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年後,她常常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也不止一次地後悔將那個給她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變化的女人請進門。如果沒有她,她與火霆將會把本是錯誤的原由,永遠埋在已過世人們的心底,雖然她與他的關系,繞來繞去兜個大圈子,到了最後,只有愛情回到當年的起點。
你知不知道你們是?他是你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哥哥啊!
不可能,不可能!
你的父親拋棄火霆母親時,他並不知她肚中已懷有他的骨肉,否則以他的道義感,他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和女人私奔。可憐火霆後來被精神失常的母親拋棄在不知名的孤兒院,讓我們苦苦尋找,讓他備受磨難,而那個時候,你大概正在享受本屬于他的家庭溫暖吧!
霆是父親與另一個女人的孩子?她是父親與母親的孩子?
他們——不!不是!
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是你父親的妹妹,看著親愛的哥哥二十四年的妹妹,最愛他的妹妹!是你的母親把他從我眼中奪走,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我恨你母親,我恨你,我恨你們這個家庭!
你是他的妹妹,是我們的姑姑,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愛他?你這是不正常的感情!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不也是一樣嗎?而且你還同他同居在一起。哈哈哈!報應,真是他當初離妻叛子的報應!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來打攪現在平靜的一切,不是全都結束了嗎?這都是已經埋在土地中的秘密啊!姑姑?!
不要叫我姑姑,我沒你這個佷女!我說過,我恨你絕情的父親,更恨勾引他的女人,而我又怎麼可能讓你得到幸福!最重要的是,你和哥哥,又哪有幸福可言?
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我不想再听到這一切,太可怕了!
「寧捧月小姐,拜托了,就當是我這個當社長的求你幫個忙。」一位年約五十的男子,頂著「聰明絕頂」的腦袋,一反平日里睥睨下屬的嘴臉,不死心地苦苦勸著辦公桌前的「大人物」。
「不是我不幫忙,而是我實在是幫不了啊。而且這個忙,幫得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這真是有點……」所謂「大人物」,其實只是一位年輕的女子,面對社長如此盛情,有些為難地說著,並沒有一口就允下來。
「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這可是上面直接下來的命令啊,只要他一句話,誰敢亂說?」社長頓時口沫直飛,生怕有人辱罵了他尊貴的衣食父母,急急反駁著。
「我只是個寫愛情小說的小作家,您要我如何跨界去當一回記者……記錄下旅行的所見所聞,還要出專欄?」見社長搖頭嘆氣,她又道︰「這不是說我旅行中沒有所見所感,而是,這些畢竟不同于一個專業記者眼中的旅行記錄啊。」
「上面看中的就是你的感性細膩的文采,才會派你客串一次記者,開闢一個與以往傳統風格截然不同的專欄。」三寸不爛之舌繼續舌燦蓮花,任務要完成,他的社長位置才不至于轉手讓人。
「是嗎?!」有些狐疑,那名被喚作寧捧月的女子想靜下來心來好好思索一下。她在「廣目文化」已工作多年,除了對以社長為代表的小氣印象深刻外,對這個公司倒沒有多大的了解。畢竟她只是個大部分時間呆在家中打稿的言情小說作者而已啊,這根本不同于公司里國內國外流動的作家、記者。
「況且,此行的所有費用均由公司承擔。你完全可以把這當作一次免費的旅行啊,換作別人,這是求也求不來的好差事。」不達目的,怎麼能死心。
就是因為有太多的懷疑,才會讓她下不了決定。听听,現在居然主動承擔起所有的旅行費用,還大方地提議讓她把公事當作一次玩樂的機會。「就算我可以寫出你們所需的文章,就算我可以把此行當成免費的旅游,可是我的家里並不允許……」
「家里?」社長皺起了眉,「你有家累?怎麼沒听你談起過?」
糟,說漏嘴了。低下頭,捧月孩子氣地吐了一下舌頭,趕緊抬起頭來回話補救︰「我是說,我家養了一只狗,它離開我就沒法生活。」狗?憶昔怎麼被她性急之下說成了一只狗呢?說謊話不是好孩子,捧月將手伸到背後打了一個叉。
「哦,沒關系,一只狗嘛,送到我這兒來代養一段時間絕對沒問題。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回來之前,我一定……」
「哈哈哈……」捧月尷尬地笑著,連忙站起來,「怎麼……怎麼好勞煩你大駕呢,社長,呃……我……」天哪,天哪,怎麼辦,怎麼圓話?
