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緊緊站在齊靳身後,寸步不離,如果可以,她更想擋在齊靳身前,替他擋去王氏的惡毒目光。
比起大婚那日,珩親王妃蒼老許多,她瘦了,兩頰凹陷、眉骨凸出,眼瞼下垂、皺紋橫生、老態畢現,便是用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蠟黃臉色。想來,這幾個月里她並不好過,即使齊靳己經順著皇帝的台階走下來,齊墳安然活命。
王氏帶來的丫頭留在屋外,可她身後還站著兩名妙齡女子。
兩個都雖唇紅齒白、肌膚皙白柔女敕、面目秀麗的女子,她們穿著同款式的滾銀邊蔥白色斜綾紋小襖、藕色靴裙,頸間掛著晶瑩玉潤的珍珠項鏈,那身打扮,不似侍女。
木槿和月桃送上熱茶後,在黎育清的示意下,雙雙走到外頭,與王氏帶來的丫頭、嬤嬤攀交情。
門關起,屋里一片寂靜,王氏不說話,她身後的兩名女子也垂首不語,王氏抿了口茶湯,暗自打量著眼前那對男女,他們也不說話,但親昵的神態表情顯現出兩人感情深厚。
回望王氏,這會兒齊靳真想給清兒好好褒獎一番,她說的沒錯,自己的成功真的可以把敵人給活活氣死。
王氏看著齊靳尊養出來的壯碩身子,瞧他氣色極好,無絲毫病人該有的頹靡沮喪,便是那道驚人的傷疤,也在周譯的巧手下,漸漸形成一條淡得幾乎不見蹤影的痕跡,相較于自己的形容憔悴與兒子的萎靡不振,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真想沖上前撕碎他的驕傲得意。
她仰頭,狠狠把杯中茶湯喝光,對上齊靳沉穩無波痕的眼神,王氏依舊咬牙,下巴兩側的骨頭突出,露出一張陰戾狠毒的臉龐。
憑什麼?憑什麼王爺親生的兒子不能成為世子?憑什麼丈夫立下的功勞要拱手送人?這場榮華富貴是丈夫親手掙來的,憑什麼白白便宜一個賤民?越想心越恨,胸口泛起一陣疼痛,她禁受不住,伸手壓住心頭。
她會被自己活活氣死嗎?齊靳微揚雙眉,忍不住期待著。
「母親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母親二字,齊靳喚得不清不楚,對別人而言,母親代表的是溫情、是寵護,對他而言,這兩個字代表的是憎恨與惡毒。
「你還曉得我是養你長大的母親?」養他長大?他不置一詞,唯有臉上浮著淡淡的嘲諷。
他不言,王氏卻忍不住不說。「說!你成親多久了?七個月、八個月,你好像還沒帶過媳婦回王府拜見祖先宗祠、拜見尊親父母。」
「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兒子雙腿不便,要回王府拜見父母自是困難,至于祖先宗祠,在大婚第三日,己有太監領著請兒去祭拜。」而他的雙腿不便是誰造成的,眾人心知肚明。
「你不良于行,難不成黎氏也不良于行?黎府是什麼樣的家族,竟連孝悌二字都不懂,我倒要上黎府去問問是怎樣教養女兒的,竟把這樣一個媳婦塞進我們王府。」王氏越說口氣越急,一顆心在胸口狠撞不己,她那心疾是多年盤算思慮造成的病「母親恐怕忘記了,清兒是懷恩公主,若母親對她的教養有意見,不妨遞牌子,進宮問問德貴妃。」齊靳與她針鋒相對,再不似若干年前的處處相讓容忍。母子?這個謊言己教她親手揭穿,誰也怨不得他的態度。
他的回話讓王氏怒急攻心,她沒想到,從來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的齊靳居然變得如此咄咄逼人,是娶了媳婦、肥了膽子,還是秘密己經傳進他耳里,他再不當她是母親?!
她怕事實揭穿?當然不,他若知道自己不是王爺的親生兒子更好,那就該知恥,早早把世子之位讓出來。
只是皇帝尚未發話,她不知上頭是怎樣的想法,但不管什麼想法,有皇太後在,她也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親孫子的好處讓外頭的雜種給佔走,墳兒才是流有高貴血統的那一個。
事發之初,她小心翼翼,擔心皇帝發落自己,便是齊靳的大婚,冒著讓人戳脊梁骨的風險,依然同玟兒一起出現,忙里忙外,合演一出家庭和諧大戲。
但這段日子以來,秘密再沒有人提及,于是她大膽推論,在狸貓換太子的重大罪行揭穿後,遲遲沒有出現廢妃旨意,定是怕損了墳兒的聲名,不利于日後襲爵,既然聖心如此,她還有什麼好怕?
