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鼠似乎明白凱索不能離開牆角,整晚不時大膽地靠近他,肆無忌憚地觀察他,害他寒毛直豎。
凱索不懷疑這萬惡的小動物知道他會怕。動物都有這種本能,嗅得出恐懼的氣息,這時候就算怕得要死也要裝不怕,氣勢要是輸了就全盤皆輸。于是他板起臉,瞪著小松鼠,以眼神警告這只老鼠,你敢再靠過來,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踩成鼠餅?
布奇仰著頭,天真無辜的烏亮小眼楮瞧著他,大尾巴若有所思地搖動,似乎明白了他的警告,它轉頭,慢慢走開。
凱索剛松口氣,小松鼠忽然轉過來奔向他,加速沖刺,咖啡色的松鼠炮彈猛沖到他搖椅前,嚇得他整個人彈起來。
小松鼠雙眼精光閃爍,停在粉筆圈外,慢吞吞地搖晃身體,搖著尾巴,一副「來啊、來啊——有本事來踩我啊」的姿態,肉肉的松鼠腿還伸出來,挑釁地踩一下粉筆圈。
凱索脹紅臉。死老鼠,他跟它勢不兩立!
被松鼠欺負已經夠悲慘,更囧的是沙發上傳來噗哧一聲,他望過去,溫在笑。
她情緒正低落,被這一人一鼠逗得笑出來。看凱索一臉狼狽,她很同情,但實在很好笑。
「拜托你管一下這只老鼠好嗎?」凱索很哀怨,他不但被一只松鼠騎到頭上,過程還全被喜歡的女人目睹,還能更丟臉嗎?
「你要我怎麼做?跟布奇講道理嗎?它又听不懂,你就忍耐一下吧!」
「那能不能請你把它關起來,或者把它隔離在別的房間?我可以買一袋它喜歡的水果或堅果,補償它被關的委屈。」
「我從來不關布奇,都是讓它想在哪邊玩就在哪邊玩,它被關起來會心情不好。」
吱!小松鼠得意洋洋地原地跳躍。
所以他慘遭松鼠下馬威就只能忍耐嗎?凱索更委屈,可惡,人不如鼠,真窩囊!「我開始懷疑,你想利用它逼我回家去。」
「我沒有。但你受不了的話,就回去吧,何必勉強自己?」她不希望他走,可也不想要他留下來。她喜歡他在身邊,又不要他在……她的五髒六腑仿佛全攪在一起,好混亂、好難受。
「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她淡然的語氣讓他有點受傷,難道,對彼此的好感、若有似無的暖昧,都是他單方面的想像?其實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沒回答,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太復雜,實在說不清。
她的沉默被他當成肯定,他唇一抿。「好吧。」他放下漫畫,站起來。
他真要回去了?她一陣失落,挽留的話沖到口邊,卻說不出來,眼睜睜看他跨出粉筆圈——
但凱索沒走向大門。他避開松鼠,筆直走向她,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來。
「我就老實說吧。」他嚴肅道︰「我喜歡你,所以找理由接近你。在你身邊,我很開心,我承認我的方法不太好,拐你上當,讓你不得不讓我進來,我道歉。我不是想惹你不高興,我只是很想跟你在一起,你要我走的話,我馬上走。」
他表現得很誠懇、很有風度,心跳卻好急,萬一她真要他走,他就得乖乖撤退,他是在賭,把感情講明了,她如果接受,就全盤接受,否則他就走,毫不留戀地離開,回家去療這失戀的傷,唉!溫愣住,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因為他坦率的表白,她的心情一瞬間飛揚,她微笑了,很想說,其實她也喜歡他,有他在身邊也覺得很快樂——但然後呢?他就繼續待著不走,她繼續如坐針氈?何況,他還是在她監視下的嫌犯,要是跟他在一起,情況會變得多復雜?
「我還是希望你回去……」想來想去,這件事還是當務之急。
他臉色一凜。「你還是叫我回去?」
「呃,我不是……」傷腦筋,該從何解釋起?