「不麻煩,真的不麻煩。」只要能請動您這位姑女乃女乃去,我可是一點都不麻煩。社長熱情地笑著,「你明天就可以把它帶來,我太太以前也養過狗的,她很有經驗,她……」
「社長,我可以把狗寄養在朋友家,怎麼好意思打擾您呢?」捧月完全忘了自己在說什麼了,只知道自己必須把社長要將「狗」要來寄養到他家的念頭打消。
「這麼說,你是去嘍?」而且狗也不用到他家來。天知道,她太太之所以再也不養狗是因為他怕極了狗。
「啊?」騎虎難下,捧月僵住了笑。怎麼形勢一下子轉到她非去不可了,她何時答應去的?
「就這麼說定了,用兩天時間你準備一下吧,機票旅費你都不用擔心,我們會全權為你負責。」大功告成。社長抹了一把腦門上冒出的冷汗。「至于那狗?」他還是得再次得到保證。
「當然,當然不煩你勞神。」急急忙忙地說著,捧月已退步準備離開。她怕再待一會兒就要露餡了。
直到關上門,她輕吁一口氣後才明白,家中的秘密是沒泄漏,可是她卻答應了進行這次美洲之旅。天啊,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又是怎麼答應的?
社長辦公室內,半百的社長終于松了一口氣,將整個肥壯的身軀壓向瘦弱的辦公椅,可憐它發出了一聲痛苦的申吟。「怎麼勸她去美洲旅行還這麼困難?這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呢?想我也好久沒有放過長假了。」
「你就這麼想放假過輕松日子?」休息室的門突然開了,從中走出一個年輕的男子,勾魂般輕聲低喃。他止于落地窗旁的收攏的窗簾處,將整個身子隱沒于有窗簾遮擋的陰暗處,轉望向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路。
社長肉團團的身子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他很有可能被那難纏的捧月大小姐給弄昏了腦袋,居然忘記他身後的金主還待在休息室內。
那原來就受不起多大負擔的辦公椅再次發出唉嘆的氣息,似乎預感到它不久後的末日——壽終正寢。
「不敢不敢。」社長低頭哈腰,連連回話。他要是敢說想放長假,那就是真的放起長假,以後得天天喝西北風了。
「不敢就好。」男子正眼都沒有瞧他一眼,仍是立于原地不動,黑暗吞沒他大半的面容,讓人看得不真切。「不管怎麼說,這次的事情你辦得還不錯,不管你是用什麼荒唐辦法。」語畢,男子不禁莞爾。莫名其妙的兩個人,稀里糊涂的對話,就這麼亂七八糟地歪打正著。
「謝謝總裁夸獎。」又連連哈腰,只是心花怒放。
「只是——」男子似有意逗弄人,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啊——」心頭才喜過地接著又一緊,天哪,有哪里出了閃失嗎?社長抬頭,正對上將面容轉過來的金主。
劍眉英挺,星目燦爛,一笑起來,彎眸晶晶灼亮,緊抿的唇展開一個好看的弧度,「——你是否該減去你的多余脂肪。這椅子發出的哀號讓人不忍。」
明顯的一個玩笑,讓社長呆住。
長腿向著門口邁去,束于腦後服帖的長發輕順著細風揚起根根發絲,優雅的身形宛如行走的輕靈貓科動物,「否則,這桌椅的維修費用只怕每年還不少呢。」門合上,留下一室的炫目。
轟,向後倒靠的社長伴著終于散成零件的辦公椅一同落在地上。
金主居然好心情地開起他的玩笑?社長才沒去理會他坐在哪兒,與他相伴多年的椅子已經嗝屁了,只知道,他受的驚嚇不小。那個一直以來看不出心緒起伏波瀾的金主在開他的玩笑呢!