沉寂多時的她,也該重現江湖,再掀一場風浪。
「看來皇帝這個婚賜對了,黎氏居然讓你如此維護?」她冷諷道。
齊靳沒搭話,黎育清也沒接口,只是垂著頭,等待她表明來意。
王氏露出尖刻笑意,道︰「不管你心里是怎麼想,這個媳婦,我不滿意,除非她到我跟前立幾天規矩,讓我瞧瞧黎府家教如何,否則往外傳出去,她這個不孝之名背定了。」所以她今天是吃飽沒事做,惡意來找碴?
黎育清微笑,緩言道︰「母親言重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要傳謠言,何必掛心在意?何況媳婦成日忙著照顧將軍,以至于將軍的雙腿漸能行于朝堂,為此龍心大悅,前幾日還召媳婦進宮,好生嘉勉一番。這事,那些豪門勛貴府里都知曉,應該不會有人盲目隨之起舞。」王氏銳目一閃,狠狠瞪上黎育清,黎育清不驚不懼,黑眸含笑回望。
這丫頭和柔弱溫和的江雲大不相同,要想把她捏在指掌間,怕是困難,既然如此……她冷笑,為王妃這個尊貴地位,她使過的手段多了,還怕對付不來一個黃毛丫頭?總有手段教她夠瞧的。
「好個伶牙俐齒的媳婦,敢這樣對婆婆說話。」
「媳婦不過訴之以理,並非辯駁,還望母親明察。」
「很好,我說一句,你頂上一篇,黎府教養出來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
「多謝母親夸贊,德貴妃也教媳婦不少。」齊靳見清兒沒被嚇倒,眼底閃過激賞,接腔問︰「不知母親今日到訪,到底有何要事,如果只是來訓戒,那就莫怪我們少陪了。」言下之意,要送客。
王氏深吸氣,強壓心中狂怒,問道︰「玟兒的事,是不是你在後面做的鬼?」兒子上「天衣吾風」求衣,本以為他是想送青樓里那些下賤女子,卻不料,他居然是留在屋里自個兒穿?!是誰把墳兒給教壞的?她想也不想,凌厲目光朝「天衣吾風」的老板射去。
齊靳聞言,莞爾道︰「母親要潑髒水,也得看看情況,總不能空口白話,把罪惡強加兒子頭上,如今我雙腿不便,除上朝外,哪兒都不能去,又怎能對弟弟做鬼?」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淨,眼下我手中沒有證據,自然不能拿你怎樣,但王爺要重返邊關之事,你敢說不是你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她張狂囂張的模樣讓齊靳不勝唏噓,過去不管怎樣,她多少還維持住一副賢良表相,殘忍陰毒是私底下的事,怎樣也不讓人抓到把柄,沒想到如今竟是全然豁出去不顧一切了,是急了嗎?
看來齊鏞的陰招有了大成效,有空該請他進府喝幾杯。
齊鏞說︰「反正我那位堂弟在軍中引起反心,嬸嬸不敢讓他進軍營,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玩點有意思的,做啥好呢?」于是狎妓玩小倌,每天都輪個新花樣玩,玩那話兒也得吃點藥,既是助興也是補身子,免得年紀輕輕便把身子給掏空了,多劃不來。
只是周譯的藥,絕對有效卻也價值不菲,除此之外還……有些特殊作用,宮里恐怕很快就能招名新太監了,否則有個大姑娘似的堂弟在外頭閑晃,齊鏞臉上也不好看是吧!
「母親肯定很久沒同父親說話了吧?」這話是問句,但更多的是嘲諷,諷剌夫妻情分因多年前的詭計而消磨殆盡。齊靳微哂,續道︰「這件事,我未插手,是父親向皇上提出的,如今邊關雖平靖,但賊人心闊、蠢蠢欲動,父親想親自壓關,以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名氣,教賊子不敢妄動心念。」這話是真的,沒有半分添油加醋。
望向齊靳坦然的神情,王氏猶豫了,難道這陣子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純粹是自己多想?
