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交缠着,教似锦莫名地羞涩了起来,有些尴尬和不自在,她随手往床边的架上一指,转移话题。
“那儿有卷字轴,我打开一瞧,那字写得真好,是三爷写的?”
“你以为在我房里找着的就是我写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写的字。”那卷字帖是他回宋府时写的,并未落款,纯粹写心境的。
“欸……可是那字迹虽是行书却又带点草书的张狂,我还是认为是三爷写的。”似锦走到架前将字轴打开。
“为何?”
“我学画,对字也有点研究,有人说从画与字看人是最准的,三爷是个内外不一的人,虽爱笑却淡漠,虽有礼却傲慢。”话一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舌头,暗恼自己说得太多。
她是不是有点太白目了?下次说话非得经过大脑不可!
李若凡怔怔地看着她,哑声问:“你瞧,这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莫道不依然……”庆幸他没追究她的白目,她赶紧把心思摆在这字帖上。说真的,她对文言文的研究不多,“要我解释,应该是别说不留恋之类的吧。”
话落,她随即被从背后熊抱住,吓得她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他呼出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耳间颈项,教她浑身都发烫,猜想他恶习发作又要欺负她,但等了好一会,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似锦垂着脸,方才他们之间的气氛还不错啊,难道因为她太白目说了那些话,让他感觉受伤了吗?看来她应该跟他道歉才是……正忖着,后颈突然有抹被舌忝过的感觉,吓得她放声尖叫,下一刻却被他搂得更紧,耳边听见的是他的大笑声。
这个人……气死她了!
“你要不要吃饭啦!”她不想吃冷饭,他也不要一直抱着她,拿她充当人形暖炉!
“我想吃你。”他笑意未歇,在她耳边沙哑低喃着。
似锦的心都快要窜到喉头了,她没有回头的勇气,也没有充耳不闻的魄力,她直瞪着前方,想不出可以转移他心思的完美话题。
别人说话那么简单,睁眼都能说瞎话,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为什么她除了呆滞就是呆滞?
“似锦,我很感谢二夫人。”他突道。
“嗄?为什么?”这天底下可以感谢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要感谢那么刁蛮任性,以欺负下人为乐的人?
“因为她让我提早将你迎娶进门。”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抱着她,让他闭上眼前可以亲吻她,在他一张眼时就能看见她。
原来,他在意的不只是他俩相似的处境,他看见的不只是一个美貌的倔强姑娘,他想得到的不只是她那一手好画,这些充其量不过是他接近她的借口,说穿了,他就是想要她,而他身边的人却早在他察觉之前发现。
似锦皱着眉,觉得他说这话像是他早就属意她,但属意一个人会是这种方式吗?她真的很怀疑。
稍稍回头,就见他笑眯了一双黑眸,一点算计都没有,像是多开心似的……所以说,他是真的喜欢她?
想到这里,她小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而他也很不客气地偷袭她。
唇吻上她的,钻入她的唇腔里勾缠着,她羞涩地想将他推开,他偏是强势得教她推不动半分,只能任由他放肆地缠吮着,直到
“呼吸啊,你一直憋着气,要是厥在我怀里,我一时情生意动又将你看过一回,可怎么好?”
那把沉醇的戏谑笑嗓教她羞恼地将他推开。“你变态!”提起他没有君子风度的“偷窥”一事,她怎么也不能忍受。
那是犯罪啊!
“别拿李叔昂来骂我,我远不及他的一半。”他正色道。
“嗄?”他的意思是说变态是李叔昂?“你们兄弟一个样,有其兄必有其弟,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是将你看遍就落得这么重的罪名?”他无法忍受她把他和李叔昂归类在一块,非得纠正她的想法不可。
“我骂变态已经很客气了!”如果在她的世界,他会被拖出去打成猪头。
“既然如此,那就一报还一报吧。”
“什么意思?”她有不祥的预感,慢慢往门边移动。
“我看遍了你,唐突了你,所以现在……”他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欣赏她瞬间涨红的脸。“我让你看遍我,也算是还了你一回。”
“我不要!”可恶,他故意挡在门前,这下她还能逃到哪去?
“怎么可以不要?东秦律例,一报还一报,揍了一拳便还一拳,打了一鞭便还一鞭,所以这是我的罚,你非接受不可。”他一把褪去了外袍和中衣,动作快得似锦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到底罚谁呀?!她不要看!“你不要再月兑了!”
