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过后,一辆马车驶出望月山庄,辘辘前行。
魏田驾车,傅锦渊跟小昙坐在车内,小昙兴奋的靠坐在窗口,睁大双眼看着外面飞逝的景致,傅锦渊习惯性的低头看书,在听到她发出赞叹声后,忍不住抬头看向她,这不是她第一次跟自己进城,但第一次情绪如此外放。
也不知是否为错觉,除了她身上多了怡人的花香味外,那张变得白皙的容颜也有了些微说不出来的变化,连带的,气质也变得不同。
这种感觉一直到马车进城后变得更为强烈。
过去两人进京,她总是落后自己半步,低眉顺眼的跟着,然而此刻她却大方的与自己并肩而行,眼光发亮的看着各家店铺内琳琅满目的商品,而他竟是纵容的、开心的。
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
在两人共处的岁月中,他对她是熟稔而习惯的,但在她义无反顾的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剑后,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感觉有了微炒的转变,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怀似乎正在无声无息中一点一滴的沁入他的心脾。
这是从仙变凡人的小昙第二回进城,但对这座繁华京城,她是很熟悉的,大街小巷哪里有美食,她更是如数家珍。
栉比鳞次的街道商铺林立,傅锦渊陪着她东瞧西看,走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没目的,他问,“小昙有什么特别想看还是想买的?”
她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大少爷有自己的事吧?那我们约个时间,一个……不,两个时辰好了,就在马车停的那个对街口,我在那里等大少爷。”
“你一个人?”他实在有些不放心,她五官长开,肤若凝脂,如今的相貌太招人,他们光走一条街,就吸引不少惊艳的目光。
“放心,这里我熟的,呃……以前在侯府时,常常被吩咐出来买东西,我不会走丢的。”她是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傅锦渊还是不放心,硬是陪她再走一条大街,可是她迟迟不说要买什么,他只好给她装了碎银的荷包,再次叮咛她约定的时间,这才与她分道扬镳,坐上马车前往传香茶楼。
马车内,他阖眼假寐,回想这阵子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刚刚他与小昙走在路上,倒是没听闻,或许他曾是驻守京城的羽林军,也曾多次纵行经街道,又拜福仪郡主努力弄臭他名声之赐,他这张脸几乎无人不识,无人胆敢在他面前聊及那荒唐至极的流言吧。
之前他拒绝留福仪郡主送的两名丫鬟,没想到前段日子福仪郡主竟在秦广侯府的大门口利用她们演了一出颠倒黑白的戏码,说那两名丫鬟是她送去庄子服侍他的,但现在两人皆怀了他的骨肉,只能先接回侯府。
出话一出,围观百姓哗然,一个守孝之人竟在守孝期还做苟且之事,不仅如此,福仪郡主还不放手,在贵族圈的社交场合中,不忘替他澄清说情,指庄子日子枯燥,他也是年轻气盛,恋上也许只是心情不好,总之,她愈描愈黑的刻意抹黑他。
他一阵子没来京城,义弟及那些江湖人在听到这些流言差点没气到吐血,而今日,他们也准备了一出戏,好“回报”福仪郡主。
思绪翻飞间,马车停在传香茶楼的后门,傅锦渊下车,吩咐魏田,“一刻钟后,你再回来这里。”
魏田知道傅锦渊不喜欢自己跟前跟后,福仪郡主也知道他的能力有限,他的存在只是要让人知道大少爷身边还是有小厮伺候罢了。
若是他有特别贡献或有用的消息,就会有额外的重赏,不过,他在傅锦渊身边伺候近年,从来没领过重赏,因为一个生活乏善可陈又自制力过人的主子,哪有什么把柄可抓?魏田呿了一声,驾车离开,扛算找个烟花柳巷疏通身体这段日子积压的欲火。
傅锦渊端坐在茶楼后院的侧厅,桌上是一杯温热的茶水。
负责茶楼的义弟不见人影,倒是替他管帐的杨晓宁很快的在伙计的通报下快步进来。
她一身利落窄袖裙装,长发编了一条粗辫垂于胸前,耳朵上两个折子花形耳环很是显眼,长相甜美的她,也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是义弟的心上人,武功一般般,但管帐能力极强。
