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小主母 第十一章 解开误会 作者 : 春野樱

“荒唐!”赵家内院里,赵毓秀坐在椅子上,气得颤抖地指着脸上红肿的赵宇佐。

在场的,除了赵毓秀、赵宇佐、江挺秀,还有马镇方及赵宇庆。

说来是家丑,是丢脸的事,所有的仆婢都被撤走,只剩下贴身服侍赵毓秀的老仆张四。

“你……你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居然敢违法走私!”赵毓秀拍着胸脯,痛心疾首,“我赵毓秀一生奉公守法,撑起庆隆记这块敞亮光明的招牌,如今都让你给污了!”

“爹,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赵家,为了庆隆记。”赵宇佐仍为自己辩解,不认犯错。

“住口!”赵毓秀怒视着他,“你私运未报关的货物,还敢说是为了赵家,为了庆隆记?今天万幸的是没有什么旁门左道的货,若有,咱们家的人头都要搁在刀口上了!”

“爹,”一旁的江挺秀见丈夫被骂得狗血淋头,忍不住替他说情,“宇佐也是为了替赵家开源呀,他……他不是故意的。”

赵毓秀瞪着她,“看来你也知情!明知他干的是蠢事,你竟然未规劝他?”

江挺秀心虚地低头,不敢再说话。出事是真,罚银也是事实,怎么说赵宇佐都理亏。

“你看看你,都结识了什么狐群狗党?”赵毓秀失望又愤怒。

“爹,”赵宇佐觉得憋屈,不认自己有错,“那谭金虎是明礼的朋友,他也是为了帮我才给我找的门路,明礼他舅父是把总大人,我想着也是安全的,谁知道……”

“你还说得都是理了?”赵毓秀气怒地指着他,“混帐!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混帐!出了事你就躲起来,还让庆儿去扛?要不是镇方及时驰援,庆儿她……你这个废物!”

被父亲当着妹妹及妹婿的面前痛骂,赵宇佐觉得脸面无光,尤其方才在布行,马镇方还揍了他一拳,想着,他越觉心有不甘。

他恨恨抬起羞恼愤懑的眼,“爹,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啊!”

“是,你是我的亲儿子,就因为这样,更是痛心。”赵毓秀倒抽了一口气,缓缓靠在椅子上,调和着激动的情绪。

“儿子不成器,我还有女儿……”他一字一字幽缓地吐出。

闻言,赵宇佐心头一震,隐约察觉到什么而瞪大了眼睛,“爹!”

“我决定了。”赵毓秀目光一凝,神情坚定,“我要将庆隆记交给庆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包括……马镇方。

“爹!”赵宇佐跟江挺秀几乎同时大叫一声,“您这是糊涂了吗?宇庆是出嫁的女儿,她怎么可以掌管庆隆记?”

“是呀,爹。”江挺秀哭喊着,“您这么做,宇佐他往后还怎么在刺桐做人呢?您这不是要他去死吗?”

赵毓秀心意已决,“庆儿虽是出嫁的女儿,可她身上同你一样是流着赵家的血,为了赵家跟庆隆记的永续,我得做出正确的抉择。”

“爹,”赵宇庆忧疑也忐忑,“您这是……”

“庆儿,”赵毓秀打断了她,语重心长,“庆隆记不能毁在我手上,那不只是咱赵家的,也是马家的,我不想日后在九泉之下,无颜见你马世伯。”

听到赵毓秀沉痛万分地说出这番话,马镇方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前虽然听宇庆提过赵家跟马家的事,但他听到的跟他所认知的有相当大的出入。

如今亲眼且亲耳听见看见赵毓秀那般悲愤的说着这些沉痛的话语,让他几乎可以认定当年的灭门血案,根本是高滨松嫁祸给赵毓秀的。

刚才赵毓秀痛斥赵宇佐违法损了他一生诚信守法的名誉,显见他是非常在乎名节声誉之人。再者,当他听到赵宇佐说是谢明礼介绍谭金虎给他认识,才让他摊上这事时,他也没有那种震怒的、遭到背叛出卖的反应。

若他与高滨松同流合污,又怎容得了高滨松的背弃离叛?

现在,他居然要将庆隆记交到出嫁的女儿手上?