“可你不原谅我,你没收回骂我的话。”他的手就按在裤头上,只要他一扯,她马上可以瞧见他精实的赤魄。
“我原谅你,我收回任何骂你的话!”似锦冲向前抓住他的手,真的很怕他手一松,她就必须沦为他的同类。
不要……不要逼她当变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
似锦松了口气,忙道:“天冷,三爷还是赶紧把袍子穿上吧。”
“也好,赶明儿要出远门,要是染上风寒就麻烦了。”他笑眯眼,示意她替他取衣。
“可不是吗?”她赶忙去帮他取衣,动作飞快地替他穿上。“三爷明儿个出远门,是要上哪?”
快,转移话题,不要再吓她了。
李若凡笑眯眼,道:“先去江年县巡视太夫人的几个庄子,秋收过后,我跟太夫人提议让庄子可以趁这当头再种些青稞黍米,算是庄头自身的收成,不额外抽税,回程时会顺便往平宁县瞧瞧宋家的庄子,了解一下宋家庄子的庄头如何照顾底下的农户。”
“太夫人的庄子不是宋家的?”她诧问着。
“不是,那是太夫人的体己,就好像大夫人的陪嫁里不也有庄子,这是属于大夫人的嫁妆,只有大夫人才能动用。”
“所以宋家的庄子是大房和二房的。”她一点就通,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既然这些庄子都由老夫人打理,你介入……好吗?”
她可没忘记柳氏待他的态度,轻蔑和鄙夷都不足以诠释柳氏看他时的眼光。
“没什么好不好,我不过是顺路经过罢了。”他笑了笑,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你怕老火人对付我?”说真的,他还真没把柳氏看在眼里。
似锦想了下,边替他布菜边问:“老夫人为什么讨厌你?”
“你觉得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需要特别的理由?”
“当然需要,毕竟有因必有果。”对一个人产生喜欢或讨厌的情绪,通常都有一定契机。“而且,必定是亲近的人。”
李若凡富饶兴味地注视着她,问:“怎会这么想?”
“谁会在乎一个毫无相干的陌生人?不熟识没情分就不会产生爱恨嗔痴,要怨要讨厌,至少也得要有利益冲突,或是挡了谁的路。”她抬眼问:“可是很奇怪,我觉得老夫人对你和对侯爷的态度很相似,这是为什么?”
李若凡微扬起眉,倒没想到她看人的眼光颇精准。“你说呢?”
“我要知道就不会问你了。”见他用膳,她也扒饭入口,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了老夫人?”
“怎会?”有些时候,不需要特别得罪人,光是一个人的出身就可以衍生出他人心里的怨念。
“可是我觉得老夫人对你……”想了下,她还是决定别说了,一旦说出,可就伤人了。
柳氏除了瞧不起他之外,那眼神简直像是见到一只蚂蚁般,仿佛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摁死他似的。
如果不是得罪,怎会生出那般露骨的怨恨?
他得罪过柳氏吗?他记得在被柳氏赶出府之前,她虽没有给过他任何好脸色,却也不到苛待的程度,直到二叔病重那当头,柳氏代替父亲照顾二叔,他无意中瞧见坐在床边的柳氏泪如雨下后,柳氏开始处处找他麻烦……一道灵光闪过脑际,一桩不可思议的假设随即成形,教他轻呀了声。
“怎么了?”似锦不解地问。
李若凡直瞪着她,突地咧嘴笑了,那模样让似锦抱着碗偷偷地往后退,怀疑他又企图不轨时已经来不及了,嘴已经被他给封住,舌甚至钻进她嘴里……
“果然,吃在你嘴里的特别香。”他舌忝了舌忝唇,尝着从她嘴里抢来的残羹。
似锦一张脸像是红透的西红柿,已经找不到任何的话形容他的变态,也不敢说出口,很怕被他强迫一报还一报。
“嗯?”
“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吃饭了。”她抱着碗躲到榻上。
变态,连她嘴里的都抢……是谁说古人都比较保守的?