她與他直視,言道︰「我知道你恨我。」王氏話出,不明就里的黎育清心頭一震,她這是要將恩怨挑明,要說清楚自己為何待兒子不慈?不自禁地,她的手落在齊靳肩膀,雖然沒有武功,但該挺身相護丈夫時,她不會退縮。
齊靳清淺一笑,反問王氏,「母親做了什麼事情,以至于兒子心生怨恨?」
「我不和你兜子,人不自私、天誅地滅,為墳兒做的事,我不認為有錯,你也別覺得冤,若無當年的事,你現在能夠成為堂堂的大將軍?能夠建功立業,變成皇帝眼中的大紅人?不可能,你只會是一個面向地、背朝天,成曰在田里耕作的賤民。」
「是王爺教你武藝兵事,是王爺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是他一步一步把你推到現在這個位置,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該知道,世子之位不是你應該霸佔的。」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人在做、天在看,王爺給了你諸多恩惠,你卻還要把他親骨肉該得的東西掠奪到手,太狠毒了。你若恨,那麼王爺豈不是要更恨,恨自己養了一頭白眼狼在身邊。」親骨肉?賤民?黎育清心頭突突地一陣亂跳,王氏的意思是……不對,她曾經問過齊鏞,齊靳的確是王妃的親生兒子啊!她混亂了,可是再混亂,她都曉得眼下最痛苦難堪的不是自己,而是齊靳,于是貼在他肩膀的小手握得更越發用力。
齊靳拍拍肩上的小手,他沒關系的,事己至此,他沒什麼好怕的。
他看一眼王氏,要算帳?可以,他也有一本爛帳,想找人坐下來,認真算一算。
喝一口溫熱茶水,他不咸不淡地道︰「母親似乎忘記,並非我強求名分,而是母親使盡鱉計、把我從親人身邊搶走,我沒有心存非分之想,強求世子名分,而是母親心存非分,強要成為珩親王妃。」
「若非母親狼子之心,呂氏豈會因為思慮過甚而早亡,又豈會落入套,以至于嫡子不保?若如兒子所言,呂氏還在、嫡長子還在,這麼一來,所有人的命運都將改寫。」
「你斷了兒子的天倫親情,幾次謀害兒子性命,逼得兒子稚齡便不得不遠走天涯、餐風露宿,不得不千里尋父、投奔軍旅,難道我還得因此感激母親對兒子的磨礪?」
「兄弟本該手足齊心,但在母親的『悉心教導』之下,齊墳自小不勤勉學習、不力求上進,只會對著兄長起歹意、處處爭強斗勝。他對兒子做過什麼,相信母親比誰都清楚,若非兒子看在父親苦心栽培的分上,順遂皇上的心意、放他一馬,你以為他現在還有性命?」
「母親每句話都站在自己的立場想事,有沒有想過,也許兒子根本不想進珩親王府、不想當世子,只想與父親母親和和樂樂過一輩子?」
「母親說的好,人在做、天在看,齊墳如今是什麼形樣,難不成母親還看不出來,齊玟就是個沒擔當的紈褲子弟,成日斗雞走狗、狎妓逛花街,你以為這件事情之所以鬧得這麼大,只因為他害了兒子兩條腿?」
「錯!他在軍中早己犯下眾怒,卻因為身分特殊,將士們不敢動他,否則同為出生入死的袍澤,便是有錯,大家也會為他擔待一二,怎會落井下石,逼迫皇上親手鏟除毒瘤?」
「母親當真認為齊墳擔得起珩親王這個爵位?人沒本事的話,站得越高,只會跌得越慘,若母親還愛惜齊墳一條命,就該教會他安分,而不是去爭取他掌握不了的權力。」字字在理、條條清晰,黎育清真想為齊靳這番話鼓掌叫好,如果王氏還有一點腦子,就該知道他這些話是為珩親王好,並非自私自利。
很可惜,王氏的腦子被漿糊給黏住了。
「你浪費這樣多口水,不過是證明你並不想放棄爵位罷了。」她就知道得隴望蜀,人的貪婪沒有限度。
「隨母親怎麼想,至于爵位,兒子沒母親想象中這麼看重。」
「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看輕!」一惱,她氣得起身離去,這時她身後兩名妙齡女子急得喚住她的腳步。
王氏吞下氣,旋身,惡狠狠丟下話,「你們兩個留下來好好侍奉將軍大人,將軍大人己經二十二歲,尚未有子,你們最好多盡點心,早點為將軍開枝散葉。」對她們說完,她朝齊靳一陣冷笑,道︰「既然你非當這個世子爺不可,就不能棄了我這個母親,長者賜,不可辭,你好好享用齊人之福吧!」話丟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兩個妙齡女子與黎育清面面相覷,來這一手長者賜,她要怎麼接招?
