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县太爷将审理命案的消息一传出,衙门外就涌来一群好奇的民众。
因为原告乃出了名的妒妇,而被告是艳名远播的鸨母,两人又各拥靠山,这出戏码想必精采可期。
况且,每天均提早“打烊”的衙门,已有数年不曾于夜间开堂,大家都想瞧瞧新任县令是个什么样的父母官。
“升堂!”
“威——武——”
待唐毅衡在堂上坐定,师爷万仕通便开口。
“传被告紫蔷姑娘。”
一名紫衫女子罩着面纱,袅娜地步向前,朝堂上盈盈一福。
“奴家紫蔷,参见县太爷。”
“你是百花苑的老板?”唐毅衡狐疑地打量着他。
欢场中的女子,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头珠翠,可是这位姑娘衣着淡雅,高挽的发髻上只插了根象牙簪子,且仪态娴雅,俨然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有半点风尘味?
“正是。”她清脆娇柔的嗓音呖呖如莺声。
“姑娘进入公堂,何以还戴着面纱?”
“禀大人,奴家于乘轿途中,听闻轿外有人谈笑,说天下男子一般色,何况县太爷年轻气盛,更容易受美色迷惑。唯恐落人话柄,辱没大人的英名,奴家只得暂时将脸蒙住。”
“简直一派胡言!”唐毅衡愠然反驳,“本官凡事讲求法理证据,岂会以相貌判定是非曲直?把面纱拿下。”
“遵命。”紫蔷依令取下脸上的薄纱。
就见她肤白胜雪,细致的鹅蛋脸嵌着弯弯的柳眉和粉润的朱唇,一双星眸似秋波流转,透着妩媚的灵秀之气。
“好美呀……”头一次见到这等绝色的衙役们,无不双眼发直。
唐毅衡也是目瞪口呆。
“咳!”唯有曾见过紫蔷一面的万仕通能够保持冷静,并以咳声唤醒失神的县令。
惊觉自己失态,唐毅衡连忙整肃神色,道:“据原告陈氏所述,其夫柳植为你所害,可有此事?”
但紫蔷未答反笑,那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而漾开的笑靥更恍若绽放的蔷薇般娇艳。
“姑娘笑什么?”他不悦地蹙眉。
“失礼了。”敛住笑意,紫蔷慧黠地反问:“刚刚大人才说要讲求证据,怎么此刻就凭片面之词来质问奴家?”
“你……”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他真是小觑她了。
见县令被堵得哑口无言,一身缟素的陈氏立即哭喊道:“大人,先夫死得好惨,您要替他申冤哪!”
“柳夫人请节哀,天网恢恢,真相终会大白。”唐毅衡又转向被告,“正因本官想进一步求证,才开堂夜审,请姑娘说明实情,本官自有公断。”
“好吧。”微偏着头,紫蔷回忆道:“那日柳大爷为祝贺奴家生辰,在迎宾楼席开两桌。酒酣耳热之际,他忽然浑身不适,奴家便劝他返家休息,哪知隔天柳府即传出死讯,令人不胜欷吁……”
“呸!你少惺惺作态了,先夫就是因为你而暴毙,你休想推卸责任!”陈氏谩骂道。
面对不实的指控,紫蔷也不气恼,仍维持平和的语调,“对于柳大爷的骤逝,紫蔷深感遗憾。不过柳夫人的话,倒让奴家想起一个可疑之处。”
“什么可疑之处?”唐毅衡立即问。
陈氏却高声嚷嚷,“大人,这个没廉耻的贱蹄子,分明是想为自己月兑罪,您千万别被她骗了!”
“放肆!”他怒然喝斥,“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呼小叫?”
