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小主母 第十章 开诚布公 作者 : 春野樱

富春阁,长乐厢房。

富丽堂皇的厢房里闹哄哄地,四位公子哥儿正揽着富春阁的红牌姑娘们侍酒陪笑。

一桌八人,个个欢声笑语,却只有赵宇佐一人喝着闷酒,愁眉不展。

“赵兄,怎么不说话呢?”一旁朱记饼铺的二少爷朱世鼎问道。

“是呀,瞧你今晚像只闷葫芦……”善乐笔庄的小少爷黄士鸿也问着,“怎么了你?”

坐在对角的谢明礼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酒,“唉,他肯定是又在家里捱他家老爷子骂了……”

朱世鼎微顿,“你家老爷子不是还病着?有力气骂你了?”

“病什么?”赵宇佐懊恼回道:“他现在骂我的时候多精神……”

“骂你什么?”黄士鸿好奇。

“肯定是又拿他那出嫁的妹妹来修理他了。”谢明礼笑叹一声,“我说宇佐啊,你也别想不开,你妹妹得道,鸡犬不都升天了吗?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多少人巴不得把女儿或妹妹送进马府呢!”

“谢兄这是在损我吗?”赵宇佐斜瞥了他一眼。

“非也。”谢明礼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语带安慰,“我明白你肯定是憋屈着,不过你妹妹虽然出嫁了,终归是赵家女儿嘛!娘家有什么事,她总会帮着,这不是挺好的?你或许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但是……”

“帮?”赵宇佐哼出声,“我看她根本是想把庆隆记从我这个大哥手里抢走!”

“怎么会呢?”朱世鼎道:“这世上岂有嫁出去的女儿回来当家的道理?”

“就是。”黄士鸿搭腔,“再说了,她有马镇方撑着,那家繁锦贰馆不是做得风风火火地,哪会回头来跟你抢庆隆记?”

“她在东二街开那家繁锦贰馆摆明了就是要下我脸面!”说到这个,赵宇佐更是一肚子火了,“如今方掌柜那老家伙常常私底下去找她商量布行的事,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唉,你别气了……”朱世鼎给他身边的姑娘使了一记眼色。

“是呀,赵少爷,别生气了。”一旁的姑娘捱着他,捧上杯盏,“一醉解千愁,喝吧!”

赵宇佐依旧板着脸,悻悻然地道:“如今庆隆记能跑的船只剩下两艘,官府在海禁方面也未明朗,赵家现在是寅吃卯粮……我爹又说我不懂得开源,脑子不如我妹妹灵活,我真是够窝囊的!”说着,他一把抢过姑娘手中的杯盏,仰头饮尽。

“我说……”谢明礼道:“你妹妹那家店铺正赚钱,也难怪你家老爷子拿来比较。”

“如今我有张票子下月初五就要到期,还不知银子要从哪里来。”赵宇佐气怒的说。

听见他缺现银,一旁的黄士鸿跟朱世鼎瞬间安静了。

赵宇佐敏感又易怒,立刻察觉,不悦地顶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跟你们开口的。”

黄士鸿跟朱世鼎尴尬地摇手,“赵兄,不是的,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好,大家的手头都不方便……”

此时,席上一直没说话的谭金虎说话了。

“赵兄,若你需要现银,在下倒是有门路……”谭金虎语带试探,“不知你可有兴趣?”

谭金虎是谢明礼带来的朋友,也是永新造船的客人,谭金虎在大员有家商行,专门买卖鹿皮、药材、布疋跟生丝、白糖。

“谭兄,你要是有赚钱的门路,就赶紧告诉宇佐吧!”一旁的谢明礼兴高采烈地接话。

“那也得赵兄有兴趣呀!”谭金虎蹙眉一笑。

“谭兄请指点明路。”有赚钱的机会,赵宇佐顿时精神许多。

“是这样的,”谭金虎说道:“我在魍港的朋友有一船的货物要运进刺桐,只可惜他的船是艘武装商船,船又是荷籍,如今泊在外海不得其门而入,赵兄家里的船都是在籍合法的吧?”