她還沒想到如何接招,兩個美人己款步向前,朝著齊靳屈身道︰「婢妾給將軍、夫人請安。」婢妾?這麼快,連茶都還沒端,她們己經自認分?黎育清蹙緊雙眉。
齊靳笑看兩人一眼,握了握黎育清冰冷的小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接著轉頭對美人兒說話,口氣溫和得讓黎育清很咬牙。
「說說你們的出身。」
兩人互視一眼,誰也沒料到王妃會同將軍鬧得這樣厲害,臉皮面子全不管不顧了,到最後居然把她們強塞下就走了?
她們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自處,幸得將軍不棄、溫聲相詢,她們這才松了口氣。
身材較豐潤、年紀較稚齡的那個,偷偷地朝齊靳瞧去幾眼,約是滿意將軍長相豐神俊朗、英武神勇吧,她垂下頭,滿臉緋紅。
而身子縴細瘦高,有股風流自憐模樣的女子則是強提起精神,婉聲回答,「婢妾是姊姊,今年十七歲,名喚碧雲,妹妹碧月今年十六,咱們的爹爹張誠原本是宣衛同知,因犯了事,被判處極刑,殃及族人,王妃將我們姊妹倆買下,命人悉心教導規矩後,送進將軍府服侍大人。」
「你們讀過書?」齊靳又問。
黎育清望他一眼,問這麼清楚,難不成真要將人給收用?
心頭泛起酸意,張氏姊妹都是婉約秀麗的清雅佳人,便是她見了也心生歡喜,何況是齊靳……她猶豫了,若是她們當真奉茶,她接是不接?
「是,小時候家里請嬤嬤教過,算帳理家、女紅廚藝,都能上手。」
「琴棋書畫呢?」
「婢妾擅長手談,妹妹善畫,曾師李朝忠。」
「很好。」對于她們的回話,齊靳相當滿意,他揚聲喚人,「月桃!」月桃聞聲進屋,道︰「奴婢在。」
「尋處院子把張姑娘二人安置下來。」他真要將人納下?黎育清細眉收得更緊,咽下委屈,急忙起身,她得找個地方清清心。
不只黎育清,便是月桃得到這個命令,也是一雙柳眉打上死結,表情僵硬的咬著唇,她盤算這回出府,要讓誰得到風寒?
「兩位姑娘請隨我來。」月桃不滿,卻還是依指令帶著張氏姊妹離開古柏居。
送走兩人,看著把好好的指頭扭成麻花似的黎育清,齊靳見著好笑,明知故問,「不開心?」
「遇上這種事,沒有人會開心。」她半點不隱瞞真實感受。
齊靳莞爾,卻不說破,道︰「有事想問我嗎?」
「有。」
「請問。」
「我曾經問過三皇子,他同我確定,你是王妃的親生兒子,可方才那番話……」居然不是先問張氏姊妹的事?他心頭一暖地望向她,這丫頭,在意他比在意自己更多嗎?
