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凤天磷床边,云贵妃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激动。
她以为自己完了,这辈子再无翻身的可能,没有儿子依仗,自己永远甭想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这些日子她无助颓丧,她想,就这样了,梦想成灰,人生无望,怎么都没想到会否极泰来,磷儿竟能熬过这一关,这是否代表老天爷终于愿意站在她这边?
昨天磷儿清醒的梢息传来,她就想出宫。她想私底下对儿子说:“不怕,母妃还有不少暗力可以助你走上髙位。”
可惜皇后不准,那个和她作对一辈子的贱人!
没关系,流几滴慈母泪皇上便心软,愿意竟带她走这一趟。
出宫时,她想到皇后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就忍不住想笑。
她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未盖棺,岂能论定她是失败的那一方?!
想到这里,云贵妃笑容更盛,紧握住儿子的手,眼底充满不服输的倔强。
她没发现凤天磷的笑凝在嘴角,像是嘲讽似的。
死过一回,所有事他都看清也看淡了,母妃的野心未熄,只不过他再也不是那个会受摆布的儿子了。
皇帝轻拍凤天磷的肩膀。
磷儿是自己所有儿子当中样貌最好、天分也最髙的,他早慧、敏锐,三岁稚龄就能把三字经倒背如流,当时太傅们都看好他。
只是磷儿不适合当皇帝,他太重感情,太容易受身边的人支配,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看不出那些亲人们对他有所图?
可最终他仍然选择相信,愿意配合他们,这样的人必会受情所困。
若是个平凡人倒也无妨,喜欢的便亲近,不喜的便远离,即使利益被侵占也无所谓,反正以他的聪明才智,大可以从别处挣来更多利益,问题是……
身为帝君,这样的特质不被允许。
皇帝心里有国无家、有民无亲,不能有私心、不能太偏颇,看待大臣不能有个人情绪,一切必须以国家及百姓为出发点。
就像李世民与魏征,尽管魏征曾经建议李建成早点杀掉李世民,尽管魏征直言上谏,经常触怒龙颜,可若非李世民抛弃个人喜恶,愿以魏征为镜正己身,怎能成就后来的贞观之治?
他可以想见,若将那位置传给磷儿,朝堂早晚会被夏氏把持。
这些年仗着云贵妃受宠,夏氏骄恣嚣张,把自己当成民间皇帝,无限制扩权,不管是哪个部门都伸手掌控,到处安插自己人。
皇帝闷不吭声,对云贵妃更宠爱,对夏氏更多封赏、更看重,他用捧杀令夏氏落马。
他这样做的同时,也担心磷儿会中箭下马,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磷儿能成为祁儿的左右臂膀,兄弟齐心,为天凤开创盛世太平。
他曾经历过朝政动荡、百姓流离的痛苦日子,不愿意旧事重演,所以他细细布局,企图在祁儿上位之前一一拔除奸佞,让祁儿顺利接位。
他想着自己正值春秋鼎盛,夺嫡尚早,没想到夏氏等不及,岚儿更等不及。
岚儿……他以为这个平庸无才的儿子只能当枚棋子,事后平平安安、庸庸碌碌地抱着富贵走完一生,没想到岚儿野心之大,竟想当那个掌棋人,背叛真心待他的磷儿,逼得磷儿与上官檠坠崖,长达一年之久。
想起那一年,皇帝心力交瘁。
幸好祁儿够坚强,顶着风风雨雨走了过来。那一年中,夏氏灭了、岚儿死了、云贵妃病了,而祁儿用能力证明他足以担当起朝堂大任。
幸而奇迹似的,上官檠和磷儿被找到。
他曾经因为磷儿的生死不明而震怒,然而事后他却又庆幸万分,因为磷儿和上官檠的失踪,让他们顺利从逼宫之祸中月兑身。
他乐于见到祁儿和磷儿修补关系,乐于见他和上官檠成为祁儿的助力,但凡当皇帝的,谁不想自己的江山千秋万代?!