“傅大哥,景浩说你今天会过来,要我跟你说,那个该死的谣言,由他替你去点火烧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就是不肯说。”她不满的噘着一张红唇,她视傅锦渊为哥哥,对他心存感激,因为她爱人的命是他救的,只是因此而结拜的两人,秘密却愈来愈多。
“谣言既然无法止于智者,就用另一场戏让那谣言变风向。”傅锦渊语气平静,只有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透露了那场戏是他期待的,拿守孝做文章已严重碰触到他的逆鳞。
不一会儿,有伙计前来,是要找杨晓宁,在见到傅锦渊也在,连忙躬身道:“大少爷,福仪郡主带着两个怀孕的丫鬟过来说要见你。”
杨晓宁一愣,随即不悦的撇嘴,“来的也太快了,傅大哥椅子都还没坐热呢。”
傅锦渊倒是平静,起身步出,杨晓宁连忙跟出去,伙计也跟在后头。
三人从后方园子往前穿过门堂,直接进到有两桌客人的茶楼一楼,发现门口已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
福仪郡主坐在入口右边临窗的位置,她身后皆有小厮、丫鬟,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个已经显怀又具狐媚风情的丫鬟。
杨晓宁一脸鄙夷的走到柜台后方,咬牙低语,“楼上明明有雅间,后院也有独立厢房,这毒妇就硬选个靠窗又靠大门的位置,怕人家没看到她。”
傅锦渊没说什么的越过她,走近福仪郡主,而两名丫鬟在见到他时,眼神闪烁,略微慌乱的低头,吞咽了口口水。
福仪郡主则像个慈母起身,眼眶微红的上下打量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有多疼惜这个儿子,“好像又瘦了?”
“母亲对锦渊行踪掌握之迅速,直令人倔服。”傅锦渊答非所问,出口嘲讽
“你生气了?”福仪郡主一脸歉疚,“我就怕你连家也不愿回,这才让人盯着,没想到你还真的连门也不进,我知道你在庄子守孝,但这两个丫头肚里的骨肉你也得关切啊,我相信妹妹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我的话。”她刻意再提及他守孝的身分,却又装模作样的拿着绣帕低头拭着不存在的泪水,再加上她今日特别素净的妆容,还真有那伤怀的神态。
此话一出,在门前看热闹的群众看着傅锦渊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起来。
有够虚伪!杨晓宁一手托腮,靠着收帐柜台,不悦的看着脸色变换的毒妇演戏,都想将手上的算盘扔出去。
傅锦渊倒是沉得住气,在那些鄙夷眼神下,仍不吭声。
两个丫头虽然害怕他脸上的冷峻之色,但许是被教过,演技都一流,二人眼眶泛泪,抚着肚子幽幽开口,“这些日子无法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甚为思念,幸而肚里孩儿安分,也有盼头。”
另一个也是泪眼汪汪,还斗胆的走近他,哽声道:“大少爷,奴嬷真的好想你啊,你今儿能不能不走,回府陪陪奴婢?”她不敢抬头看他,光他身上的冷意就足以让她发寒。
福仪郡主面露怜悯情,但心里却在冷笑,她等着傅锦渊粗暴的推开那丫头,如此一来,更加坐实他的残暴无情,流言会传得愈来愈盛。
茶楼的生意一向清淡,但自从秦广侯府的轿子走下两个小月复微凸的丫头后,四周就聚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福仪郡主又刻意不进包厢,就是要看看傅锦渊如何哑巴吃黄莲,认下这荒唐事。
此刻,见他脸上铁青,福仪郡主心情大好,但这样的好心情极其短暂,茶楼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是她熟悉的声音在慌乱大喊,“让让,让让……救命啊,快来人啊,快救命啊,本世子有赏,杀了她们几个疯女人……”
这带着暴怒又求救的嗓音不是……福仪郡主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喊了一声,“快出去看看,是不是二少爷?”