“别这样,你可要好几天见不着我,不趁现在多看几眼,要是太想我该怎么办?”李若凡很轻松地将她拎回桌边,而且是搁在他腿上。
“三爷多想了。”不要自我感觉那么良好,他真的离淡漠倨傲的君子形象愈来愈远了,她都开始怀疑当初瞧见的是幻觉了。
“可我会想你,很想你。”
似锦张着口,很想吐槽他,可偏偏她就是这般不中用,人家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教她心跳加快,智商瞬间负数成长。
“似锦,想我吧;只想着我。”他哑声喃着,才贴得近些,便见她捣着嘴,他不禁低低笑开。“不张嘴,你怎么用膳?喏,快点吃吧,明儿个我得要很早出门,你总不好让我睡少吧。”
似锦瞪着他,不怎么肯信他的话,但是却也没辙,“那就赶快吃啊。”不要老是对她这样那样,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若凡直瞅着她笑,教她都不知道该把眼搁在哪个方向。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可怕的酷刑是在爬上床之后,她非常惶恐不安,认为他今晚肯定不会放过她。
但、是!他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她的背就贴在他的胸膛上,热度透过衣料暖着她,还感觉得到他沉匀的心跳,她安心了,数着他的心跳跟着一道入睡,甚至还忘了偷偷挪开他横在腰上的手。
如李若凡说的,一大早他就出门了。
真要说的话,她算是挺失职的妻子,没能早起替他备膳,也没将他送出府,想了想,她真觉得自己很糟。
好吧,等他巡完庄子回来后,她就试着再早起一点。
将自己打理好之后,她便在府里看看有什么工作,好比说年节近了,府里的窗花和绣幔都得要换新,她得去问众人的需要,再去跟帐房说一声。
但一如她所料,帐房那头对她爱理不理的,她真是慢慢习惯被人虚应的感觉了呢,反正该做该说的,只要是她分内的,她就得执行,要是帐房吐不出钱,她也只好把这事报告洪嬷嬷,至于后头如何,就不关她的事了。
其余的时间,她大多是待在小姐那儿,而先前和梅兰她们说好的绣屏,也在小姐拿出体己买了线和水绫之后开始动工了。
一切都非常和平,而她更是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尤其睡觉时她可以独占那张乌木四柱大床,从床畔滚到内墙,想怎么滚就怎么滚,真是宽敞无比。
比较可惜的是,冷。
这两天气温一路降,伴随着雪雨,冷得教她直打哆嗦,被子怎么盖都盖不暖,不由得想起李若凡,这才发现人体暖炉原来是他,也不知道他出门时有没有多带厚袄大氅什么的,毕竟他一路往北再向西绕了圈回京,一来一去也得要耗上十来天,气候肯定是比京里要再冻上几分,不知道他冷不冷……
瞧他的袍子虽是精致但也就几件,也许改天她得要跟梅兰或是小姐讨教一下,男人的袍子到底要怎么做才是,要不添件羽氅也好。
就这样,白天时瞎忙,没空闲惦记着他,但只要一入夜,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坏坏的笑。
无声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想算这是第几个无眠的夜。
一早梅兰入房服侍,就见她像是病了般无精打采,不禁打趣道:“想二管事?”
“没。”她想也没想地道。
“欲盖弥彰。”梅兰低笑着。
似锦扁嘴斜睨着她,决定来个相应不理。反正她说没有就是没有,不承认就是不承认,她顶多是愧疚没能在他出门时替他准备衣袍而已,希望在他回来时,天气能够暖和一点。
用过膳后,似锦猜想府里大概也没什么事是她插得上手的,便干脆带着梅兰和春月到行正轩,才和江丽瑶聊上几句,刚要问问袍子该怎么制作时,有个眼生的丫鬟便跑到行正轩来了。
“李娘子,洪嬷嬷要你马上去扶桑院。”丫鬟气喘吁吁地说着。
似锦月兑口问:“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没什么大事怎会要丫鬟这般紧急传话。
“我一时也说不清,李娘子去了就知道。”
“小姐,那我过去一下便回来。”
“把梅兰和春月带上吧。”江丽瑶忖了下道。
“不用了,我去去就来。”话落,似锦便跟着那名丫鬟去了扶桑院。
踏进扶桑院的花厅里,似锦才发现状况不太妙。太夫人坐在主位上,府里几个有分量的嬷嬷站在右侧,几个眼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左侧,就连吴大管事都到场了,一个个脸色阴沉。
“太夫人。”似锦恭敬地福了福身,再转向柳氏行礼。“老夫人”
“似锦,洪嬷嬷说前几日你提起府里的丫鬟没有换新衫?”罗氏沉声问着。
似锦眉眼不动,缓缓地垂下眼道:“是,我心想入冬了,可府里的丫鬟却没有新衫新袄可穿,许多粗使丫鬟和婆子穿的全都是旧衫,有些连件象样的袄子都没有,所以才会提起这事。”
原来是要提这事,那么……是准备跟老夫人开战了?还把人全都找来,应是要给老夫人难堪的吧。
只是……到底有没有把握啊?似锦瞧着老夫人那看戏般的表情,像是早已有所防备,她实在担心太夫人打脸不成反被欺啊。
“楚帐房怎么说?”罗氏沉声问着。
楚二头垂得极低。“太夫人,实在不是不办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底是哪里不足,咱们府里竟寒伧到连给丫鬟们添新衣都办不到?”罗氏微微动怒地喝道。
“太夫人,扣除掉主子们的花用,其余全都是府内的开销,府里的卜人众多,吃穿用度都得要钱,这公中……”楚二话还没说完,洪嬷嬷已经把帐本往他头上丢去。
“楚帐房何不说说为何这府里买办的金额如此高?这寻常的米粮布匹到各式花用,为何帐面写得如此昂贵?