“镇方……”

就在马镇方想得出神之际,赵毓秀唤了他,他回过神,有点无措地看着赵毓秀。

“庆儿虽有能耐,但毕竟还是贸易上的生手,往后……还请你多担待帮忙。”赵毓秀说着,慢慢起身,竟向他作揖,“无论如何请你帮庆儿扛起这块招牌。”

“别……”他上前一步,托起赵毓秀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到赵毓秀,内心竟激动无比。

赵毓秀眼底泛着泪光,语带恳求,“有劳你了。”

迎上赵毓秀的目光,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自觉地点了头。

“爹!”这时,赵宇佐情绪完全崩溃,激动地吼叫着,“您是老糊涂了吗?咱赵家的家业怎能落在外人手里!”

“你住口!”赵毓秀气怒吼道:“庆儿不是外人,镇方也不是外人。”

赵宇佐瞋瞪着双眼,愤怒在他的眼睛里化为两只红蜘蛛。他颤抖地指着宇庆跟马镇方,咬牙切齿,“好呀你们,居然这样就偷走了庆隆记……”

“大哥,你冷静一点,不要再说了。”赵宇庆不想在老父亲面前上演兄妹相杀的剧码。

“你这贱丫头,看你平时乖顺,没想到心地如此深沉阴狠,居然联合着外人来侵吞娘家!”赵宇佐已经失去理智,开始胡说八道。

“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赵毓秀气恼不已,“来人,把大少爷带回院里!”

“大少爷,”张四趋前,好言相劝,“如今老爷正在气头上,你就少说一句吧。”

赵宇佐狠瞪他一眼后,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突然冲向赵宇庆。

“都是你!都是你!”他一把抓住赵宇庆,想把她往地上砸。

见状,马镇方一个箭步上前攫住了他的手。未免在岳父面前对赵宇佐动粗而弄伤了他,马镇方收敛了几分力气,岂知赵宇佐不领情,奋力地挣扎。

“你这个贼!你们这对贼男女!”他歇斯底里地乱吼乱叫,并攻击着马镇方。

“住手!你给我住手!”

“你别伤了我丈夫!”

“大少爷,姑爷,别……别啊!”

顿时,花厅里乱糟糟也闹哄哄,谁都听不清楚谁的话。几番拉扯,马镇方终于下了重手,一个扫腿再加上压制,便将情绪激动的赵宇佐制伏了。

赵毓秀一点都不心疼,只气恨地大叫,“张四,叫人!”

张四点头,到外面叫来了几名小厮,几人联手将疯了似的赵宇佐拉了出去。

江挺秀见状,也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赵毓秀摇头叹息,颓然坐了下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说着的时候,他眼尾余光瞥见眼前地上有块青白色的圆形物体。

定睛再看,他陡然一震。

那是白玉同心结,当年他跟马家口头订亲时送给马安海的信物,虽是十多年不曾再见的物品,可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

怎么可能?那已随着马安海消失在火海之中的白玉同心结怎会出现在眼前?他颤抖着站起,本能要往前走。

此时,马镇方像是发现了,迅速弯身拾起,紧握在手心中。

抬起眼,迎上赵毓秀那激动、震惊、不可置信又夹带着狂喜的泪眼,他的心一揪。

赵宇庆也发现他们有点不对劲,疑惑地看着两人。

“镇方,那是……”赵毓秀慢慢走向马镇方,抓住他的手,颤抖地掰开他握紧的拳头。

马镇方神情凝重,没有抗拒。他没想到随身的白玉同心结会在跟赵宇佐拉扯时掉出,更没想到赵毓秀一眼便认出那久违之物。

看着老泪纵横,眼底充满各种情绪及感情的赵毓秀,他已然明了了一切。

“这是我当年给安海的信物,怎么会……”赵毓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马镇方,声线沙哑而颤抖,“难道你、你是……不,怎么可能?”

听见父亲这么说,赵宇庆猛地一震,也意识到什么了。她惊疑地看着马镇方,微微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当年庆儿满月时,我与拜把兄弟马斌为庆儿及他的独子安海定下婚约,我以白玉同心结相赠,大嫂则将傍身的双鹊戏云玉扣送给庆儿做为信物……”赵毓秀紧紧抓着马镇方的手,“同年,马家惨遭奸人所害灭门,这白玉同心结从此未再出现,为何你……”说着,他抽颤着,两只眼睛巴巴地、深深地端详着马镇方,泪问:“你是安海?你是安海?你是安海吗?”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般,他一连问了三次。

赵宇庆在一旁已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马镇方是马安海?是马家当年葬生在火海之中的独子?天啊!这是什么戏剧化的安排?

