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車走了半個月,挑戰丫頭的耐心,逗她說話成了耐不住寂寞的白雲玉打發時間的最佳游戲。
雖是被打擊了幾次,不過好在少爺皮比較厚,不去在意便可以了。
「遙丫頭啊,咱們離平安鎮還有兩天的路程了。」
「是啊。」垂眼看著手中的書,白水遙分出半分心神應付少爺,自打那日白碧波開口說話後,這小七發呆了半日,後來想是經過他四哥指點知道了她這邊的手腳,便一直纏著她要談天,對付大人也罷了,這樣的小孩子實在讓她無從下手,便隨他去鬧,只要隨便應應便好了。
「遙丫頭,你知道嗎?這劍氣閣的閣主江守月想當年便是武林大會的優勝者呢。不過因為是剛出江湖的毛頭小子,沒有德行可以鑒別人品,才讓手下敗將做了盟主。不過,他少年英雄功夫又好,讓那慕容世家的千金獨女給看上了,結果帶著萬千家產嫁過來,創立了劍氣閣,一下子躋身成了江湖幾大家族之一。近幾年,更是超越另幾大家族,很有獨佔鰲頭的趨勢呢。」湊到水遙身邊,白雲玉小聲地告訴她自己听來的江湖傳聞。自小長在大哥身邊,听了不少武林故事,不過因為家規不能找外人說道,哥哥們又不屑听他說這些,如今可以有人听他賣弄實在過癮啊。
「哦,英雄美女。」盡管只分了一半心神應付,水遙還是適時地接上話點點頭。
「是啊,不過也有人說這江守月來路不明,有些問題呢。」這可是有人到大哥那去告密時,他在一邊听來的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哦?」翻一頁書,她適時地挑高尾音來表達自己的關注。
「听說他有稱霸江湖的野心呢。」偷偷地湊到丫頭耳邊,不能讓外邊的人听到,要是傳出去,大哥會扒了他的皮的,不過還是好想說啊。
「哦。」降下單調表示听到了,手中快速地翻到下一頁繼續看著手中的書冊。
「丫頭啊……」不滿地嘟起嘴,白雲玉整個人撲到丫頭的身上,人家都說了一路了,這個听眾卻總是這樣似听非听的樣子,讓人好沒成就感啊。
白水遙笑嘆口氣,看著趴在懷里的白雲玉頗為無奈。
「七爺說的話水遙都听到了。」放下書冊,她輕輕開口。
「你真的有听人家說話嗎?」懷疑的眼神。
「當然啦,字字句句都記得。」認真地看著他的眼,明明一路都是敷衍的樣子,卻完全讓人看不到她的心虛,難道真的都有認真听?
「真的嗎?」
「真的。」白雲玉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松開抱著丫頭的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車窗和車門,沒風啊?
直覺地抬頭看向對面,入目的正是熟悉的淡眸。原本無波的眸子中卻隱隱含著些微不同,那絲情緒太快,讓人無法確認是否有過。
感覺到車子停下來,打斷了車內的不明氣氛,順勢看向車門,就見小金挑了簾子探進頭來。
「七爺,下車吧。」小金挑開簾子一邊候著。
「吃飯了嗎?」看看了看天,白雲玉不再去想剛剛不明原因的冷風,跳下車開心地問。
「是啊,四爺說今天不走了。」小金陪在白雲玉身邊,弟弟小銀手腳利落地開始收拾行李。
「怎麼把車趕進院子了?」看到車外是一個單獨的小院,白雲玉呆了一下。
「七爺先進去休息吧,四爺說今兒個在房里吃飯。」小金引了白雲玉到其中一間,轉告白雲風的話。
「大熱天的干嗎在房里吃啊?」白雲玉不高興地噘起嘴,不過還是乖乖地進了屋,他的四哥盡管也算疼他,但是如果怒了,整起人來卻是最嚇人的一個。
家里面他最怕的就是四哥啦,大哥罰人光明磊落,四哥要整人卻是沒有期限的
他的四哥奉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表面落落大方寬以待人,背後的小動作不知做了多少,得罪過他的人常常被整了都不知為什麼,更不會懷疑那不知是幾天還是幾月前,曾惹到過的四爺了。
九歲時他曾經惹到了他的四哥,那整整半年四哥見到他便笑,笑得他頭皮發麻,提心吊膽,雖然最後也被狠狠整了一頓,滿身的傷痛卻讓他睡了那半年以來最好的一覺。不用再擔心啥時會被下手的感覺,沒有體會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想起江湖上的人都說他的四哥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白雲玉不由得哼了一聲。還不如說自家要退出江湖了,連四哥的本質都看不出來,這江湖也沒啥了不起的,混在一起也會變笨的。
收拾好手上的行李,白水遙走到桌邊坐下休息,打那日被白雲風拖下水後,她便不再裝乖,再加上這人是完全的無所謂態度,如今她頂多在人前表個下人的樣子,關了門便當只有自己一般,頂多算是帶個尾巴,只要不去理便好。