“那是当然。”赵宇佐说。

“赵兄可有意愿帮我魍港的朋友将这船货物运进刺桐?”谭金虎说:“酬谢金方面,他开出三百两银,不知能否解赵兄的燃眉之急?”

听到三百两银,赵宇佐眼睛一亮。他正需要两百两银周转,要是赚到这三百两银,他还多出一百两呢!他赵家的船如今闲置,只要向市舶司申请出港准许,便可赚进这三百两银了。

“谭兄所言是真?”他有点激动,“你的朋友真愿意出三百两银请人运货?”

“我怎么可能骗赵兄?”谭金虎蹙眉一笑,“你可是谢兄的好兄弟呀!我若骗你,他饶得了我?”

“是呀!”谢明礼一脸认真,“金虎要是诓你,我可不饶他。”

赵宇佐拱手揖谢,“那……就有劳谭兄牵线了。”

城中,三春楼。

厢房里,马镇方跟高滨松相对而坐,相谈甚欢,这宴是马镇方邀的,说是之前来不及给表舅接风洗尘。

席间,高滨松问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及生活,赞佩他可以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及地位。马镇方则感激高滨松,道是表舅当年救了他并将他送往海外,他才得以有今天的一切。

“要是你爹娘还在,看着你今时今日的成就,一定以你为傲……”高滨松说着,一脸哀伤,幽幽长叹。

他神情平静的接话,“表舅这些年来,一定很煎熬吧?”

高滨松微怔,“可……可不是吗?日日夜夜想着你爹娘的遭遇,我真的……”说着,他低头拭泪。

尽管内心恨意张扬,马镇方脸上仍没有一丝的恼怒愤恨。

这些年,他早已将情感锁住,除了……对,除了在宇庆面前。在她面前,他经常不小心的失守。

“逝者已不可追。”他安慰着佯哀的高滨松,“表舅,如今咱舅甥相逢,定可为我爹娘报仇。”

“没错,有了你,我可说是如虎添翼。”高滨松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席瓦尔先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瓦尔先生是葡籍海商,是位成功的商人,与官方及军方都有相当良好的关系。”

“你与他还保持着联系?”高滨松问。

“当然。”他颔首一笑,“席瓦尔先生一直想到刺桐做生意,只不过这几年来各国在海上角力,争端不断,朝廷对于开港这件事也由开放转为闭锁,他连在马交都快待不住了。”

“要是杜宸或是其他人在总兵的任上,我还能使上力,可惜如今来了胡知恩,这个人……”高滨松啧地一声,“看着是不好相与的。”

“表舅是刺桐的老人,在官府也任职十年有余,自然是有自己的人脉吧?”

“人脉是有,但杜宸之事刚过,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高滨松续道:“刺桐会馆的几位大老爷们之前已联合向胡知恩请命,希望他能放宽船只出入埠的数量跟货物品项,不过这事石沉大海,至今他那边未有回覆。”

“确实。”马镇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如今那些外国商船近不了马交跟刺桐,也中断了金流的流通,就算是万海号这样的商号都有明显的亏损。”

高滨松摇头一叹,“胡知恩可是朝廷命官,据说他的恩师还是户部的重臣,动不得他。”

马镇方深深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锐芒,“刺桐会馆几位大老爷们可给了他好处?”

高滨松陡地一愣,“好处?你是指……贿赂?”

马镇方点头,“难道有不爱钱的人?”

“你可知道这胡知恩以清廉出名?”

“清廉可能是因为金额还不足以撼动他的。”马镇方唇角一勾,“为了钱,多少人可以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哪次的背叛不是因为金跟权?”

高滨松惊疑地看着他,“莫非你有办法了?”

“胡知恩那儿,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马镇方眼底及脸上充满自信,“我自有收买他的办法。”

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自信模样,高滨松既惊且喜。“若你真能把他拿捏在手里,咱们可就好办事了。”

“钱的方面我能处理,其他的可就仰仗表舅您了。”

“那是。”高滨松说着,嘴角勾起一抹阴险高深的笑意,“很快地,表舅就会让你见识我的能耐了。”

“不好了!不好了!”繁锦布行的伙计银江急急忙忙又惊慌失措地冲进繁锦贰馆,“小姐,出大事了!”