马镇方紧抿着双唇,眼底有着挣扎,他转头看了宇庆,而她也正用茫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真是……”赵宇庆秀眉一拧,“你真是马安海吗?”

马镇方长长叹了一口气,稳定了声线,“是,我是马斌之子,马安海。”

赵毓秀的院里,所有人都被撤离,不准接近院子半步。

内室中,他用颤巍巍的双手捧出一只木匣子,轻轻摆在桌上。

这木匣子看着有些岁月了,表面亮晃晃地,可见经常拿在手上。

马镇方跟赵宇庆坐在桌前,两人没有说话,神情都有点激动。

她不时偷瞄着马镇方,不解他若是马安海,为何不与他们相认,而且之前还那么对待她和赵家,还说什么要毁了她、破坏她……他对赵家有什么误解吗?

打开匣子,赵毓秀先拿出被他妥善收着的双鹊戏云玉扣,小心翼翼地交到马镇方的手上,“这是你娘亲的随身之物,你看看。”

马镇方接过玉扣,胸口一阵起伏。是的,这是他娘亲的物品,是他娘亲出嫁时外婆送给她的。他娘亲一直随身带着,所以他一点都不陌生。

“这只玉扣本来一直都让庆儿随身带着的,后来她跟谢家二公子定了亲,我觉得不妥,才将它收了回来。”赵毓秀说着,又取出匣中信件,“这只匣子是在你父亲出事前来访时放的,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信纸泛黄,墨迹已淡,但他依旧可认出是他父亲的字迹。

“这是……”他不解地看向赵毓秀。

“你自己看。”赵毓秀说。

马镇方迅速又仔细地将信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脸上同时变化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及反应——震惊、愤怒、悲伤,懊悔,还有……歉疚。

他父亲写给赵毓秀的信里简单扼要地说明了高福生的犯行,以及他不想却又不得不揭发的挣扎。他父亲当时一定是念在亲戚一场,以为规劝高福生后能有转圜之地,是希望高福生自首,才会私下跟他见面……

可他父亲又担心从事人口买卖的高福生,恐怕心中良善已泯没、所剩无几,这才会给赵毓秀留下这封信以防万一,没想到他此去无回,连妻子及家中仆婢都不保。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赵毓秀也有分,可原来赵毓秀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

“我发现这木匣子跟信件后,才惊觉到你们被高福生所害,可我对他却连一丁点的了解跟认识都没有……”赵毓秀懊悔又自责,“一直以来,我都负责陆路的买卖,海路及船务都是你父亲一手打理,他用什么人我也从不干预过问,只知道你母亲老家有个表弟高福生在他手底下做事……”

说到这儿,赵毓秀又难过得流下眼泪,续道:“事发后,我立刻到官府告发此事,可官府却找不到高福生这个人,我不死心,三天两头往官衙走,之后官府找人暗示我不要再追查此事明哲保身……当时,庆隆记刚做出一点成绩,庆儿跟宇佐又还年幼,我只好……”

“赵叔,不怪您。”马镇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肃杀,“我爹娘的血海深仇,我会给他们报的。”

闻言,赵毓秀跟赵宇庆都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马镇方将母亲的玉扣握在手中,俊朗的脸上有着令人生畏的杀意。

“孩子,你当年是如何逃走的?”赵毓秀忽而想起这事,问道:“你为何不来找赵叔叔呢?”