「但你沒說你不喜歡我。」他嘴角揚起,眼眸灼灼發亮,他很振奮,迅速分析。「所以你是喜歡我的,但因為某些原因,你不希望我待在這里,對不對?為什麼?是不是你顧慮我是嫌犯,跟你的工作有沖突?」
她嘆口氣。「既然你都想到了,就不用我解釋,你應該很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那不是問題,你們遲早會查出凶手是別人,還我清白;既然我本來就是無辜的,跟你在一起哪有什麼問題?最多我們低調點,我可以等,等你逮到凶手,再公開我們的事。」可是,她臉色還是很凝重。「難道還有別的問題?」
「還有更復雜的事……」
「告訴我。」他靠近她一些,她為難的表情讓他嗓音放柔。「有什麼問題,我們一起解決。」
「這,說來話長……」她苦笑,要是能解決,早就解決了。這件事她只對心理治療師傾訴過,沒對任何人說過,她躊躇著,難以開口,感覺很難堪。他要是知道,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她,其實內心滿是幽暗……他會怎麼看她?
「要不然,等你說完這個讓你眉頭打結的大問題,我就跟你說我為什麼消失四十年。」他哄她。「我敢跟你打賭,你的故事絕對沒我的悲慘可怕,我的故事簡直是天崩地裂、鬼哭神號兼慘絕人寰,保證你听完會為我痛哭流涕。」看得出這件事讓她難以啟齒,他故意提自己的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到底是什麼事?」她的好奇心果然被挑起。
「你先說你的,我才說我的。這樣我們都知道對方最糟糕的秘密了,都有對方的把柄,以後更不需要怕對方知道什麼,可以完全坦誠。」
她明白,他追根究柢,不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是真心想了解她,他才不在乎什麼把柄,他拿自己的秘密做交換,只是為了讓她安心,讓她不那麼緊張,她很感動,也許……可以信賴他吧?她躊躇著開口。
「我父親……也是術師,異術署是他催生的。他在外面名聲很好,可是沒人知道,他在家里,一點事不如他的意,他就施暴,打我母親或打我。我母親身體不好,每次我父親一動手,我就沖過去保護她,藤條、衣架、皮帶,所有他能拿在手上的東西,都會拿來打我。」
「所以你手上的傷疤都是挨打留下的?」他擰眉,那數不清的疤是挨過多少傷害?
她淡然點頭。「我是為了保護我媽才去學武術,我父親不肯幫我交學費,我只能在道館外面偷看,但是我媽沒等我長大到能保護她,就過世了。那晚……我爸喝醉了發酒瘋,拖她去撞牆,我想阻擋,那時才九歲,太瘦小,被他抓起來往牆上扔,整個人撞昏過去……」
她平靜的聲音像在描述听來的社會新聞。「我在醫院醒過來,額頭縫了五針,但我媽沒再醒來。我告訴護士和醫生,我媽是被打死的,但我父親動用很多關系把事情壓下來,對外說是我母親從樓上跌下來,摔斷脖子。我逃家過兩次,都被他抓回家,被打得更慘,所以後來我就不再逃了,只想著等我長大,才能真正地擺月兌他。
他大概是怨恨我跟別人說是他打死我媽吧,後來他會在半夜趁我睡著,跑進我房間,把我從床上拖起來,瘋狂甩我耳光。到現在,我晚上還是睡不安穩,所以我的臥房很小,因為我必須一睜開眼就能看到整個房問的動靜,睡覺時我會拿椅子把門頂住,醫生說我潛意識里還是害怕受到傷害。」