没想到才过几天安稳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磷儿昏迷在官道上,太医束手无策,他只能派人贴出榜文广召天下名医。
三个月……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儿子,太医院传来的消息从没有好过,哪知一个刚及笄的女子,竟能将磷儿从鬼门关前给拉回来。
但愿磷儿走过了风风雨雨,将来万里无云。
皇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磷儿往后定能顺利安康。”
凤天磷点头,懂得父皇的言下之意。
时候他只将父皇当成皇帝,可以讨好、可以高捧,却不可以放入真心,因此他无视父皇对自己的慈爱,只在乎母妃对自己的殷殷期盼。
他谨记天家无情,唯有利益相许,将太子当成假想敌、二皇兄当成亲兄弟,结果证明他蠢得可以。
他曾经因为被背叛而难受,曾经对母妃失望,然而不知是不是死过一回,那些感觉……全淡了,他不再哀愁愤怒,对于喜怒京乐、对于感情所系,他淡得无法感受,彷佛连暴躁都变得幼稚可笑。
云贵妃接下话,“皇上金口,从此以后磷儿必定一帆风顺。”
“这回可把你母妃给吓坏了,往后别乱跑,留在京城里多陪伴你母妃。”
“是。”凤天磷朝母亲望去,望见她脸上的,叹道还不歇手吗?
他眉心紧蹙,眼睫微垂。
凤天磷的回答让皇帝讶异,还以为他会竭力反对,这孩子性子跳月兑,在京城哪待得住?
这话不过是安慰云贵妃,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孩子,总算是想清楚了。”云贵妃深感安慰。
过去她老要磷儿待在京城讨他父皇欢心,他反驳说男儿志在四方,若无多方历练,怎承担得起社稷江山?
这冠冕堂皇的话让她无法拒绝,如今莫非是遭遇生死才想得透澈?那么他是不是愿意再次努力,为将来拼搏一回?
存着试探心思,云贵妃忙问:“既然如此,就趁着人在京城挑门好亲事,让母妃也享享含颐弄孙之乐?”
“这话有理,磷儿年岁不小,朕在你这年纪时,身边都有好几个儿女了,成家立业是身为男子的责任。”
“是。”凤天磷不带表情地应下。
“磷儿有没有看上哪家闺女?说说,父皇会为你作主。”
哪家闺女?纪芳?他在脑海里搜寻曾经见过的名门淑媛,突地,那张惨白的面容在脑海间一闪而过。
贺孟莙,将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的女人。
他想起她为自己号脉的白晳手指,想起她眼底的淡定,稳定的心跳忽然快了些许,这是……中意?
不会!女人抛头露面已是不该,又是个女大夫,那样的身分怎配得上自己?
把孟孟从脑海里剔除,凤天磷回答,“没有。”
云贵妃笑道:“磷儿觉得薛尚书的嫡女薛蕾如何?她琴棋书画样样通,是个博学多闻的才女,母妃见过她,风姿绰约,髙贵典雅,家世、样貌般般都配得上,更别说这回是她在官道上发现你的,若不是缘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薛尚书?凤天磷心底一阵冷笑,他才刚清醒呢,母妃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张罗势力,果真是不死心。
无妨,他倒要瞧瞧一个小小的薛家能翻出什么大风浪。
凤天磷勾起唇角,抿出一脸讥笑,“父皇、母妃作主便是。”
云贵妃喜出望外,过去她数度想以联姻为儿子巩固势力,但磷儿什么都好谈,唯独在这件事倩上头始终不肯松口。
她以为儿子还惦记着贺小六,不敢逼迫,没想到……是生死一遭,儿子想得透澈?他知道夏氏已灭,自己需要更多的助力,方能成就大业?
