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样的丫头太难找了,识字的姑娘难免自觉高人一等,不该一辈子待在这小地方,尤其窦贵妃的娘家侄子是块上好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所以就会出现很多失控的行为,例如里正的女儿想要比翼双飞,例如喜逢自作主张晒了画,听说还有人明明不识字仍然过来了,只因为觉得自己长得美。
姜苒跟夏居十分自觉,在丫头找齐之前自行分成两班,夏居伺候早上到下午,姜苒是下午到窦九爷安睡。
姜苒虽然是伺候下午,但也是早早睁眼。人人都看着呢,哪能这么白目睡到太阳晒,于是虽然觉得丝被触感舒服,还是狠心爬了起来。
窦家挺大方,不苛扣丫头,她只是试试看丫头能不能领茶,厨娘就给了,还是不错的春茶,中午吃完饭,喝一杯浓茶正好解解困。
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出发到主屋去。
因为是旧宅翻新,当然只是一般格局,一进三间大屋,后院再过去是丫头罩房,姜苒只要穿过抄手游廊便到大屋。
天气进入初夏,格扇跟梅花窗都大大开着通风,姜苒深吸一口气,要见主子啦。
轻手轻脚入屋,只见左侧有两个多宝格放置一些古玩奇珍,后头一张大大的紫檀桌,案头上的人正在作画,旁边夏居静静的帮忙搧扇子,屋子里除了窗外的风吹鸟啼,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姜苒过去接过扇子,跟夏居交换了眼神,夏居便悄悄退出。
姜苒继续搧,没出一点声音,但忍不住打量。这就是窦九爷了,头上玉冠,不错不错,戴金冠很俗,银冠很丑,玉冠则会显得文雅,宝蓝色的长袍虽然稍显成熟,可是腰上系的月白色荷包却又显得少年气,拿着画笔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得出有在练武。
真是长进的人,如果窦贵妃是她的亲姑姑,那她肯定就当个懒人过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学,贵妃是姑姑,太子是表哥,完全有条件把懒散进行到底了,这窦九爷居然又练武又做学问,现在还画画。
看看,呦,画的是个姑娘。
明眸皓齿,气质温婉。姜苒在心中鼓掌,画得可真好,爱娇的神情跃然纸上,好像下一刻就会笑出来一样。
是未来的窦九少夫人吧,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画着对方的样子。
窦九爷腰上的月白色荷包一定也是纸上美人亲手所做,姑娘要有那心思,才配得上他的想念。
姜苒忍不住又看一眼,真美,好像从诗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难怪窦九爷到了南方,还念念不忘画画解相思。
终于,窦九爷收了笔,却没盖印,只道:“等干了后收起来。”
声音有点耳熟,但姜苒没多想,“是。”
窦九爷放下笔,一起身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姜苒睁大眼睛—— 那个怕鸡的人?居然是窦九爷,欧买尬!
两世为人,她自认比一般人镇定,但现在真的吃了一惊,内心飞快的运转起来,他会不会见笑转生气,然后赶她走?千万不要,她可是盼着这活计带来的好处,姜和的前程,姜兰的嫁妆都要看她了,不能在第一天就阵亡。
桌子边的窦万里内心一阵懊恼,怎么是这丫头?自己那么失态的时候被看去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不,她会不会跟人说?要是让人知道他怕鸡,要是这件事情传入京城,真不知道会被笑成什么样子,丢脸不说,还会威严尽失……
姜苒反应很快,立刻低下头,“九爷要洗手吗?”
