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小主母 第九章 终于洞房花烛夜 作者 : 春野樱

昏暗且弥漫着各种臭味的船舱里,几名十岁出头的孩子们正在刷地。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船员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不意踢翻了水桶,脏水漫了一地,湿了船员的鞋。

“你这蠢货!”船员一脚踢飞那跪着刷地的孩子——阿良。

瘦弱的阿良被踢飞,撞到一只箱子才停住,疼得抱着肚子直发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给我爬过来!”船员凶恶吼着,“把老子的鞋舌忝干净!”

见阿良动也不动,蜷缩在那儿,船员气冲冲地跑过去,朝着他瘦小的身躯一阵狂踢。

孩子们害怕地看着这一切,没人敢发出声音。

在这艘黑船上,他们都是可能看不见明天太阳的童奴,每个人都得学着自求多福。

孩子们蜷缩在一起,脸上布满恐惧,他们紧紧捱着,像是冬夜里取暖的沟鼠。

其中一个孩子约莫十岁左右,身形清瘦,但比同龄的孩子都高些。他神情坚毅,勇敢地看着眼前正发生的惨案,已几乎按捺不住地想挺身而出。

见状,旁边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拉住他,低声道:“安海,不要。”

马安海握紧拳头,神情挣扎,这是地狱,犹如恶梦,但这不是恶梦,恶梦会醒,这地狱却是无边无际。

“安海,你先离开避难,等事情过了,表舅会接你回来的。”

就这样,他被表舅高福生塞进一个酱缸里,送上了船。

没想到他却从一个地狱跌进了另一个地狱,表舅让他上的船竟是艘黑船,船上有许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男女都有。长得漂亮的女孩被如牲畜般卖了,长得一般的则成了无良船员们泄欲的工具。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有些孩子就这样被折腾死了,或是伤了病了。他们将死掉的孩子随意扔下海,那些奄奄一息的则被丢在甲板上自生自灭,不给水也不给食物,直到他们断气。

为了活下去,他拼命地勤快做事,然而即便如此,船员只要稍有不快,就随意拿他们当沙包打,不是用极其低俗的话语谩骂,便是拳打脚踢,暴力相向。

夜里,船舱不时传来啜泣声,船员们若没了女孩可狎戏,就开始动起歪脑筋,侵犯那些看来特别秀气清瘦的男孩——阿良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总得互相鼓励打气,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时,船员像拎小鸡般将阿良提了起来,接着再用力抛下,阿良躺在地上不动了,他苍白脸上的口鼻全是鲜血。

“装死?”船员看他不动,又抬起脚狠踹。

马安海终于忍无可忍,他的良心驱使他去做了危险的事情——他霍地站起,拿起一旁的棍子冲向船员,一棒子往他后脑杓敲……

等马安海再醒来,是因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船员正用鞭子鞭笞他。原来他敲了那船员一头血,船员便恼怒地揍昏了他,并将他吊在桅杆上。

他们不断鞭打他,用利器划破他的皮肤,并让其他孩子们看着他浑身是血的可怕模样,他们甚至用烧红了的铁条烙烫他的皮肤。

那船员是黑船船长的族兄弟兼大副,在黑船上的权力仅次于船长,之后他将死去的阿良丢在马安海面前,让他日日夜夜对着那具腐烂发臭的瘦小身躯。

他很痛,他想哭,可是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就这样,他被折腾了三天,船长认为他比其他孩子都堪用,决定饶他一命。

他被放下来的那天,大副掐着他的脖子恐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丢你下海喂鱼!”

性子傲,脾气也硬的他恨恨瞪着大副,虚弱又勇敢地说:“要是我表舅知道你们这样对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大副听完,放声大笑,“你这蠢货,就是你那好表舅卖了你,他还吩咐永远都不要让你回到刺桐,哈哈哈哈哈……”

闻言,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大副哼笑出声,“高福生是人口贩子,是负责提供『货源』的人,你这个蠢货!”