这泼妇打从进衙门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更数度打断他问案,若非念在她遭逢丧夫之痛,处境堪怜,他早把人轰出去了。
被他威严的语调吓着,陈氏气焰顿减,赶紧模着鼻子退到一旁。
接着,紫蔷在他的授意下继续陈述。
“在拆开众人的贺礼时,柳大爷还好端端的,后来迎宾楼的伙计为奴家换上寿星用的金杯,但奴家已不胜酒力,柳大爷便代为将酒饮尽,不久即冷汗直流,月复痛如绞,由于众人所喝的是同一壶酒,所以问题很可能出在那只杯子上。”
“此话当真?”唐毅衡心中一凛。
照这情形推测,那下毒之人并非针对柳植,而是紫蔷。
“奴家句句属实,在堂外旁听的钱公子、周公子等人,也出席了当天的酒宴,大人尽可向他们询问。”
话才出口,群众中即有数名男子举手道:“紫蔷姑娘所言不假,我们都愿意为她作证。”
“很好,你们先在外头候着,必要时再请诸位入堂。”
唐毅衡旋即派出衙役,传唤迎宾楼的相关人等。一会儿,掌柜王升及伙计阿九便来到衙门。
起初,两人皆推托不知情,可是禁不住唐毅衡迂回的咄咄逼问,他们的说词开始漏洞百出。
眼看纸包不住火,阿九终于坦承,是掌柜在杯口动了手脚,再由他送去给寿星,而不愿担罪的王升,也跟着供出是受表姊陈氏指使,并呈上证物。
案板一拍,唐毅衡凛然地问:“柳夫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陈氏腿儿一软,吞吞吐吐地道:“民妇是、是一时被妒火烧昏了头,才、才出此下策,望大人开恩哪!”
“你因心生嫉妒,欲置人于死地,结果却毒死自己的夫婿。然而你不知改过,还想诬告无辜的第三者,这般蛇蝎心肠,天理难容,教本官如何开恩?来人哪,将这毒妇及其共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衙役们一拥而上。
“大人,求您饶命啊——”惊慌哭喊的三人就这么被拖走。
唐毅衡转而对紫蔷道:“案情能够水落石出,全仗姑娘提供的线索,本官感激不尽。”
“大人太客气了。”她嫣然一笑。“奴家才要感谢大人明察秋毫,为奴家洗刷不白之冤呢。”
“为官者,原就该保护良民,彰显公义,本官只是尽守职责而已。”深深瞧了那娇美的容颜一眼,他继而宣告道:“富商柳植之死,系被其妻陈氏所害,与紫蔷姑娘无关,当场释回,其余人等亦可自行离开。退堂!”
“威——武——”
但堂外大呼过瘾的百姓们并未散去,仍意犹未尽地议论着。
“那陈氏为了除去情敌,竟唆使表亲下毒,反而害丈夫成了替死鬼,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嗳,这就叫自食恶果,谁教柳家为富不仁,净会压榨长工,现在终于得到报应了。也多亏咱们的新县令抽丝剥茧,才能厘清案情,他真是个公正的大老爷呀!”
不同于大伙儿的热烈谈论,当事人之一的紫蔷选择了默不作声,直接走向停在一旁胡同里的轿子。
在轿旁等候多时的丫鬟桃红立即迎上前,“小姐,那新上任的县太爷可有为难你?”
“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这时,突然有人唤道:“孟小姐请留步!”
她迟疑了下,回头一看,就见唐毅衡快步朝这儿走来。
“大人是一时口误,或者贵人多忘事?奴家姓紫,不姓孟呢。”紫蔷浅笑着纠正。
“不,我没叫错,你是孟惜蕊。”
其实之前在公堂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才会惊讶得失了神。
尽管名字不同,其仪态、语气也与昔日差别甚多,可是从她一听见他方才的喊叫声后背脊即顿时僵住的细微动作,他更确定自己没有错辨。
“大人真的认错人了,奴家不叫孟惜蕊。”
见她作势要上轿,唐毅衡连忙拉住她的皓腕,“惜蕊……”
“请大人自重!若让人瞧见您和奴家在此拉拉扯扯,恐怕会惹来流言,坏了您的名声。”
毅然甩开袖子,紫蔷立即坐进轿中,而桃红也机伶地掩上布帘,并吩咐轿夫起轿。
唐毅衡不便强拦,只好侧身让道,心里却纳闷着,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孟惜蕊会改名换姓,还完全变了个样?
目送轿子离开,唐毅衡百思不解,脑海不禁又浮现那段他极力想忘怀,仍难以抹灭的伤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