正忙着招呼客人的赵宇庆将客人交给其他伙计接待,立刻上前,“怎么了?你慢慢说。”

虽然从繁锦布行到贰馆来也不是多远,银江却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地,“小姐,咱们布行的船被官府扣住,说是货物与报关单有出入,官府不只没收所有货物,还开罚两百两罚金。”

“什……”她一震。赵宇佐到底在做什么?

“不只这样,那些码头工人不知在哪儿听说大少爷现银短缺,票子跳了,担心领不到工酬,便一个拉一个往总号去。”他续道:“大少爷吓得从后门逃跑,躲在繁锦布行,可那些工人发现了,如今将布行团团围住,方掌柜临时封了门,那些工人还说要放火烧杂咱们的店铺……”

听着,赵宇庆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也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了。

人在气头上是没有理智的,她想那些工人也不是说说而已,她得赶紧去繁锦布行了解状况,解除危机,否则他们真会放火。

“我们走!”她毫不犹豫地道。

“小姐!”玉桂一惊,急忙拉住她,“太危险了,您别去呀!”

“我非去不可。”她拉开玉桂的手,“海丰跟着我便行,你待在这儿。”说罢,她旋身便疾行而去。

海丰见状,赶紧跟银江一起跟上。

来到繁锦布行,远远就看见二、三十个码头工人围在店门口,他们都是长期干粗活的人,个个身强体健,还手持棍棒地在门外叫嚣着。

在大街的另一头,不少人围拢着看热闹,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赵宇佐!出来!你这个孬种!快出来!”

“我们知道你躲在里面,出来面对!再不出来,咱兄弟们就放火烧了你赵家的铺子!”

她稍稍观察了一下,发现带头的是一个肤黑精实的汉子,只要搞定他,应该就能解除危机,于是她钻过人群,走上前去。

见她一个姑娘家突然出现在店前,大伙儿疑惑地看着她。

带头的也没问她身分,便朝着其他人喊着,“大家瞧!赵宇佐不敢出来,派他出嫁的妹妹来了!”

发现带头的一眼就识得她,赵宇庆也觉奇怪。虽说她开店做生意不少人都认识她,但她店里的客源毕竟单一且单纯,不太可能接触到码头那边的人。

这人见过她?能一眼认出她的身分,除非他们曾经接触过,可她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叫你大哥出来!我们要工钱!”带头的继续叫嚣着。

“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她平心静气又礼貌地问。

“我是州仔,是码头工班的头儿,我们知道赵宇佐躲在里面,快叫他出来!”

“州仔大哥,”她依旧沉静地微笑着,“庆隆记在刺桐深耕,一向重信誉,该给的,我们一定会给,我明白你们担心拿不到工资,但我保证无论如何,工资一定能如期发放。”

“骗谁!”州仔一脸凶恶,“谁不知道庆隆记就快完了,你大哥票子都快兑现不了,现在还摊上这等烂事,得罚上两百两银!”

“是呀,快把钱发给我们!”州仔身后的人也跟着嚷嚷。

“各位大哥大爷请听我说。”她微扯着喉咙,好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工资的部分,我会立刻处理,绝不会让各位做白工。”

“你又不是庆隆记的当家,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州仔吼着,“兄弟们,我们冲进去把赵宇佐抓出来!”

“好!冲进去!”

州仔一声号令,其他人跟着附和,紧接着便步步进逼。

“夫人!”海丰担心她受伤,拉了她的手臂,“先撤。”

“不行。”赵宇庆甩开他的手,挡在门口,“大家冷静!要是你们冲破了门,伤了任何人,都是要吃刑罚的!那是得不偿失!我发誓会在三天内把工资发给各位,请相信我!”

看见她坚毅果敢地挡在门口,又口口声声承诺会发给大家工资,工人们似乎有点被说服了。

“你真的会在三天内给工资吗?”