“你胡说!”他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两脚一蹬踢开了大副。

大副恼怒地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将他的头压进蓄水的大木桶里。

他不能呼吸,肺部的空气慢慢稀薄,胸腔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压着,越来越重,越来越紧,他开口想求救,水却灌进了他口中,他奋力挣扎,力气却一点一滴的流失,又根本敌不过压制他的大人,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四周一片黑暗。

“唔……不……”他不想死,他要回刺桐,他要替他爹娘报仇!

突然,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黑暗中,他看见远处的一点光晕,那光点慢慢地扩大再扩大……

他猛地吸到一大口气,睁开了眼睛——

明明是在幽暗的内室里,马镇方却清楚看见了赵宇庆的脸。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有着忧心又关怀的表情。他一时回不过神,只是两眼发直地望着她。

赵宇庆用力抓着他的手,而他也紧紧抓着她的,像是个快要灭顶的人。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抹着他脸上的汗水及……泪水,心疼地轻声安抚,“你作恶梦了,一直在申吟……”说着,她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他们已经同室,甚至同床好几个月了,她从没见他或听他在梦里申吟及呢喃。

可他从八月会的宴上回来后,突然变得沉默,虽然他平素也不是个聒噪絮叨的人,但她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偏偏又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跟高滨松有关吗?是不是高滨松想替谢家一吐怨气,公报私仇,在海务上诸多刁难呢?他的事向来不容她过问,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她只能将这些担忧和疑惑深深的藏在心里。

他就寝后,她起身到花厅想新款式,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却听见内室传来他的呓语。

一开始她没在意,直到听见他发出像在哭泣的声音,她立刻跑回到床边。

他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漆黑恶梦中,她试着想唤醒他,他却始终醒不过来。他的身子在颤抖,他的双手在无助地挣扎……看着,她的心都揪住了。

她不知道他梦见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伤痕累累的身心灵都是因为那个黑暗深渊……不,她想那是地狱。

缓了过来,马镇方看着眼底漫着不舍及心疼,静静流着两行眼泪的她,他缓缓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彷佛快窒息的胸腔慢慢感受空气。

“你回家了。”她对他说,唇角微微上扬。

他微顿。回家?他已经很久都感受不到“家”这个字对他的意义了。

哪里是家?对他来说,刺桐是个伤心地,不是家。

可是当听到她说出这句“你回家了”的时候,他竟欢喜到想哭。

“不管梦里发生什么事,都再也伤害不了你。”

他伸出手,温柔抚着她泪湿的脸颊,声线低哑地道:“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看见你这么痛苦,我……我就觉得很难过。”

听着,他的胸口暖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真的疼惜着他,也悲悯着他的过去。她是如此良善美好,任何男人拥有了她,都会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如今,他便是那个拥有了全世界的男人。

他将她扣入怀中,她趴在他胸口继续流着眼泪,软软地说:“你已经安全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他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再度深呼吸。

他一直没占有她,是因为对她生了爱及怜惜,他本想毁了她以报复她的父亲,到头来却费尽心思地在保护着她、帮助着她。

他慢慢忆起被仇恨掩盖的过去,马赵两家曾经是多么的要好,甚至让相差十岁的他们结了女圭女圭亲。这么多年来,那块白玉同心结一直陪在他身边,即使身处地狱之中,他也没有让它离身过。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记住马家的灭门之仇,但也许他是为了记住马赵两家曾经的情深义重,这样的赵家,真的是害了马家的凶手吗?

他想起那年赵家摆满月酒时,襁褓中的她哇哇大哭,却在抓着他的手指头时安静了下来的场景……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小宇庆,别哭,我会保护你喔!对了,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就在他情绪激动的此刻,赵宇庆突然自他胸口离开,双手捧着他的脸。

“马镇方,我会赶走你的恶梦,我会保护你。”她一脸坚毅地说。

迎上她那澄净又坚定的眸子,他不再犹豫,不再旁徨,甚至不再……害怕。

不管未来会怎样,他都决定拥有她。

他一个翻身,将她轻压在身下,她先是一惊,然后娇羞地望着他。

发现他眼中闪得跟火光一样的异采,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可她心中没有恐惧及抗拒,身体也没有。

“可以了吗?”他声线低沉又迷人。

她羞怯地、不明显地点了点下巴。

他的大手立即覆上了她起伏急促的酥胸,她微顿,抓着他的手,“慢着。”

他微微皱起浓眉,“还不成?”