盡管入了白雲風的陷阱,她也並不想如他們那般發瘋,這麼多年了,無論如何也該知道光是聊天是不行的。
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她才不會去神經一樣地自言自語。
綜合她的觀察與那兩兄弟的情報,這人的本性溫和,而這副冷面冷心也只是因為練功所致。
表面雖是無情無性,但內里深處似乎還有一絲本性保留。
他的性子尚未完全的凍結,應該是漸漸地變得無心無感。
看他一直盡力滿足身邊人的所有要求,一徑地听話做事,雖說總是一副無波的表情,她卻覺得,這應該是他表現溫柔的一種方式。
知他會听話,那事情便好辦許多,無人時讓他看書去打發時間,也集中精力不至于陷入自己的世界。這人一旦發起呆來可是雷打不動的,對于他的情況來看,實在是容易惡化的習慣。
漸漸教他一些應對,至少要給人回應,從最先的早晚問安,到回應問話,半個月來,成效總還是不錯,要不小七也不會不停地纏著她了。
「五爺,喝茶。」倒了杯水正要喝,突然想起一邊還有個名義上的主子,她轉手放到白碧波的面前,又倒了一杯給自己。抬頭看向丫頭,她雙手捧著杯子不知在想什麼,這幾日她的樣子漸漸有了改變,還是不多話,卻開始漸漸和他說話。
「五爺,人家問好是要回應的你知道嗎?」
「五爺,問候是雙方面的,當別人問候你時,你所需要做的其實也只是一聲回應。」
「來和我念,早。」
「早……」
「對啦,記得哦,有人問候的話就要回喲。」
「五爺,如同問候的那個早字一般,當同意時多說一個好字,比起只是點頭來是有極大區別的,僅僅只是一個字卻會讓人感到愉快。」
這樣漸漸地看著她,明明沒有像兄弟們那樣說很多話,也不是親人,他卻總是覺得有什麼在吸引著他的心神,只是看著,心里便漸漸清明,盡管總是堵堵的讓人喘不過氣,卻無法回到原先那種生活,那種已經沒了任何感覺的生活。
他並不知道怎麼算是好的,長到二十歲也不知快樂與痛苦是什麼,盡管記憶中似乎有過那種感覺,卻在每每回憶時越來越淡漠。
以致如今,已經不能再感覺那時的心情,仿佛在看一本與自己無關的書。
明明支持他度過漫長的十幾年的親情也不再覺得溫暖。
明明全部記得,卻無法再感覺到溫暖,甚至連失去這份溫暖的恐慌都不再出現。
無感,無心,無情。
愛憎于他已經不再重要,仿佛不曾擁有,失去時也沒有心痛,只是在開始時有一點點掙扎,漸漸地仿佛有另外一個自己,看著看著,一切都不再有感覺。
出現了一個她,不言不語,只是就這樣靠近了他,軟軟的小手,輕輕地為他系上腰帶,梳理頭發,衣袖間淡淡的清香,安撫了他的心神。
記憶里不曾有過的感覺,緩緩升到心中。
看著她漫不經心地看書,喝茶,簡簡單單地和他說話,舒服的笑容。
剛剛回到家中時,他還可以回些話,卻需要反應一下才說得出,有時尚未來得及開口,等的人卻以為他不想開口,怕他不悅,轉移了話題。
漸漸地他不能再開口,起先還著急說不出話,後來便不再想說話,到如今不知怎樣開口說話。
而她卻那樣耐心地等著他開口,清澈的眼楮沒有一絲急切,帶著溫和的笑容,就這樣對著他笑,恍惚間,口中已經隨她重復了一句又一句。
只是看著,便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只是想要一直看著她。
心里的感覺是陌生的,隱隱的似乎有什麼在涌出,卻又堵在一處無法順暢。
盡管並不是很舒服,但卻讓他想要听她那溫溫的話,看她得到回應時的滿意笑臉,見她笑便會想要再看更多。
盡管心里莫名地堵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卻是前所未有地期望著。
期望她的笑,不同于以前那種淡淡的,不同于偶爾不舒服的,形容不出,感覺卻告訴他不同,每個笑都不同,不由自主地看著她,卻不知為什麼。
只是看著,便覺得心神清晰,不再如以往那樣思緒斷斷續續,一晃便是一天過去。
每一個時辰,每一件事情,所讀的書,所見到的景,一一開始記在心中。
大大的太陽下走著一輛牛車,車里坐著的正是白碧波與白水遙。
沒了小七的吵鬧,車內打早上開始便安安靜靜的。
從昨日在客棧里白雲風宣布分兩路走後,小七便纏著她問個不停,最後還是懼于他五哥的冷眼才乖乖地回房去了。
說也奇怪,打從山上回來,白碧波便總是跟在她身後,除每日到了時間去睡覺外,便總是無聲地跟著她。開始並不太在意,近幾日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往日這人是無聲無息的,便是跟著,存在感卻也不那麼強烈,如今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喜于他不再無感無覺的,卻有些頭痛。難道因為自己用對了方法引出了他的反應,所以才會這樣嗎?