「過去我無數次懷疑,卻找不出證據來證明自己不是王氏的親生兒子,但人倫天性,虎毒不食子,天底下沒有母親會對親骨肉下惡手,何況我還是個會讓長輩感到驕傲的孩子。但我尋到的產婆、御醫都可以證明,我是王氏的親生兒子。」
「百思不得其解下,我只能猜測自己是王氏的兒子,卻不是父親的骨血,直到齊墳把事情鬧大,父親決定舍棄齊墳、成全民心,王氏眼見事情無法轉彎,才將當年的秘密揭穿……」他將自己在襁褓時被更換的經歷娓娓道出,黎育清听得滿肚子心酸,難怪他那樣生氣,一度不願意順著台階下來,難怪他要倔強、不肯醫治雙腳……所有的原因都找到合理答案,她好心疼他。
她起身,將他抱進懷里,軟聲道︰「沒關系,他們不疼你,我疼,他們不愛你,我愛,做可以不要他們,你有我就夠了。」這話有些幼稚,但听進他耳里,喜悅盈心。
將她拉到自己膝間坐下,他環住她小小的身子,熱熱的氣息在她耳邊吞吐,惹紅她的小臉頰。
齊靳再問︰「還有沒有話想問我?」
「沒有。」她搖搖頭。
「真的沒有?」
有沒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己經做出決定,讓她還能怎麼問?問完之後呢?難道她還能強著脾氣說︰「我不允,不管是哪個女人,都別想分走我的床!」她說了,他就會同意?若女人不肯,男人就不做,爹爹就不會有姨娘、有外室,還有一堆數也數不清的通房。
所以接下來怎麼辦?她心里沒譜,只想著快點找機會出門,問問致芬,自己該如何是好。
屆時,致芬會怎麼說?定會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人間處處有情郎,不丟了石頭,怎撿得鑽石?」可他于她而言……就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舍的鑽石呀!
「不想問問我對張氏姊妹有何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卿本佳人贈英雄,佳話流傳。」這話,她賭著氣。
見她氣鼓鼓地,想從自己腿上跑掉,齊靳不允,緊住她身子,說道︰「那兩人出身不錯,又識字,看上去脾氣溫和婉順,你也听見了,女紅、廚藝,畫畫、棋藝她們都能上手,這樣的人才,父親定會喜歡。」
「你的意思是,要把她們送給父親?」黎育清沒想到齊靳應對的招數這麼狠,一出手非要教人大出血。
「不能嗎?父親才四十出頭,正值英年,若非長年在邊關沒人服侍,再加上戰事吃緊,無心多想,怎會只有齊墳一個兒子?」
「王府里又不是沒有其它侍妾,她們中間並沒有人為父親產下子嗣,會不會長年征戰,父親傷了根本?」
「呂氏是個堂堂側妃,王氏都能夠使計毒害呂氏的孩子,不過是幾個侍妾,她會拿捏不了?」怕是一開臉,就被迫喝下絕育湯,自己這樣一個「意外」,她都無法忍受了,怎麼可能容許另一個意外出現?
「所以……」
「方才我勸告王氏的話皆出自于真心,齊墳頂不起珩親王這頂大帽子,倘若這三個字到最後只淪落為閑散宗室,還算好的,最怕的是齊玟頂上這身分,為惡造業,到最後禍害家門,才是可恨,父親一世英偉,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可張氏姊妹是從王氏手里送出來的,我們怎能把她們再送回去?」
「不將她們送回去,我會尋機會同父親商量,待父親北上駐守邊關時,再將她們送過去。」
「這幾日,你讓周譯替她們配藥方、調養身子,且好好勸說兩人,若她們真能為父親開枝散葉,日後的榮華富貴少不了她們。」方才王氏的話她們也听到了,他這平西大將軍畢竟不是珩親王的親骨血,怎麼選擇她們應該能想清楚。
話說著,他忍不住輕笑出聲,眸子里透露出一抹狡黠。
黎育清嘆氣,如果王氏知道他這樣「使用」她的人,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
都怪人心窄狹貪婪,倘若王氏心胸寬闊,好好將齊靳帶大,不教導親生兒子怨恨兄長,也許她將有一對兄友弟恭的好兒子,就算齊玟是個庸碌之輩,齊靳定也會盡心照看,可惜了……她把頭埋進他胸懷,對齊靳說︰「我一定會好好教育湘兒,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齊靳沒想到這些話會讓她產生這等聯想,笑道︰「湘兒會好好的,她有蓉蓉教導,就算驕縱些,也不至于太出格。」黎育清無語,即便心底並不同意。
