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将发,有微风细雨,先缓后急,谓之炼风。
果然隔日天空便开始下起断断续续的小雨,切合了闵韬涵的猜测,林为善也不敢掉以轻心,除了让百姓做好准备外,同时也不断向闵韬请教各种防灾防洪的办法。
闵韬涵除了博览群书,本身鬼点子也不少,特别提到此次飓风只怕不小,有可能引起海溢,建议在港边依海浪侵岸的形式叠石为塘,林为善一听觉得有理,紧急召集本地驻军,帮忙海堤加高的防灾事宜。
闵韬涵忙着州城里的防灾,自家的事便顾不得了,洛瑾除了让家中的下人堆石砾包、封窗封门等,自己更赶到港边让粮仓与粮行的工人将稻米全部堆高,门口也堆满了防洪的砂石包,门窗全部封死……等一切做得差不多了,外头的风雨也越来越大。
忽然间,仓外响起呼号的声音,接着众人便看到已经封上的门窗狂摇了一阵,这突然间的大风似是恶狠狠的想将门窗击破,闯进来肆虐。
洛瑾有些不淡定了,虽然重活了一世,但如今的经历可是前世没有过的,洛瑾看上去沉稳,但心里却是害怕极了,只能照本宣科的按闵韬涵的交代来做,她根本不知道飓风是怎么样的。
刮完了风又马上听到了讳然巨响,大雨如落石般击落,砸得人心头沉甸甸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静默下来,这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外头便寂静无声了。
洛瑾长吁了口气,觉得整个人提心吊胆,胸口都有些疫了,但松懈下来才没几个眨眼,又是轰然而下的雨势,而且这次雨还被风带着往外墙上捷,洛瑾几乎觉得整个屋子都晃动起来。
“这……是飓风已经来了吗?”她忍不住问起了工人。
工人摇了摇头,他是当地人,自是见识过飓风的。“二夫人,这只是风暴的外围罢了,真正的飓风还没进来呢!”
洛瑾忍不住踏出门,站在门廊下瞧外头的风雨,心也渐渐凉了下来,只是外围就这么可怕了,真正的飓风会是多么恐怖?
瞧天快黑了,她极力稳住情绪,玉手都握紧了,免得颤抖被人看了出来,她向工人们说道:“今日麻烦大家了,风雨渐大,大家还是快回家去,明日飓风就别出门了。”
“真的?二夫人慈悲……”
“谢谢二夫人,你不知道,风暴来还要上工,这又是在港边,和玩命也没两样……”
“我每回遇到风暴来,出门时我娘都怕死了,这回她终于不用怕了,都是二夫人的恩典啊!”
若是主家坚持,无论多大风雨都要上工的,遇到如此慈悲的主子,工人皆十分感激,纷纷出言答谢,更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仓库,确定没问题了才告辞离去,最后只剩下洛瑾及一干下人站在门廊的屋檐下。
沉沉的夜色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滂沱的雨势则似野兽的怒吼,让人头顶都罩上了阴霾,说话显得压抑无比。
“二夫人,属下去将马车赶来。”一名侍卫说道。
洛瑾点点头,才要说些什么,一辆马车却由远而近地驶了过来,最后在仓库外停下。
马车的车帘掀开了,里头坐着的是闵韬涵,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却对她温柔一笑。
“上车吧。”他朝她伸出了手。
洛瑾不语,却是着魔似地上前,不待忍冬及木香扶她,自己就抓着他伸出的手跳上了车,接着车帘放下。
“夫君……”她一上车,什么伪装什么冷静都没了,孩子一般地扑进他怀中。“我好怕……”
“就是知道你会怕,我才来的。”他轻拍着她的背,感受到她娇躯微微颤抖,不由心疼极了。
“林知州那边……”
“我都安排好了才赶来的,你放心吧。”
洛瑾知道他有多忙碌,即使如此却仍亲自来接她,明明她身边有着侍卫,安全无虞。
他这是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了,不管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他要看到她安心,他才安心,这是多么深刻的牵绊,世上最淋漓尽致的夫妻之情也不过如此。
这一世,是他将她拉出了人生的深渊,她相信,自己永远忘不了方才马车揭开车帘时,他向她伸出手那一幕。
“夫君,我曾经作过一个梦,我梦到了自己抱着怨恨,嫁入闵家……”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够久了,一直是她面对闵家人时的罪恶感来源,她有种冲动想向他坦白,否则他对她越好,这种罪恶感越重,只怕最后会将她压垮。
她说起了前世自己如何在闵家闹腾,每个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害大哥被贬官,大嫂流产。“……嫁入闵家三年后,我受洛家煽动,做了告发三郎的蠢事,闵家便遭了大难。大哥因此被弹劾丢官,娘被气得撒手人寰,三郎冤枉入狱,至于你……则是含恨而死。”
说起前世的经历,那刻骨的痛彷佛又回来了,让洛瑾鼻子都酸了起来。
闵韬涵沉默了一下,方沉声问道:“这个梦,你是什么时候作的?”