她摇摇头,有点害羞地道:“你……你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吗?”

“嗯?”他微怔,“特别的?”

“你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渴望或怪癖需要被满足吗?”她羞涩的问:“难道不需要特别的,只要跟一般人一样就行?”

他几乎快笑出来,“你想了几个月,有想出什么特别的吗?”

她有些难为情地摇头,“其实我也没认真想……”

“就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他笑出声。

她一脸抱歉,然后开始给建议,“不然……你把我绑起来,或是蒙住我的眼睛?”

他勾唇一笑,“这些……以后倒是可以试试,今天就不用了。”说着,他轻捏了她的鼻尖,“今晚……我们就像一般人那样吧。”语罢,他吻上了她。

赵宇庆幽幽转醒,听见他在身旁那沉稳的呼吸声,她抬起眼看着他的睡脸,胸口一阵甜暖,她悄悄伸出手,用手指头轻轻地抚着他的浓眉。

虽是如此青涩的身躯,可被他拥抱及占有的时候,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苦。

昨晚的他,是那么的温柔又有耐心,他不急着攻城掠地,而是循序渐进、一点点突破她的防线,让她在身心灵都渴望着他的时刻,才进入了她。

现在想起昨晚的缠绵,她还会忍不住全身颤抖且发热。

她轻轻将手放在他心脏的地方,它跳得有力又规律,感觉着他的心跳及温度,她觉得很安心很放松。

“唔……”突然,他发出声音,沙哑且低沉,“再乱模,我可让你下不了床……”

听着,她脸儿一热,急忙想抽回手,他却一把攫住她的手往下带,她以为他要拉着自己的手去碰什么,吓得娇呼一声,“呀!”

就在她娇呼的同时,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搁着,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她,眼底有着一抹狡黠,“你以为要放哪里?”

她羞红着脸,嗔着,“干么捉弄人?”

他宠溺一笑,将她揽在怀里,“抱紧。”他像是命令似的说。

她抱着他的腰,稍稍用力。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段沉默会尴尬。

天快亮了,已经隐约可以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想是那些仆婢们起身在忙活了。

突然,她想起一事,虽然这时候问好像有点煞风景,不过她实在太在意了。

“有件事问你……”她试探开口,“昨晚你回来时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高大人找你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为了赵家跟谢家毁婚之事找你麻烦?”说着,她一脸歉疚。

看着她的脸庞,马镇方想,她是养在深闺里的花朵,对于她爹在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不清楚的,除了知道高滨松是谢明洁的亲舅舅,除此之外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高滨松说赵毓秀违法走私被他爹发现,为怕他爹举发,便杀害了他爹并纵火烧船,可高滨松离开没多久马家就遭人纵火,将近二十口人在那场大火死去……

而这个他原以为唯一能信任且可靠的表舅,却是将他卖入黑船的人。

前些年他开始派人调查赵毓秀跟高滨松的事情,发现赵毓秀跟高滨松的妹婿谢家结了亲,而且这些年来因着高滨松的帮忙及打点,赵家在海务方面得到许多的方便,由此可见,两家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

也因为如此,他深信当初就是赵毓秀勾串了高滨松谋财害命。他们一个是他爹的至交,一个是他娘的亲戚,却合力让他家破人亡。

直至昨天,他一直都是这样认定的,那也是他当初多方用计将赵宇庆自谢家手里抢来的主因之一。

知道高滨松回到刺桐后,他一直在等一个碰头的机会。高滨松在刺桐人面广,在会馆里也认识不少有力的大老爷,可突然出现在刺桐的他,却是高滨松未能拿捏的人。

他抢了谢家的亲不说,还叱吒刺桐,无人匹敌,这样的他对高滨松这种人来说,是极富吸引力的。

他知道高滨松也想会会他,所以他给高滨松制造了一个机会。他故意迟到早退,甚至挑衅新任总兵,是为了让高滨松对他更加好奇并以为他对新任总兵有所不满,也是为了给高滨松一个与他私下谈话的机会。

只要高滨松跟他碰头,很多事都会慢慢明朗,包括高滨松跟赵毓秀之间的牵扯。他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同谋,但在昨天高滨松找上他之后,他有了疑虑。

先不说高滨松回到刺桐后从未与赵家有过接触,就说高滨松昨天松一口气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会帮忙复仇,提供他所有的援助,就让他不由得起疑。

若他跟赵毓秀当年是合谋的伙伴,如今为何又反过来咬赵毓秀一口?

