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領著那對主僕進房間都過了一整個早上,不知在說些什麼?刁蠻好奇的要死,師父又不準她偷听,真是氣死她了。
刁蠻瞪著罰站在她面前的一行人,直把氣出在他們身上,「你們真是讓我太失望了,有人跑到山里頭都不知道!」
「他功夫不弱。」有人吞吞吐吐的解釋。
「你們也不差啊,十幾年前也是江湖上的鬼見愁,何必妄自菲薄呢?犯錯就犯錯,還不承認?要知道我是為你們好,你們仇家那麼多,官府又召告天下重金想抓拿你們,不提高警覺怎麼成?萬一官兵半夜模黑上山來,你們不就全軍覆沒了。」要不是他們的失誤,怎會惹得師父心煩。
就見十幾位頭發半白的中年漢子,被一個小姑娘罵的狗血淋頭,還不罷休。即使她氣焰高漲,也沒人敢反抗,全低頭模著鼻子悶聲不響。
想當初大伙兒也都是江湖聞之喪膽的狠角色,如今卻被一個小姑娘控制,說出去怕笑破人家肚皮。
這麼多年來不是沒人想反抗過,但往往會被她日益精進的毒辣手段給駭住,不是癢的鑽進骨骸里,生不如死;就是疼的哭爹喊娘,毫無尊嚴。
她不但把「毒」這個字發揮的淋灕盡致,而且還施行連坐法,搞得人心惶惶,最後大家只得認命。
當刁蠻罵的正過癮時,老婦跟葉展總算走出來了。
「師父,怎麼樣?是不是已經治好了?可以請他們下山了吧。」她巴不得外人快點離開。
老婦嘆息,「刁兒,還有一位病人尚未治療。」她的神色布滿擔憂。
「還有一位?」
「其實我跟老爺是半游山玩水,半尋求名醫好治我家少爺的病,誰知道老爺半途病倒,我們又恰巧听聞百鬼谷有位神醫,所以才前來造訪。」展葉愧疚的正色道。
「那你們家少爺為什麼不來?」她冷眼瞧他慚愧的表情,看他欲言又止,分明心里有鬼。
「嗯……嗯,因為少爺……少爺他認為可自行療養,而且他極為反對老爺為他勞心勞力地到處奔波。」他誠實的說明。
刁蠻抓到把柄,開始發難,「既然你們少爺那麼行,何必委托我們?不如成全他自生自滅的心願。」接著又對師父咬耳朵,「師父,把里頭的那個人醫治好就行啦!」
老婦愁眉不展,憂郁的又嘆了口重氣,她就知道她絕對會這麼說。果然——
「刁兒,我待-如何?」她幽幽的問道。
「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比天高、比海深。」刁蠻不敢掉以輕心,立刻恭謹的回答。
「那麼我能要求-幫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她心驚膽顫的往下听。
「隨展護衛回去,醫治霍家少爺。」
咚的一聲,她听到自己的心直往下沉——下山?出谷?
她自小在山上長大,從沒下山過,現下不過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竟要她離開這兒?有沒有搞錯。
她還有很多事未完成耶!例如煉丹幫師父醫眼、還有提煉更狠辣的毒藥、還有好好訓練這班惡人……
說穿了,她不過是為了好玩,面且外頭跟這里不一樣,沒啥新鮮事,她才不要舟車勞頓的累出病來。
她早想好推托之辭,四兩撥千斤的回絕,「師父啊,我醫術還不成熟,等我出師再下山吧!」最好拖個三、四年,看那短命鬼能否撐過去。
師父不愧是師父,也馬上回她道︰「刁兒別謙虛,-已經勝過為師太多太多了,醫治霍公子的病對-應該不是難事。」
來這招,哼!
刁蠻眼一擠、嘴一癟,裝出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訴道︰「師父,我從沒下過山,可听大小雙朱他們說,這山下全是些吃人的怪物,每個人都尖酸刻薄、狡猞險詐,徒兒下山一定會被欺負的。」
她話一出口,就見在一旁懺悔罰站的漢子們,有人差點跌倒,還有人發出嗤笑聲。
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泄她的底?刁蠻掛不住面子,利眼往他們斜射,咬緊牙關的低斥︰「你們找死啊!」
「刁兒,為師實在有難言的苦衷,-就幫我這麼一回吧!」
她眼珠靈活的一轉後,又佯裝為難的道︰「不行,我也有我的顧慮,我要是放您一人在這百鬼谷上,我怕後面這些牛鬼蛇神會吃了您啊!他們最壞了,您一定壓不住他們的,我還是留下來陪您比較好。」
其實除了刁蠻她自己之外,大家全都不約而同的想著——這里最壞的就是-!