没错,还真是傅锦淮,他正沿着街道狼狈的乱跑,在他身后则是三名拿刀的大肚婆就追着他在茶楼前绕圈圈。
“臭男人,想始乱终弃,门都没有。”
“就是!没门!”
“哼,若不是看上你是侯府世子,我们姊妹怎么肯没名没分的跟着你,清白没了,还怀了你的骨肉,竟然敢不要我们。”
三个女人边跑边骂,却始终保持五步的距离追着傅锦淮,还很有技巧的不让他跑出她们设定的范围。
傅锦淮气得咬牙切齿,脚步未歇的回头吼了句,“你们几个疯女人,胡说八道!我不认识你们,少害本世子。”
“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太可恶了,你枉为男人。”
这一行人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追逐过来,因为三个女人拿看亮晃晃的刀,围观的人群吓得退开让路,却不想这些人在绕了几个圈后,竟直直的奔进茶楼,傅锦淮一见到福仪郡主,在绕着桌子跑的同时不忘大叫母亲救命,让里里外外的民众看得傻眼。
这可是天下奇景啊,秦广侯府就两个嫡出少爷,两人竟然都在短时间内让好几个女人怀孕,这是否代表他们的生活太过靡烂,才会下种下的快又多?!
“你们这群饭桶在看什么?还不去把那三个追着世子的贱女人给本郡主抓起来,胡乱造谣,本郡主的儿子怎么会看上那三个丑女。”福仪郡主朝小厮怒吼,她气得都发抖了。
这话也太诛心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三女各有风情,绝对都是美人一枚。
但傅锦淮真的冤啊,他怒指着在小厮冲上前要抓人,才终于停下来的三女,“母亲,我……我真的没碰她们,她们怀孕不干我的事啊。”
“弟弟,没想到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没碰这两个丫头,她们也一样赖上我。”傅锦渊的语气不不冷不热,但眼中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冷光。
傅锦淮头皮一麻,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他没碰她们,她们肚里是他耕耘多日下的种,而且她们还早早吃了容易受孕的药丸。
事情发展至今,福仪郡主自然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她脸色铁青的看着眼中波澜未兴的傅锦渊,她中计了,她双手紧攥着。
傅锦淮只能再求助母亲,“母亲,你信我,这三个女人的肚子,真不是我搞大的。”
“弟弟要说的话,也正是哥哥要说的,人说虎毒不食子,为了证明这两个女人肚里孩子不是我的,我现在就敢一刀捅向她们的肚子,弟弟可敢这么做?”他那双冷血的明眸看着两个已经开始浑身颤抖的丫头。
傅锦淮看见围观百姓在瞬间错愕、恐惧又挟杂着谴责的目光,吞咽了口口水,“这……这杀人……会一尸两命。”
“既然敢以肚里的杂种栽赃,就要有胆量承受后果,毕竟,我人在庄园守孝,却被这两个恬不知耻的丫鬟算计,若不杀鸡儆猴,谁知日后又有多少脏水往本少爷的身上泼?”
他再看向脸色煞白的福仪郡主,而四周议论的嗡嗡声中,有人说着,“这一开始不是福仪郡主在秦广侯府前说的?”
“对啊,我亲耳听见的。”
傅锦渊相信她肯定后悔带着两个丫头出现在这里,殊不知,他就等着她往下跳。
他目光陡地一沉,定视着傅锦淮,语气森寒的道:“弟弟不知有无听过,未成形的婴灵无处栖身,会在半夜啼哭去找父母,但因五官未发育……”
傅锦淮只觉有一股诡异的阴森气息随着他的话袭向自己,他毛骨悚然的喊了一声,“不要,别来找我!不干我的事啊。”他慌张的跑到母亲身后。
“淮儿!”福仪郡主大声怒斥,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的将他揪到身前,怒视着浑身发抖的儿子。
傅锦淮惊惶的看着母亲那张脸,这才回了神,发觉自己说错话了,看到众人交头接耳看着他的质疑眼神,他愈形心虚,呐呐的道:“母亲,你……你说怎么办?”
