可齊靳幾句話吩咐下去之後,曾蓉蓉毫無異議的開始教齊湘讀書認字,雖然進度慢,總也是起了頭。
她沒可挑剔之事,卻還是趁機問齊靳,「你確定蓉姑娘會是照顧齊湘最合適的人選?」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再沒有人比她更合適教養湘兒。」她不知道齊靳是打哪里來的信任,細細觀察之下,她發現了齊靳對曾蓉蓉的態度與旁人的不同。
銀杏口直心快,提醒她得防著,還說︰「男人貪圖新鮮,偏有女人喜歡舊醬裝新瓶,引誘男人嘗鮮。」月桃冷冷加了句,「是舊醬裝新瓶還好,就怕是發霉的老豬肉塞甕底。」石榴沉穩、木槿實誠,兩個人雖不多話,卻也可以發現,只要齊靳在屋里,就會找借口阻撓曾蓉蓉進門。
收攏手邊帳簿,支起下巴,黎育清定定看向窗外。
唉,就當她心胸太狹小吧,對于曾蓉蓉,她無法產生與齊靳相同的信賴感,自己前世行差踏錯的一生,她不願意看到齊湘重蹈覆轍,得想個辦法,將曾蓉蓉和齊湘分開。
「在想什麼?」齊靳放下書本,望向發愣的妻子。
黎育清回神,走到軟榻邊,他輕輕一扯,將她拉進自己懷間,環住她的身子,他喜歡與她親昵。
黎育清道︰「我在想很多事。」
「一件一件說。」
「你那些戰友弟兄們都安置下來了,田地也一一分派下去,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就算有那些田地,加上朝廷發下來的撫恤,頂多也就是個吃飽、手中有兩個閑錢的狀況,若要讓孩子上私塾讀書、謀個好前程,困難大了,上回我同畬管事去巡田地莊園,見到許多才四、五歲的娃兒下田做農事,才多大一點的小身板呢,就佝倭著背、負起裝滿糧食的籮筐。」
「你不忍?」
「他們的爹爹、兄長為國家出生入死,就算沒有封侯拜相,或是得個小闢做做,卻也都是英雄人物,他們值得更好的對待。」
「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辦個書院,教他們認字,也教木工、雕工、裁縫、剌繡、廚藝、制阜、管理鋪子,就算他們長大之後,沒辦法在科考上有所表現,至少有一技之長,可以做管事、當廚子,能把日子過得豐富和美,不至于餓死。」順著她的話,齊靳思索,也可以從中挑些孩子同周譯學習醫術,大齊軍醫不足,每逢戰事總有些來不及搶救的傷兵。
「你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蘇致芬的鋪子缺工?」他揶揄道。
「更正,第一,那不只是致芬的鋪子,我也是老板之一。第二,如果那些娃兒長大,也隨了他們的爹娘當農夫農婦,將軍可能確保皇上還肯賞你更多良田?第三,的確,手藝好的工人難尋,與其同人搶,不如自己培養。」
「但我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念頭,最根源的還是你那些戰友弟兄對孩子的憂心。人對未來有展望,才會自信而快樂,他們也許缺腿缺胳臂,但能夠眼看著自己的孩子有前途,才能活得開心幸福。」
「我相信只要給那些勤奮的孩子一根繩子,他們就會積極攀住、極力往上爬,就像我和哥哥一樣,當年若不是爺爺女乃女乃把我和哥哥帶在身旁,也許我們會長成見識淺薄的無知之人,也許被人當槍使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個兒很能干。」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踫到存心算計的,到最後,落得一個悲涼下場,那苦頭,她嘗過,若能扶人一把,不教他們走入相同命運,何樂不為?