“是呀!不会骗我们?我家里老的小的可是有七口人,每天张口就等着吃饭!”

大家争相提问,十分吵嚷。

“请大家放心,三天后的中午,我会亲自带着工资到码头去,大家给我三天时间。”她给了确切的时间跟地点。

大家稍稍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安静了许多。

这时,州仔见大家动摇了,振臂高呼,“大家别被她骗了,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她大哥月兑身,她已经是外人,不会为庆隆记负责,咱们冲进去!”说着,他跟身边及身后十数名工人便往前冲。

这些工人都是心里没个定数的粗人,见头儿带头,就有人跟着冲。十几个大男人一拥而上,吓得赵宇庆紧捱着门板。

海丰跟银江护主心切,立刻冲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可却被一把推开。

赵宇庆跌在地上,眼见着就要被踩踏,突然,一道身影像是疾风、犹如箭矢般窜至她身前——正是闻风而至的马镇方。

看这群工人就要伤了赵宇庆,他怒火中烧,几个大步上前,振臂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州仔推开。

州仔撞到后面的工人,四、五个人就那么跌成一团,阻挡了后面还想冲上来的人。

他目光冷厉地直视着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身后,海丰已将跌在地上的赵宇庆扶起,马镇方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无碍,便目视着前方,“我是万海号的马镇方。”

顿时,工人们鸦雀无声。万海号是刺桐当今最庞大且稳健的一家行号,在石狮塘码头还拥有刺桐最大的仓库,他们这些工人都知道。

“人是你带来的?”他目光一凝,冷冷地看着带头的州仔。

“是……是啊!”州仔狼狈地起身,“欠债还钱!叫赵宇佐出来!”

“有万海号在后面扛着,你们还怕拿不到工资?”他环视面前的群情激动的工人们。

这时,后面有人问:“她说三天后的中午在码头发工资,算数吗?”

“我妻子承诺你们的,我马镇方担保。”他沉声道:“现在全都给我离开,还想闹事叫嚣的,我绝不客气!”

闻言,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有畏色。

“既然马老板开口了,我们就看在你面子上先散了。”州仔见情势不对,立刻叫散,领着一班工人离开。

马镇方转身看着惊魂甫定的赵宇庆,神情严肃又带着微微的愠色,“你就是太大胆了。”

她一脸委屈地解释,“我……我怕他们砸烧布行……”

“要不是我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他说着,狠狠瞪着海丰,“我让你看着夫人,你这是怎么看的?”

“别怪海丰。”赵宇庆立刻为海丰说情,“他哪里拗得过我?”

“你……”马镇方懊恼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打消念头。

这时,店里的伙计听见外面喧嚣散去,疑怯地将店门打开一道小缝。

“他们都走了,开门。”银江对着门里的伙计说。

里面的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打开店门。马镇方跟赵宇庆步进店里,只见方掌柜跟所有伙计全一脸惊惶。

“小姐!”方掌柜趋前,“你可来了。”

“我大哥呢?”她问。

“大少爷他……”

方掌柜往里面一指,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像只过街的耗子般畏畏缩缩地走出来的赵宇佐。

“都走了?”赵宇佐疑畏地问。

“大哥,你究竟都干了什么?”赵宇庆又急又气地上前质问他。

赵宇佐眼见危机解除,气焰又稍稍张扬起来,“什么我干了什么?我还不都是……啊!”

他话未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马镇方一拳给揍飞了。

“孬!”马镇方冷然又不屑地吐了一个字。

数日前,总兵府。

马镇方求见胡知恩,将一大叠的银票搁在胡知恩的案上。

胡知恩跟许天龙陡地一震,惊怒地看着他。

“马镇方,你这是何意!”许天龙怒问。

“这银票面额,一张是五十两银,共有二十张,共计一千两银。”他说:“人人都说胡大人是清官,可草民认为没有钱买不到的人。”

“大胆!”许天龙七窍生烟,“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马镇方一派轻松,胡知恩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两人相视须臾,胡知恩这才开口——

“马老板不像是这般冒失的人。”他语气平静。

“胡大人是可以买的人吗?”马镇方反问他。

忠直护主的许天龙可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到马镇方面前,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马镇方,你!”