「你不希望我待在這里,是因為你覺得我會傷害你?」他懂了,原來不是她不懂享受生活,是她恐懼在自己家中受到傷害,他卻拿她的臥室開玩笑,那時她是怎麼想的?他太差勁了,懊悔不已。
她搖頭。「這不是針對你,家里有人的時候,我就是沒辦法背對他,我會很緊張,不斷留意,不讓他待在我的視線範圍里,我就沒辦法安心。所以我不讓人進我家。」
「你父親呢?」他想把那死老頭揪來狠狠教訓一頓。
「他過世了。我十七歲那年,他心髒病發,走了。這些事除了我的醫師,沒人知道,我不想讓人懷疑我的能力,拿我曾經看過心理醫師來攻擊我。」
「誰會利用這個攻擊你?」那太惡毒也太不厚道了。
「那不重要。好,講完了。」她故作輕松地聳肩。「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醫師說我沒辦法忘記童年的陰影,我不以為是那樣,是有些事變成了習慣,很難擺月兌……」
「別說了。我知道了。」恐懼怎麼可能變成習慣?她不是不怕,也沒有忘記,她只是努力表現出成年人該有的態度,而不是個受創的無助女孩。他深深為她難過,他不想再深究,不想讓她再挖開傷口。
短短幾個字,忽然讓她熱了眼眶,當他說他知道了,她真的覺得被了解了。他不像雷家華,強勢地示愛,強勢地指導她該如何被他愛;他想了解她,也尊重她,若令她難受,他就不勉強。他不會意圖改變她,把她變成他想要的模樣,他的包容和體貼,真正讓她有被愛的感覺……她想,她真的動心了。
然後他嘆氣,狀似苦惱。「唉,我輸了。你的故事比我慘一百倍。」
她眼楮還熱熱的,卻被逗笑了。「好,我的說完了,換你。」
「我的就簡單多了,說起來都是我愛參加那些邪教惹的禍。那次他們舉行什麼召喚惡魔的儀式,我就去參加,他們獻上一個金發藍眼的少女給我,那晚我很餓,于是……」
他咳嗽一聲。「喝了她的血.之後,起先也沒覺得怎樣,我就回家去,沒想到頭越來越昏,我坐在路邊想休息一下,再之後的事就不記得了。醒來的時候,我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地下室,旁邊是我大哥,臉色比冥王還難看。」
「發生什麼事?」她很好奇。
「我大哥說,那晚我們族里有聚會,我把某種不知名的粉從那個儀式里帶回來,丟進聚會要飲用的血液里,大家喝了全都頭昏眼花,出現幻覺,一堆人倒在地上申吟的時候,我還闖進血庫,把血袋都扯破……」
「那是某種迷幻藥吧?」她听得驚奇又好笑。
「肯定是,那個少女大概也吃了什麼藥。我們吸血族百病不侵,一輩子沒用過藥,藥物對我們的效果很強。據說我那晚整個失控了,動用二十個人才制伏我。事後我就被嚴懲,被我大哥禁足四十年。」他唉聲嘆氣。「而且自動戒掉參加邪教的惡習。」
「活該,你太過分了。」她听得直笑。「這是很糗沒錯,可是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每次提到都一副誓死不提的表情,听起來也還好嘛。
「因為……」他清清喉嚨。「那晚我到處搗亂的時候……什麼也沒穿……」
她瞠目。「沒穿?」
「啊。」他尷尬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把自己衣服月兌了……」他吞吞吐吐。「那晚聚會的有一百多人,大家都看到我的……我的……」
「光?」
「你的用字可以修飾一點嗎?」他瞪著努力憋笑的她。
「還不夠修飾嗎?至少我沒提其他部位啊!」她笑眯眯的。「原來你嗑藥之後會果奔,真糟糕。」
「我沒果奔,我還有戴帽子。」
她噴笑出來。這樣有比較好嗎?