這時木槿進屋,她一雙眼楮紅紅的,一進門就往黎育清和齊靳跟前跪。
黎育清不明所以,連忙命石榴將她扶起,可木槿不願起身,她接連在地上磕三次響頭,說道︰「主子,木槿有事相求。」
「有話好好說,能允的我一定允下。」木槿是她身邊舊人,多年情分擺在那里,只要能使上力,她絕一會推托。
「夫人,您還記不記得奴婢有個妹妹?」木槿抬起頭,臉上仍掛著晶瑩珠串。
「我記得,她叫小芳,你尋到她了?」
「奴婢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見著她,今日她隨珩親王妃入府、候在門外,我同月桃與她攀談,發現她手腕上那個月形胎記時方才認出她。主子,王妃待小芳不好,您可不可以向王妃把人給要過來?」要過來?怎麼要?王氏同齊靳成了仇敵,怕是他前腳要人,後腳她就將人殺了,黎育清抒眉,朝齊靳望去一眼,輕言道︰「你先別著急,此事,我再想想……」齊靳略略沉吟問︰「你同妹妹認親之事,有旁人知道嗎?」木槿想了想,回話道︰「當時奴婢太激動,拉住妹妹就直言身分……現在想來,後頭還有一位嬤嬤。」齊靳點點頭,「既然如此,認親之事必定瞞不過王氏,若我沒料錯的話……清兒,這幾日你尋個機會讓木槿到外頭辦差,屆時定會有人在半路截下木槿,把她給帶到珩親王府。」
「為什麼?」
「有機可趁,王氏怎會白白放過?木槿,你到王妃跟前時,大可以老實把你和妹妹的關系捅出來,也可以將清兒在黎府與萱姨娘間的舊事翻出來講,但你必須把話咬死,就說你是萱姨娘身邊的人,並且暗示王氏,你雖服侍新主,卻不敢或忘舊主恩情。屆時,她必會以你妹妹為要挾,逼你透露將軍府中大小事。」
「你想讓木槿當王氏的眼線?」黎育清扯扯他的衣袖,那多危險啊,王氏手上可掐著不少條性命。
齊靳笑道︰「你把府里的人清理得干干淨淨,若非想在咱們這里布置新眼線、攪亂一池春水,她又怎會安排張氏姊妹進府?既然如此,索性讓她再順遂些,多埋顆好棋吧。」
「木槿明白,木槿會照將軍的吩咐做事。」
「不必擔心妹妹,待你入彀,王氏必會松了對你妹妹的看管,屆時我再挑個好時機,讓李軒把人給劫走,但依著王氏心機,她必會誆騙于你,說你妹妹依舊掐在她手中,讓你繼續為她傳遞消息。」
「這樣會不會害木槿陷入險境?」
「放心,只是傳話罷了,你就推說自己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無法經常離開,先約定好聯絡方式,透過個中人,盡可能別親自去見她。」
「奴婢明白,定不會負將軍所托。」木槿道。
木槿下去後,黎育清一雙美眸望著齊靳,明明白白的憂慮全盛在里面。
他將她擁入懷中,說道︰「別擔心,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那丫頭的忠心耿耿是我親眼所見,定不會教她有所損傷。」
「不光擔心她,我更擔心你,王氏一天不放棄對你虎視眈眈,我……」
「別怕,我不會令自己重蹈覆轍。」在木槿同主子稟事時,月桃悄悄地走到花園角落,拿把小鏟挖好洞,將壺里的殘渣往泥洞里倒,再把泥土給掩上。
弄好後,她拍拍手上的泥屑,提起茶壺,得意地揚了揚眉尾,卻不料一旋身,差點兒撞上周譯。
他盯著她,一言不發。
她也不說話,仰起下巴,朝古柏居走去,經過他身側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做什麼?」月桃想掙月兌他,卻不料他力氣太大,她根本甩不掉。
笑意勾起,他上下打量月桃,態度閑適地道︰「番瀉葉味道太重,不若改用蘆薈,今天是王妃生氣太過,否則定會品出你這藥茶里加了料。」而依她那不依不饒的性子,定要鬧翻將軍府,到時這丫頭,能不吃苦頭?
「番瀉葉拉幾次、蘆薈又能拉幾次?如果不是怕味道太過,我更想用牽牛子。」牽牛子?他嘴角微微顫抖,這丫頭令王妃拉肚子還不夠,還想她嘔吐、月復瀉、血便加血尿?夠狠!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有這身本事,你何必進將軍府當個小丫頭?」
「恕不奉告。」
撇過頭,她捧起茶壺往前走。
周譯的話在身後傳來,沉穩醇厚的聲音教她心頭一顫。
「藏著點、掖著點,不會吃虧的,慢慢瞧、細細學,選個最有把握的方式出手,千萬不要做到明處上頭,讓人揪住把柄。」他這是……在教她?
腳步微頓,停過三息,她挺起腰板,繼續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