装作不认识就好。
知道一个人的弱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对方肯定想除之而后快,窦宅的丫头有二两银子,她绝对不要走。
对,我不认识你,我第一次看到你……昨天的事?昨天我整天在家,什么事情都没有。
窦万里也懂了,这丫头在装。
不得不说,他松了一口气。刚刚他脑海闪过这丫头想跟他叙旧的画面,光想象头就很疼,现在她能装没事那是最好,“我饿了,让厨房开点心出来。”
“是,奴婢马上去。”
姜苒小碎步退下,奔向厨房。
厨娘一听是窦九爷要点心,马上施展手脚,很快弄了两道,咸的是四喜饺子,甜的是软炸元宵。
姜苒端着食盒,快速往回冲。
窦万里不愧大户少爷,吃相十分优雅,吃了两个四喜饺子,两个软炸元宵,看不出来喜欢甜还是喜欢咸。
姜苒又伺候着替他用布巾擦手—— 其实黄嬷嬷来不及教,也没时间训练,但她在大户待过,丫头怎么伺候自己是有印象的,照样伺候他就好了。
窦万里用干净的布巾擦过手,姜苒又把剩下的东西端回厨房。
那厨娘说:“点心还有剩,等下了值,自己过来厨房拿。”
姜苒一喜,“多谢大娘。”
四喜饺子也就算了,那个软炸元宵,她想吃。
再次回到书房,窦万里已经看起书来。
姜苒照样拿扇子轻轻搧着,心想,她应该没事了。
忍不住给自己按个赞,姜苒,装得好,装得妙,装得呱呱叫,这窦九爷人也挺上道,跟她一起装,姜苒忍不住对未来又更有把握,自己一定能伺候到他回京。
一个月二两银子,姜苒彷佛已经看到自己拿出十两银子跟母亲羊氏说“这您存着,将来给兰姐儿办置嫁妆”云云。
搧凉可比绣花轻松多了,绣花那真的是……只有一声叹息可以形容。
不过当时身上没银子,也没其他本事,不绣花又能怎么办?姜苒有时候会庆幸,在安泰侯府时老太太对女孩们的女工很严格,她底子打得好,后来才学得快,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存活下去。
初夏午后,夏风吹拂入窗,只有树叶沙沙轻响,还有窦万里翻阅书籍的声音,安宁,舒适,姜苒想着未来,一切很美好……突然间,很突兀的一声“呱—— ”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而且还不只一声,后面又继续“呱—— ”,呱得很绵远,很悠长。
窦万里放下书看了姜苒一眼,姜苒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的上司在看书,十分风雅,她却在这种时候肚子饿,太丢脸了。
姜苒憋得满脸通红,窦万里先是错愕,然后忍不住莞尔,这丫头肚子叫起来怎么这样大声,活像一只青蛙。
初见是个抓鸡的野姑娘,没想到却识字,正觉得她还可以的时候,肚子却叫了起来——挺矛盾的,可是他居然觉得挺有趣。
他知道,这丫头不怕他。
不像京城那些婢女,不是战战兢兢怕他生气,就是献媚讨好想飞上枝头。
很久以前,有个婢女也在他看书的时候叫了肚子,那婢女吓得当场跪下,拚命磕头,直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窦万里见眼前丫头通红着脸,一脸万念俱灰,只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丫头怎么这么好玩?
而一旁,姜苒先是尴尬,后来也忍不住笑。老天鹅啊,怎么会让她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肚子叫,难不成是嫌她的考验还不够多吗?
窦万里阖起书,对这丫头起了兴趣,“妳叫什么名字?”
“姜苒。情重姜肱的姜,星霜荏苒的苒。”
窦万里点点头,会用成语,那不会只读过《女诫》跟佛经,四书五经应该也是有涉猎的,“家里有些什么人?”
“母亲,还有一弟一妹,是龙凤胎。”
窦万里想起来了,黄嬷嬷跟他说过,有个丫头是京城大户的小姐,姨娘被宅斗斗出府,那个小姐也随着自己姨娘被放逐,理由也很可笑,姨娘姓羊,续弦叫做蔡菊芳,因为羊会吃草,所以羊姨娘不能留在府中。
羊,一说是上古黄帝裔之后,一说是周朝官职羊人后裔,不管是哪一个,说来是贵姓,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场。
就算不在京中,那也是侯府的小姐,沦落到来给人当丫头,可见金银很窘迫。窦万里觉得很不敢相信,侯,食邑千户,庄子铺子更不在少数,居然连自己家的女儿都不照顾。
“安泰侯府竟没管你们母子生活?”
“没有。”
“肯定恨了吧?”