凤天磷的点头让云贵妃满意极了,却让皇帝深感意外。
这孩子对婚姻无比固执,没想到……
薛家?看一眼云贵妃,皇帝神色不豫。
他对凤天磷说道:“此事先不急,还是等你身子痊愈再谈赐婚。”
立在一旁魏总管接话,“皇上、娘娘,可想见贺姑娘一面?主子爷能救回来,贺姑娘功不可没。”
皇帝与云贵妃对视一眼,点点头,“宣。”
那日孙公公命人进宫传话,说贺孟莙为救三皇子,险些掉了半条命,方才入府,孙公公还特地上前递话,说贺孟莙整整昏睡一天,一醒来便又进屋为磷儿施针。
魏总管转身,让侍卫李强将孟孟请来。
孟孟跪在皇帝跟前,态度依然淡定,不因喜而喜,不因悲而悲,整个人淡得像一汪湖水,清静、干净得令人心喜。
“抬起头来。”云贵妃说道。
孟孟抬头,清妍的五官讨人喜欢。
看着救回儿子的恩人,云贵妃满面笑意,“贺姑娘长得真好,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待宫女扶着孟孟走到云贵妃跟前,她褪下腕间的滴翠玉镯套在孟孟手上,“这次的事让姑娘费神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孟孟朝云贵妃望去一眼,这算……银货两讫?
她轻浅一笑,退开两步,轻声道:“多谢娘娘赏赐。”
见她行止有度,皇帝点头,问道:“之前的犁城瘟疫,是你发现的?”“回皇上,是。”
“若非你发现得早,这场瘟疫不晓得要折多少人进去。”皇帝感叹,三十年前那场瘟疫,直至今日依旧让人胆颤心惊。
“民女侥幸巧瘟疫病患者,是皇上鸿福,太医院尽心尽力,才能及时阻止灾祸。”她不愿居功,对名利看得很淡。
皇上捻须而笑,细看眼前纤细小巧的女子,她的长相不过清秀,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流水般的温柔淡然,尤其是那双眼睛,不惊不惧,没有对上位者的敬畏,唯有教人舒服的沉稳淡定。
这样的一双眼睛像极了老贺的女儿,自己曾经允诺过,他为自己保住边关,自己会竭尽全力照顾他的女儿。
可是……他失信了,他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唯有对老贺满心羞愧。
云贵妃笑道:“瞧瞧,这张小嘴真甜,光凭这几句话,皇上就得好好赏赏。”
皇帝笑问:“不知贺姑娘可曾订下婚约?”
此话一出,云贵妃心下微悚,难道皇帝把那个臭道士的话给听进去了?
不行,磷儿终于想通联姻的好处,除了薛家之外,她还盘算着郑家、吴家闺女,夏氏已灭,磷儿需要助力方能与太子相抗衡。
一正妃、两侧妃、四个姨娘,每个位置她都要换到最好的东西,她必须仔细盘算方对得起自己。
云贵妃脑子转得飞快,一口气接下话,“都说夫妻同心呢,皇上和本宫想到同一处去了。”她转头望向孟孟,扬声问:“不知贺姑娘可知道济善堂的于文谦?他与姑娘都在犁城瘟疫中立下大功,如今已是堂堂三品太医,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既然两人都是习医的,若能玉成好事,日后夫唱妇随定是一段佳话。”
孟孟眉心微蹙,双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间,只是脸上不见波澜。
突然间,恶鬼的尖锐笑声扬起,咻地,他飘到孟孟身侧,对着她的耳朵说:“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生下凤天磷的女人,凤天磷的婚姻不只是婚姻,它还牵扯到无数的利益权势,有云贵妃在,你永远不可能嫁给凤天磷。怎样,想清楚了吗?还要继续为他犠牲?或者说……就让他像这般,一生一世当个不完整的男人?”