“都回府去,你们三人也跟着回去,若淮儿真的做了错事,夫人就抬你们进府当姨娘。”福仪郡主一副负责的当家主母的态势,指着那三名执刀的女子。
“不必了,夫人看不出我们都是江湖儿女吗?这种遇事只会找娘处理的男人,我们就不屑要了。”一名姑娘一脸嫌弃的说。
另一名更是一副受不了的眼神,“就是,本以为我们姊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良人,但看来是我们眼拙,孩子我们自己处理了,三娘,你的意思呢?”
被唤做三娘的姑娘以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傅锦淮,“姊姊们的意思就是三娘的意思,叫咱们没长眼,以为穿着衣服就是人,没想到是还没断女乃的禽兽。”
“可这怪得了我们的眼睛吗?他说他是傅良大将军的儿子啊,有一身好武功,谁知道,根本只是会花拳绣腿的孬货……”
听到她们一声声数落,福仪郡主气得大吼,“放肆!你们以为在跟谁说话?!来人,把她们都抓起来送衙门,本郡主……”
“天啊,我们好怕啊,到底谁说福仪郡主仁慈宽待,贤慧娴雅,视平妻之子为己出,我呸!”一名姑娘粗俗的朝她吐了口口水。
福仪郡主在月兑口说出要抓人时,顿时回了神,她忘了眼下非秦广侯府,这会儿又听到这些话,她一张脸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神情说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三个拿刀女子在肆意批评好一番后,便目中无人的扬长而去。
福仪郡主已不想再留,她灰头土脸的带着傅锦淮就要离开,但傅锦渊怎么可能让两人走,戏才刚开始,自然得演完。
他挡住两人,再看着怯怯低头的两名大肚丫鬟,“三位姑娘不要弟弟负责,但这两个丫鬟的事还没解决,母亲走这么匆忙,难道在害怕什么?”
福仪郡主只能再度坐下,傅锦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母亲冷瞪一眼的目光下,乖乖的在她旁边落坐。
杨晓宁是看戏看到热血沸腾,一边喝茶,一边嚼着花生。
傅锦渊召了一名伙计,“到前面济世堂拿两碗去子汤过来让两个丫饮下,屈时,发育不全的婴灵不是找她们,就是找下种的父亲,总归都与我无关。”他冷冷的道。
“不要,不要……”两个丫鬟害怕不已,她们手脚冰冷,额冒冷汗,哀求的眼神频频看向坐在一旁的傅锦淮。
“你们一直看淮儿干什么?”福仪郡主气得咬牙切齿,甩袖而起,凤眼里闪动的是想吃人的光芒。
两个丫整脸色惨白,吓得双腿一软,双双跌坐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真是欲盖弥彰!傅锦渊冷笑一声,“母亲,看来你将这两人带回府再问清楚,究竟谁才是她们肚里孩子的父亲吧。”
此话一出,福仪郡主的双眸朝他射出愤恨光芒,她失了理性,忘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假面具,这副恨不得剐杀他的神态,让围观百姓的议论声慢慢消失,两个丫鬟的呜咽声也停止,一时之间竟静默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见,甚至就连傅锦淮都被母亲眼中燃烧的翻天恨意给吓呆了。
卢嬷嬷在这凝滞的氛围中反应过来,急急走到福仪郡主身旁,在耳畔提点几句,福仪郡主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忙收回眼中恶毒之光。
但傅锦渊仍是那副冷峻的样子,只是那双黑眸隐隐闪动着鄙夷的冷笑。
她不甘心!她错估他的心机与城府,曾几何时可以任她拿捏的男孩变得如此令人畏惧,她多年来伪装得那么成功,却在这一次失策!就怕日后会被拿来大肆批判……
就在她还在思索如回赢回这一局时,傅锦渊已蓦然转身,穿过茶楼,消失在众人眼中。
约莫一刻钟后,周景浩回到茶楼后院的一间书斋,甫走进,映入眼帘的就是傅锦渊坐在书案前,右手执狼毫,正在写字。