這只能證明他的心情非常好。社長一個人傻傻地坐在地上,不自覺地咧開嘴痴笑。那麼說他的社長位置保住了?「去就去,有什麼好愁眉苦臉的。」十三歲左右的秀美少年,正手捧一杯香濃的牛女乃孝敬他親愛的母親大人。而本該照顧他這個未成年少年的母親,此時緊緊鎖著眉,嘟著女敕紅的小嘴,正蜷成一團,窩在柔軟的沙發里。
「我舍不得你嘛。」口頭上這麼說著,不代表心里就得這麼想著。年輕的母親仍不滿意地白了兒子一眼,考慮當初為什麼不生個女兒來貼心。當然,她也接過了那杯溫得不燙不涼剛剛好的牛女乃。知道她那個白眼意味著什麼,少年不以為意地縮回手,再送一個嘲諷的斜眼向他媽,「那你還接我的牛女乃干什麼?我不是不貼心嗎?」
年齡看來一點都不像有一個這麼大孩子的母親,就是剛剛在辦公室里不知怎麼答應去美洲的捧月,心虛了,呵呵地干笑兩聲後,有些討好地挽上兒子細瘦卻有力的胳膊。「好了,我知道我的寶貝是最貼心了。」千萬得哄好他,今晚她的肚皮還得仰仗他呢。
「得了,今天晚上吃意大利面。」兒子一看就知道母親打的什麼算盤,主動奉上食譜。
「萬歲,萬歲。」捧月孩子氣地叫著,一高興就要去親兒子粉女敕的臉。
「算了吧,是誰說不放心家里的某只狗而不願去美洲?」毫不理會母親的懷柔政策,少年大退一步,小心地避開母親又軟又甜的唇。他是不介意被親啦,可是,現在正在討論他曾受辱的問題呢,事關他珍貴的男性面子,他不得不正色。
「這個嘛,緩兵之計……」又是干笑,捧月抱過抱枕,將頭埋入松軟的枕墊中,決心當只駝鳥。而且還有些後悔,不該一回來就掛著苦瓜臉,讓兒子發覺,不該一看到兒子純真的目光就把在辦公室內發生的事照直對兒子傾訴,當然,包括將他說成是狗的權宜之計。
哼,兒子看了一眼母親委縮在抱枕中的模樣,算是接受她另一種形式的無奈與抱歉,轉身向廚房走去。
听著兒子腳步遠去的聲音,捧月偷偷地從抱枕中抬起頭來掃了一眼兒子離去的方向,然後迅速地又陷入抱枕中,生怕兒子去而復返,發現她在看他。想了半刻,覺得兒子沒有可能再折回,而真的在廚房為了他們的晚飯奮斗後,她才輕輕地松了口氣,將抱枕挪開。
她又不是故意的,委屈地撇撇嘴,想到另一件事,捧月開始發呆。
秀氣的少年,也就是捧月的兒子,名喚作憶昔的,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
「吃飯了。」他將兩盤炒面放在桌上,然後自顧自地坐下,仿佛對母親這有心事的樣子一點也不在意。「好香哦。」他笑,稱贊自己。
「咦。」捧月回神過來,如夢方醒。真的,真的好香呀。像在回應她心底的話似的,她的肚子毫不客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啊,你怎麼可以先吃——」捧月發出一聲夸張的尖叫,沖向餐桌,埋首入面,「尊老愛幼,長幼有序,你媽我沒教過你嗎……唔唔唔……」接下去是一片含糊不明的吞咽之聲。
憶昔好笑地看著老媽一副貪吃的模樣,想到從後天起會有一個月看不到老媽的面,他緩了自己吃面的速度。
「你不吃嗎?」百忙之中的捧月抽空抬起頭,看到兒子在看著自己,若有所思。「你不吃,我不介意將你這盤面吃下去。」她有所希冀地看看自己碗中所剩無幾的面條,再看看兒子碗中豐厚的一堆。
「做夢。」送她一個衛生眼,憶昔低頭開始吃面。
「哦。」失望地垮下俏臉,捧月只好無比珍惜地慢慢吃不久後將沒有的面條。
「你就真的這麼不想去?」少年慢條斯理地吃著,不曾抬頭,只是看似無心地問。