就算赵毓秀落难,可难道高滨松不怕赵毓秀把当年的事情供出来?还是他打着灭口的主意,想甩月兑赵毓秀?

“你这样……”见他不说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赵宇庆不安地开口,“我觉得有点害怕。”

他回过神来,淡然一笑。“怕什么?”

“当然是怕高滨松利用职权,背地里捅你一刀呀!”说着,她回想着高滨松的样子,有点生气的说:“他看起来就是个口蜜月复剑的狗官!”

听见她这么形容高滨松,他先是一怔,然后展眉一笑。“你只看他一眼就断定他是口蜜月复剑的狗官?”

“嗯。”她肯定地道:“狗官我可看了不少。”

“噢?”他微微一怔,她哪里看的狗官?

“你得小心提防他,我觉得他不是个正派之人。”她一脸严肃慎重地劝告。

“他可是谢明洁的亲舅舅呢。”他开玩笑地说:“要不是我把你抢来,你也得喊他一声舅舅。”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所以我很高兴你把我抢走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你很高兴?”

“嗯。”她认真地说:“谢家除了老爷夫人,还有老太爷跟老夫人呢,一家子四尊大佛,我光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而且那位谢夫人看着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我这脾气要是进了谢家的门,那肯定是要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

听着她这些话,马镇方既惊又喜。“我以为你气恨我把你抢来……”

“你初时那样对我,我当然有点气,可恨……倒是没有。”她望着他,“要不是你,我现在或许只能待在后院绣花,天天跟婆母、妯娌还有小叔小姑周旋……想着我都觉得发抖。”说着,她故意全身发起抖来。

看着她那可爱逗人的样子,马镇方情难自禁地将她抱进怀里,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她既惊且羞的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高兴。”他话锋一转,“你放心,高滨松不会动我也动不了我。”

她凝望着他,沉吟了须臾。“嗯,看你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了。”

马车一路往卓记佛具香纸店而去,玉桂不解地问:“小姐,那天卓夫人在八月会上欺负你,为什么咱们还去那儿买沉香?”

“她虽然可憎,可卓记的沉香却是上等的。”赵宇庆微笑,“再说,如果她那天欺负我,我就躲着她,岂不表示我怕了她?”

“咱们当然不怕她,只是不想让她赚咱们的钱。”玉桂说。

她噗哧一笑,“就那么点钱,你还真小家子气。”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卓记佛具香纸店前了。

马车停妥,她跟玉桂一前一后的下了车,便走进卓记。

可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一阵谩骂叫嚣,那声音听着便知道是卓夫人的。

她跟玉桂互觑一眼,很有默契地便往店里迈了进去。

店里有十几名客人围拢着,像是在看戏似的。

“你这种低贱的女人别进来污了我卓记的招牌!”卓夫人扯着嗓门不知在骂谁。

赵宇庆从人群钻了个空隙一探究竟,这才发现柜台前站了一对主仆,竟是那天到东二街找她耀武扬威的露湖及她的婢女。

那卓夫人站在柜台内,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露湖,“你的银子都是靠那些下贱的伎俩从男人那里捞来的吧?”

“卓夫人,我已经付了帐,请你把我买的香烛给我,我立刻走人。”露湖虽身在风尘,却也是个倔强要强的人。

“我卓记的香烛不卖你这种不要脸的贱蹄子!”卓夫人毫不留情地斥骂。

虽说之前露湖跟她有点过节,不过听卓夫人这样公开羞辱露湖,赵宇庆可看不下去。

这时,她听见一旁围观的客人偷偷议论着——

“卓夫人何必搞得这么难看?这不是闹笑话吗?”

“可不是,东西赶快给人家就算了,钱都收了。”

“你们有所不知,卓老爷为了见上露湖这头牌一面,不知在逍遥楼砸了多少银两呢!”