早十年她或許還肯答應,現在好奇感已過,下山這檔事,免談!
「不成、不成,我就是不下山。」說什麼她都不依,下山只會妨礙她煉藥,而且又浪費時間。
眼見頑徒不听話,老婦人垂下眼,作態的用衣袖擦拭眼角,哀怨的訴道︰「十六年前,我下山采藥,沿途听聞嬰孩哭聲,當時因為眼盲,硬是尋找了一夜,才在山溝中發現到她,我含辛茹苦,視如己出的愛護疼惜,把畢生醫術傳承給她,唉!今日卻……」她重重的怨一聲。
刁蠻聞言有點動容,但還是不肯就此敗在師父那拙劣的說辭上。
「我是個瞎子,要拉拔大一個孩子真的十分不容易。」她還在滔滔不絕的泣訴。
「好啦!我去就是了。」她挫敗地嘆氣。
師父老是用這招壓榨她僅存的一絲良心,也不會換換新的方法。可偏偏她就只吃這套,老是被逼著做不喜歡的事。
「我很高興-懂事,願意下山幫助霍公子。」她欣慰的微笑,拍拍徒兒的頭。
「我就怕-這樣說了。」她不甘的嘟囔著。
那群大漢一听到她要下山,高興的老淚縱橫,興奮的雀躍道︰「刁蠻姑娘,我們一定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太師父,-放心的去吧!」
她緩緩的回過身,眉毛橫挑、口氣極差地問︰「怎麼?知道我要離開一陣子,很高興啊!?」
大朱趕緊討饒,「不、不、不,只是我們想要讓您安心。」只要能暫時月兌離她的掌控,放他們幾日自由,他們就很滿意了,不敢再奢求其他。
「你們要好好的照顧我師父,不準下山去為非作歹,否則等我回來,就有你們好受的。」她張牙舞爪的恐嚇道。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大家忙不迭的直點頭,總算他們等到休息的一天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便背著小包袱隨展葉下山,展開她的闖蕩江湖之游。
***
奔波了數十天,總算到達展護衛口中的江南富庶之地。
這兒氣候溫和、景色怡人、生活富庶,跟刁蠻住的荒郊野外就是不一樣。
街頭巷尾熱鬧喧囂,路旁擺滿各式稀奇古怪的南北雜貨,讓刁蠻大開眼界,原來山下是這麼熱鬧有趣,她還以為跟谷中一樣貧乏無味呢!
「展護衛、展護衛,那是什麼東西?」她瞪眼,大驚小怪的往某個小販走去。
原來她是看到一根像掃把的長帚上,插滿一串一串的紅果子,街上小孩幾乎人人手上都拿著一串舌忝著。
「喔!那叫糖葫蘆。」他不嫌煩的介紹,不敢怠慢。
「糖葫蘆?嗯,那我也要一串。」說著,竟從袖子里掏出一大塊金元寶,遞給小販。
小販見著都傻眼了,眼前衣著樸拙的小姑娘,出手竟那麼大方,若賺到一塊金元寶,那他一個月都不用干活了。他連忙將整根交給刁蠻。
「我不要,我只要一小串就好。」刁蠻接過竹棒,興奮地吃了起來,「嗯,好甜喔,展護衛也來一串。」
要他這個昂藏七尺的漢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吃這玩意,豈不是讓人見笑嗎?「不用了。」他連忙婉謝。
「你真的不吃?」刁蠻不悅的看著他,語氣壓低的問道。
展葉跟她一起生活也有兩個月了,對她的古怪性情早已領教透徹,也吃過不少悶虧。每當她蹙蛾眉、癟紅嘴、語氣略微低緩時,就要提高警覺,因為接下來,她會讓惹到她的人十分不好受。
他就曾經不懂得暗示而拉了十天的肚子,若再不學乖,就是自討苦吃了,展葉惶然的接下另一根糖葫蘆,苦著臉咬著吃。
兩人邊走邊吃的兜圈子,直到天黑,刁蠻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隨他回到霍家莊。
一到那高大的銅門前,她張嘴仰頭,不敢置信的道︰「我的老天爺,是誰住在里面啊?光是門就比客棧宏偉,咦?門外還有兩頭可愛的石獅子呢!」
「這就是霍家莊。」他帶著她進門。
