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洗完碗,收拾好廚房,上樓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他看向床頭櫃,明白了。「你要是想帶去,就帶著。有什麼好猶豫?」
「嗄。」捧月一驚,顯然被突然出聲的兒子嚇到。「找死了,想嚇死你老媽啊。」
「呸呸呸,說什麼喪氣話,什麼死不死的。要出門在外,不能亂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憶昔連連叫著,一瞬間,當著他老媽的面,紅了眼眶。
「傻兒子,我又不是不回來,哭什麼?」捧月感動地伸手摟過兒子,將他抱在懷中,一同擁坐在地上。「誰哭了?」死鴨子嘴硬。
「好好好,沒哭,我的寶貝才沒哭,剛剛只是有一只小狗狗紅了眼楮。」捧月取笑他,接著又想到什麼,「兒子,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收了玩笑的臉,她正色道。
「每天的菜是你在買?」憶昔忽然變小大人相,滿意地看著母親搖了一下頭。「每天的飯是你在煮?」
很好,看到母親再搖一次頭。
「那,屋子是你在打掃?」
當然,答案他早在成竹在胸,母親自然是不得不慚愧地搖頭再搖頭。誰叫她是家務白痴。
「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自己料理。」憶昔無比自豪。
捧月痴痴望著兒子開始成熟的臉,心中的感動似熱流在翻滾。「幸虧媽媽有了你……」收緊了懷抱,將兒子暖暖的身子貼向她自己。
「好肉麻。」口里咕噥著,憶昔卻沒有掙開母親的懷抱,只是微微紅了臉,順從地偎入母親懷中。「喂,帶著吧,免得你想他。」
「啊,什麼?」顯然,沉浸在家庭幸福中的捧月,腦筋轉得沒有兒子快。「什麼帶著?我想他?」
「你收集的那本寶貝資料。」睜大眼,將母親冒出問號的大眼給瞪回去。
聞言,捧月放開兒子,站起身來,走到床頭櫃,抽出那一本黑色封面的厚本,然後坐在床上,翻開第一頁。
憶昔也跳上床,老習慣,趴在母親身旁,一同欣賞厚本中的內容,順便听听他早已听爛的故事。
兩天後,捧月仍有些不舍地抱了抱該去上學的兒子,與他告別,然後,只身一人前往機場。自此後的一個月,她將見不到憶昔,吃不到他做的可口飯菜,見不到家中令她安逸的一切,想到這,捧月不禁有些傷懷。拖著行李邁步在人聲鼎沸的候機廳,她回首望向廳外蔚藍的天,游浮的雲,忽而又笑了起來,什麼嘛,不就是去免費旅行一個月而已嗎?有什麼牽掛放不下的。
想罷,捧月大步向前方走去。時鐘已指向十點,捧月坐在書桌前有些心神不寧,不是為了她面前進行到一半的小說稿,而是為了屋外巷口處熱騰騰的餛飩。
「好餓哦。」她不自覺地彎下腰,按著自己的胃。「早知如此,今天下午就該吃點東西了。」自言自語,是獨處一人的她的必有習慣。
「算了,算了。」捧月從椅上跳起來,飛快地從抽屜中拿出五十元,邊單腳蹦著穿鞋,邊順手抄來鑰匙,一切就緒後,她已沖向屋外。
管它什麼深夜外出危險,管它自家屋子住的有多僻靜,管它四周常有不良分子出沒,現在肚子為大。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是不是就是指她這種人?
「赫。」真正出了門,捧月才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她住的是這條烏黑巷子的最深處,現在四周一片漆黑,要真是有個什麼人想干些出格的事來,她可是救都沒人救呀!
可是,好餓!捧月皺了皺姣好的容顏。只怪自己忘了買些干糧回家,怪自己醉心寫作,懶得吃晚飯。
算了,沖吧。
捧月發揮自己百米沖刺的速度,奮力向前跑去,邊跑還邊鼓勵自己,別怕別怕,有吃的就好,怕什麼!
巷口的小燈照出一線光明,捧月向著前方接近。終于,安全無虞,她停在小吃攤前,給了自己一個安慰的笑容。「紀老伯,一碗餛飩,多加些湯料哦!」
「好哦!」滿臉皺紋的老伯看到是常常光顧的小丫頭,皺巴巴的臉上堆起了笑。這個孩子常來他這里吃餛飩,可是這麼晚,倒還是第一次。
「拿好。」將裝好餛飩的碗遞給捧月,接過她交到手邊的錢,邊找零錢邊關心道︰「這麼晚了,你女孩子家還一個人出來,家里人怎麼放心呢?這條巷子最近很不安全啊,老伯我都比往日早收攤啊!」
「沒事的。」接回老伯找的錢,捧月小心翼翼地捧著碗,細步細步地轉身走著。「老爸就在前面等我呢。」
「那就好。」老伯點點頭。「小心點哦,我也該收攤了。」
沒身入那片沒有燈光照明的黑暗中,捧月因為手中滿滿一碗的餛飩,不得不慢慢地走著。
老爸就在前面等著我呢。
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吧。
可是,爸爸呢?媽媽呢?他們在哪兒?真在前方等著嗎?