“应该是在我出嫁的一个月前吧。”那也是她重生回来的时间点,“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嫁到闵家便有如重生,不应该带着过去的恨,绝不能让那样的恶梦发生,如今我真的很庆幸,我还有想通的机会……”
也就是说,她嫁进来之前,就梦到了于原生诬告闵子书奸污于凤娘之事?
这几乎预知般的梦境根本不是一般人会出现的,闵韬涵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先前他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于原生到府里闹了一阵之后,洛瑾会知道要去城南的洛家医馆,从而揪出了于家的小瓣子,如今一听,或许她也是从那个梦境中预先得知了于家的阴谋,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之后,她便顺藤模瓜寻找证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压抑,竟是这样的梦境困扰了她,她应该是怕自己应了梦中所为,害了闵家人,所以才会时常被不安及害怕纠缠吧?
洛瑾身上很可能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但他并不想问。
“瑾儿啊瑾儿,你真令为夫难过。”他突然有些冷淡地开口,眼底却闪过了一缕光芒。“我以为你是倾慕我而对我好,想不到你是抱着补偿的心态来对我好?”
洛瑾怕他生气了,心头一急,便将深埋心中的那份暗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不是的!夫君,我自是倾慕于你,我在成亲时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就喜欢上你了!虽然流于肤浅的以貌取人,可是对于夫君的才学及智慧,我……我也是心仪已久,要爱上夫君这般里外皆美的人,是很容易的……”
“傻丫头,那不就得了?”听到她的告白,闵韬涵满足了,也不再逗她,笑意跃然脸上。“现在你人财两得了,已满足了心愿,又何必让那并不存在的恶梦困扰?”
既然是没有发生的事就无须在意,他在乎的只是现在,他爱的人在他怀里,他的家人都健康平安,那就够了。
“我……”洛瑾被他前冷后热的变化吓得有些呆滞,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闵韬涵摇摇头,低头亲吻了她一下。“你倾慕我,我亦心仪你,现在的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你作过的那个梦又不是现实,我并不在乎,人的一生中谁没作过恶梦?我还梦过被老虎追呢,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洛瑾柔顺的承受了这一个吻,她彷佛能从唇齿相依之中感受到他传达而来的支持与情意,而这种浓烈的情感瞬间驱散了她的忐忑。
“夫君,我明白了。”她微微一笑,觉得心中的结并非打开,而是被他一刀剪去,从此再也无法干扰她。
她很清楚,他已经由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但他却没有追问,选择无视,他是在教她洒月兑,教她珍惜。
是啊!既然都重生了一世,把握所有的时间,把这一辈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与他相爱的时间都不够了,她再被过去的罪恶感缅绑,岂非浪费时间?
由过去的桎梏解放开来的洛瑾像是重新换了一个人,笑容更加明媚,眼神更加灿然,原本就出众的丽色更添三分,闵韬涵看着看着都有些耽溺其中,不可自拔了。
瞧瞧自己宠出了个什么样的小妖精出来,只怕以后为情所困、自寻烦恼的人得换成他了……
马车缓缓前进,偎在闵韬涵怀里的洛瑾只觉无比满足,她的夫君已经强壮到能替她挡住所有风雨,为她披荆斩棘,风强雨骤已无法动摇她分毫,在这个时候,她相信只要有他在身边,不管到哪里她都有勇气跟随。
入夜之后风雨渐大,直到隔日清晨,洛瑾终于见识了飓风的威力。
原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显得黑沉沉的,天幕像是被划开一道口子,大雨无情的洒落下来,淹了街道,淹了房子,风呼呼地吹,似重槌敲击在门窗墙壁之上,坐在屋子里听,外头彷佛地动天摇,世界末日。
洛瑾曾悄悄的打开窗往外看,风在嘶吼,雨在咆哮,街道旁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反倒是河岸的杨柳因为枝条柔软,仍摇摇欲坠地站着,河道上的水漫到了街道上,看上去一片水乡泽国,已分不清是路还是河。衣服、家什、草木、纸张等各种杂物在街头纷飞,洛瑾甚至看到一整个茅草屋顶由她眼前飞了过去,令她张口结舌许久。
“太……太惊人了!”洛瑾吞了口口水,“这就是飓风吗?我们这里还算是城里较富裕的区域就已经这样了,那其他地方岂非满目疮痍?”