“当然,不过知道嫡母把我们母女弄走后,自己也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窦万里一怔,继而大爆笑—— 这么老实可以吗?他觉得可以。比起说“小女子不恨,只希望父亲母亲身子安好”这样的回答更得他的心意,羊氏不简单啊,一个被放逐的女子,把女儿养得这么大心大性。
庶子庶女因为母亲身分,很多都像小白兔,整天害怕担心说错话,嫡母永远是对的,错的是自己。凭什么?他偏偏要说,主母就是有错的时候。
想是这样想,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逗她,“身为子女,不能这样说自己母亲。”
讲到嫡母蔡氏,姜苒一肚子气,原本还能装乖,但这下忍不住了,“正妻也不过占了个好出身,凭什么欺负姨娘,有能耐就让自己男人别收这么多,治得住丈夫,那叫本事;整姨娘,那叫小心眼。真正的妻子是能让丈夫尊敬,让姨娘敬畏,而不是在丈夫面前装乖,然后把姨娘治得死去活来。”
窦万里一怔,忽而觉得好痛快!
他想到自己—— 他也是庶子,母亲虽然是贵妾,但还是矮嫡母一截,嫡母这辈子拿着正妻这个身分,趾高气扬。
小时候他真的不懂,明明是母亲先进门却得对嫡母卑躬屈膝,母亲什么都好,就是输在娘家不够强大,所以只能为妾,不足为妻。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身分还是普通姨娘时,嫡母总是会在午后把母亲叫过去,说人不舒服,那几个医娘下手太轻,按了也不舒爽,还是妹妹手艺好,能不能帮姊姊松松肩膀,母亲一按就是一个时辰,按得满头大汗,两手发抖,直到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嫡母才放过母亲。
而这种戏码,一个月总有好几次。
只能说恶人自有天收,嫡母如此欺负母亲,自己却生不出儿子,后来抱个小妾的儿子过去养偏偏很不受教,还会在课堂上跟先生顶嘴,如此人品,不要惹事让家人收拾已经万幸,根本不能期待他会孝顺,父亲也没把家传给那个过继的“嫡子”。
东瑞国讲究礼仪,就算窦万里在心中替母亲不平,但也不能说出口,不然不只是他的问题,还是母亲教子不善,没想到在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会有个丫头说出了所有庶子庶女没敢说出的话。
窦万里原本只是觉得她很有趣,现在发现她不只有趣,她还有思想—— 祈瑞大师跟他说,思想是内在的东西,肉眼看不见,只能用心体会。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看的不是皮相,而是思想。
祈瑞大师还说,他姻缘不顺,是他以为的正缘,其实是偏缘,门户不是一辈子,外表更不是,要能跟一个人想到一处,说到一块,这种缘分才可能延续下去。
昨天他被鸡追上树,她送他回玉佛寺,祈瑞大师一看他就说,命中桃花已开,正缘已来,原本还觉得祈瑞大师开玩笑,现在想来,那个正缘莫不是姜苒?
自己是庶子,她是庶女,这可以。
她能理解后宅问题出在哪,将来的问题就不会大。
她母亲是姨娘,过门后自然不会看不起他母亲的姨娘身分,会好好孝顺母亲。母亲生他养他十分辛苦,将来的妻子一定要能承欢膝下才可以。
窦万里认真思考起来,眼前的丫头跟自己配不配。
姜苒还在替自己母亲打抱不平,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古代人已经想很多了,也不能怪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古代人,她常常会忘记在这个世界,男女只要说过几句话就能决定终身,而窦万里身分尊贵,向来只有他说不,别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可以拒绝他,就算想拒绝也不敢,他有绝对的权势能让所有人点头。
撇除这个,他对自己的外貌也有自信,瞧这几天丫头们都一个两个扑上来了,就是因为少爷长得好,丫头们扛不住啊。
姜苒的身分要当正妻有点低,可是他若喜欢,也没人会说不。不过这事不急,反正他还要在这小地方多住几个月,祈瑞大师的学问惊人,他想好好讨教一番,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估量,看看姜苒是不是祈瑞大师替他算的那个有缘人。
姜苒在窦府住下来了。
九爷窦万里不难伺候,而且他几乎天天去玉佛寺,需要丫头的时间根本不多。
黄嬷嬷这些日子还在找新丫头,不过都不行,听说那个喜逢后来又回来求了一次,还带着一个衙役来,说是自己远房堂叔,可以替她作保她从小到大都很乖,那日是鬼迷心窍,想让黄嬷嬷再给个机会。
那个衙役也很好笑,大概在乡里横惯了,也不看看窦家是什么人,窦贵妃的娘家人少说也是三品起跳,一个三品官家少爷要给他一个地方衙役什么面子?那喜逢跟衙役还在跟黄嬷嬷纠缠不休,武师头头孔松旋即过去,一手一个拎起往外扔,然后关上角门。
姜苒听厨娘转述,笑得东倒西歪。
喜逢的人品太差了,如果黄嬷嬷点头,她跟夏居都会很头大。
早上没什么事情,姜苒都会绣绣花,等休沐就可以拿回家让娘拿去卖了。
也不是她懒,不去干其他活,而是窦家宅子虽然不大,但规矩多,各有分工,如果她去打扫,是抢了粗使婆子的工作;如果她去整花,是抢了园丁的工作;如果她去厨房弄点心,是抢了厨娘的工作;如果她给主人家做衣服,是抢了绣娘的工作。
于是她问黄嬷嬷,那早上要做什么?