好想哭,雖然手捧熱乎乎的餛飩,但現在真的好想哭。一個人的寂寞,讓人無所適從。想著想著,捧月就真的這麼捧著一碗餛飩頓住,站在巷子中央哭起來。
太專心于自己的心事,反而忘記了周遭的情況。才止住淚的捧月就听到前方三米開外處,似乎有聲響。
不會是鬼吧?捧月當下被自己的想法給嚇著,含著淚退了好大一步。她自小最怕這種東東了。「捧著……香噴噴的餛飩……還好意思哭?」斷斷續續的低喘聲中夾雜著類似于忍受疼痛的申吟,其間還不忘調侃。
是人!捧月听見「他」的聲音,穩住了心。雖然害怕深夜中突遇一個陌生的男人,但是,察覺出他的聲音不對勁,心腸向來善良加上好奇心作祟,她還是勇敢地向發聲源走去。
「你好像受傷了。」又有忍受疼痛的申吟聲傳來。
「小丫頭,半夜這麼毫無戒心地和男人說話是會被吃掉的,尤其像你長得粉白嬌女敕,最是可口了,呵呵呵……」他居然還笑得出聲來。
「你沒事吧?」捧月仍端著那碗餛飩,不死心地向他靠近。
「少多管閑事,快回家去。這里可不太平。」男人突然暴喝起來。
不知為什麼,捧月只是被他一下子大聲給驚著,但沒有被嚇到。她似乎能從這個男人略帶粗暴的話語中找到一絲絲的關心。
「可是你受傷了。」捧月堅持,終于踱步到男子身旁。
狡猾的月亮這個時候才翩翩現身,為黑暗的小巷帶來一點點光芒。
好可怕,看到眼前景象,捧月不覺渾身一顫。
一個蜷著身子的男人縮在牆角,看不清他的模樣,看不清他的正面,但是,看得到他從肩胛處汩汩流出的鮮血,血沒有停,一直在流,染濕了那男人的衣服,也將地上濡了一片。
不知是不是被嚇住了,捧月沒有出聲。
「看到了還不走。」男人自嘲地笑了起來。抬起同樣被血模糊的臉,想看清半夜被他嚇壞的小女孩是個什麼表情。
血跡很濃,並不代表她就會看不清他的臉。殷紅一片中,有一雙映著月光的漆黑的烏瞳,冷靜也冷漠,雖唇角浮著笑,卻沒有感情滲入其中,仿佛笑只是個笑而已,沒有什麼讓人牽動內心的情緒存在。再看看他的臉,沒搞錯吧,听他不似鴨子叫的聲音還以為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呢,沒想到,只是個發育較同齡人快的大男生。
因為他的眼楮,非常年輕。
捧月對他的話沒有反應。沒出聲,她轉身走開了。
男人,哦,該是個大男生,又重新低下頭,將頭縮入懷中。世態炎涼,他又不是第一次體會,見死不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沒什麼好稀奇的,不是嗎?雖是這麼想,可是,眼中濕濕的,是什麼?
「給你。」不知何時,剛才突然走開的女孩又轉回來了,手中沒有了那碗餛飩,卻多了一大堆東西,在黑夜中看不分明。
「這是紗布,這是棉花棒,繃帶,哦,還有膠條,雙氧水。」一古腦兒的,她將東西全放在他面前,卻沒有再靠近。「爸爸曾告誡過,不要在深夜與陌生人接近,更不要說帶他回家了。你該有家吧,呃,雖說,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也許回不了家,可是……對不起……」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卻說得像是她把他出手打成這樣而必須負責任般。
雖知她看不見,但他還是將眼中的液體眨回去。男子又笑了。「謝謝。」誠心誠意。
「沒……沒什麼!」捧月似乎被那聲誠意的謝謝給嚇著了,連連擺手,「再見。」她像逃避災難般飛快地跑開了。
男子看著身前的一堆藥品,有些無奈地拿起一瓶雙氧水,然後扯下肩部早已破爛的衣服,對著出來猙獰的傷口噴下。
哎呀,痛!
再次看看鐘,凌晨二時十分。捧月有些不安地看向窗外,雖然明知什麼也不會看到,但她卻又似希望看到什麼。
那碗她一向愛吃的餛飩,不知是否是涼掉的緣故,她第一次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小說已經煞尾,沒有一向最終有收獲的喜悅感覺,她竟然敢感到心慌。
像是成習慣性,她又看向鐘,二時十二分。
他應該走了吧。有了她給的藥,他可以自己包扎的,然後回家。
二時十三分。
二時十四分。家門打開,又合上。
捧月還是忍不住跑出門去。
夜更黑了,四周一片靜得有些可怕。
「喂,你還在嗎?」沿著依稀記得的路線,捧月小心地前進。
那一團,黑暗。
「你走了嗎?」忍住全身的顫抖,捧月沒有停步,還在向那個方向接近。
近了,再近了,她直覺地停住。那一片黑黑的模糊中,似乎真的有個什麼東西。是他嗎?
捧月鼓足勇氣,伸出手來,向前方探去。
「啊——」淒厲的尖叫在午夜驟然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