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语 第八章 作者 : 杜枫

「慎言不必太着急,先歇息会吧,你脸色不好。」龚擎见陆慎言又想出去,不由开声制止。他中毒,花非语受伤,若再累倒一个陆慎言,这下可真的是天不灭人,人自灭了。

「不必,等我将兽汤做好吧,幸好我身上带有盐巴,总算是省却口月复之祸。」由怀中郑重掏出一包油纸,层层拆出,正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盐巴。龚擎见此,不由起了点好奇,陆慎言向来是一个坚忍的孩子,让他随身携带,必定意义非凡,可不轻易打探别人私隐是君子之举,龚擎也只把好奇深深藏人心中,并不发问。

只见陆慎言快手的拨毛去脏,又将采来的野菜捏碎,放入临时制成的木锅当中,接着将处理好的野味丢进锅里架在小炉子上,其手脚之快速,层次之清晰,可见必是做惯之人。

「你……不是在剑门讨生的吗?怎么会如此熟练这些?」「呵呵,没在剑门讨生前,我跟慎行可是窝在破庙中过活。年幼的我们,常常都是跑上山去寻东西吃的。」已经许久没忆起那段惨澹过往,陆慎言并末多提年仅十岁的他们是如何的辛苦维生。

「你做得很好。」没有感慨、没有同情、没有哀怜,龚擎只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肯定了他当年的努力。

陆慎言从无意将这些事情拾上桌面搏人同情,可在夜深人静时,他总也想有人能肯定他如此保护弟弟的心意。如今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完了年少的想盼,陆慎言不由若有所思地盯着龚擎。

但见龚擎一卸平日淡漠面具,嘴边含上温柔笑意,即使脸色紫青吓人,却无损那道和煦的眼光,看得陆慎言心头一热。

「没甚好不好的,倒是当年所学的技巧,如今能派上用场,实也是侥幸,注定你有福气。」细心捏碎一些盐巴丢进汤里,拿起树枝慢慢搅动,直到香味四溢,这才又发话。

「你衣裳乾了没?若还没乾,倒不如月兑下先烘乾,免得毒气未入腑,寒气已先入肺了!」「慎言真是个爱照顾人的孩子。」抿嘴一笑,龚擎拢了拢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的花非语:「我反而比较担心非语,她昏迷这么久了,却又不知是何故造成,只怕再拖下去没有益处。」「她啊?中暗器了,按那人所射位置,暗器应该打在了她的腰侧吧……」对花非语没有任何好感,只是也见不得她就这样身亡,毕竟龚擎身上的毒还是要靠她来解救,於是陆慎言很好心肠地回答了龚擎的疑问。

「暗器?」「看上去像是长针,可是距离太远,我也无法肯定。」「那能麻烦慎言帮非语检查一下吗?」「什么?」龚擎说得轻描淡写,陆慎言却像被火烧般直跳起来:「我说你,该不会忘了这是个女人吧?男女授受不亲,你别陷害我!要检查你去查,反正你是她的「相公」!」「他是一个男子,货真价实。」「男子?那岂不是?那个采花大盗真的是他?」反应迅速的陆慎言一指花非语,心里更犯起莫名的厌恶。

「不管如何,终是一条人命。况且,如今这状况,能救活他,我们助力不少。」龚擎一眼看出陆慎言心中不愿,他勉强撑身把靠在他胸前的花非语轻轻放倒在地,「若是慎言真不愿意,那我只好勉强动手了。」话音未尽,口中已喷出一口黑血,吓得陆慎言立刻上前接过花非语:「好啦好啦,我照办便是。」「谢过慎言了。」龚擎见陆慎言答应下来了,这才重新躺好。

陆慎言一手抱着花非语走至火堆处,一边碎碎念道:「他又不是你「娘子」,你代他谢什么?我倒是要留着这恩情,日后慢慢向他索回。」「是吗……我却恨不得……真是他的娘子……」怀中突然逸出一抹气若游丝的淡笑,花非语竟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