「哇!那門口看門的,對你好恭敬呢!」
刁蠻不時對著宅院里的景色哇哇叫喊,假山、流水、還有一整座大湖,湖上還有涼亭、圓拱橋,真是太氣派了,這宅院恐怕一整天也逛不完。
「展護衛你可回來了。自從你跟老爺一出門,老夫人每天都焚香拜佛為你們祈禱。」
王總管從廳堂里走出來,他好奇的看著展葉帶回來的姑娘——穿著打扮貧乏,舉止氣質也差,從一進門就听她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眼楮又到處亂飄。
「讓你們擔心了,詳細情形我會向少爺報告。」
正當他在交代時,一道柔細的聲音傳來,「展護衛你回來啦,舅舅呢?他有沒有替表哥尋到名醫?」
一位衣著華美絲緞,神情婉約,宛如天仙的嬌柔女子,掀開簾幕走出來。
刁蠻傻眼的大叫,「哇!是仙女嗎?好美喔!」她傻愣愣的盯著那女子瞧,還把玩起她身上那輕若蟬翼的衣服,愛不釋手。
施燕燕微皺眉頭的退一步,避開她的毛手,語氣有些不解的對展葉問道︰「這位是……」
為了表現出大家閨秀的樣子,她總是一副溫柔善良的模樣,即使厭惡刁蠻,她仍不做大動作來表示她的排拒。
「我來為你們介紹,她是老爺請回來醫治少爺的。」展葉躬身道。
「她?」廳里的每個人都發出相同的疑問。看起來不就是個普通的黃毛丫頭嘛!
「是啊,就是我,病人在哪里?」她不以為忤,反正下山後,她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常引人露出這種表情。
「老爺真這麼交代,你確定嗎?」王總管扯扯展葉的衣袖偷偷問道。
「千真萬確,你可不能小看刁姑娘,她醫術精湛,對于解毒、用毒都堪稱一絕。」展葉壓低聲音解釋。
「唉!隨便,試試看也好,不過老爺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這就是我要向少爺稟報的事。」
「不過你要小心,自從少爺患病以來,脾氣越來越難捉模,總是陰晴不定的,你可要小心點。」他如是警告道。
***
「你家老爺很厲害嗎?住那麼大的房子。」她越往宅院里走,越驚訝屋子的設計壯觀——亭台樓閣依形勢而建,花樹草木扶疏、雅石布置的幽雅靜謐。
他們走下小路,發現曲徑通幽,別有洞天。
「我們老爺、少爺都很厲害,他們都是經商奇才,經營事業龐大,聲名如日中天。」展葉說罷,臉上浮現惋惜之意。
「不過老爺很久沒踫生意了,成天游山玩水,把生意全交給少爺去管。原本這也無妨,但是幾年前少爺不知得了什麼怪病,竟由腳底板開始麻痹,至今雙腳癱瘓、不能行走,原本不苟言笑的他,現在更是難以伺候,動不動就發怒。」
「嗯。原來如此,所以你們家老爺才會帶著你到處尋訪名醫。」怪不得,起初她還以為他們家老爺閑閑沒事做呢!
到了鐵苑,展葉先在門外請僕人通報,得到首肯後才得以入內,由此可知,他們少爺愛靜又十分難纏。
刁蠻聳肩,頗不以為然,一點也沒想到自己性格更怪。
一進門,展葉便走到屏風後,仔細的交代經過給他的主子听。
隔著一道屏風,她難以看清屋內的男人長得如何,不過聲音倒是相當渾厚。
她嫌無聊,放肆的打了幾個大呵欠。
一會兒後,里頭傳來聲響,「刁姑娘,對于尊師的好意,霍某心存感謝,不過霍某只是小疾,不勞-費心,-請回吧,我會派人送-回去,順便帶回在山上養病的家父。」
刁蠻無所謂的揮揮手,「太好了,省得我麻煩,不過不用擔心,我自己會回去,我還想到處逛逛。」
兩位當事人完全不在意,倒是展葉焦急起來,連忙朝少爺勸道︰「萬萬不可啊,少爺,老爺可是好不容易才為你尋到神醫座下弟子前來,機不可失啊!」
這廂還要安撫好玩的刁蠻,「尊師已答應我家老爺的請求,難道您忘了?」
「哎!是你們家少爺有骨氣,不讓我醫的,關我啥事?」難道還想向她師父告狀不成。
隱于屏風後的男人听到她無禮的語氣,立即不悅的-道︰「送客。」