手里拿著書,心思卻已經不知跑到了哪里。
分開走是她提出來的,想要調查又不能引起懷疑,跟著白雲風這個大目標,無疑是最壞的選擇。只是沒想到那個白雲風居然如此放心地就這樣將寶貝弟弟交給了她。
要說起來,她也剛剛在白家工作幾個月的時間,他倒也不怕她把人給賣了。
而且,照現在白碧波的狀態,估計被賣了也會乖乖的吧。
輕輕笑起來,水遙嘆了口氣,這白雲風是吃定她對白碧波的心軟了。
她自顧地出神,他目不轉楮地看著。
除了早上起來時,那一聲問早,她便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只是看著便覺得心里有什麼要涌出,卻礙于一層高高的屏障無法越過。
也許是從她第一次靠近帶來的溫度,也許是因她淡定對待自己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她那溫暖堅定的眼眸,靜靜地等著他吐出久違的第一句話。
不知從什麼時起,他便只能看著她了。
四哥說她是個不同的女子。
他並不知尋常女子是什麼樣子的,最最親近的母親見到他便淚水漣漣。以至于心疼的父親這幾年總是帶著她出去游玩,以免總是見到他便傷心流淚。
有多久沒有想起了?
是從不再對母親的淚水心痛時?
還是漸漸淡忘了母親的疼愛時?
他撫著有些郁結的心口,想不起,想不清。
卻也發現,往日無波的心底泛著不知名的騷動,只要在她身邊,他便會不停地想,心里也總是莫名地騷動著。
緊緊的,算不上舒服,卻讓他無法停止,想要更多。
感覺到他的波動,水遙抬起眼,卻嚇了一跳,那一直平靜無波的眼中清晰地寫著困惑與焦躁。不再一閃而過,那樣明明白白地映在其中。
小小的牛車不比白家的馬車,兩人本就坐得極近。
微微平下心情,她拉起他的手,靜靜地展開笑容。
「五爺想說說話嗎?」
「嗯……」手上傳來的溫軟觸感讓他不再那麼難受,人也漸漸平靜下來。
「五爺覺得與之前有什麼不同嗎?」輕輕的,如同在撫著一只不安的貓兒,她一下一下地輕輕撫過他的手背。
「氣悶。」空著的手撫在心口,他不知這是什麼感覺。卻知道與她肌膚相貼讓他感覺十分的安適。
「討厭嗎?」
「不。」搖搖頭,目光落到她的手上,想起她早起為他梳發時的感覺。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拉了上去。
腦中閃過年幼時母親愛憐地撫模他的情景,他宛如神游一般伏子。
被他的動作搞得一愣,呆呆地看著他緩緩滑子,伏在自己膝上,拉著她的手放在頭上,像一只溫馴的大型犬等待著主人的安撫。
水遙下意識地撫過他的發,見他雙手環過自己的腰,舒服地閉上眼楮。
不由失笑,看來他很喜歡自己模他的頭發嘛,早知道也不用老是借著梳發的機會偷偷模了。雖然這個大個窩在小小的車里有些好笑,卻對于他的主動親近心中涌上莫名的滿足。
有人分享體溫是一件很奇妙的感覺,從小到大,她沒有一個可以擁抱的人,暖暖地纏在腰間的手,貼于膝上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溫暖讓人精神有些恍惚。
下意識地撫過散在膝上的美麗長發,與這人認識以來的過往漸漸在腦中回放著。
他有一雙美麗的眼眸,卻深深的讓人看不到底,有如沉潭,深不可測,卻引人欲陷入其中,害怕他的人想必就是被那種不由自主的吸引嚇到的吧。
那麼美麗的人,卻因為生在這個年代而變成這樣,心疼總是在看到他時涌出。
才二十歲嗎?盡管他的身材,神態並不覺得比自己小,這憐惜卻不由自主地涌上心頭。
想要見到他的眼中出現神采,想要看到他被那被白四形容為溫和害羞的笑容,想要他成為一個正常喜怒的人類。
不知不覺間,白水遙迷惑了,從來不為人所牽的心總是為其所動。
憐惜也罷,心疼也好。是在那個年代,努力生存,努力淡然的自己,從未出現過的感覺。
她有怨,有惱,有不甘,有隱忍,為心軟而自嘲,為保護自己而忍氣吞聲,卻從未有過如此明晰的疼惜之情。見多了世情,她會感嘆卻不會去關心,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便只當是沒有見到,而今涌上心頭的心疼卻是那樣的明明白白,白水遙迷惑了。
空曠的路上,只有一輛牛車緩緩地前行著。
秋風吹過窗,帶來幾片落葉飄下。
暖暖的體溫讓人沉醉,帶著兩顆困惑的心,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