「你醒来还装什么?」「嘘……别告诉他我醒了。」花非语艰难地抬手,遮挡住陆慎言欲发声的口唇。

「怎么,你还要装下去啊?也不想想龚大哥多好心,处处惦念着你,你也真没良心,硬要人担忧。」「我怕此时再不让他担忧,以后便没这个机会了。」花非语缓缓说道,脸上泛起一片甜蜜神情,看得陆慎言直在心里喊思心。

「我说花非语,看在龚大哥救你的份上,你交出解药吧。你交出解药,我们既往不究。」「解药不在我身上。我只有让他死得更快的毒药,你需要吗?」释出一丝顽皮笑意,花非语在陆慎言还没发怒把他丢到地面时又补了一句:「龚擎自己也明白这事,他是自愿服下毒药的。」「自愿?」陆慎言不解。这……服食毒药也有自愿啊?

「是啊!他就这性子,让人恨不得、爱不得,想毁了他,却又舍不得。」一直看着背对他而坐,似乎正认真检查花非语伤势的陆慎言,龚擎慢慢觉得睡意来袭,只是无法确认花非语的伤势,他实在有点放不下心。

「慎言,可找到伤处?伤得如何?」实在也是耐不住了,龚擎开口问道,一边探手入怀中,似乎想找些什么,只是手一探入仍旧寒湿的衣裳里,龚擎这才发觉浑身冷得厉害,寒湿的衣裳竟比自己还要暖和。

「正检查着呢!」背着他的陆慎言抛回一句,龚擎见状,梢梢将身子往火堆处挪动了一下,让火温把自己烤暖一点,此时此刻,似乎并不适宜说出自己的状况。

暖暖的火温让原本就浓厚的睡意更上一层,龚擎心知自己真的睡下便难以醒来,可是眼睛真的很重很重,如果歇一会,或许精神会好一点吧。

「慎言,我歇会,你检查完后一定要唤醒我……」「明白了,你快睡吧。」得到陆慎言的承诺,龚擎终於放下心中大石,苦撑的双目紧紧一闭,便潜入梦乡沉沉睡去,却完全不知等到陆慎言与花非语谈完话,看到他近乎休克的模样时,是多么的惊慌失措。

被龚擎再三追问后,陆慎言总算想起了抱这花非语过来是为何故,他一手抓住花非语衣襟,表情异常认真道:「你也听到了,龚大哥要看你伤势,你是要自己月兑还是我帮你月兑?」「陆慎言,你这口气简直比我这「采花大盗」还像样呢!」被陆慎言那姿势与语气逗得窃笑起来,花非语突然一手推开陆慎言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的伤势不用管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管也没用。倒是龚擎,他妄用真气,只怕毒气及腑。

你还是快去看一下他,如今绝不能让他再受寒。」「我明白,只是伤势在你身,你不愿治可怪不得我,到时你自个跟龚大哥说清楚!」也不情愿帮花非语治疗,陆慎言见花非语答得爽快,他人自然就更爽快了。一跃而起,看了看那自制木锅中早已滚烂的食材,陆慎言奔至龚擎跟前摇了摇他。

「龚大哥,花非语没事,你要不要吃一点东西再睡啊?」「龚大哥?龚大哥?」「龚擎?」触手皆是冰凉,人早已晕迷不醒,陆慎言连声失叫惹来花非语关切,可被两双眸子注视住的男子并无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让人明白此刻他仍有一息尚存。

「太糟了,他身上的衣裳根本还是湿的,陆慎言我要帮他换下衣裳,你去再多拾一些柴火让这里暖和起来。」吩咐完,花非语刚想扶起龚擎,一只大手却冷冷地挡在他与龚擎之间。

「他会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你以为我还会将他交予你吗?说不定趁我出去之机,你便要对他不利或是擒他离去了。要拾柴火,你去,我在这里帮他换衣。」「我能对他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你,我是将死之躯吗?况且,我也是被人下毒手的人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话都是你说的,在客栈时你不也说过你要改邪归正吗?你不还是满嘴胡言,骗我们你是女子!」陆慎言瞪着花非语,论口才之利,他绝不输任何人。