「不行啊,你們……」死忠老僕,焦急的團團轉,情急之下,只好對著主子道︰「少爺,如果您不就醫,我愧對老爺交托,屬下只有以死謝罪。」跟著就舉起刀要自刎。
刀正要落下,就見一道光芒從暗處射出,擊飛展葉手中的劍。
刁蠻自然知道是誰發的暗器,她很不高興的對著展葉痛罵道︰「你真的有毛病,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你腦袋里是裝豆腐啊,就算你真的死了,里頭那個瘸子也不會理你的。」
她話一說完,一股龐大內力立即由屋內直沖而來,將屏風劈成兩半。
顯然她的「瘸子」兩字,大大得罪某人了。她雙手環胸,直挺挺的盯著那個瞪著她瞧的男人。沒了屏風遮掩,她終于可以清楚的看到霍鐵心的長相。
一位身材修長、體形碩健的男人,正坐在床榻上。
濃眉大眼、鼻梁挺直,深邃的雙眸帶著懾人光芒,劍眉星目,不怒而威。古銅色的臉龐很好看,只是臉臭得像什麼似的。
霍鐵心眼楮-成一條細縫,恨不得自己凌厲的眼神,能射穿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女娃。他已听聞屬下委婉的轉述她的「事跡」,看來她比他听到的更加惡劣。
她看起來極為平凡——縴瘦的身軀,裹著一件過大的披風,那雙靈活眼眸不時發出挑釁的目光。或許外人會以為她是農家村姑,但那雙狡猞的眼楮早已出賣了她。
那種妄自尊大的態度,不同于江南嬌柔女子般秀氣,讓他感到十分刺眼。
「喔!終于露臉了,我當是寡人有隱疾,才會自卑感作祟羞于示人。」她毫不避諱的打量起他那雙蓋在毛毯下的雙腿。
死不成的展葉又跪倒在地哀求道︰「少爺,刁姑娘真的很厲害,讓她醫治看看好不好?不要辜負了老爺的苦心。」
刁蠻沒輒的直搖頭,「倘若今日我真的醫治你家少爺,也是因為你的愚忠,讓我看不下去。」
靜默許久的霍鐵心陰沉的瞪著她,「那也得看-有沒有這份能耐。」
交談不到兩句,雙方又怒目對視。
最後還是刁蠻先讓步,她重嘆一聲,「唉!誰教師命不可違。」假如她真的罷手而歸,怕師父又要上演大悲劇給她瞧了——真讓人吃不消!
她走近他,這才發現他身形真的十分龐大,很有壓迫感。
不行,怎能一開始就滅自己威風呢!
「月兌褲子。」她命令。
話一說,嚇傻展葉早已不堪負荷的心髒,而霍鐵心更是身形微微一震,雙拳緊握。
「听不懂啊?我叫你月兌褲子!你干嘛像看殺父仇人般的瞪著我呀?我什麼時候惹你了啊?」她已經夠委曲求全的了,若換成其他人,她早整得對方哇哇叫了。
「趁我還沒開殺戒之前,快離開我的視線。」霍鐵心吐出像冰一樣凍人的語調。
「干什麼?不月兌褲子怎麼治腳!?又不是三歲孩童還怕羞!」
越說越離譜了,他堂堂一個霍當家,不論是在商場,還是江湖上,只手就能翻雲覆雨,如今竟被一個娃兒激得無法克制。
展葉也听出少爺已被撩撥起的怒火,趕忙求饒,「刁姑娘生性爽朗,不拘小節,趕了許久的路,十分辛苦,是該先讓姑娘休憩,不如我們明天再開始治療好了。」
刁蠻冷冷的笑著,「算了,不跟你計較。」話落便自顧自的走出房門。
展護衛連忙告退,追了出去,他擔心,萬一刁姑娘怒氣未消,施毒報復府邸里的無辜僕奴就不妙了。
霍鐵心瞪著房門良久,一口氣哽在咽喉,久久無法消散。
那番女簡直像只沒教養的潑猴,蠻橫囂張又無禮。
繼而想到自己的父親,為了自己的雙腿,打著游山玩水的名號,暗地里卻是尋訪奇人異士來醫療自己的心意。
他若有所思的撫著自己已毫無知覺的腳,挫敗的重-床鋪。
他早已請過宮內的御醫多次診斷,他的病情卻仍是一點改善的跡象都沒有。難不成他要就此傷殘一輩子?
更令人擔憂的是——麻痹已由膝蓋蔓延至大腿,任由他運功催動內力,也毫無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