马镇方眼底有抹伤痛及凄迷,“那晚,高福生来到家中带回父亲的恶耗,说父亲死在起火的船上,凶手便是赵叔叔您……”

“什么?”赵毓秀陡地瞪大双眼。

“我娘亲说要告官,高福生苦劝她不要与您为敌,以免遭杀身之祸。”想起那晚的事情,他的声线还隐隐颤抖着,“高福生说要去想法子,要我娘亲先别妄动,我娘亲自然是信他的。

“他离开不久,几名黑衣人闯进马府,残忍杀害十几名仆婢。”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娘亲将我推进墙边的小洞,要我离开,不一会儿,马府便火光四起……”

听着他描述当时的情景,赵宇庆只觉得心口一阵紧缩,她无法想像当时的他有多么的恐惧,她只想……拥抱他。

难怪他要将她抢来,难怪他要那样冷待她,难怪他梦里的怪物让他那般的害怕,难怪他……真是难为他了。当时的他,不过是个天真无忧的十岁孩子。

“我逃走后便去投靠高福生,他却将我带往码头装进酱缸,将我送上人口贩子的黑船。”

“什么?”赵毓秀难以置信,“你爹娘如此厚待他,他……他真是禽兽不如!”

“我在黑船上受尽折磨,但为了替我爹娘报仇,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幸好有次黑船遇风暴沉没,我在海上漂流了几日,终被救起……”他抬起眼,诚挚地说:“赵叔叔,我一直误解了您,对您、赵家还有宇庆,都做了不好的事情……”

赵毓秀微顿,“你是指婚宴那天……”

“不止是如此。”做过的事,他选择坦承以对,“赵家那艘新造的戎克船,也是……”

“船是你烧的?”赵宇庆惊疑出声。

“不是我动手的,但确实是我派人怂恿赵家的船工及水手所为。”他脸上有着深深歉意,“我还故意支持宇庆做生意与她大哥作对。”

“什……”赵毓秀先是感到震惊,但旋即又释怀,“这不怪你,你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那个高福生……是我能力不够,始终找不到这个人。”

“赵叔叔,他一直都在刺桐。”马镇方说。

“咦?”赵毓秀一怔,“你说他一直在刺桐?”

“是。”他颔首,“他改名高滨松,正是刺桐的把总之一。”

“你……你说什么?”赵毓秀像是被雷轰了般,“你说高滨松就是……就是高福生?”他过去不曾见过高福生,也因此没有认出人来。

“镇方,难道之前在八月会时,高滨松找你说话就是……”赵宇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你的身分?”

“当然,我与他相认了。”他一笑,“他以为我仍一心想着找赵家报仇,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其实这次庆隆记的船遭查扣,也是他设下的陷阱,目的是为了取信于我。”

赵毓秀受到极大的震撼,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慨然长叹,“老天爷,我还在他牵线之下让庆儿与谢明洁订亲……”他身子一软,“庆儿差点就成了他谢家的人了。”

“赵叔叔,如今真相大白,我心中大石总算是卸下了……”马镇方浓眉一皱,苦笑着道:“整天对着宇庆,我心中深感愧疚,也害怕有一日她发现我对赵家做了这些坏事会离我而去……”

听着,赵毓秀笑叹出声,看着正用疼惜怜悯的眼神望着马镇方的赵宇庆,“放心吧,庆儿可舍不得你……”

“是呀!”赵宇庆故作势利,“我最爱钱了,才不会放过你这座金山呢!”

赵毓秀听了,笑了起来,虚弱苍白的脸上多了两团红润。

“孩子,”他语重心长地注视着马镇方,“这一定是你爹娘有灵,才会教我们绕了这么一圈又兜在一起。”他伸出手握着马镇方的手,恳切期望,“庆儿跟庆隆记就交给你了。”

马镇方眼神坚定又刚毅,“我不会让赵叔叔失望的。”

暖帐里,赵宇庆将一条腿搁在马镇方身上。

马镇方温柔地帮她揉着那条藕白细女敕的腿,她则躺着把玩那只双鹊戏云玉扣。

缘分啊,真是不可思议。

“下面下面,那里紧酸的……”她一边玩着玉扣,一边指挥他往哪里揉,“对,就那儿,稍稍用点力。”

见她一脸舒爽的样子,马镇方故意用力捏了下去。

“啊!”她叫了起来,涨红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你跟我有仇啊?”

马镇方勾唇一笑,欺近并环着她的腰肢,“没仇,一睡泯恩仇了。”

她羞得推了他一把,“少没正经的……”

马镇方用宠溺的眼神注视着她,突然不说话。

她瞥着他,疑怯地问:“干么那样看人?”

