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不良?”小潘充满错愕的质疑,在会议室里回荡。
桑如夏搔搔发尾,又揉了揉浏海,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觉得我跟小路没有共通点,结婚一段时间了,好像还不是很熟悉彼此,这样的夫妻关系,是不是很奇怪?”
“傻瓜。很多相亲结婚的夫妻,都是婚后才开始谈恋爱,再慢慢熟悉对方,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潘耸了耸肩。
“噢,说的也是。”桑如夏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路清对你不好吗?”小潘难掩好奇。
桑如夏连忙摇首,强调:“他对我很好。”她没说谎,是真的很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觉得适应不良?”
面对小潘的询问,桑如夏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一脸困扰地蹙紧秀眉,支吾其词。
“如夏,别对婚姻苛求太多,很多婚前轰轰烈烈相爱的情侣,结婚后反而成了怨偶,既然你选择了路清,就应该对他有信心。”
啊,真巧,小潘的说法,竟然与珈琪一样。桑如夏混乱地想道。
“谈恋爱有风险,但结婚就跟买保险一样,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下半辈子过得安稳,不要有太多会危及安定因素的风浪,所以你不能把婚姻跟恋爱混为一谈。”
犹记得,有过一次离婚经验的珈琪如是说道。
“好了,来谈正事吧。”小潘滑开平板萤幕,叫出信件,直接切入公事模式:““瑞华”那边的人已经将打样的照片传过来,发现成品跟他们要的不一样,所以想跟你沟通做修改……”
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时间恋人”被转印在糖果包装上,桑如夏怔忡了好一会儿,脑中自动浮现那一日,路清为她挑选腕表的情景。
想起彼时他温柔的凝视,她的双颊不自觉地泛开红晕,思绪越陷越深,完全静止在脑中那一幕、那一刻。
“如夏?”
当熟悉的嗓音响起,桑如夏才恍惚回过神,对上杜彦希关切的目光。
“啊,哥!”她尴尬傻笑。
杜彦希正弯着腰端详她,眉头挑得老高。“小潘在跟你说话,你怎么在发呆?”
桑如夏心慌的解释:“因为、因为我在想要怎么修改,还有……”
“她八成在想老公了。”小潘语气暧昧地糗她。
“我哪有!”
瞥见桑如夏双颊瑰红,杜彦希笑了笑。“午餐要不要把路清找来?省得你没法专心工作。”
“哥!”接连被糗,桑如夏窘死了。
“好了,不闹你。”杜彦希指了下门口,说:“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是最近有意签进我们公司的新人,正好他来公司谈事情,就顺便让你们见个面。”
桑如夏顺势起身,隔着玻璃门望向候在会议室外的男子。
男子年纪与她差不多,个子高瘦,白晰清秀,气质斯文,打扮得整齐干净,看上去倒有些像作家或记者那一类的文艺青年。
“容劭,进来一下。”杜彦希朝男子喊了一声。
男子步进会议室,杜彦希替两方作起介绍:“这是周容劭,往后就是我们公司的一员。这位是小潘,我们公司最得力的经纪人。这位是桑如夏……”
“懒懒躺一夏,啊,不小心怎么就来到冬天?”周容劭戏谵地说道。
桑如夏超惊喜:“那是“LazyCat”最一开始的连载!你居然还记得!”
周容劭笑意融融:““LazyCat”是我最喜欢的动物插画,我每个礼拜都会固定追你的漫画连载。”
“真的吗?”头一次碰上同行兼粉丝,桑如夏兴奋难抑。
一有共同的话题作连结,两人很快便省略了客套寒暄,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察觉两人的气氛异常热络,桑如夏的笑容灿烂太过,杜彦希的笑容微敛,眸中烁动着幽沉。
“你们两个还真有话聊。”杜彦希适时的跳出来打断两人。
“我刚好是桑小姐的粉丝。”周容劭笑道。
“喊我如夏就好了。”难得碰上如此有默契的同行,桑如夏自然比往常来得更热情。
“那等一下你愿意帮我签名吗?我可是超期待的。”周容劭笑问。
“好啊好啊,那我也要你的签名。”桑如夏水眸闪亮,笑靥灿烂。“我的电脑刚好开着,你要不要开你的部落格,让我看一下你的作品?”