“原来如此,那……卓夫人这是在报私仇罗?”

“卓夫人是只母夜叉,我看这位露湖姑娘今天是难逃生天了……”

听见客人的议论,赵宇庆总算知道卓夫人为何找露湖的麻烦了。说来又不是露湖逼着卓老爷上逍遥楼撒银子,怎么可以把气出在人家身上呢?有本事就把自己的丈夫拴起来呀!更别说这露湖又不是特地上门挑衅的。

“你快给我滚!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卓夫人语带警告地恐吓。

“你讲不讲理?”露湖的婢女忍不下这口气,气呼呼地道:“我们小姐都付钱了!”

“付钱了是吧?”卓夫人一把抓起柜台里的几个散碎银两往露湖身上砸,“你的脏钱拿去!滚!”

露湖站在那儿,眼眶瞬间红了,她羞愤至极,浑身不住地颤抖。

卓夫人一脸得意地笑视着她,“还不滚吗?”

“小姐,”婢女忍着眼泪,轻拉了露湖的手,低声劝道:“算了,咱们走吧?”说着便要去捡拾那些撒在地上的银两。

“别捡!”赵宇庆自人墙后出声,那站在她前面的几个人反射般地让出一条路来。

露湖疑惑地转头,一见是她,露出了惊疑不解的神情。

赵宇庆又往前几步,站在露湖身边,像是跟她同阵线似的。

“你……”卓夫人吃惊地看着她,有点惊慌失措,“你、你要做什么?”

“卓夫人,这就是卓记的待客之道吗?”她质问卓夫人,“客人上门是给你羞辱的吗?”

“什……”卓夫人一时慌了,但仍张口辩解,“她……她是娼妇!是妓子!”

“就算是妓子,也不容你这般羞辱。”赵宇庆义正词严,“卓记收了银钱却不给香烛,这是坑骗。”

“我不要她的脏钱,我可是还她了。”卓夫人咬牙切齿地说。

“不要也不能丢在人家身上,伤了人家,你赔?”赵宇庆再安她一条伤害罪。

“什……”卓夫人又气又急,却反驳不了。

“我愿意为这位露湖姑娘做人证,到官衙告你伤人及谤人两条罪。”

卓夫人恼羞地出声,“我哪里谤她?她就是个贱……”

“你想好了再开口。”未等卓夫人说下去,赵宇庆便语带威胁地打断她,同时“教育”她,“有能耐的女人对付的该是自己不听话的男人,卓夫人可别这般没出息。”

卓夫人陡地一震,顿时语塞。

赵宇庆上前,一把取走柜台上伙计早已打包好的香烛,转身,她走向瞠目结舌,一时没了反应的露湖。

“走吧。”她一把拉住露湖,在众人注视下走出了卓记。

来到店外,赵宇庆将香烛交给了露湖的婢女。

那婢女急急忙忙地接下,并以崇拜及感激的眼神看着她。

露湖困惑又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她说。

露湖柳眉一揪,“你真心帮我?”

她挑挑眉,“我像虚情假意?”

“不像,可是……”她的挺身而出所带给露湖的震撼,远远超过受卓夫人当众羞辱,“我之前与你有过节,你为何帮我?”

“一码归一码。”赵宇庆气定神闲地说:“我知道你帮了我官人不少忙,也知道你对他有感情,他那么优秀,你会情难自禁也不怪你。”

露湖眼底的忧疑更深,“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前你还那么不客气地修理我,为何……”

“你这话可不公平。”赵宇庆打断了她,“先侵门踏户寻衅的人可是你,我总不能闷不吭声任你打吧?我今天帮你完全是仗义,没什么私心或意图,你若不信就算了。”说罢,她转身便要上车。

“马夫人!”露湖唤住她,神情有点犹豫挣扎,“谢……谢你。”

“不客气。”赵宇庆停下脚步,“如果你还需要材料包,就到我店里来吧!”

闻言,露湖微怔。

“我知道最近有几家店开始模仿繁锦贰馆的品项,你可别去买假货。”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要认明繁锦贰馆的戳章喔!”