黄嬷嬷让她自己找事情做,打发时间。
她又试探问,那她绣绣花行不行?
黄嬷嬷说行啊,自己去跟绣娘拿布拿样子吧。
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姜苒跟夏居一起起床吃早饭,然后夏居去伺候,她绣花,自己吃中饭,等下午去跟夏居换班。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夏居才刚刚去前头大屋,很快又回来,“苒儿,九爷让妳过去。”
姜苒也没多问,立刻放下绷子,拍拍裙子把线头拍落,便快步移动过去。
穿过绿意盎然的后院,姜苒进入大屋,见人行礼,“奴婢见过九爷。”
“我要去玉佛寺,妳跟我一道。”
“是。”姜苒也很久没去玉佛寺了,觉得有点开心。
黄嬷嬷很快张罗完毕,姜苒跟着窦万里坐马车,孔松带着几个武师骑马随行。
马车很大,铺着锦绣垫子,不怎么感觉得到震动,车上有小梨木做的柜子,里面有各色点心。姜苒已经知道窦万里的饮食习惯,于是咸甜各取四种放入白瓷碟子,果然,他又是每种各拣一个吃,看不出喜好。
车上有壶有杯,摇摇晃晃中,姜苒奉上新茶。
然后窦万里闭目养神,姜苒也靠着迎枕休息。
很久没搭乘这么豪华的双头马车了,不禁有点怀念……对啦,她就是喜欢好日子啊,嫡母胡氏人不错,可惜身体不好,胡氏过世时她也难过了许久,结果不到一百天,她爹就娶了续弦蔡菊芳,后来她就随着母亲羊氏出了侯府。
如果胡氏还在,她现在应该还在侯府吧……不对,十七岁应该已经出嫁了,想到这里突觉有点惊悚,还是乡下好,至少不用“被出嫁”。
虽然姜苒没嫁妆,不过能装乖,还是有人不介意嫁妆问题,上门问羊氏意思,但姜苒真的不想,当高门媳妇都很苦了,何况农家媳妇,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煮饭,洗衣,农活,给丈夫送午饭,继续农活,煮饭,收拾。
这样的生活想想就晕,而且有了小孩也不得休息,邻家赵春桃的姊姊赵春枝出嫁怀孕,夫家一样要她下田,她婆婆说了“我怀孕时照样翻地,妳别给我装”,结果赵春枝流产,那婆家还上赵家闹了一顿,说赵家明知道女儿身体不好还许婚,想害人,要求赵家退回一半的聘金。
看看,乡下多的是这种人,因为自己年轻吃过苦,所以有了媳妇就往死里折腾,媳妇越惨她越高兴。
姜苒不能想象自己过赵春枝那样的生活,也不愿意,她如果怀孕了就要当大爷,让她挺着肚子下田?别想。
被侯府放逐唯一的好处是不用结婚,因为蔡氏不会千里迢迢来帮她婚配,她也不会回京求蔡氏,所以能自由自在当自由人。
在京城被婚配,那最多心灵吃苦。
在乡下被婚配,那是心灵与身体的双重吃苦。
完全不婚配,就什么问题都没啦。
母亲每次都说很愧疚,她都笑着说没关系,她真的不介意,虽然她也想有人陪伴,一起生娃,养儿育女,那些想想都很开心,可是又很怕嫁不好,无法月兑身,结果毁了自己一辈子……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姜苒睁眼。
随行的武师连忙放了梯子让她下马车,姜苒下来后心想,要不要扶窦九爷下来?扶他好像看不起他,但不扶他又有点怪怪的。
正在想,就见窦万里纵身一跃,轻巧落下。
姜苒在心里哇了一声,好功夫。
窦万里对玉佛寺熟门熟路,小和尚也都认识他,他往禁止闲杂人进入的后山走,并没人伸手拦住,姜苒却犹豫起来。
跟上去?但禁院只开放给窦九爷这贵人,可没开放给她啊!