「我的臉色已經告訴你答案了。」想到真的答應要走了,捧月開始有些食不知味起來。她忿忿地將筷子咬在齒間,有些討厭自己重承諾的性格來。雖然從小到大,她一直將它視為美德。
「而你不願意的原因,不會真的就是為了——」
話還未完就被打斷,「就是!」捧月咬牙切地堅定回答兒子。
憶昔一愣,接而丟下手中的筷子大笑起來,「不會吧,就是、就只是為了當年答應過老爸和他一起去美洲度蜜月……哈哈哈……」他手捧著肚子笑得樂不可支。
「你怎麼可以笑成這樣?」有些埋怨地瞪了兒子一眼,捧月暗嘆兒子的不解風情,站起身,伸向兒子沒吃多少的炒面,接手他的盤子,繼續開始她偉大的填肚皮工程。「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都好喜歡美洲浪漫自由的風情,所以特別想把它作為第一次出游的目的地,也是第一次度蜜月的地點。」
「可是,為什麼,沒有?」不抱什麼希望,憶昔有些遲疑地望向母親問著。
這個問題,他的母親從來沒有告訴他答案。從小到大,他雖然听了很多母親與父親相識的浪漫故事,但是,他卻不知父親為何要離開母親,抑或是……母親離開父親?
「為什麼?」捧月听到兒子的問話,停住了吃的動作,不自覺地痴望向兒子的面容。為什麼?這話,像在問她自己,問了她自己很多很多年。
當年是她的錯誤嗎?中了挑撥離間之計,而離開他?那個是她姑姑的人做得如此過分,但她直搗心底的激烈言辭卻字字如針,句句見血。捧月呆呆對著一堆面,陷入自己的深思中。
沒有,也是她奪去他的幸福。無論當年誰是誰非,這一切,已不再是重點,重點是,她已經離開了他,失去了他,再也無顏面對他,面對她當年對他所作的承諾,即使她從沒有將他忘記,也從沒有斷開他一切的消息……
直到現在,她仍一如既往地愛著他。
「你怎麼可以趁我不注意搶我的面!」一聲暴喝,凶巴巴的,將捧月震醒,也將飯桌上突如其來的感傷氣氛徹底打散。
「面?」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捧月一副呆呆表情。
「給我!」憶昔不由分說地搶過被母親奪走的面,大口大口吃起來。
「啊,我的面!」慢半拍的捧月沖到兒子面前,「我的面,還給我!」
「這明明是我的面……」塞得滿口都是,憶昔說得口齒模糊。
「那給我一點吧,我還沒有吃飽……」強奪不成,轉為苦苦哀求,早將剛才的傷心事拋到腦後,她現在滿腦子只想著如何從兒子口中搶救一些面出來。
「好了,好了,看你可憐。」憶昔假意地嘆口氣,大度地拿過母親早已空了的盤子,撥了一些面條給她。再如願地看到母親忘記剛才她在想什麼而一副餓壞的樣子。臉上,轉為少年所特有的開心笑容。
他不願見到母親回憶到父親離開時的傷心樣子,不願見到,一點也不願。
晚飯後,捧月在兒子體貼的催促下上樓收拾行李,留下兒子在樓下洗碗。
捧月走入房內,打開許久都不曾動過的行李包,慢慢有序地清理一件件預計要被帶去的衣服。衣物完後,是行程中將帶的必需日用品,接下來是普通的藥品。她不慌不忙地選擇著自己要帶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包內裝,直到干癟的行李包發出飽脹的苦苦哀號,捧月才停住手。抱著行李包,坐在地上,她忽然發起呆來,然後,她愣愣地看向床頭櫃,一言不發,也不再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