花非语一阵沈默,似是无话可说,陆慎言把龚擎抱起,一边解开他腰带,一边继续遗花非语离开。

「你还不快去?若真的想龚大哥没事,那就算是拾柴火,你也该心满意足才对。」「是啊,我该心满意足才对。」喃语着,花非语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似是被陆慎言的言语打得不轻。见此,陆慎言心生快意,这花非语奇怪得很,自己若不加以防范,龚擎的安危可忧。不管如何,在龚擎尚没恢复,而自己也未找到可逃离这山谷深渊之前,他是绝不能再让花非语碰龚擎半分,让他有机可趁。

然后,若是龚擎恢复意志,他也该利用这机会,好好地逼供一番。

这龚擎藏着的无数心思,也该是拿出来晒一晒的时候了。

至於如今,他还是先替龚擎换下湿衣,然后再喂他一口热汤才是……衣是换下了,汗也擦过了,人也栘至火堆旁好好烘暖了,自个衣裳也贡献下来当被子盖了,这一切都已布妥,陆慎言脸上的担忧也该退了。只是……这担忧退了,疑惑却是更浓、更深。

望着为龚擎更衣而发觉的宝剑,陆慎言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这剑,应定剑门的五大镇门宝剑之一,传说中的寒扉。虽然自己平日总不爱上学堂,论起学识差慎行一截,可这斗大的寒扉古篆却还是难不倒他。

只是这寒扉可真是有趣,竟可柔韧如带,也难怪龚擎拿来当腰带,既不用怕别人抢夺,又可省下一份力度,实在是实惠之极。

实惠什么?

发觉自己脑筋乱想,陆慎言用力敲敲,把思绪拉回正途。能得剑门镇门宝剑者,必是剑门高手中的高手,一如他,一如莫笙,只是这被剑门门主看不起的龚擎又是何来头,拿到的竟是五本宝剑中从未现世的寒扉,连现任门主也只是拿着仅次于寒扉的虹霜,难怪现任门主不喜欢他。

得出结论,陆慎言又以全新眼光打量起手握寒扉的武者,虽说龚擎长得不够威猛,可细看之下,身体倒是练得均匀有力,隐约可见力量蕴藏其中。只是可惜,如今身受剧毒又受湿寒,原本该有的血色尽化苍白,若非心房尚有跳动,恐怕没人觉得这是一具活体。

俯身倾听那淡得让人心惊的跳动声,陆慎言忍不住想替那凉入心的胸膛柔柔,好让温度早点回归。

「你在做什么?」花非语一踏入洞袕便看到有人对他的「亲亲相公」意图不轨,大喝一声后冲到陆慎言面前,一把推开仍旧放在龚擎身上的大手,花非语把仍旧沉睡的身躯抱进怀里:「你别忘了,这人有主了。」「你还真当你是龚大哥的妻子啊?」陆慎言怒笑道,正想再嘲讽花非语几句,哪知回神一看,花非语竟是轻柔地抱住龚擎,神色非常专注地伏在龚擎胸前倾听心跳,然后欣慰一笑,再伸出一手慢慢柔搓先前他手所放置的地方。

「你、你、你……」三声你字却无法再续,陆慎言只觉此刻天旋地转,万物皆非,他指颤汗流,蠕动的嘴唇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你真当自己是龚大哥的妻子?」沉默相对的景况已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陆慎言再次踏回洞袕时,花非语仍旧保持相同的姿势待在洞中,没有意图不轨的迹象,只是静静地守候着那个仍旧晕迷不醒的人。