周景浩一进来,傅锦渊随即放下狼毫,笑看着他。
周景浩顺手在另一张圆桌上倒了两杯茶水,端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将一杯茶递给他,再径行喝了手上的这杯茶,润汪喉咙,放下杯子。
“哥,你转身的时间抓得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离开,福仪郡主立马又活过来了,哭着说要善待一个非自己所出的儿子有多难?还煞有其事的要傅锦淮代你这个兄长扛责,替你这个哥哥积德,将两个痛哭流涕的大肚丫鬟带回府,好好照顾她们,我呸!当大家眼瞎耳盲?”周景浩粗咒一声,“每一个人看他们的表情要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最后,福仪郡主才灰溜溜的带着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外头围观的百姓又是议论好一会儿才舍得散去。”
周景浩又喝了一口茶,“哥,我敢说,不用太久,你前阵子不好的流言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之事定会被热烈讨论,哈哈哈,叫福仪郡主再闹腾,叫她再找你麻烦,这一把又一把的流言大火就要在今日全往她自个儿的儿子身上烧,看她要如何是好?”
傅锦渊静静的拿起茶盏,一抹淡淡笑意浮现黑眸,“她会暂时安分。”
甫喝上一口,书斋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景浩先回头,一看门口,两人都是熟面孔,是他侠帮的帮众,相熟的江湖友人,“你们怎么来了?”
傅锦渊也察觉不对劲,“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帮众立即挠耳说来,他们查到一些福仪郡主当年坑害樊氏的线索,几人商量好要趁刚刚的茶楼大戏时去探秦广侯府,没想到被护院发现,众人分开逃走。
他们几人躲到偏僻暗巷没事,等回集合院落,才发现少了魏五及小七两人,因为一直没等到人,他们这才过来传香茶楼。
“大家已经分别出去找人,也说好了,在茶楼进出太惹人注意,所以一旦有任何消息,会传到望月山庄给大少爷。”其中一人道。
“你们真是太急躁了。”周景浩摇头,好心情全没了。
“事不宜迟,我马上回山庄等消息。”傅锦渊脸色凝重,但在离开茶楼前,不忘跟周景浩提及他跟小昙的约定,请他多找一人陪她回山庄,不让她与魏田独处。
小昙在与傅锦渊分道扬镳后,穿过煕来攘往的街道,左弯右拐的穿街走巷,手上就多了一只小竹篮,一块略厚可以遮阳的花布,还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小铲子,再步行好一会儿,才来到世人供奉她的花神庙。
这处藏在静巷里的花神庙一如过往,有两个专门整理的老婆子坐在庙门旁,另一边还有个小亭子,有个小伙子在卖祭拜用的花膜糕点。
花神庙不大,但四周种的花卉都随了季节,所以,时不时都是一片热闹花海,空气中,淡雅的花香不时随风拂来,这里也设了亭台楼阁及步道,让来访的香客也能闲适的漫步。
她向两个守门的老婆子点点头,跨过门坎,望着桌前香烟袅袅,桌上还留有不少花膜,青春不等人,不是每人都能等到十年大祭才许愿,因而平时总有正值年少的男女前来上香祈愿。
她一路走到居中的玉石台桌前,就见上方一慈眉善目的陶塑女子端坐,双手捧着一束各色花卉,笑意盈然,玉台前备有四样水果,供奉司掌百花的幽华大仙。
她走上前,在蒲团跪下,真仙拜着自己的塑像,若不是眼下这等沉重的心情,她应该会大笑三声才是。
她阖上眼眸,回想起三十年前的大祭,这庙外还搭了棚子,一排排桌上皆是款式口味各异的花膜,满满的人潮。