寒意窜上,孟孟强忍着回头的。
孟孟刻意忽略,凤天磷却忽略不了,他倏地张眼,望向孟孟身后。
那团阴影的颜色更深了,他感觉到阴寒的死亡气息,感觉周遭变得微冷,感觉孟孟又开始恐惧冒冷汗。
他微眯起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孟不回头,凤天磷则是看不清楚,其它人连感觉都没有,恶鬼被完全忽略,可是他没有生气,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定在孟孟身上。
许久后,寒气收敛,他飞回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孟,看着她的耳垂处那两点朱砂似的红痣,笑了。
皇帝板起脸,冷冷望向云贵妃。他知道她心中的算计,但这回他再不会任由他人挑拨,引得兄弟俩阋墙。
这段日子凤天磷先是坠谷,后又病得莫名其妙,京城太医多不胜数,却各个束手无策,在所有人都揺头放弃时,京城出现一号人物。
晁准——一个在四方游历的道士,说话风趣、见识渊博,所思所想撼动人心。皇帝是在出宫探望凤天磷病情时遇见晁准的,寥寥数语,他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邀他进宫,他亦不推拒。
就这样,晁准在宫里住了将近半个月。
有趣的是,身为道士,他不说经祈福,也不行道家法术,只论天下大道、朝堂局势,偶有泄露天机之语。
一次、两次叫做碰巧,但接连三、五次,他预言之事尽皆发生,谁都要多想几分。皇帝有意封他为国师,晁准推拒了,只道他与皇帝只有十数日缘分。
他说:“缘起,相遇;缘灭,相离,强行留下只会磨灭善缘。”
那天晁准进御书房向皇帝辞行,恰逢卢太医进宫禀告凤天磷的病况。
卢太医斩钉截铁地说道:“臣无能,至多三日,三皇子撑不过了。”他恭请皇上见三皇子最后一面。
愁云惨雾的场景,晁准却笑容满面,说道:“三皇子命格清贵,只是尚未碰到有缘人,那人一到,包准药到病除。”
此话引得卢太医严重抗议,直道他怪力乱神、行鬼祟之道。
晁准不与他争辩,轻笑道:“您老说三日是吧?咱们约定,若三日内三皇子死去,老夫代您老受罚;若三皇子在三日之内清醒,您老每月义诊三日,为穷苦百姓看病。”
倘若三皇子死去,身为主治大夫的卢太医自然躲不过责罚。他年事已高,几棍子下去……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求别殃及家人,这会儿有人跳出来代他受罚,他岂有不允之理,当下便与晁准击掌为誓。
晁准的笃定让皇帝心底存了一丝希冀。
就这样,原本要离开的晁准在宫里多待几日,直到昨天磷儿清醒,丢下一句,“看来这位姑娘就是三皇子的有缘人。”
既然贺孟莙是磷儿的有缘人,为了磷儿着想,身为父亲,他该为儿子把人给留下,可是云贵妃竟在此刻提及于文谦,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薛蕾不够,还需要几号“薛蕾”来凑?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就是想为孟孟和于文谦牵线的云贵妃也感到气氛不对,而凤天磷……他不舒服,胸口有什么东西频繁戳刺,一下一下的痛,痛得他皱眉头。
他讨厌“于文谦”这三个字,讨厌母妃为贺孟莙做主,至于理由……他不清楚,只是呼吸渐沉,脸色不豫,脸庞透出些许苍白。
孟孟抬头,平静回答,“民女感激娘娘好意,但舍弟年纪尚稚,仍需要民女倾力扶持,民女曾经答应过亡母,要照顾舍弟至成年再论婚嫁。”
云贵妃看了一眼安静的皇帝与儿子,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两人都不说话,莫非父子有同样心思?
想着这样不行,她问:“贺姑娘的弟弟多太?”
孟孟答,“回娘娘,舍弟今年十岁。”
云贵妃放下茶盏,抽出云锦做的帕子拭拭嘴角,而后说:“才十岁?若是等他成年……蹉跎到那时候,贺姑娘得错过多少好姻缘?依我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太医人品好,不至于不肯扶持小舅子,要不,本宫帮你问问于太医的意思?”
云贵妃的坚持让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但皇帝未开口,凤天磷已抢先发话——
“母妃作媒作上瘾了?万一结亲不成反结仇,儿子岂非恩将仇报?”
冷冷的语气配上冷酷的表情,凤天磷阻断云贵妃的后语。
凤天磷的态度让云贵妃皱眉,儿子这是……莫非他当真瞧上贺孟莙了?