“我想起你刚出生的样子……”他说。

“少骗人,你哪里记得我刚出生的样子?”她挑了挑眉头,“刚出生的娃儿,个个都跟小猴子一样,没什么差别。”

他一笑,“不,你长得不一般。”

“是吗?”她微顿,好奇地问:“哪儿不一般?”

“别人都像小猴子,你特别不一般。”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你特别像头小猪。”

“什……”她羞恼地搥了他一下,鼓着腮帮子,“你胡说!”

许是误会冰释,心里踏实了、轻松了,他终于能爽朗大笑,心头没有半点忧虑及愁思。

“真的像小猪。”他攫着她搥过来的手,笑道:“你娘亲身子不好,为了安胎可吃了不少补药补品,可她没补着,倒是都补到你身上了。”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她也认真了。“真的?”

“嗯。”他续道:“你一出生就白白胖胖,吸了一个月女乃水后更是圆滚滚地,你这条膀子跟手臂啊……”说着,他抓起她的手,“一截一截肥肥短短,像是莲藕一般。”

她轻啐一记,将手抽回,“听你说的,人家是天仙下凡,我好像是猪神转世一样……”

马镇方听着,忍俊不禁地又笑了起来。

看着他如今那轻松自得、如释重负的笑容,赵宇庆看痴了,眼底还有一点点的湿润。

他见状微怔,“怎么了?”

她伸手环抱着他,将脸贴在他胸口,“你辛苦了……”

他心头一紧,上次的“你回家了”,现在的“你辛苦了”,她的话语总是能打到他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十几年来,你一定很痛苦,很煎熬……”她语带怜惜。

“痛苦,但不煎熬。”他笑叹一记,“煎熬是在娶你为妻开始。”

“咦?”她抬起眼,“听着,好像是错误的选择呢!”

他用宠溺的眼神笑视着她,“不,煎熬的是你就在身边,我却不能拥有你,煎熬的是……我想爱你,又不能爱你……”

听着,她甜甜一笑,“现在,你可以放心的爱我了。”

“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你。”他深情地宣誓,“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哭,只会让你笑……”

“没事一直笑,我傻子吗?”她开玩笑地问。

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发出幸福的喟叹,“还记得你满月那天,大家挤在花厅里说说笑笑,而你呢,每当我靠近就使了劲的哭,屡试不爽。”

她抬眼瞅着他,“一定是你偷捏我吧?”

“我可没有。”他微微皱眉,“大家都夸你是个乖巧不哭的娃儿,偏偏只要我靠近,你就哭了,直到……我们的爹娘给我们定了亲。”

她微顿,“咦?”

他温柔的眼低垂着注视她,唇角一勾,“一定是知道长大要嫁给我,这才不哭了吧?”

“臭美。”她噘了噘嘴。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记,“感谢老天爷让一切都来得及,幸好我没对你及赵家做出更坏、更无法挽回的错事……”

“许是你爹娘在天上看着吧。”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可是你娘亲挑的儿媳妇,你可得好好对我,不然她晚上会打你的。”

他眼底充满爱怜,“放心,我会好到你每日谢天谢地。”

赵宇庆听着,笑了起来。

可须臾她想起了高滨松,想起了他的血海深仇,突然感到忧心。

他是狼,但高滨松是狐狸,而且是冷血至极的老狐狸,一个可以泯灭良知杀害信任且照顾他的表姊一家子的人,心里是没有半点良善的。

虽说如今的马镇方也已不是当年的马安海,可她还是感到不安。

她将脸往他胸口蹭,小小声地说:“不管你要做什么,答应我,你要平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肯定地应道:“嗯。”

正月,总兵府下了诏令,宣布开放外国船只登记列籍并课金管理。

开港令一颁布,沉寂已久的刺桐又活络了起来。

因为官船未补,万海号于是调拨了五艘中小型的戎克船借给官府以维护海疆和平。

开放海域后,官船经常在海上巡防,商船也可以进到巡防海域界内,那些商船遭袭的事件也少见了。

运送各种货物的小船络绎不绝,也带动了码头附近的商业活动,不只码头工人工作机会增多,就连走贩也开始在码头附近做起小本生意。

官府方面招募新兵,增派人手并加强巡逻,也因此就算码头出入的人员繁杂,治安却不至败坏。人人都道胡知恩是位好官,终让刺桐一扫过往阴霾,再现荣景。

商贸发达带来了人流及金流,好一段时间不再灯红酒绿的秦楼楚馆又再度热闹起来,每日华灯初上,客人便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跟三五好友喝茫了,情绪更高亢的谢明礼在随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富春阁。

门外,谢家的马车已候着,但却不见车夫。

“人呢?”谢明礼皱了皱眉头,“哪儿去了?”