那一年,她也兴致勃勃的下凡到此,遇上这该届的百花巫女福仪郡主,当时她年仅十五,献舞时十分诚心,也在心中祈求她的爱情能有圆满的结果。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唤来小仙,在进一步了解后,知道小郡主爱上风光凯旋的少年将军傅良,但傅良的家人有意让他迎娶落魄世家的女儿樊氏。
这事情棘手,她还在思考要不要帮忙时,又听到福仪郡主的丫鬟说那樊氏无耻,贪图荣花富贵才缠上傅良,献计要让傅良甩了樊氏好迎娶小郡主……
“本郡主出身天家,有天家人的骄傲,怎能为了一圆姻缘而行阴私伎俩,如此求来的情缘,也为天所不容!”福仪郡主坚决的拒绝了。
当时,她对小郡主的品格十分感动,这才决定帮她一把,留在凡间几日,制造一次意外,让傅良救下因马车惊吓而摔到河中的福仪郡主。
因在众目睽睽下被救起,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皇帝便为两人赐婚。
只是傅良也不愿辜负樊氏,皇帝不好违背傅良这爱卿的心意,于是破例开恩,让樊氏和郡主成为平妻,在秦广侯府平起平坐,于是府中有了福仪夫人及樊夫人。
想到这里,小昙睁开眼晴,长叹一声,鸡婆一次不够,她又鸡婆了第二次。
十年后,又是花神大祭,她再度兴高采烈的下凡来,这一次,她注意到一个特别好看的花膜,尝起来的味道也特别,没想到,竟然又是福仪郡主所献。
这一次,她向花仙祈求的却是生子。
原来福仪郡主因为当年的落水意外,身体变差难以怀孕,一想到是自己好心做坏事,她又多事的化身为道姑,赠予一纸暖宫养身的方子,也让她在调养两年后顺利怀孕生子。
想到这里,小昙轻咬下唇,看着上方的塑像,感怀似的喃喃低语,“怎么人心这么贪婪?不应得而得之,梦想成真,却不知珍惜。”
她从蒲团上起身,穿过庙宇,后方是造景的回廊花径,布置极雅,也有一花形平台,也是花神大祭中被选出的百花巫女献舞的地方。
她走上花形平台,抬头看向天,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插手管福仪郡主的爱情,但时间不会重来,小昙也不会死而复生。
因为小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圆梦的福仪郡主与樊氏虽为平妻,相处还算融冾,但从她怀上孩子后就开始有了野心,趁着傅良不在京中的日子,利用娘家禄王府的势力打压也使计陷害樊氏母子,让他们被傅良不喜,受尽冷落,甚至出手毒害老是偏心护着樊氏母子的公婆,就连傅锦渊狩猎时左手受伤,及至一年后手伤仍难治愈,只要略微施力就疼痛难耐,这些全都有福仪郡主的手笔在。
最后,傅锦渊因为残疾,他的世子之位被夺,先前谈妥的世家女婚事也惨遭退亲,樊氏受不了打击病倒,最终香消玉殒。
小昙知道这一切都是福仪郡主的诡计,怕她得势后仍要除掉傅锦渊,这才到处拜佛祈求,甚至在花神大祭,彻夜未眠的做出那道木兰花膜,就为了请求幽华大仙能帮帮她最敬爱的大少爷。
她至今仍感觉到当时晴天霹雳般的错愕、难过及愤怒,她吐了口沉重的郁气,再往后方花径走去。
当时她大受打击,老想着要怎么弥补傅锦渊的人生。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废了的左臂,于是急急去寻药仙,连做好几道古今私房好料,才让也是吃货的药仙点头,与她一同下凡,在傅锦渊熟睡时好好的观看他左臂,抚过脉络肌理,确定只能用一奇花——福梦花才能接骨续筋,但那花娇贵难养,要养到结成花苞难,开花更难,即便她司掌百花,也无法命令其开花。
药仙指点她到凡间无人踏足的高山寻到一株小苗,却无法替她养护,“这种花难养在于它有情绪,心情不好就不长,心情差就不开花,像个稚女敕脾气差的小娃儿,老夫可没时间精力哄它。”
在思绪翻飞间,她已走到庙宇后方的造景花圃前,就在花架下的隐密一隅,一抹看来毫不起眼的花苗静静的靠着花架,当时,得到福梦花的小苗,她就将它种在这隐密处,本想偷偷养到开花,再送给小昙,好治疗傅锦渊的左手,可惜的是,花还没长好,小昙也已离世。
她揉揉眉心,甫接近这株有灵性的小苗,身为花仙的她就感觉到小苗心情不好,也是,被她孤单扔在这里都过几个月了,小苗还是没半点长进,一如她当时栽种的模祥。