倏地,她转头望向孟孟,森寒的目光像两支箭射向孟孟胸口。
“呵呵,惹上云贵妃,你死定了。”那恶鬼幸灾乐祸。
尖锐的声音像铁丝钻人心,孟孟紧咬牙关,强忍颤栗。
孟孟盯着床边的恶鬼,他坐在床头,对着她冷笑。
他不再用张扬恐怖的鬼脸对着她,恢复“正常”的他其实长得不算差,端端正正的五官,有几分儒生气息,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阴沉。
他不是个丑恶的鬼,但是孟孟怕他。
孟孟不确定为什么,只是他每次靠近,她便忍不住心生恐惧,好像……他一定会伤害她,一定会害她死于非命的感觉……
这种没有理由的恐惧出自直觉,而她的直觉一向准得教人心惊。
“不快点吗?你只剩下二十六天。”他朝她挑眉,明明笑着,却令孟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孟孟满脸为难,她真的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
“不想与凤天磷立赌约的话……没有好戏可看,那我要先走啰?”他恐吓似的起身往外走去。
“不,你、别走!”孟孟抢着上前。
他没停下脚步,直接从孟孟身子穿过。
那一刻,她冷得牙齿打颤,觉得自己似乎变成冰块,从骨子里透出来寒冷。
他穿过墙,不超过十患,又转回孟孟跟前,嗤笑问:“说句实话,你是想留我,还是想留下凤天磷的一魂一魄?”
孟孟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恶鬼无奈轻叹,让他拿她怎么办呢?
她还是一样啊,一样无法对他说谎话,一样为着凤天磷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历经两个生世都没有改变,难道这就是情比金坚?
真是教人厌恶,他宁可她说些安抚人心的谎言,宁可被她欺骗。其实男人要求的不多,不过是想要一点点温存,即使那只是女人的虚伪。
生气了,恶鬼望向她,眼底一点一点凝聚起红丝,不久后,血红的眼珠子冒出火光。
“今天之内你不向凤天磷提出赌约,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撂下话,他飙出孟孟的房间。
看着他穿过的那片墙,她真的想不出来,他为什么非要做这种要求?只是想看她伤心吗?她不懂……
月霜、月华正在耳房里整理皇上的赏赐,宫里赐下不少珍宝给贺姑娘,还有不计其数的黄金白银,这下子贺姑娘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她们不嫉妒,那是姑娘该得的,主子爷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
月霜把金子封箱,在册子上记下黄金五百两。
“这些东西加一加,怕有近十万两。”月华道。
“还没完呢,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太后……宫里的贵人,谁敢不表现一点心意?这几日,东西定会陆续抬进府。”月霜接话。
就算无心,只是演戏,也得好好演给皇上看呐。
“太子爷昨儿个就来过了,今天还会来吗?”月华问。
“主子爷昏迷不醒时,太子爷都隔三差五地来了,现在爷清醒,他怎会不来?我看,太子爷很看重咱们家主子呢。”月霜信心满满。
“这些年主子爷一年到头难得留在京里,总马不停蹄地到处替皇上办差,哪件事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主子爷的能耐无人能及,日后定会成为太子爷的股肱之力。”说起她家主子爷,月华满肚子崇拜。
“听魏总管说,皇上有意为主子赐婚。”
“对,是薛尚书的嫡女,薛姑娘的美貌和才华名满京城……”
两个丫头一面把宫里的赏赐登记造册,一面说着闲话。
两人越讲越起劲,没发现声音大了,传至隔壁房。
孟孟无意偷听,但她确实听见了。
赐婚?薛蕾?因为她从官道上数回凤天磷吗?
原来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凤天磷非要娶救命恩人为妻,只是那个恩人不是自己。
有点不公平呢,不过……早就知道的,知道凤天磷成为三皇子的那刻,他们之间的可能就断了线。承诺不能算数,过去不能纳入记忆中间,那七十六天是他们所有的缘分。
既然是早已知道的事,怎么还能忧愁伤心?
她不该为难自己,她该笑着祝他幸运,虽然未来已经失去交集,她还是愿意他过得比自己更惬意。
只是……那个“他”太强人所难,让她不得不为凤天磷的未来违背心意。
如今是八月桂花开的季节,凤天磷屋外头种了好几棵树龄超过十年的桂花树。
他不喜欢桂花,喜欢桂花的人是小六,他答应过她,出宫建府时,一定要在屋外种上一排。
他不止种一排,而是种了很多排,在每个院子里、每间屋外。
种下桂花树那天,他满心期待着小六成为他的新娘,但小六死了,他无法在到处都是桂花树的家里生活,所以经年累月往外跑,任桂花年年开、年年落,一年一年独自芬芳。
孟孟在屋外站了好久,看着那排桂花树,不知在想什么。
李强想催催她,被李新阻止了。半晌,孟孟一笑,问李强,“这桂花可以采吗?”