不跟上去?又显得很失礼,但这种问题又不能问,是要她怎么判断?
正局促着,窦万里喊了一声,“跟着。”
姜苒一喜,“是!”
姜苒在这边住了十年,一年来玉佛寺三五次,从没到过后山。后园少了香客说话的声音,宁静不少。
檀香在空气中隐隐散开,混着青草清香,山风吹拂,沁心舒畅。
后山没有花,唯有两侧参天大树,太阳已经有点大,但站在此处却是一片阴凉,顺着石梯一步步往下,先是听见水声,然后看到瀑布,一个转弯就见瀑布下有个水塘,水塘边上是水榭,一个老和尚正在那边跟自己下棋。
窦万里走过去,行了一个礼,“大师安好。”
祈瑞大师抬头微笑,“坐。”
然后又看了姜苒一眼,还是一派慈祥。
姜苒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据闻祈瑞大师当年无缘考场,心灰意冷之下开始修佛,此后修为一日千里,能知佛意,甚至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姜苒来过玉佛寺很多次,总看到祈瑞大师在大殿旁免费教授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这些孩子读了书,将来就可月兑离贫困,因此从来没香客去打扰大师。姜苒也打从心里尊敬这样的人,读书识字能让穷人家的孩子有资本去改变命运,祈瑞大师年复一年免费教字真的很了不起,这才是真正的佛心,佛事。
要说她穿越到这边有什么偶像,那就是祈瑞大师了。
现在被偶像微笑以对,姜苒只觉得要高兴得上了天。
窦万里从怀中拿出书卷,“昨日深思一晚终于想出答案,不是重农轻商,而该是重农保商。”
祈瑞大师点点头,表情写着“孺子可教”。
窦万里继续说:“我东瑞国以河道立国,因为有东西河道数条,南北河道数条,北方得以吃到新鲜蔬果,南方可以得到珍贵药材跟木材,这些不只是农民辛苦的结晶,也包含商人的努力。商人,不只是商,底下还有一群劳力,每个劳力背后都是一个家庭,若是重农轻商,压抑商业,那相对的也会压抑到苦力,在河道工作的人,船务,码头工人等都会被影响。朝廷应该鼓励商业,鼓励商人给工人多一点工资,而不是处处挑剔商人,以为这样打压就是对农民的公平。”
姜苒在内心哇了一声,古代人能有这见识,不简单。
重农轻商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到进入二十世纪才渐渐被一些经济专家所检讨,商人也繁荣了社会,他们为什么要被轻蔑?
但这古代人生在这保守的世代,可以说出重农保商,可见是真的有脑子,他的说法是共享,共荣,而不是齐头式公平。
祈瑞大师微笑,“小姑娘怎么说?”
“我家少爷说的对,要是没商人,北方的人一到冬天只能吃咸菜,南方的人只能用一些普通木材搭屋,然后十年就倒。现在不管南方北方,过的都是差不多的日子,你有人参,我也有人参,你能吃蔬菜,我也能吃蔬菜,当然农民很伟大,可这也有商人的功劳在里面,朝廷应该减轻农民赋税,而不是整天骂商人,动动嘴皮子这可不叫施政。”
窦万里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祈瑞大师说的“心意相通”吗?
朝廷轻商,为了讨得朝廷欢心,京城上到下莫不轻贱商人,但好笑的是大家嘴巴上轻贱商人,私底下又大做生意。做生意没关系,可嘴巴上不对商人好一点,不也是骂到自己吗?
减轻农民赋税,这点他也想过,朝廷这几年税收丰厚,其实可以在实际上对农民好一点。
“老衲问小姑娘一个问题,若有人送妳三间铺子,收,还是不收。”
“大师问倒小女子了,若对方要求我的事情,我能做到,我收,若我做不到或者对方不愿说何事,除非我穷到无路可走,不然不敢收。”
祈瑞大师眼露笑意,“没有断然拒绝,小姑娘爱财。”
姜苒坦然,“爱得不行,我与母亲被家族放逐,这么多年来只有银子照顾我们一家四口,最香的不是桂花,而是铜钱,最美的不是牡丹,而是金子。”
窦家的丫鬟活被众人抢破头,还不是因为那二两银子。
祈瑞大师微笑点头,“这么多年,若不是香客捐赠,玉佛寺也难维持下去,老衲也爱金银。”
姜苒打趣,“大师不是四大皆空?”