难道说……楚大买办从中亏空了银两?”洪嬷嬷一双眼转着,最终是落在楚嬷嬷身上,笑得万分挑衅。
“洪嬷嬷这话岂不是要将楚大给往死里打了?一句亏空银两可是会逼死一家人的。”楚嬷嬷瞧也没瞧柳氏一眼,二话不说跪在罗氏面前。“太夫人得要查清这事,不能让洪嬷嬷一句话就灭了我楚家上下。”
楚大、楚二也立刻跟着跪在楚嬷嬷身后。
“娘,这事可不小,得查清楚才成。”柳氏拿了盅茶,掀起青瓷盖揩起茶沫,浅啜了口上等的碧萝春。
罗氏睨了她一眼。“他把话说清楚不就得了?把帐面交代清楚,总得让我知道为何府里连添新衣的钱都拿不出来。”
楚嬷嬷咬了咬牙道:“楚大、楚二,还不赶紧把事交代清楚。”
楚二先开了口,道:“太夫人,咱们府里的公中是两房的俸禄和庄子的收入,这两年来庄子欠收,收入有限,所以……”
“庄子账本呢?”罗氏冷声打断。
“太夫人,在这里。”吴大管事赶忙将帐本摊开,指着上头的数字。“太夫人,这两年庄子欠收,而太夫人体恤下人,也允诺过一旦遇旱涝,税收可减,所以这算下来,几个庄子的秋收进帐也不过才一千六百两,再加上两位爷儿的俸禄,摊成十二个月,府里一个月能支用的也不过才两百两。”
“两百两还不足府里开销?”罗氏怒目瞪向楚大。
楚大忙道:“太夫人,看庄子秋收就知道今年农作欠收,各式粮菜都跟着涨,再者府里的交际往来也是一大笔支出,况且……也是太夫人答允二房的月例可以用上一百两的。”
罗氏闻言,立时语塞。
似锦一见太夫人抿紧了嘴,再见径自品茗的老夫人,不禁在心里摇头。唉,这不是胜负立见了吗。
较让她惊讶的是,大房拿的月例连五十两都不到,这五十两还包括了小厮丫鬟的月钱和大房在外逢年过节的交际支出……小姐都得拿体己补贴了,结果二房竟还能用到百两,且都是私用,实在是太大小眼了。
而这话从头到尾听下来,太夫人像是落了下风,本该被打脸的老夫人还在看戏呢,而她这个遭人利用的棋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太夫人,说到府里支出,昨儿个我倒是听人说起,几日前庄子里送来的几篓菜全都烂了。”吴大管事突道。
似锦闻言,眉头不禁蹙起。
菜……不就是要作成菜干的那几篓菜?一抬眼,随即对上罗氏冷锐的眸,似锦知道自己要成为这场审判的犠牲品了,但她真是不服。
“太夫人,我有跟厨房说要作成菜干。”哪怕解释也没用,她还是得说。
“李娘子这话敢情是在数落我的不是?我掌着厨房已经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会记不得?可根本没有人跟我说有几篓菜要做成菜干,这菜也不是搁在地窖里,总不能在这当头把事都推给我吧。”吴嬷嬷毫不客气地咬住她不放。
“可是……”
“这府里是有规矩的,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章程,还是照着太夫人的规矩,咱们都是跟着太夫人几十年的,怎会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吴嬷嬷压根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一张口就是要将她咬得见血。
似锦真的是百口莫辩,不敢相信真有人可以把瞎话当着她的面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明明就跟吴嬷嬷说了菜干的事,还说菜暂时搁在井边,得让人搬进地窖,结果为了整她,竟生生地糟蹋食材!
“既然吴嬷嬷跟着太夫人几十年,又怎会不知道每年的十月底,必会差人从庄子里运一批菜,做成菜干?”