「听說我月兌得干干淨淨,只剩帽子,大家倒在地上的時候,我就戴著帽子走來走去,還問人︰「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襪子?」看到每個倒在地上的人,我都把他拉起來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襪子?」「
她大笑,想像那情況,笑到說不出話來。
「別笑得這麼夸張好嗎?喂,我是為了你,才把這件糗事說出來,你給點面子好嗎?不然,至少別笑得這麼大聲好不好?」他越說,她笑得越厲害,他嘆氣……
「唉,所以我才不想提,就是知道會被恥笑……」
開心了吧?忘記不快樂的陰影了吧?看她笑盈盈,愁雲慘霧不見了,她臉頰嫣紅,笑到流淚,淚水燦燦地潤著她的眼,她濕亮眼眸微笑地瞅著他,看起來好脆弱,脆弱得激起他憐愛而溫柔的沖動,他情不自禁地挨近她,將她擁入懷中,吮住她柔軟的唇。
她閉上眼,感覺他熱烈的唇,他灼熱的呼吸搔暖她鼻尖,他的體溫燒著她,教她愉悅輕顫,心跳紊亂,敏感的熱流沖刷過神經,他有力的手臂箍在她腰後,強勢的男性身軀將她緊緊環抱。
她好安心,放松下來,像藤依偎著樹,像貓懶睡在曬熱的屋頂,放心地、慵懶地交出自己,依賴著可靠的他。
她的溫馴讓他更熱情,他大膽地佔有她的唇。她嘗起來溫暖潮濕,有淚水的咸和誘惑的女性馨香。她的手繞過他腰際,張開的手心貼住他背脊,她擁抱他,這鼓勵的動作令他亢奮,胸膛灼燙。
他深吻她,直到她呼息急促,吻變得纏膩起來,他親昵地更深入,在彼此懷里輕輕顫抖,唇舌熱切糾纏,嘗到的醉人氣息……
話都講清楚了,不需要溫再趕人,凱索自動回家去,不忍再讓她困擾。
她有心理障礙,他當然體諒,也不勉強,想到她在自己家里卻不得安寧,他很心疼。
在工作上,她是堅強的,能獨當一面,內在卻緊繃,她怎能這樣過日子?這樣太累也太辛苦,聰明如她,卻擺月兌不了陰影,因為施暴的父親而困住自己,真傻,傻得讓他很不舍。
這夜,他沒心思做別的事,他听見她在隔壁走動、忙碌,他不斷听見拉開抽屜的聲音,她似乎在找東西,直到半夜一點,她還在走來走去,他忍不住撥電話過去,響了一聲,她馬上接听。
「是我。你怎麼還不睡?」
「我在……找項鏈。」她听起來很疲憊,有點恍惚。
「項鏈?什麼項鏈?」為什麼非得在半夜找不可?
「沒什麼,那項鏈不見很久了,我每次想到就會找一找,反正睡不著……」
「睡不著也要睡,你還要上班,需要睡眠。」
「可是我一點睡意都沒有,吃了安眠藥也沒用。」
「怎麼會突然失眠?該不會是因為你跟我談那些,所以——」
「大概吧。」她一躺下,腦中都是那些惡夢的畫面,根本無法入眠。
「呃……那怎麼辦?」要命,他好有罪惡感,都是他害的。
「也許晚點就會睡了吧,沒關系。」
他想了想。「你要不要過來我這?反正我不睡,床讓給你,我家不是你家,你應該可以好好睡吧?」只要不在她自己家里,也許就不會想到童年的夢魘吧?
「那樣不好。」他們的關系已經扯不清了,萬一讓人知道她在他家過夜……
「我懂我懂,睡在嫌犯家里,會妨害溫署長鐵面無私的名聲,不然你拿副手銬,把我銬在陽台喂蚊子,這樣人家就沒話說了。」
她輕笑。「不需要那樣,我信得過你。」
「那你就當作往旅館,我的床是訂做的,又大又軟,超好睡,要是你真的睡不著,我們可以聊天或下棋,不管怎樣,總比你整晚睜眼瞪著天花板好。」他希望她過來他這里,他不忍心她在冷清的屋子里輾轉難眠。
「我……」今晚的她太脆弱,實在不想一個人。她嘆口氣。
「好吧。」
五分鐘後,溫按下隔壁的門鈴,大門很快打開,露出凱索微笑的臉龐。
他打量她身上簡飽的T恤和短褲。「我以為你會穿性感睡衣。」他開玩笑,其實暗暗心驚,她表情焦慮,眼色淒惶,像找不到棲身處,狂奔了整夜的憂傷小動物。
她瞪他一眼,他笑了,拉她進屋,坐在沙發上。「想吃點什麼?」
「你這里有吃的?」
「我的舞團經紀人很愛吃,他常來找我,我會準備一些吃的放冰箱。」他很快熱了杯鮮女乃回來。「听說喝熱牛女乃比較好睡。」