一旁的闵韬涵正端坐喝茶,虽然他比她冷静许多,但脸色却没有比较好。“此次的飓风比预估要大了许多,纵使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只怕灾情仍然不轻。”
但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也只能祈祷上天垂怜,别造成太大的损害。
午膳时因为提心吊胆的,只草草吃了些东西,直到入了申时,风雨终是渐渐变小,不再听到那种怒号呼啸之声,天色也亮了一些,闵韬涵才想着是不是出去看看,没想到此时林为善居然亲自来了。
门房通传后连忙将人带了进来,林为善带着他的幕僚急匆匆地来到正厅,几个人冠发皆乱,鞋子与衣襦甚至还是湿的,看上去很是狼狈,可是这也代表着林为善应该是在风雨未完全歇下时便上街视察了,他虽然为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却不失为一个好官。
洛瑾连忙送上祛寒的姜茶,现在可是秋天,一身湿让凉气入了身就不好了。
众人喝了一口茶后,全长长地吐了口气,对比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各种惨状,现在这一口姜茶无疑是天堂。
“林知州特地前来,是否城中情形不妙?”闵韬涵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林为善放下茶杯,表情有些苦涩。“大大不妙。我们城南这块还好,都是些有钱人,房子盖得坚固,倒没什么损伤,就是城北平头百姓和城东一些比较贫穷的人住的区域房舍几乎全毁,水淹到膝盖,路也断了,最后这段路我们还是涉水过来的……”
“还有现在正是接近秋收的时候,却突然来了这场风暴,农民抢收不及,许多稻田都被淹了,作物全泡了水,一整季的努力完全白费。至于先前二公子担心的海溢果然发生了,沿海地区许多百姓的房舍被冲走,桥梁港口都被吹垮,河口甚至还有屍体漂着……这还是我们已经做了准备,否则还会更惨。”
“最可怕的是……”林为善几乎要说不下去,声音都咽哽了。“西边的一座山头崩了,山谷里有个晚山村整个村子被掩没,村子里可是住了上百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出来……”
闵韬涵皱眉问道:“往晚山村的路可还能通行?”
“垮了一半,人还可以勉强过去,马车便不成了。”
“城中灾民几何,如何安置?”
“如果不算晚山村,初估约莫一千两百余人,已经先带到府衙了,可是衙门不够大,闹烘烘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林为善的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以往刮风纵有灾情,却从未这么严重过,我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寻到这里来,二公子智计过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闵韬涵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其一,派出驻军先往晚山村救人,然后召集灾民中的壮丁勇力修筑道路房舍;其二,将灾情上书京城要求援助,同时向四周州郡募款募粮;其三,开仓赈灾,限定家中有灾情者方可领粮……只是我们的米粮能撑多久?”
“除了二公子种的那几千亩早熟稻在早前已收割,其余的本地稻田只有约三成的稻作抢收了下来,连官仓的十之其一都填不满。灾民又比想像得多太多,就算省吃俭用大概也撑不到十日。”早知道宁可让稻子成相不好也要早些收成啊!林为善很是悔不当初。
“本地灾情你如实上书至朝廷,必会拨款拨银下来,我亦会去信闵尚书,让他注意这件事,若米粮仍是不足的话……”闵韬涵沉默了一下,却不是看向林为善,而是看向洛瑾。
洛瑾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巧笑嫣然地道:“夫君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闵韬涵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原以为她会有些挣扎或迟疑,想不到在大是大非之上她却异常的明理。
他的决定便是将闵家收购准备要海运出去的粮食留下来赈灾,等于这阵子两人忙活半天的新生意,还没开始就要亏了。她可是直到飓风来的前一晚还在粮仓里忙着防灾,甚至吓得浑身发抖的呀!这么看重的生意,他大手一挥全捐出去,她却面不改色,他真的是娶了一个无私的好妻子。
于是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林为善等人的神情由意外转为狂喜。
“林知州,你该知道我们收割下来的早熟稻都还在存粮仓里,若是真的不够赈灾的话……就用我们的米粮吧!在这样的灾难之中,我们闵家责无旁贷!”