她蹲来,小小声的安抚致歉,再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都没人后,小心的将它铲起,弄些土壤包着根,加点水,放置在提篮里,将遮阳厚布盖住,很快的步出花神庙。
在离开前,她回头再看一眼,两名粉衣少女正越过她走近花神庙。
“我想请求幽华大仙,让祈哥哥爱上我。”
“我也想请求幽华大仙,让我喜欢的严表哥赶快来家里提亲。”
她看着个轻声说笑的少女,在心里说抱歉,她这大仙是真的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秦广侯府,富丽堂皇的正厅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物体落地声,厅外的石板上,一干奴仆全瑟瑟发抖的低头跪着,打头跪着的就是两名怀孕的丫头。
堂内,傅锦淮手上端着仅存的一个好的茶盏,其他的茶壶杯盘全被母亲摔落在地,她还扔不够,连一旁几案上价值不菲的花瓶也扫落地,匡啷一声,碎了一地,他动也不敢动。
终于,他见母亲撒完了气,绷着脸瘫坐在椅上,喘得胸口上下起伏,他连忙靠过去,将手上的茶杯递给她,她喝了两口,气才消散了些。
卢嬷嬷忙上前,“郡主,消消气,免得将身体气坏了。”
福仪郡主怒气未消的瞪着在一旁干笑的儿子,若不是他不争气,自己又何须与那贱人的儿子周旋算计。
傅锦淮看着怒不可遏的母亲,只能讪讪的低头,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跟着回来了,他那帮兄弟这会儿应该都在百花楼等着他饮酒作乐呢。
福仪郡主见儿子眼神闪烁,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涨了上来,她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娇宠的长大,唯一不甘的就是与樊氏同为傅良平妻,但樊氏死了,只剩这贱人生的眼中钉,她怎么都拔除不掉,今日还备受屈辱,教她如何不恨?!
“淮儿,娘亲不管如何帮你谋划,可你若没本事,世子之位也是坐不久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总归是独子,福仪郡主也只能苦心叮咛。
“母亲紧张什么?大哥就是个残废,再优秀又如何?”他没好气的撇撇嘴,一副她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的神情。
福仪郡主想也没想的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往他扔了过去。
半杯半凉的水砸得傅锦淮满脸,气得他口气都不好了,“母亲今天受辱,有必要把气撒在儿子身上吗?儿子今儿被三个女疯子欺……”
“砰”地一声,福仪郡主猛拍桌子站起身来,“我这个辱是为谁而受的!”她这名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她又哪里不知道那三个女人是派来羞辱她跟儿子的,她也想把人抓出来,但抓到了,再让她们演一次闹剧,说儿子始乱终弃吗?这种哑巴亏,她像吞了一整碗苍蝇似的,吐都吐不出来。
傅锦淮头垂得低低的,心里埋怨母亲没事去找大哥的碴干啥?反而是那三个莫名冒出来的疯女人,他一定要派人抓到三人,然后将她们千刀万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福仪郡主狠狠念着不肖儿子。
外头烈阳剩磁下,跪地的奴仆们个个晒得头昏眼花,两个有孕丫头更是满头大汗,身形晃了又晃,好几回都要晕倒在地。
但里面的主子没喊起身,也没人敢吭声。
至于原本要报告有不明人士潜入侯府的护院,更是互相使眼色,闭口不说那件事,免得遭殃。
小昙在离开花神庙后,前往与傅锦渊约定的地方,在经过一家贩卖乐器的商铺时,里面传出一阵清亮乐声,她耳尖微动,感觉到提篮里小苗的好心情,她微微一笑,走进商铺,买了只古朴陶埙,才回到约定的街角。