「謝謝。」她接過牛女乃,捧著杯子,失神。
他隨口問︰「你在找什麼項鏈?」
她僵了一下。「那是我母親的……遺物。」
她似乎不想談項鏈,他馬上換話題。「要不要參觀我家里?」看她遲緩地搖頭,眼神不太聚焦,他有點擔心。「你還好嗎?」
「還好,吃了安眠藥,偏偏睡不著,覺得很累。」她昏眩,一手扶住額頭,低聲道︰「那項鏈……是純金的,墜子是一只紅蝴蝶,是我媽從我外婆那里繼承的,她說,那是外婆給她的嫁妝,將來她要傳給我,給我當嫁妝。在她過世前一個禮拜,她把項鏈給我,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冥冥中她知道自己大限要到了,才——」
「別亂想,你是她唯一的女兒,她當然把項鏈給你。」
她嘆口氣。「結果,我搬來這里之後,它就不見了。」
「可能掉在家里某個角落吧。」
她搖頭。「我每次想到它,就會在家里到處找,每個角落都被我搜過好幾次,就是沒有。那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卻把它弄丟了,實在很不應該……」
「有時候你越急著找東西,越不容易找到,你放寬心,既然它在屋子里,早晚會出現的。」他皺眉,她情緒不穩,胡思亂想這些等于是折磨自己。
「我還曾經招魂,但她從沒有來過。」她眼神朦朧。「我找不到項鏈,招魂也找不到她,你知道這些代表什麼意思嗎?這代表——」
「這代表你應該休息了。」他握住她肩頭,輕輕搖晃她。「听听你的口氣,你在鑽牛角尖,給自己制造負面情緒,不要往壞的方面想,好嗎?你累了,不要再給自己增加負擔,趕快去睡。」
她似乎清醒了點。「你覺得都是我在亂想,鑽牛角尖?」
「對,是你在亂想,是安眠藥讓你腦子混亂了,沒那麼嚴重的。」
「所以……她不是因為生我的氣,所以不來?」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她淚光盈盈,像犯錯的小孩一樣旁徨。
他猝然把她擁入懷里。
「傻瓜,鬼魂有掛心的事才會徘徊不去,你母親不來才是好的,你當到署長了,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我知道,可是,也許她是在怪我……」
「她不怪你的,噓,別說,別想了。」他輕聲哄她,直到她鎮定下來。
她好倦,不想動,臉蛋埋在他頸窩。他的唇貼著她發絲,喃喃低聲安慰,他的肩膀與胸膛寬闊可靠,而且溫暖,她嗅到他的氣味,清淡的沐浴乳香味混著純然男性的氣息,她放松下來,感覺更累,也很安心,她依戀地賴在他懷里,不想離開。
他吻她發絲,細碎的吻沿著她的太陽穴,灑過臉頰,尋到她的唇。他吻住她,這是個溫存撫慰的吻,性感而親密地安撫她,教她脈搏加速。他吻得很輕柔,她呼吸卻變得有點急促,他也是。當他突然結束這一吻,還在陶醉中的她本能地靠過去,追逐他的唇。
他低沉笑了,唇再度印上她的,親吻更溫柔、更深入,她感到彼此的皮膚都泛起熱來,她暈眩地想,再幾秒鐘就好,只是吻,沒關系的,只是個吻,然後……
一切就失控了。
他們甚至沒回到他房間。
「……我以為你不行。」事後,她只擠得出這句話。
客廳里只剩一盞昏暗小燈,在天花板的一角靜靜俯視躺在沙發上的他們。她更累了,身體乏力,怔怔盯著另一張沙發,兩人的衣物丟在上頭,他的T恤蓋在她的衣服上,她的底褲壓著他T恤的一邊衣袖,他們的衣物攪亂一起,好似他們此刻纏抱的身軀。
他金發凌亂,她的黑發部分蜷在他胸膛上,部分垂落在他肩膀後,剛狂野過的身體疲倦了,纏綿相擁,緊貼的光果皮膚之間,汗濕著,藏匿激情的余熱,在他高大強健的身軀上,伏臥的她顯得柔媚而嬌弱。
「什麼不行?」凱索慵懶反問,身體松懈而滿足,瞳孔呈現蜂蜜般的濃郁顏色。他視線往下,看著自己的手沿她光滑的背脊游走,直到她圓潤的臀,大掌覆住她臀後,輕輕將她壓向自己。
她是他的,這想法讓他興起愉快而濃烈的佔有欲。她是他的。