事实证明,闵韬涵与洛瑾比他们所说的做得更多,让林为善简直感恩戴德。
本地米粮自是不够的,先前说十日还是客气,事实上连五日都撑不到,之后都是靠闵家的粮食在撑着,与四周州郡借粮借银,对方也是拼命喊穷,弄得林为善头疼非常,想不到闵韬涵技高一筹,竟有办法写信去向杭州转运使司借到粮,因而又多撑了几日。
因为风暴前的防灾措施,洛瑾完全按照闵韬涵所交代的做,甚至做得更仔细,因此即使闵家粮仓离港口不远,但存放的米粮却没有太大损失,只有墙不知被什么打凹了一块,却是没有被击破。
同时,新盖成的粮行因为店面坚固,倒是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暂时没法子做生意了,所以除了发粮赈灾,闵韬涵索性大开方便之门,让部分灾民在这里先安置,粮行地方大,住下数百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大大纡解了衙门人满为患的窘境,也使得林为善及当地百姓对闵家都是铭感五内。
不仅如此,大涝后易生瘟疫,洛瑾自制了以雄黄、艾叶、白术、苍术、丹砂、矾石、菖蒲……等十数种药材为主的方子,在室内薰烧,可消毒防疫,还依照古方做了“雄黄酸枣丸”、“柏枝散”等药,无偿让百姓服用,亦有那雄黄散可涂在脑门、人中、五心等处,防止疫病由口腔或呼吸进入。
此时闵韬涵要求罹难的屍体需全数集中焚化,林为善认为此事艰难,毕竟百姓仍讲求一个落叶归根、人死入土,还得留一具全屍。
但因为闵家赈灾出钱又出力的好名声,居然让他成功呼吁了百姓,焚屍后立了百人碑,兼之洛瑾预防疫病的完善措施,十数日过去,温州竟没传出任何疫情,令人松了一口大气。
林为善甚至觉得,向闵韬涵求助是他为官以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当初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想不到真让他走出一条活路。
晚山村的救灾已开挖数日,挖出了数十具屍体,为了供生还的村民辨认,还烧不得,尤其天气还不算太凉,风暴后连续出了好几日的大太阳,因此洛瑾与闵韬涵特地和侍卫带了药材前来加强防疫。
现场气氛低迷,呜咽声四起,除了救人的军士们一片肃穆,还活着的村民哭红了双眼,他们也想多救一条人命,甚至徒手挖掘,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施救越渺茫。
光看到这一带如同人间炼狱的惨状,闵韬涵夫妻也无语了,只能先派侍卫去洒了药。此时林为善正好在现场,见到夫妻两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情况如何?”闵韬涵问。
“目前挖出死者三十七人,伤者五十余人,集中在那方军帐之内,如果猜测无误,剩下行踪不明的那些,应该都不成了……”林为善沉重地道。
洛瑾闻言,拍了拍闵韬涵的手,指了指军帐的方向。
闵韬涵知她是想去帮忙救助伤者,便点点头,寻了两个侍卫随她去了。
“二公子,虽然挖出了一条路,但这里的路仍不好走,你要不要也去军帐那里休息一下?”林为善说道。
闵韬涵摇摇头。“无妨,我带来的人帮得上忙的。”
林为善还不懂他的意思,想不到闵韬涵带来的侍卫竟牵了几条狗过来,这些狗看上去精壮有力,却乖巧的坐在那里不乱动,他思索片刻后突然明白了闵韬涵的用意,不由眼睛一亮。
是啊!这狗儿的嗅觉比人类灵敏,说不定能帮忙挖出更多灾民呢!
“二公子当真聪慧绝伦,我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一招!”林为善不由大赞。
于是闵韬涵命人放狗,林为善也连忙去与驻军的救灾指挥官说明那几条狗的用处,获得了指挥官的认同。
这下搜救的范围虽然扩大,但位置却更精确,基本上只要狗停下来挖,旁边其他人跟着挖就对了,一个时辰之内竟也多挖出了好几人,虽然都已死去,但总比不见天日要好。
“快过来帮忙,狗儿这里又找到人了,被柜子压着,是名妇人!”
旁边传来呼叫的声音,闵韬涵连忙让侍卫过去帮忙,自己也快步行了过去。
那里是土石淹没的一户民宅,一名妇人露出了一只脚,整个人被压在了一座大木柜下方,众人七手八脚挖开上面的土石,再齐心合力地将那木柜抬起,终将那名妇人挖了出来,可惜她已然往生。
“你们看!这妇人怀中还有个婴孩!”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出来!