“天龙。”胡知恩沉声阻止,“放手。”

“大人,他……”许天龙气得直发抖,两只眼睛都冒血丝了。

“我叫你放手。”胡知恩沉稳地坚持。

许天龙不甘愿地松开手,但两只眼睛还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一抹沉静微笑的马镇方。

“马老板,”胡知恩淡定地看着他,“本官不是你能买的人。”

马镇方唇角一勾,“那我就放心了。”

此话一出,胡知恩跟许天龙都微顿,不解地看着他。

“马老板这是……”胡知恩狐疑地开口。

“大人,草民已在总兵府后门备了马车,可否请大人移步?”他问。

胡知恩微顿,思索了一下,“看来马老板早有安排……”说着,他站了起来,自案后走出。

“大人?”许天龙忧疑地劝阻。

“无妨。”胡知恩毫无疑畏。

“都司大人,车上有您位置,一起走吧?”马镇方笑视着刚正不阿但性情急躁的许天龙。

许天龙当然不可能放着胡知恩独自前去,立马跟随着主子往外走。

出了总兵府后门,马镇方果然安排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在后面候着,马车上驾车的不是文成,而是面生的小伙子,明显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一行三人上了车便一路往城西而去,马车在一处旧宅子前停下,三人才下了马车,里面便有人前来开门,正是文成。

三人走进宅子,文成立刻掩上大门。

这宅子也不算小,共有三进及左右护龙。院子里晒着孩子的衣裤,为数不少,看着是这宅子里住了一些孩子。

除了这个,胡知恩还发现院里没有做杂活的仆婢,只有一些看似练家子的护院来回穿梭着。这儿若不是有谁需要保护,便是有谁需要看守着。

想着,他心里更是疑惑了。

这时,他们已随着马镇方来到三进院里。院里有五名武装守卫看守着,见状,许天龙不觉绷紧神经。

“都司大人不必担心,胡大人与你都是安全的。”马镇方笑说着的同时,已走向左护龙的一间房门前。

文成打开门上的锁头,胡知恩跟许天龙便随马镇方的脚步进到屋里。

眼前的景象,教两人一惊。

这屋里其实是个大牢笼,以木板隔成三间,一共关押了七名男子。一见马镇方进来,几个人便此起彼落地叫嚷着——

“马老板,你什么时候放我们!”

“是啊,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快放了我们吧!”

胡知恩倒抽了一口气,神情凝肃地看着马镇方,“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些人都是草民从私掠船上逮获的海盗。”他说。

闻言,胡知恩跟许天龙陡然一震,惊讶地看着他。

“私掠船?”胡知恩想起许天龙之前跟他提的那件事,震惊不已,“三个月前在铜山外海沉了两艘私掠船的……真的是你?”

马镇方微微一顿,旋即撇唇一笑,“看来大人知道的事比草民以为的多。”

“这些人真是你逮住的?”许天龙难以置信。

“有一艘船趁乱跑了,这七个人是从烧了的船上抓来的,其他人……都跟着船沉到海底了。”马镇方续道:“除了这七个人,草民还在船上发现十多名遭贩子掳走的孩子,也都安顿在前面的院子。”

胡知恩一怔,“什……可刚才没看见人?”

他一笑,“一早就都送到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去上课了。”

听着,胡知恩跟许天龙更是震惊了。

“你们听着,”马镇方转而跟七名海盗说道:“这位便是刺桐总兵胡大人及都司许大人,你们知道什么,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七人听说进来的是总兵及都司大人,不觉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都是杀人越货的海盗,让官府逮了是唯一死罪啊!