他若有似無的,讓她呼吸又開始不穩。「我以為你們吸血族在這方面……有問題。」所以才放心地留下來,沒想到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是啊,我們的女性生產有困難,男性則是非常冷感,只有面對自己喜歡的對象時,勉強會有生理反應,嚴重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跟我的族人不太一樣。我是純種,眼楮卻不是深紅色,體溫也比較高,我也不像他們那麼冷感,當我想取悅心愛的女人時,我不會讓她失望。」
他吻一下她耳朵。「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並不好。雖然他親呢的口氣燙著她耳朵,教她身體漫過一陣興奮疙瘩,她伏在他胸口,感覺他的心跳。他說話時胸膛里輕微地震動,大手溫柔地戲弄她發絲,她昏昏欲眠,貓似地懶著,享受他的,身體誠實地喜愛他的親近……她應該這麼陶醉嗎?她忘記他還是三件命案的嫌犯了嗎?
她始終認為他是清白的,往後再有命案發生,她還是會認為他無辜——這是她理智客觀的判斷,還是因為她愛上這男人,不願相信他涉案?
她還能清楚地分辨嗎?
即使她能,如果異術署的其他人知道他們的關系,誰會相信她的判斷?誰會認同凱索的確無辜?他們關系越深,事情越復雜,對他越是有害無益。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他問。
「很累,想睡。」激情消耗她的體力,安眠藥也開始發揮效果,她昏昏欲睡。
不行,不能睡,她得想辦法補救……
他很滿意。「你看,我比安眠藥有效,對吧?以後要是睡不著,來找我就對了。」
還有以後?他一點也沒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嗎?「我們可以當作今晚……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他眯眸。「為什麼?」
「因為,要是被人知道我們……」
他馬上明白她的顧慮。「我說過,小心一點,不要被發現就好了——」
「萬一被發現了呢?在案子查清楚前,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他不太情願地問︰「你所謂的距離要多遠?」
「能有多遠就有多遠,晚上最好也不要見面。」
「為什麼不能見面?我們踫面會有誰知道?我們是鄰居。偶爾遇到聊個天也是正常的吧?」
「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真的有必要這麼小心?」
「有。」雷家華妒性很重,萬一讓他知道她和凱索在一起,難保他會做出什麼事。
「好吧。」他嗓音冷下。「你的顧慮也沒錯,要是讓人知道你和嫌犯過夜,的確很不好,傳出去的話,溫署長的名聲會很難听。」
「不只是為我,也是為你好。」雖然是為他著想,但他銳利的眼光讓她很愧疚,覺得自己可惡又自私。
「我早就想過你會說這種話。」他慢慢道︰「你說你怕有人會利用你的過去攻擊你,否定你的能力,你早知道有人等著抓你把柄,也知道跟我搞在一起不對,但你還是跟我上床,事後再把我踢開。你早就算好,因為我愛你,會接受這個理由,不讓你為難,對吧?」
她愕然。「你誤會了,我不是那意思——」
「你在玩弄我嗎?你把我當泄欲的工具嗎?」
「沒有,絕對不是!」
「你對男人都這樣嗎?你是不是也這樣玩弄別的男人?你那個副署長老是盯著你看,好像你是他的財產,他是你另一個玩具嗎?」
「不是,我跟他交往過,但早就分手了,我跟他已經沒關系了。」
「那你現在和別的男人交往嗎?該不會我是你的一夜,你其實有男友?」
「我沒和任何人交往——」
「所以你只玩弄我一個?」
「對,我只有你一個!」她有點生氣,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亂搞關系的女人嗎?