齊靳微笑,明白她習慣以己度人,不願旁人受自己曾吃過的苦頭。
「知道了,皇上在附近賞一塊地給我,找個時間過去看看,可以的話,就把書院蓋在那里。」
「皇上又賞你東西?」
自從他能夠拄杖而行,他便重返朝廷,黎育清本以為自己要花大力氣說服他的,卻沒想到他自個願意,壓根不用她費唇在她想不明白事情怎會這樣順利時,他笑著對她說︰「你不是教過我,別人要教我們不暢快,我們便要笑給他們看,別人要把我們踩在腳底下,我們就得把頭抬高高,別順著那些討厭我們的人,要用成功把他們給活活氣死。」于是他上奏折,皇帝知道齊靳願意出仕,樂得東賞西賞,反正有個會生財的十三弟在身旁,他何妨大方。
齊靳和珩親王重修舊好,兩人有商有量,經常意見一致,炮口對上與他們不合的官員。黎育清很高興,他們之間的父子情並未因齊玟而破壞,即使,齊靳打死不帶她回珩親王府敘親情。
皇帝很重視齊靳提出的關防募兵案子,吩咐父子倆和兵部尚書共議章程,而募兵得有銀子做後盾,幸好有齊聿容大力支持,何況他又提了新的催科法,來年國庫賦稅豐盈有望。
「訝異?」見她吃驚的模樣,他失笑。
「嗯,還以為當將軍的,得數數砍下來的敵人頭顱有幾顆,才能論功行賞,沒想到……」
「沒想到我動動嘴皮、提提筆,也能替你充實寶箱。」他揚揚眉,表情比起過去更添生動。
「是啊,早知道『坐』在朝堂上也能得賞,你干麼要拿刀去跟敵人拚生死,好危險的。」更恨的是連自家哥哥都搭進去,武藝再高強的人,也會有個萬一啊,齊靳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武官的危險在明面上,而文官的危險在台面下,不然為何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他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她抱住他的腰,喜歡成為他真正的夫人,喜歡能靠在他寬寬的肩膀上,悠閑地听他說東道西,更喜歡……兩人之間的親密,若是能有個孩子,那就十全十美啦。
「天下沒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只不過有沒有張遮羞布擋著,而我們能夠算計的,只有付出與回報的結果是否劃算。」
「你這說法很商人。」
「天底下哪個不商人?誰不是眼楮睜開就在算計成本?是不是商人,差別在于用不用算盤罷了。」黎育清點頭,勾起他的手指頭,一根根把玩著,她問︰「我明兒個同畬管事出門,先看看那塊地,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
「你想我一起去?」
「嗯,我又不知道書院長什麼樣,你過去幫忙瞧瞧,出點意見。」
「知道了。」
見他答應得爽快,黎育清輕輕握了握拳頭,試探問︰「若書院蓋好,能不能讓湘兒到那里念書?」她盤算,就算不能將湘兒從曾蓉蓉身邊帶開,至少讓她多認識外邊的人,多听听不同意見,或許眼界打開,之後就不易被人支使欺瞞。
「湘兒?她有蓉……」
她不愛听他提曾蓉蓉,截下他的話說道︰「我知道蓉姑娘是個盡責的,可湘兒性子驕傲,對許多人事都不看在眼里,年紀小時還覺得天真爛漫,但長大後性子再不改,定要吃不少虧。」
「蓉姑娘或許可以教她認字念書,可要學習待人接物,還得與人接觸,不能長年關在家里。她不會一輩子活在將軍府里、有個能干的老爹當護翼,為她好,就得舍得她吃苦。」黎育清未竟的話齊靳明白,湘兒看不起比自己身分低下的人,一雙眼楮長在頭頂上,有些驕縱、有點大姑娘脾氣。他的確疏忽了孩子的教養,他經常覺得父親做得不好,現下看來,自己也沒比父親高明到哪里。
案親……想起每回見著自己便滿懷愧疚的珩親王,前天他又向皇上請旨,想回去鎮守邊關。邊關苦寒,他這是要折磨自己啊……齊鏞說的對,不是他的錯,王氏的惡行不該由他承擔苦果。「好吧,到時候就讓湘兒同大伙兒一起念書吧!」齊靳松口,黎育清放下心,就當她小雞肚腸吧,也許是她誤解曾蓉蓉,但念書對于齊湘而言,總是好事。
「希望湘兒喜歡這個安排。」黎育清道。
「哪個孩子不想往外跑,有這等機會,連作夢都會笑。」但願如此。她靠在齊靳身上,懶懶地提起其它事。
「前兒個我回娘家,女乃女乃說,大伯給四哥哥尋了門親事,是童家姑娘,童家富貴,開設的錢莊分布大齊各地,听說是獨生女,從小當成男子養大的,本想招個贅婿,誰知方入門的姨娘產下一子,家里怕她分產,便急急替她尋親外嫁。」黎育清忍不住嘆氣,這時代,女人難,再有能力的女人都過得難,有幾個能像致芬那樣,踫上一個疼她惜她、看重她能力的齊聿容。
「怎地嘆氣?你覺得不合適?」
「四哥哥心思重、城府深,時刻都在算計人,他這樣的人該娶個心思簡單、唯夫命是從的女子,才能琴瑟和鳴、共度百首,童家姑娘不是普通女子,聘精明能干的童姑娘為妻,不是讓夫妻對陣叫板嗎?也不知道四哥哥心里怎麼想……」
「你擔心得太多了,育岷那人是誰都能相處的。」都說齊鏞是狐狸,得到黎老太爺真傳的黎育岷也不這多讓,近日里朝堂上的表現就像一條滑不溜丟的蛇,誰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反被他支使得團團轉,到最後,功勞一論二論,全論到他頭上。這種人若不能當到宰相,站到朝堂的頂端,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夫妻相處不難,難于合心,能找到心靈相契合的另一半,才是最大的幸運。」
「你這小腦袋瓜還是少想點別的事情,如果非要鬧點事情來想,就想想蘇致芬那件嫁衣吧,佳期將近,我不信她敢穿著喪氣的白衣服成親。」
「喪氣嗎?那是你沒見過那套嫁衣,它雖然不是紅色的,但華麗、聖潔,我保證會造成風潮。」他揚眉,擺明不信,想反駁個幾句,可木槿在這時候進屋稟道——「珩親王妃來訪。」
黎育清眼皮一跳,心道︰她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