“放心,只要你们供出有用的情资,相信大人会免除你们的死罪。”

七人分别关在三个牢房里,除了同牢房的,谁也看不见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人,介意让草民代劳吗?”马镇方礼貌地询问。

胡知恩颔首同意。

“告诉总兵大人,你们是谁的属下。”

“大人,我们是李兵的属下。”

胡知恩跟许天龙互看一眼,有点惊讶。李兵是海盗集团的头子,手底下有十多艘武装船只在大员、魍港及马交铜山等三不管海域掠夺商船,但官府始终逮不到他们,也不知道李兵背后的资助者是谁。

“你们在刺桐的接头人是谁?”马镇方又问。

“是个名叫州仔的搬运工头,他负责进出非法及未报关的货物。”

“除了走私,还有呢?”他又问。

“还有……还有他会定期地交给我们一些童奴……”其中一人畏却地。

听着,胡知恩跟许天龙都瞪大了眼睛,惊怒交加。

马镇方神情冷凝,“告诉大人,你们是怎么将孩子运出去的?”

“装在酱……酱缸或是木桶里,假装船上物资……运出去……”

“混帐!”许天龙忍不住地痛骂,“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

“除了这个名叫州仔的跟你们接触过,还有谁?或是你们曾听过任何的名字?”马镇方又问。

其实这些事他都已经问过,也都已经有答案,如今只是让他们在胡知恩跟许天龙面前再说一次。

“还有……还有一个拧?,他会给我们送银子来,有次他提到谢少爷,可我不知道是谁……”

“你们在船上可还听过什么?”

“大约一年前,我们在马交附近碰上一艘官船拦截,头儿没逃,还让官兵登船,官兵带走船上白银,有听他们提到汪副使这号人物……”那全盘托出的海盗一脸卑微讨好,“几位爷,咱兄弟几人该说的都说了,就这么多,没别的了。”

马镇方唇角一扬,“这些也堪用了。”说罢,他以手势及眼神示意胡知恩跟许天龙往外走。

离开三进院,马镇方领着他们进到前头的花厅里。

“不知胡大人有何想法?”马镇方问。

“马老板三个月前便关押了这七个人,想必早就问出端倪,也有收获了。”胡知恩神情一凝,“不如你告诉我吧。”

马镇方一派轻松自若,“李兵是何许人也,应该不用草民说了,先来说州仔这个人。他是石狮塘码头的工班头儿之一,为了抢生意,私下恐吓或暴力胁迫其他工班时有所闻,他也经常出没在番坊跟浣石巷,而那些地方亦是孩子失踪案频传的地方。”

“他是负责帮李兵找货的……”胡知恩说。

“没错,不过他虽是地头蛇,也还是需要有强龙替他打点一些事情。”他续道:“他提到的拧?,咱刺桐也不多见姓牛的,依他的描述,草民认为便是永新造船的其中一位帐房牛三春,他口中的谢少爷则是谢家大少谢明礼。”

“马老板何以如此断定?”

“谢家有三个儿子,除了谢明礼,二儿子谢明洁跟么儿谢明皓都未能有权限插手谢家的买卖交易。”

看他十拿九稳,胡知恩相信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

“至于他提到的汪副使,草民判断就是前海道副使汪柏。汪柏在任上贪贿,去职后还是游走在官府跟非法海商之间,利用过往人脉纵放被豢养的私掠船,从中获得利益。”

“马老板似乎对汪柏毫不陌生?”胡知恩眉心微皱,“你海上行商多年,跟他交过手?”

他深深一笑,“是,他每次收贿,草民都在场。”

闻言,胡知恩跟许天龙陡地一震。

“想必两位大人都听说过那年他在收贿时,提刑按察布政使刚好在场之事。”

“没错。”胡知恩点头,“据说当时葡商的通译员说那是地租,可汪柏收贿之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若我说……当年当着布政使大人面前行贿是葡商故意所为呢?”

胡知恩疑惑开口,“故意?”

“葡商行贿何以挑在布政使大人在场之时?”马镇方深沉一笑,“向地方官员行贿可是犯法之事,葡商怎会犯这么大的错?”

胡知恩顿了一下。也是,这一点道理都没有,行贿岂能光明正大?