「好吧,如果你只玩我一個,那還可以接受。」他點點頭,頗滿意。
什麼啊?她呆住,她的表情讓他笑出來。
「你以為我真的在生氣啊?我只是想听你親口說你是認真的,你沒有玩弄我。」他大笑。「你真好拐,真可愛。」
原來他在捉弄她?她惱得撾他一下。「你想知道,直接問不就好了?」
「因為你說我們不必在一起,好像很無所謂,我忽然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才想確認一下。」
「我剛才很生氣!無所謂的話,怎麼會生氣?你竟然說我拿你當泄欲的工具?拜托,真的要找泄欲工具,我不會找像你這麼不听話的好不好?還敢逼問我跟誰交往?」
他笑著,知道她只是在嗆他。「好好,是我太過分了,我跟你道歉。總之,低調一點是沒錯,但我不覺得要刻意避不見面,要是案子永遠破不了,難道我們永遠都不在一起?我沒做錯事,你也沒有,人不是我殺的,你不抓我也不算對不起異術署,不見面實在反應過度了。我們還是想見面就見,要是真的被發現了,再一起承擔後果。」
「最好是那麼簡單。」她打呵欠,一放下心來,眼皮就好重,好累。
「就是那麼簡單。還有,別拒絕我去你家。我知道一開始會很難適應,但我希望多陪陪你,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獨居,早晚都要接受有人在你的家里。」
他柔聲道︰「我父親過世後,我就到處流浪,到處參加人類的教派,我的族人認為我很奇怪,竟然覺得跟人類混在一起很有趣,他們不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變成人類。」
他輕笑。「你一定也覺得很奇怪吧?很多人都想獲得長生不死,我卻想變成人類。的確,擁有永恆的生命非常自由,幾乎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可是就因為太自由、沒有束縛,這種沒有負擔的生命,也沒有重量,其實是非常空虛的。你知道為什麼吸血族的人口不斷減少?除了因為無法生育,還有很多吸血鬼自殺,因為活得太久,讓他們很寂寞。我寧願當人,擁抱你們這樣短暫燦爛的生命,也不想當月亮,永遠冷冰冰地發亮。
但是,不論置身在多少人之間,我還是覺得很空虛,那我究竟想要什麼?在我困惑時,我遇見你,然後我想起我的父母。他們非常相愛,我們共同生活的兩百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和所愛的人一起生活,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可以擁抱對方,在彼此身邊安心休息,有快樂的事就想跟你分享,感覺難過時,就想回到你身邊。我幾乎忘了我曾經想要這些,但你讓我想起來了,你不覺得,你就是我在尋找的伴侶,才會喚醒我這些感觸嗎?所以……」
他擁緊她,低語︰「你願意接受我、收留我嗎?讓我有個家可以回去,有你在等我,我就不會不知道該到哪去,不會再感覺迷失,我不想再參加任何宗教,往後,你就是我的信仰。」
听,多感性的一番話,他自己都動容了,她沒講話,一定是感動得說不出話。
他興沖沖地低頭一瞧,心愛的女子感動得淚光晶瑩,抱緊他,說她願意,說她好愛他——
以上皆為他的幻想,實際情況是她睡著了,睫毛合起,呼吸深沉,不愧是署長大人,派頭很大,要睡就睡,不必問他意見。
他苦笑。她真不賞臉啊,在他剖析內心、真情告白時,呼呼大睡。
因為思念母親而哭泣過,和他意見不同而爭辯過,現在,她很信賴他地全然放松,在他懷里酣睡了。她縴細睫毛合起,他想輕吻睫毛下那片可愛的暗影,又不想驚擾她,他不敢妄動,感覺她手臂圈抱他,頭發搔著他胸口,害他癢到心坎里。她無意識地挪動身體,長腿擦過他敏感的部位,要命!他們都還赤果啊!他痛苦地壓抑亢奮,被心愛女子當床躺著、賴著,他熱得流汗,和奮戰,這麼辛苦,卻有無與倫比的幸福滋味。
他在心里輕輕對她說︰總之,我認定你,賴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