街上仍是熙来攘往相当热闹,她素净着一张脸,一袭月白衣裙,腰系一绑绳的垂坠珠子,再无其他赘饰,清丽月兑俗如一仙子,身上隐隐散发花香味,行经身旁的男女皆忍不住的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你们听说没?东宜一街那出戏可热闹了,算算五个大肚婆,秦广侯……”
一名老先生跟几名文人一边走过来,一边高谈阔论。
小昙听到秦广侯三个字,正想竖直耳朵听,却见魏田跟一名陌生的男子驾车过来。
她退到一旁,看着马车停下,魏田随即跳下马车,看着愈见标致动人的小昙,心头痒痒的,却只能按捺住想一亲芳泽的冲动,伸手要接她手上以碎布盖着的竹篮。
“我自己拿,大少爷呢?”她连忙拒绝,这东西可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他没有勉强,“大少爷临时有些事,已先一步回庄了,这话他让这位周唯兄弟转告的,让我也载他回庄子,说是托他买些粮,还有事要交代,我也不清楚。”
她看向他身边那名厚黝黑的壮实男子,周唯朝她微笑点头。
她回以一笑,“那就上路吧。”
魏田跟周唯坐在马车前头,她独坐马车内,果真见里面放了好几布袋的粮,她大约能猜到傅锦渊为何一定要周唯同行,肯定是担心魏田起什么坏心思。
马车一抵达山庄,周唯与魏田忙将那几袋杂粮搬下来,小昙先向周唯点个头,就拿了自己的竹篮进了大门。
她宝贝的将竹篮抱在胸口,加快脚步的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就在另一条长廊,傅锦渊正走过来,他看着她脚步不歇,时不时低头看着竹篮,脸上有着一抹神秘笑意,里面是什么?
小昙没注意到他,药仙曾说过,福梦花的长成有可能十年如一日,但也可能一周就含苞开花,如果,她能让它早开,傅锦渊的左手就能复原,要回世子之位。
突然,傅锦渊的低沉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回来了。”
她瞬间回头,就见他从另一边长廊朝自己步走来。
她愣了愣,随即回神,想也没想的就将那提篮放到身后,不让他看。
对她这孩子气的行为,尽管心情仍因另一件事感到沉重,他也忍俊不住的笑了,“买了什么?”
她那张俏脸上有一抹说不出的紧张,“没有,没买什么,呃……是有什么事吗?你提早回来了?”
“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回来了。”他边答还是看着她放在身后的篮子,见她看着自己无任何异样,可见传香茶楼的那出闹剧,她并不知情。
不知为何他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下意识他不想她听到他为了证明他非那两名丫鬟肚中孩儿的父亲,想一刀捅进她们的肚子,甚至要饿食打胎药等冷血的事,他不希望在她那水灵明眸中看到一抹对他的厌恶或惊惶。
“大少爷若没事,我就去忙了。”她想早早让小苗入土。
他只能点头,就见她急急忙忙的提着篮子往后方抄手游廊跑,他更解不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小昙边跑还能感觉到后方的不解眸光,但她不好解释啊,若他问她带着这株貌不惊人的小草回来做什么?她怎么答?
稍后,她将那株花苗扎扎实实种在花圃,喃喃低语,“这就是你的家啰。”
清风拂来,小花苗叶片微动,像是无声回应。
她再看问另一边的蝴蝶兰,新叶渐长,冒出一根短短花茎,眼中笑意更浓,“太好了,等花茎上多冒几个花苞,就能挪回书房了。”
一日将过,月上树梢,书房内,烛火无声燃着,傅锦渊静的坐着,桌上的书页停留在同一页,已经超过三个时辰。
蓦地,窗外传来动静,一名黑衣人飞掠而进,报告一些事后就离开了。
傅锦渊这才松了口气,那两人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