露湖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展颜一笑,“马夫人,你这个人真是妙。”多么率真又爽直的女人呀!

赵宇庆顿了一下,神情认真,“这是……恭维吗?”

“是。”露湖爽快地说:“我终于明白马爷为何钟情于你了,不说他,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你了。”

赵宇庆眨了眨眼,“你也喜欢我?”

“是。”露湖点头,“夫人这般爽直率真,谁不喜欢?”

赵宇庆那古灵精怪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不知想到什么。“既然如此,咱们交个朋友吧!”

露湖惊疑地看着她,“朋……朋友?”她居然要跟一个青楼女子做朋友?她是在开玩笑吧?

“你不乐意吗?”赵宇庆眉心微拧。

“不是……”露湖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嫌弃我的出身?不怕别人笑话你议论你?”

赵宇庆挑眉一笑,“我交朋友还得别人同意吗?”

露湖像是想确定自己没听错,转头看着身边的婢女。

婢女跟她点了点头,彷佛在告诉她“小姐没听错”。

“马夫人真不在乎露湖出身青楼,又与马爷……”露湖狐疑地看着她。

“你跟他是在我之前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我可告诉你,今后不要打他主意就是了。”她说着,咧嘴笑笑,俏皮又逗趣。

这一刻,露湖是真真切切打从心里佩服着她。“马夫人不嫌弃露湖出身,露湖感激不尽。”

赵宇庆上前,伸出两手,热忱地握住了她的,“以后请多多指教。”

内室里,洋灯在这秋夜里映了一室温暖。

赵宇庆坐在镜前,马镇方正在她身后,悉心且温柔地替她梳着一头乌黑长发。

“我听说了……”马镇方稍稍弯下了腰,唇捱在她脸颊边,“你今天做的事。”

她微顿,“你是说……”

“听说你在卓记香纸店里杀得卓夫人片甲不留?”

“只是牛刀小试罢了。”她轻描淡写,“谁教她欺人太甚呢!”

“你居然为露湖出头?”马镇方搁下梳子,将她转向侧面,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微微仰视着她,像极了崇拜,“我真是由衷地敬佩着你。”

她一脸“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淡然表情,“我只是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

“之前她到贰馆去的时候,你明明一副要将她拆吃入月复的样子……”他促狭地道。

“你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吃人鬼一样……”她轻啐一记。

马镇方笑意一敛,双手轻握着她的手,眼底是满满的崇拜,“你总是让我惊喜……”

“露湖姑娘也不是自个儿愿意沦落风尘的,就算是,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闻言,他又是一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每个人都有其生存之道,她凭的也是自己的才艺跟手腕,那说来也是一种能耐。”她说:“你没听到卓夫人用多么不堪的字眼羞辱她呢,我听着都有气!”

看她义愤填膺的表情,马镇方温柔一笑,“我还听说你交了她这个朋友……”

她微顿,啧啧两声,“这才今天发生的事,你全知道了,一定是海丰那个耳报神说的吧?”

他勾唇一笑,“他本来就是我的耳目,你才知道吗?”

赵宇庆佯怒地道:“看我明儿怎么修理他……”

马镇方用手指撇了她鼻尖一下,“你这人宽厚,连露湖都能接纳,怎会舍得修理海丰?”

“接纳?”她正色更正,“我是跟她做朋友,可不是同意她跟你……”

“你吃醋?”他打断了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她也不装模作样,率直地说:“是,你以前的事我不管,可往后却是万万不能,我已经提醒过她不准再打你主意了。”

“要是她还打我主意,你欲如何?”他问。

“当然是打你罗!”她一本正经地说:“女人不为难女人,我一定冲着你去。”

听着她这番有别于一般女子的霸气作风,他先是一顿,旋即哈哈大笑。

夜深人静,他突然笑得那么大声,教她忍不住捂着他的嘴,“你小点声。”

他凝视着她,眼底充满深浓的爱意及崇敬。他缓缓拿开她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是老天爷派来治我的吧?”他说着,单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我的心里有个黑暗的房间,那房间里关着连我自己都害怕的怪物,这么多年来,我让它吞噬啃蚀着我的心,直到你……”

说到这儿,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的痛苦,“曾经我想让那怪物伤害你,可如今我却害怕它伤害你……”他深情却又痛苦地注视着她,“我不是好人,我……”

话未竟,她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从你身上的伤,我便知道你是受害者……那些年,你究竟过着什么生活?”