祈瑞大师回得大大方方。“四大皆空也得活下去,何况老衲还有贪念,想办学堂,想办善粥棚,都得要银子。”
两人话说得有来有往,一旁的窦万里却是心想,祈瑞大师说的没错,让他带她过来这里跟祈瑞大师说说话,自己从旁看看便能知道这是不是正缘。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现在觉得,好像可以……应该可以。
他说政事,说朝廷,她不但懂,还能附和上几句。祈瑞大师说,这就是思想沟通,两人要是不能想到一块去,相处起来也不高兴,譬如说,如果她刚刚大赞农民,大贬商人,他可能就不高兴了,可是她不但想法跟他一样,还能有新观点说要给农民减税,对,虽然不是多特别,但至少那是她自己的想法。
他喜欢的女子既然不喜欢他,那他就找一个能相处的。
母亲总是替他担忧,尤其是梅家把梅如玉送入宫中后,母亲总是用很担心的眼神看着他,怕他冲动,怕他惹事,如果他这一趟江南行能带回一个正妻,母妃也会高兴的……是的,不是母亲,而是母妃。
窦万里,本名齐万里,是当今皇上第九个弟弟,为正一品亲王,封号为“敬”,朝中称为敬王,食邑万户,为爵位最高等。
他母亲窦氏在后宫位分是嫔,窦家并不是太入温皇后的眼,窦嫔自然十分艰难,而东宫中的窦昭训也跟窦嫔一样,努力求生存。
窦家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女儿都生得太美,姑姑跟侄女分别侍奉了皇帝跟太子,且都生有儿子,看在容貌普通又无子的温皇后眼中,自然刺眼得很。
皇上病重的时候,亲自命了四个顾命大臣,把皇位传给太子,也就是萧贤妃的儿子,至于温皇后从低等嫔妃那边抱养来的六皇子,虽然已经寄在皇后名下,但个性顽劣不堪,皇上当年说他“不足以为太子”,温皇后怎么哭闹都没用。
皇帝病逝后,萧贤妃的儿子登了大宝,生母萧贤妃成了圣明皇太后,温皇后则变为温太后,窦嫔则成了窦太嫔。
圣明皇太后跟窦太嫔是自小的闺阁交情,入宫后也彼此扶持,又蒙皇上开恩让窦氏跟着萧氏住在宛月宫。后宫新人太多了,皇上不是常常来,两个姊妹能彼此作伴又各养有儿子能交换育儿经,这十几年来的交情自然不同凡响。
皇帝跟齐万里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却是同在宛月宫长大,是兄弟中最亲的,于是登上大宝后,皇帝分封兄弟为王,却只封了一个一品亲王,就是齐万里。
圣明皇太后也恩准窦太嫔可以出宫让儿子养,现在窦太嫔虽然住在敬王府,却是每个月都会入宫去跟圣明皇太后叙旧。至于温太后,只是名义上的太后,她当年因为自己无子,为难遍了后宫的有子嫔妃,圣明皇太后跟窦太嫔都吃了不少亏,现在谁会理她。
齐万里这几年总是京城住半年,然后当钦差半年,明察暗访,要是有贪官污吏就往京城上奏,东瑞国的地方官都知道有个亲王钦差,于是做事也谨慎起来,只要为官者清明,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于是人人都称赞皇上圣明。
大家都很好,只有窦太嫔心里苦……儿子都二十岁了还没个正妃。她就不懂了,那梅如玉有什么好,让儿子神魂颠倒这么多年,现在她都入宫了,他还是没娶。
齐万里当然知道窦太嫔的心思,可是他也不想随便将就,看他几个哥哥娶的王妃一个个像什么样子,什么都不会,争风吃醋跑第一,自己生不出孩子的不多念念佛,还想着弄掉姨娘的孩子,要是随便乱娶,那还不如不娶。
不过他现在想法改变了,或许姜苒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