“或许是去方便吧?”随从说道:“大少爷先上车歇着吧。”

谢明礼酣醉着,也没多说什么,在随从的搀扶下先上了马车。

随从本要等着车夫回来再上车,但见谢明礼在车上东倒西歪地,便先让他上车安顿。

这时,车夫回来了。

“去哪儿了?”随从问了句。

“人有三急。”车夫垂着头,回话极短。

“赶紧回府吧,大少爷乏了。”

“是。”车夫答应一声,立刻上了车,拉了马往前行。

车行在月下,哒哒的马蹄声在静寂的石头路上响着。

车里,谢明礼靠着车侧,迷迷糊糊。

随从从车上的小窗往外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敲敲车壁,问:“咱们要回府,你这是走的什么路?”

车夫没搭理他,继续前行。

他起身往前掀开车帘,拍了下车夫的肩,“你听见我说话吗?”

车夫回头看了他一眼,随从登时瞪大眼睛,“你……你是谁?”

车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狠狠朝他胸口捅了一刀。

随从惨叫一声的同时,车夫一个振臂将他推进车里,撞上了谢明礼,然后随从便倒在他脚边。

胸口插着一把刀且鲜血直流、已然断气的随从,让迷迷糊糊的谢明礼因惊吓而酒醒。

他瞪大眼睛,颤抖着,“常……常安?”

那车夫往后一看,恍若刚才不是杀人,只是捏死一只蚂蚁似的笑着,“谢大少爷,老子想见你舅父,带个路吧!”

谢明礼陡地一惊,“你……你是谁?”

“老子是……”车夫唇角一掀,“李兵。”

谢家的马车一路来到了高滨松的宅邸前,值夜的守卫见是谢家的马车并未警戒,但谢家马车在这个时间到来也不寻常。

守卫趋前,问:“谁在车里?”

“是我。”谢明礼探出头来,“我有要事求见舅父。”

“大人怕是已经歇下,属下立刻去通报。”守卫不疑有他。

冒充车夫的李兵拉着车里的谢明礼下车,一路往侧门走去。

因为李兵将谢明礼拉得死紧,高府守卫还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不过谢明礼一身酒气,他们心想他或许是喝多了,车夫怕他踉跄才会紧紧拉着他。

进到茶厅不久,高滨松一身素衣来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不能明天再说?”他走进来的同时,嘴巴叨念着。

“舅父,”谢明礼面露疑惧不安,“不能等……”

这时,站在他身后,一直低着头的李兵抬起脸来,“高大人,叨扰了。”

见到李兵出现在面前,而且是直捣黄龙进到他的宅邸里,高滨松陡地一震。他跟李兵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海上,一次是在马交,当时汪柏都在场。

为求安全起见,他从未跟李兵这海盗头子在刺桐碰过面,而今李兵竟胆大包天地进到他家里?好个亡命之徒!

“李老板,你这是……”虽说李兵是个海盗头子,可高滨松却都以老板称呼他。“你什么时候上岸了?”

“昨天。”李兵说:“我跟几个兄弟一起上岸了。”

这话,他是要让高滨松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近来官府查缉得严实,李老板实在太冒险了。”高滨松一脸关心及忧心地道。

“咱兄弟们都快饿死了。”李兵一脸不悦地说:“自从胡知恩开港后就断了我们的财路,高大人你得想想办法,总不能你吃香喝辣,却让我们在海上饿肚子。”

“瞧李老板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夫也是无奈,正想着法子呢!”