闵韬涵脸色一变,急忙靠了过去,恰好看到那妇人的身体被翻了过来,紧紧抱着一个婴孩,但因为她死亡已久,身体僵硬,一下竟扳不开她的手。
现在屍体仍然僵硬吗……闵韬涵心头一动,不由行了过去,也不扳那女屍的手,只是伸手触模了下她怀中的婴孩。
“快!去军帐那里找夫人过来!这婴孩或许还有救!”
侍卫得令飞奔去了,四周的人听到这话也纷纷围了过来,林为善更是拎起衣襦用跑的,半路还差点跌一跤。
“二公子……”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你说这婴孩还有救?”
“我只是猜测。”因为模过女屍,闵韬涵一边用雄黄粉搓着手,一边眯起双眼。
“我曾在书上看过,人死去后一个时辰内开始硬化,六个时辰后完全僵硬,之后僵硬会维持一天半,再渐渐软化,直至三日后恢复原状,而埋在土中或水中的屍体则会延缓几个时辰。”
“这具女屍仍然僵硬,总之她死亡不会超过三日。另外她的衣襟敞开,代表深埋地底时还在替婴儿哺乳,我方才模了下那婴孩,身子还有余温,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林为善身为知州,没少与件作打交道,他知道闵韬涵说的不假,在惊叹闵韬涵的博学之余也不由叹息道:“如果能救回来真是太好了!这母亲可是被压在木柜之下,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还不忘替这孩子哺乳,直到自己死去,母爱至深,令人动容。”
所有听到他们对话的人都不由唏嘘不已,母爱当真是全天下最无私的情感,想到就算这孩子救回来,他也没了母亲,众人鼻头都是一酸。
洛瑾此时已经和侍卫快跑回来,一路上她已听了侍卫说明情况,知道闵韬涵唤她不会是无的放矢,所以她用尽了全力跑,抵达时几乎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刚挖出来的婴孩……在哪里……呼呼呼……让我看看……”
闵韬涵一边替她拍着背,却也说不出让她慢慢来的话,牵着她便来到了女屍身旁。
洛瑾戴上了手套,一看那女屍僵硬的情况,立刻也联想到了闵韬涵的猜测,也不知她怎么办到的,在女屍身上拍了几下,她紧抱的双手便松了开来,让洛瑾能将她怀中的婴孩取出。
那婴孩身体仍有余温,却没有僵硬的现象,可是已没了呼吸,换成旁人,大概认为他已经死去了,但洛瑾偏不信这个邪,她知道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人体有可能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于是她清出这婴孩口鼻的秽物后,将他放在地上,开始微微用力揉着这孩子的心脏部位。
这样有用吗?众人几乎是屏息等着,彷佛稍微大点声,那孩子就会随之断气似的。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洛瑾手上的婴孩突然发出一道十分微弱的哭声,这声音很细小,也只维持了一下子,却在瞬间振奋了在场所有的人。
“救活了!救活了!这婴孩救活了!”
“二夫人果真神医,起死回生,太神奇了!”
“二公子亦是神人,如果不是他发现,这孩子哪里还有救……”
一时之间,山谷中欢声雷动,喝采不断,人人皆是对闵韬涵夫妻的赞颂,还有对于挽救一个小生命而喜悦,他们忘我的哭着、笑着,但很快的又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救人。
或许这婴孩是最后一个生还者了,却也让所有救灾的人那沉重的心情有了些许的安慰,至少他们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
“夫君,我救活他了,我救活他了!”洛瑾亦是眼眶通红,鼻头酸涩,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快放弃希望了。
“瑾儿,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要不是她怀里还有个虚弱的婴孩,闵韬涵真会将她拥入怀中。
可就是他这么一句话,洛瑾强忍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她以为重活一世,能安稳的在文安伯府过完这辈子已是大善,从没想到自己竟能做到这个程度,让他能以她为荣,让其他人提到闵家的二媳妇时还能替闵家增光。
也因为她嫁的人是他啊!换成别的男人,没有他这么聪明,没有他这么大度,更没有他这么信任自己的妻子,哪里有她表现的机会?
在他珍视的眼神之中,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价值,那是无可估算的。
那婴孩很快的被闵韬涵与洛瑾带下去救治了,林为善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眼泪还含在眼角,却是欣慰地直点头。
他一定会将这段佳话如实上奏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