周容劭自然从善如流,连声应好,一谈及创作领域,桑如夏丝毫不怕生,立马拉着他往外走。
“如夏,我跟容劭还有一些事情要谈。”杜彦希及时出声。
桑如夏推着周容劭出会议室,撇首回眸,笑回:“不急嘛,工作室就在隔壁,人又不会跑掉,先让我们交流一下。”
杜彦希的笑容敛去,面无表情地望向隔壁工作室,透过隔间玻璃墙,盯着桑如夏与周容劭热烈交谈的画面。
“你也喜欢猫啊?难怪你会喜欢我的漫画。”
“我养了三只米克斯,有机会你应该来看看它们,说不定它们可以成为你的新角色,那我这个当爸的就太荣幸了。”
聊完宠物,两人转而聊起创作理念,然后是创作怪癖,无所不聊,仿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小潘转回眼,望向眼色阴沉,面上却不露痕迹的杜彦希。
她心念一动,假意不经心的说:“方才如夏跟我说,她跟路清好像有适应上的问题。”
再别过脸,杜彦希已重新把笑挂回嘴角。“是吗?看来我得找时间跟路清谈谈。如夏还跟你聊了什么?”
“总经理,我觉得……如夏这个婚是不是结得太仓卒了?”
“你想说什么?”杜彦希依然微笑。
小潘望着那笑,只觉胸口一窒,忍不住月兑口:“我知道如夏已经习惯被你安排好一切,但她这次结婚,真的太快了,也不够深思熟虑……”
“你的意思是,我安排她与路清相亲是错的,是害了她?”
“……你懂我的意思。”
“小潘,我知道你跟如夏私下是好朋友,但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下属。”
听见杜彦希把话挑明,小潘一凛,可当她瞥见与周容劭聊得开怀的桑如夏,那脸上灿烂无忧的笑,当下又压不住临到嘴边的话。
“如夏跟路先生毫无共通点,路先生甚至比不上一个认识才二十分钟的新秀插画家,我相信比我更了解如夏的总经理,不应该会认为如夏嫁给路先生是对的选择,除非……”
“除非什么?”杜彦希笑问。
小潘瞪着那抹笑,未再往下说。
“你不也是鼓吹如夏结婚的人吗?”杜彦希意有所指。
“从种种外在条件来看,路先生确实是很棒的结婚人选……”
“如夏能嫁给路清,这是最好的安排,即使是我父母也这么认定,我不明白你在穷紧张什么,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婚姻不比恋爱,安稳、安定的关系才最重要,你是女人,你应该清楚我意思。”
杜彦希故意用她方才的话予以回敬,且脸上仍旧扬着温煦笑容。
小潘沉默了,好片刻才挤开笑容附和:“总经理说得对,对婚姻来说,说什么爱不爱的,实在太幼稚了。”
听见小潘刻意加重“爱”这个词,杜彦希的眸光闪灿一下,笑了笑,转身离开。
小潘浑身冰冷,强挤的微笑瞬间黯去。
原来,在那每张笑脸之下,各自藏着幽微不为人知的盘算,以及黑暗的秘密。
将油花分布均匀的松阪猪肉片,放进浓郁的汤头涮了涮,捞起时肉片油亮,热香四溢,放进嘴里一尝,仿佛要在舌尖融化似的。
细细咀嚼一番,然后吞咽下胃,桑如夏眯起眼,露出好满足的微笑。
“有这么好吃吗?你的表情简直可以拍广告了。”杜彦希戏谑地说道。
桑如夏频频点头:“我最喜欢吃这间寿喜烧,怎么吃都吃不腻。”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身旁的路清淡淡扔下一句。
啊,尴尬了。桑如夏低头,微吐舌尖,端起果醋小口品啜。
杜彦希直笑:“小路,你连这个都管,小心被如夏讨厌。”
明知好友这话是玩笑话,路清眼角一横,睨了睨身侧的老婆。
桑如夏正夹着肉片,张嘴一口含住,眼儿眯眯,嘴角上扬,仿佛美食广告定格那般,品尝得极为认真。
他早发现她热衷于此,喜欢将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吃喝玩乐上,不像他,只把这些当作是生活的必经程序,吃饱不渴就好。
察觉路清异常专心地盯着自己,桑如夏小脸微烫,连忙夹了一块涮好的肉片进他碗里。
“小路,这给你吃。”
“嗯。”路清淡淡应了声。
对座的杜彦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容未减,眸光却隐隐闪烁。
“你们……目前都还习惯吗?”他顺势切入正题。
“当然。”路清答得自然流畅。
反倒是桑如夏呆了下,小脸明显不安地犹豫起来。
路清转眸望她,毫不避讳的问:“还没习惯吗?”