“我……曾经在人口贩子的黑船上待过。”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地狱,我不想你知道。”

人口贩子的黑船?她过去也看过相关文章,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光是想像都觉得可怕且残忍,更别说他那一身的伤……

原来他曾经在黑船上待过,受过不人道的对待,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那些痛苦的记忆成了你黑暗房间里的怪物?”她柔声地问。

他微微颔首,“嗯。”

她深深注视着他,湿润的眼底满是怜惜。

须臾,她伸出双手环过他的肩膀,搂着他的颈项,将脸靠在他肩窝里,温柔又坚定地宣告,“不怕,我专门打怪的。”

这未来的用语放在此时此刻,真是毫无违和。

听着她这句话,他忍不住将她紧紧环住,教她几乎快不能呼吸。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嗔怪道:“想勒死我吗?”

“我舍不得。”他深情凝视着她。

她满意一笑,“其实我跟露湖姑娘化干戈为玉帛,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

他微顿,“我?”

“嗯。”她笑意一收,“你不是说她一直在帮你打探消息吗?我想……你要她帮忙打探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商场如战场,有各种的尔虞我诈,凡事动辄得咎,轻忽不得,要是她一怒之下向你的对手投诚,那可不妙。”

他心头一震,他真没想到她有这样深沉细腻的心思。

“你这丫头当女人实在可惜了,庆隆记真该由你来打理的。”

她恬淡一笑,“功不必在我,我在乎的是爹……庆隆记不只是他一生的坚持及成就,更承载着他对故友的承诺。”

故友?他心一抽,惊疑地看着她,她口中的故友是指……

“你一定不知道吧?”她安适地坐好,叹了一口气,“庆隆记是我爹跟一位马世伯共同创立的,赵马两家情谊深厚,当年我出生时还跟马世伯的独子结了女圭女圭亲……”说着,她自顾自一笑,“很巧吧?最终我还是嫁了姓马的。”

他已然笑不出来,神情僵硬。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表情好……”

“继续说。”他调整了下表情,“好像是个……有趣的故事。”

她微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愁绪,“其实这不是有趣的故事,马世伯一家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他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装得像是好奇的局外人。“发生什么事?”

“当时我不到周岁,对那件事根本没有印象,都是后来听说的。”她续道:“听爹说马世伯误信亲戚,惹祸上身,一家子都没了,爹后来想帮他们讨公道,却屡遭官府阻挠甚至警告……”

马镇方浓眉揪紧,胸口一阵抽痛,几乎忘了呼吸。

“爹怕招祸,不准我们在外面说这事……”她一叹,“庆隆记是爹对马世伯的承诺,也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结,在情感上的价值超过了一切。”

他发现自己在颤抖,如果赵毓秀没对女儿说谎,那就是说……一直以来他都误会赵毓秀了?高滨松对他和娘说谎,将一切嫁祸给赵毓秀,又将他送上没有归期的黑船,死无对证。

这么看来,高滨松回到刺桐后未曾见过赵毓秀也合理了,因为他们从头至尾都不是共犯,不曾合谋。

可若赵毓秀只是编了个谎骗她呢?

不对,他们家遭难时宇庆不到一岁,他有什么编故事骗她的理由及必要?况且马家的事对外都是用意外结案的。

高滨松曾说他牵线让谢明洁跟赵宇庆订亲,是为了钻空子亲近赵家,以找到赵毓秀谋害他父母的证据,那当然是谎言,因为高滨松便是这桩灭门血案的凶手之一。

那他牵线促成谢赵两家的婚事究竟目的为何?难道他不怕赵毓秀发现他的真实身分?

这张网还缺了几条线,他得把这几条线找到才能窥见全貌。

“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见他若有所思,她疑惑地问。

回神,他看着她,“这确实不是有趣的故事,不早了,咱俩上床去吧。”说完,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了那舒适的锦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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