没有足够的食材,以至陆慎言必须时时刻刻外出猎食,不是没把花非语踢出去过,只是这人猎回来的东西简直不能吃,往往都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状的野味,可见此人之心狠手辣。

更绝的是,这人只是无意识做下的罪孽,并非有意如此,这是天性又或是后天训练而成,却是无法再深究。

情不得已,也算是为了刺探花非语的危险程度,陆慎言由几日前便让他待在洞袕照顾龚擎,换自己出去猎食,只是偷偷潜回来洞袕几次,都见花非语并无异象,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抱着龚擎,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珍宝。

「你似乎并不想离开这里?」料理完食材,把最后一点盐巴丢进锅中,陆慎言终先开声了,他摇摇包裹盐巴的油纸向花非语示意:「不管如何,我们是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的。龚大哥的病要找大夫治理,况且我记得你也受了伤,虽然我看不出伤在何处,但总也该治治。」「怎么,突然关怀起我的死活来了?是不是终于肯承认我是你师嫂了?」花非语又发出让人头疼的娇笑,似乎在陆慎言明白表示过自己不想听到这样的笑声后,花非语就没停止过在他耳边进行荼毒。

「当然不是,只是你活不成,我怕龚大哥也活不成!」「那不正代表我们是同命鸳鸯?」「呸!花非语,你如今可骗不了人,别老装女子说话。」陆慎言忿忿地丢香菇进汤里。这几天,这花非语霸占着龚大哥,他连龚大哥如今病得如何都不知晓,真是担忧死了。

花非语倒是没有反驳这句,良久以后,他突然很正色地开口说:

「陆慎言,我明白你很担忧龚擎,以龚擎目前病势也不宜再拖下去。

若你信得过我,可否给我两日,两日后我必会帮龚擎解毒,让你带他返回山谷上。」「你想做啥?」「只是想做些不能让你看到的事罢了。」回答得坦白的花非语,让陆慎言双目一瞪,就要发作开来。

「两日,换一个活生生的龚擎,你要是不要?」「要!」大声吼道,陆慎言沉吟片刻又道:「这个,你可别趁机对龚大哥做些……」「哎呀,陆小师弟,你管得可真宽,你师兄、师嫂亲热又碍着你了!」为陆慎言的但书笑得不可抑止,花非语点点没有知觉的人的脸颊,「要知道,有些事可是要有知觉才能尽兴的。我花非语虽说名声不好,但从来不会侵犯没有知觉的人,我比较喜欢两情缱绻。」「真不要脸!龚大哥,你看来名节不保了,但是为了你的性命,你就忍忍吧,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陆慎言向着龚擎虔诚一拜,口中念念有词。

「若不是知晓莫笙才是龚擎的正牌师弟,我真的会以为你才是与龚擎相处十几年的师弟呢!」花非语指了指洞袕口,「如今你先搬来大石把洞袕塞住,我怕我运功时会有什么惊扰,你就在另一个洞里待上两天吧,以你的身手,相信也饿不死的。」「那你……」「两日不进食,对我来说已是常事,你还是快出去吧。」花非语云袖一翻,一道劲风竟已将陆慎言送离三尺,刚好落在洞袕口外。

陆慎言还没来得及再问话,只见强劲掌风扑面而来,不由连退三丈,但闻轰隆声不断,洞袕大石落下,瞬息便将洞袕封起来了。

「哎,我还没进食呢!」颓然坐下,陆慎言不知这次选择对龚擎是好是坏?只是期盼,在两日后洞袕开辟,他能再见一个故作淡漠的人,好为他解去满月复疑惑。

掌风扫落大石,花非语满意地看到洞袕已被封闭,他放下仍旧没有知觉的龚擎,思虑片刻后咬破手指,让点点腥红滴落到显得干燥的唇上,见龚擎自动吸吮,他不由放下心来。等到手指已被咬破三处,确定龚擎已把血液吞进,花非语这才站起,一步步走到洞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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