“呃,也不是啦……嗯,该怎么说,因为先前我都是一个人住,又习惯熬夜画稿,所以……”
“生活习惯还没磨合好,这很正常。”杜彦希见她紧张得舌头打结,随即帮忙出面缓颊。
桑如夏偷渡了一个“还是哥懂我”的感激眼神,见状,杜彦希失笑,回递一抹安抚的暖笑,两兄妹的好默契,尽在不言中。
路清垂下眼,夹在筷尖上的肉片,停顿在滚烫的汤面,只涮了一半,另一半仍是生的,泛着血丝。
“小路,你别对如夏太严苛,她啊,只要灵感一来,就是那种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个注,偶尔让着她一点吧。”
“熬夜工作并不能带来更多效益,只是在消耗体力与健康,我不赞同。”路清长眸一扬,语调清冷的反驳。
桑如夏垮下小脸,偷偷给杜彦希递了一个眼色,哀怨外加撒娇。
却在这时,路清夹了一块肉片到她碗里,她当下一呆。
这好像……好像是结婚以来,除了下厨烫伤手那一次,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帮她夹菜!
妈妈咪呀,太神奇了!
桑如夏惊奇之余,脑中小剧场乱窜,可当她心中欢喜,夹起肉片欲往嘴里送时,才发现肉片涮烫过久,肉质又老又柴。
老公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诈。这句话,桑如夏还真是亲身体验了,她暗瞪身侧某人一眼,偷偷将肉片女乃到放残渣的瓷盘。
“怎么,不是喜欢吃肉吗?”
蓦地,耳边传来凉凉的问话,桑如夏肩膀一抖,连忙重新夹起那块肉,慌乱地往嘴里塞。“好好吃,好好吃!”
呜,这肉好干好柴,他真是寿喜烧魔王,一点也不懂得涮肉的艺术。
杜彦希将他俩的互动尽收眼底,只是笑,未语,喝了口啤酒,才转了话题聊。
“我去一下洗手间。”已有九分饱的桑如夏起身离座。
她一离开,杜彦希便换了话题,问:“小路,你别对如夏太严格,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纪律,这也是我们家人喜欢你的原因,但如夏她自由惯了,你这么强硬的规范她,她会不习惯。”
“她迟早得习惯我的规矩。”路清兀自低啜着手里那杯清酒。
杜彦希沉默下来,面上的轻松与戏谵渐淡。“小路,你答应过我,你会对她好。”
放下半空的酒杯,路清冷眸一挑,淡问:“你真打算让我对她好?”
闻言,杜彦希表情明显一窒。
路清当作没看见,继续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开始让歩,当我开始对她好,说不定她真的会爱上我。”
杜彦希微笑:“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跟如夏已经结婚,她爱上你是应该的。”
路清直勾勾地盯着他,冷静得近乎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若非杜彦希与他交情深厚,自恃他不可能对自己动任何坏心思,恐怕他也会头皮发麻,迅速起身离去。
“彦希。”路清极少如此严肃的喊他,这还是第一次。
杜彦希暗自一凛,面上依然滴水不露的微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并不代表我蠢。”
路清知道他的心思,他全知道。杜彦希的心被重重往下拖,一沉到底,直抵名为难堪的深渊。
路清眸光冷冽,语气却异常平静:“桑如夏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把她惯坏了,间接养成她毫无纪律的生活态度,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只是希望你别把她逼得太紧。”
终于,笑意在路清的嘴角绽露,却是不折不扣的嘲讽。“你真的这么希望?”
望着好友那抹笑,杜彦希的心底一阵凉。
现在他才明白,路清知道的,远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多。
“没错,桑如夏很单纯,很好操弄,你替她找了一个安全无虞的婚姻,你要的-或者该说,你一开始设定好的,就只是一个婚姻,不是什么两清相悦,彼此相爱的结局,不是吗?”
至此,杜彦希的脸上已不见一丝笑意。
路清嘴角微扬,眼中毫无笑意,说:“正因为我们的交情,你才会挑中我,既然如此,有些不必要的戏码,也就没必要演,你我心中有数即可。”
杜彦希沉默不语,面上只剩一层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