“是吗?”李兵冷哼一记,“听说高大人如今跟人称刺桐之鬼的马镇方交好,看着是要金盆洗手了。”

“李老板,人脉便是金脉,朋友本是多多益善,钱路方可四通八达。”高滨松续道:“那马镇方可是神通广大,连胡知恩这样的人都能拿捏住的人。”

李兵微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胡知恩为何开港?就是应了马镇方的要求。”他道:“马镇方跟葡商及平户的海商都有往来及交情,实施海禁就等于是断了他的金源,所以他跟胡知恩谈了条件,给了所有好处,让胡知恩同意开港……如今门户洞开,他可是财源广进了。”

“那又如何?”李兵忖了一下,“好处都是你们的,我的好处呢?如今出入的货物查得严实,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耗子都逃不过官家的查核,我跟几位兄弟们可是花了五十两才跟船东买了合法的海引,假冒船员姓名上岸的。”

“李老板不要急,过阵子我想法子给你弄个合法的船籍,到时……”

“你这是想耍我吗?”李兵打断了他,激动又恼火,“老子是海盗,是捞偏门的,你要我从良?”

这李兵是个刀口舌忝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高滨松也不想得罪他。

“老子放消息说要见汪柏一面,他老小子竟躲着我,避而不见。”李兵恼怒地指着他,“你以为我冒险来见你是为了什么?我可告诉你,老子这趟要是没捞点好处,我就拉着你们一起去死!”

听他放话威胁,高滨松心里很是不悦,可李兵这人性情悖狂,让他恼火了,难保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

“我可警告你,高大人……”李兵态度张狂,“你别想着要弄掉我,我外头可是有人的,要是我有个闪失,你也吃不完兜着走!”

高滨松蹙眉笑叹,“李老板,听你都说到哪儿去了?你能有什么闪失?咱们是同条船上的兄弟,不是?”

李兵眉梢一挑,斜瞥着他。

“你先别气也别急,让老夫想想有什么门路。”他尽可能劝慰着李兵。

“我告诉你吧!”李兵说:“我要十个孩子,十二、三岁上下,要皮相好的。”

高滨松一顿,“孩子?”

“没错。”李兵续道:“前些日子有个荷商跟我讨十个黑发黑眼珠的孩子,男女都可,但皮相要好,说是有个贵族托他买的,一个开价八十两白银。”

高滨松瞪大眼睛,“这开价高于行情……”

“那位贵族相当富有且钟情东方风情的童男童女,出得起这个价钱。”李兵一脸“我非要不可”的神情,“总之你让州仔想法子给我弄十个八个来,我手底下那么多兄弟等着吃饭,要是饿慌了,我可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李兵胆敢挟持着谢明礼,正大光明地闯进他高府,看来是早有准备且势在必得。为了不让他惹出事,高滨松纵使恼火也得先应付着他,之后再想个法子把这个麻烦又不听话的疯子除掉。

“李老板放心,我会让州仔想法子给你弄几个孩子,你跟几位兄弟如今栖身何处?”

“你以为我会笨得告诉你?”李兵哼笑出声,“十天后的子时,我在老地方等,让州仔把孩子带来给我。”

“我会尽快让州仔去办的。”

“那我就代一帮兄弟先谢过高大人了。”李兵达到目的,拱手一揖,“大人着人带我出府吧,这高府九转十八弯地,我怕走不出去。”

他夹刀带枪的戏谑之语,高滨松只是一笑置之,唤来亲信将他先送出了宅邸。

李兵前脚一走,高滨松脸色丕变,眼底迸射出怒意及杀机。

“舅父,真要顺了他?他……他是个疯子,他杀了常安!”方才一直未敢出声的谢明礼,此时终于放心开口。

听说李兵杀了谢明礼的随从常安,高滨松脸上也没特别震惊,他斜瞥谢明礼一眼,“他刀口下的亡魂多着了。”

“他……”舅父的淡然让谢明礼有些气结语塞。

想起常安那满身鲜血的死状,他既气怒又恐惧,他想,马夫应该也遭李兵毒手了。思及自己方才离死亡是那么的近,他不禁背脊发凉。

“还有,你是怎么搞的?居然被他逮着?”高滨松语带责怪。

“我……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谢明礼因惊怒而声线颤抖,“他竟敢……竟敢……”

“看你吓的,他是刀口上舌忝血、有今天没明日的亡命之徒,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这次先顺了他,日后再收拾他不迟。”高滨松沉吟须臾,神情冷酷地交代,“你立刻联系州仔,让他想法子在十天内给我弄几个孩子交差。”

“是。”谢明礼点头。

“小心谨慎,可别出纰漏。”高滨松慎重其事地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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