“大人,”马镇方神情一凝,正色说道:“葡商席瓦尔先生为了将马交做为转运港及中途基地,即使不愿,也不得不向汪柏低头,年年奉上五百两白银。可虽然每年给汪柏五百两白银,商船在附近海域及马交的安全还是无法得到保障,经常被他国武装商船或是海盗船、私掠船伏击掠夺。”

这些事,胡知恩当然是知道的。

“除了席瓦尔先生,不少葡商及我国海商也纷纷向汪柏输诚行贿,这些白银若是由朝廷接收,便是两方互惠之事。”他续道:“他国商船向朝廷缴交港埠税及地租,可以充盈国库,强大军需,进而巩固扞卫我朝海域。详实登记,有效管理,也能防止有不肖海商或海盗趁机作乱,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着马镇方这番话,胡知恩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不断冲撞,他感到震惊及佩服,没想到能在马镇方口中听到这般有见地的想法及建言。

“看来,你与这葡商相当熟稔……”

马镇方淡淡一笑,“不瞒大人,草民便是当时在场的通译员。”

胡知恩跟许天龙陡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你……”胡知恩倒抽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席瓦尔先生为了通航行商,不得已向汪柏低头,几番想反制汪柏,又担心遭到报复,于是草民便献计,挑在提刑按察布政使来时,当场行贿。”

“这是险招。”胡知恩说。

“奇兵走险。”他一笑,“若席瓦尔先生不想受制于汪柏,只能反将一军。当着布政使大人面前给汪柏五百两白银时,汪柏可吓坏了。”

胡知恩跟许天龙眼底,有着藏不住的佩服。

“我向布政使大人解释,说那五百两白银是葡商在马交的地租,此举不只为收贿的汪柏解围,使他免受牢狱之灾,也同时让席瓦尔先生解套,不再受到汪柏的勒索。”

马镇方目光一凝,直视着胡知恩,“给汪柏的贿款变成缴交给官府的地租后,葡方的商船在附近海域及港口的贸易活动合法化,且受到官衙的保护。同时,朝廷还增加了税收,促进商业发展,可谓一举数得。”

“马老板真教本官惊叹。”胡知恩由衷地道。

“大人,”马镇方拱手一揖,恭谨道:“如今海禁政策不明,非法商船跟海盗在海上横行,不只影响商业的发展及交流,还造成我朝海域动荡及海疆限缩,草民以为大人应该开放商船,进行船籍普调、管理课金,此举不仅可打击海上非法贸易,还可充盈国库税收。”

胡知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官也同意你的看法,不过……我想知道马老板对把总高大人有何看法?”

马镇方微顿,唇角却慢慢地浮现一抹笑意。

“大人应该知道我在三春楼宴请高大人之事……”

胡知恩眉心一皱,“你……”

“大人对草民有疑虑,草民亦然。”他蹙眉一笑,“草民也怕大人是杜宸之辈。”

胡知恩恍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你……”

“大人,”马镇方神情凝肃,“在这张犯罪的网里,处处都有高滨松的身影,却又看不见与他直接的关联。他是谢夫人的胞兄,谢明礼的舅舅,当初以养病为由离开刺桐以回避杜宸贪贿一案的调查,草民就着各种管道及人脉,却在浦城寻不着他的影踪,直到他赶在大人即任之前回到刺桐,这才曝露了他的藏身处。”

听他说是“藏身处”,必然不一般。胡知恩一副求解若渴的神情,定定地望着他。

“他并没有回浦城,而是避到陕南的一处小庄子。”马镇方说:“而这小庄子的主人正是汪柏的小舅子。”

闻言,胡知恩跟许天龙都惊疑不已,这么一来,一切都说得通、都合理了。

“马老板何以对高滨松如此……”

“他本名高福生,是我表舅。”马镇方眼底闪过一抹愤恨及悲恸,“是我母亲以为可以信任的远房表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是将我塞入酱缸送上再无归期的黑船的人。”

“什……”胡知恩跟许天龙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马老板,你……”胡知恩眼底有着惊疑及怜悯。

马镇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再度挂着淡淡的笑意,“大人,我们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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