“姑娘想要?”
“我想做桂花酒和桂花酿。”
“行!明儿个我发动府里的人给姑娘摘桂花,姑娘需要多少?”
“你们想吃多少便摘多少。”孟孟回答,心里想着自己也该传个口信给杨婶,让她多做一点桂花酿,那是忆忆的最爱。
“要给我们吃的?”李强搔搔头,笑得憨厚。
孟孟姑娘人真好,连这个都想到他们,决定了,除主子爷屋外这一排之外,明天让人把府里的桂花全摘下。
孟孟进屋时,凤天磷觉得桂花香好像变得更浓烈了。
甜甜的香和她身上恬淡的气质,让人心情轻松,她是个能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子。
孟孟走到床边,对凤天磷说:“请三皇子伸手,让我为您号脉。”
他不是个合作的病人,她分明让他在床上多待几天,可她早上才说,他下午就离床,屋里、屋外到处乱逛。
魏总管一颗心惴惴不安,偷偷跑来问她,“主子爷这样做,打不打紧?”
身子是他的,他说不打紧,谁敢把他拘在床上?
凤天磷伸出手,搁在桌面上。孟孟拉开椅子,坐在他身侧,又细又修长的白皙指头搭在他的腕间。
她专注,他无语,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她的发丝轻扬,桂花香再度浓郁。
凤天磷注视她微翘的眼睫毛,细细长长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粉女敕的樱唇,她不美却耐看,鲜少有女人靠得这么近,他还能够容忍。
片刻后,她松开手说:“恭喜三皇子,您恢复得很快。”
凤天磷撇撇嘴,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她怎么顺势开口?而那恶鬼又蹲在屋梁,等着看好戏。
不能让恶鬼走掉,她只能……
孟孟深吸气,用力咬唇,贝齿在下唇留下一排印子。
豁出去了,她咬牙道:“三皇子想不想报答小女子的救命之恩?”
凤天磷挑眉,突然间起了兴致。
她这是在要求他“涌泉相报”?他抬髙下巴,露出略带邪气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嘲讽,“我以为宫里的赏赐已经够多了。”
“那是旁人的感激,三皇子的呢?您才是主角。”话一出口,她就恨得想咬舌,这话说得真槽。
贪心不足?好啊,他倒要看看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所以呢?你要什么?”
“我想……想与爷打个赌。”
“打赌?”
“我赌未来一个月,您会爱上我。”这话之于一个女子多么难以启口?但她不顾廉耻地说了。
孟孟说完,脸瞬间炸红,视线定在他脸上,猜测凤天磷的反应。
他会暴怒,命人把自己拉下去打板子吗?会轻蔑一笑,讥笑她不知廉耻?还是冷冷地问她“凭什么”?
心在胸口鼓噪着,她不安惶恐,惊惧在骨血中蔓延,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凤天磷漂亮的丹凤眼扬起,她要赌,他会爱上她……吗?这个贺孟莙真有意思,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敢不敢赌?当然,她都敢了,他有什么好怕?
漾开一抹冷酷笑意,凤天磷回答,“行,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输,我把宫里的赏赐留下,若您输……”
“我纳你为侧妃?”他接话。
凤天磷的回答让孟孟愣住,她没想过自己会赢,向他要求赌注不过是为了留下那个恶鬼,她……
“怎么,吓着了?有种与我对赌,却没种拿彩头?”凤天磷轻蔑地笑着。
她回神,忙说:“若是我赢,您再赏赐五万两纹银。”
她有这么贪财?不过用五万两来玩一场必赢的游戏……
带着恶意,他道:“行,不过如果你输了,我不只要你的钱,还要你绞发遁入空门。”
孟孟表情凝住,像被人点穴似的,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提议,不过……有差吗?如果她输了的话。
点点头,她坚定地道:“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