那慵懒带着讥刺的戏谵笑声,教似锦猛地回头,只见李若凡身穿绣银丝的大氅,手里拿着几本册子,大步地踏进花厅。
柳氏微扬秀眉,胜利的笑意在他出现后逐渐褪去。
吴嬷嬷见状,心里暗叫不妙,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二管事这么说就不对了,咱们都是听令行事的,总得有人……”
不等吴嬷嬷说完,李若凡已经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又不是混吃等死,每日都有活儿要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不是你方才说的?吴嬷嬷跟在太夫人身边几十年,连点眼色都没有,还得有人提点?想必是年纪大了,该要荣养了。”
吴嬷嬷气得只能抿紧嘴,不断以眼示意吴大管事撑腰。
“二管事说得有理,但李娘子行事纰漏也是事实,总不能把事都推到厨房那头。”吴大管事姿态高,瞧也不瞧李若凡一眼。“就我所见,李娘子成日闲荡,在府里也没干上什么差活,倒是三天两头都窝在行正轩里,如今还糟蹋了好几篓价值数十两的食材,这管事娘子一职,我倒认为太夫人该三思,没必要养个吃白食的。”
似锦气得粉拳紧握,直想将他苛扣丫鬟月钱的事道出,却被走近身旁的李若凡探手安抚。
将似锦安抚住后,他便朝主位走去。“咱们府里吃白食的确实多,二房的丫鬟小厮多达四十余人,只伺候两名主子,而厨房的丫鬟厨娘也有三十余人,却连菜干都做不好,相较之下,大房只有两名丫鬟一名随侍……太夫人,府里确实是该好生整顿了。”
柳氏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刷过盅缘,用余光打量着他手中的册子。
“二管事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竟管起府里来了。”吴大管事不以为然地道。
“不过是建议罢了,我较上手的是庄子上的事。”李若凡边说边将册子在罗氏面前摊开,往重点处一指。
罗氏一看,气得抖着手指着吴大管事。“吴贵!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和周管事联合做了假帐本!”
吴大管事楞了下,直盯着李若凡方才递上的帐本,“这是江家的帐本?”一时间他还想不起这江家到底是哪个江家,更不能理解拿他府的帐本到底有何意义。
“江年县位在宽州东侧,这些年宽州确实是欠收,所以太夫人庄子里的米价是涨了,却因为欠收,反而税收短了,但平宁县位在通州的西陲之处,这些年倒是大丰收,米价是跌了,但既是丰收,量多税也跟着多,话说回来,照理说通州的米价基本上是一致的,为何江家米商在通州所收的米价是一石十两,而平宁县的庄子一石却只收了二两?”李若凡接过罗氏手上的帐本,指着上头的通州米价。
吴大管事脸上忽青忽白,随即便喊冤道:“太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平宁县的庄子是周管事负责的!”
柳氏闻言,秀眉狠攒了下,随即启口,“娘,江家是京城里说一便无人称二的大米商,与皇商素有往来,这帐本是如此重要之物,怎会出现在与江家无关的人手中呢?这帐本是真是假,我倒认为该先问清楚。”
“老夫人多虑了,先前侯爷娶亲,差我去探探口风,老夫人没想过要是我与江家人一点交情都没有,这事怎会轮到我去办?”李若凡笑若春风,一口白牙发亮着。“我与江家大爷互有往来已经多年,他手上一些农作都是牙行代为托售,不少帐册都是直接搁在牙行里,我跟江大爷说了声,他可大气了,直说不管我要几本都尽管带上呢。”
柳氏神色不变,只是眉目更冷凝了几分。“就算帐册无误,但江家是大米商,买卖的价目原本就比市售还低一些,你拿这帐册上的数字相比,根本是存心混淆视听。”
“老夫人久在深闺,不知王朝有令,牙行三旬价皆依公告而定,价钱可是马虎不得,一个不慎买低卖高了,可是二十杖以上的罪愆呐。”尽管面上难掩疲惫,可李若凡却是笑得灿烂,仿佛能赶在这当头回府,就不枉他千里奔波了。“要是老夫人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将江家大爷请到府中说个详实。”
柳氏冷笑了声。“都与你那般交好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老夫人此言差矣,江大爷乃是侯爷的大舅子,是老夫人的亲家,真要论情分,老夫人都该比我强上一些。”
柳氏呷了口茶,心知这一战要扳回一城已不可能了,再强辩下去,说不准还会引火上身,只能想办法把伤害降到最低了。
忖着,她望向罗氏,“娘,都怪我治下不严才让人动了贪念,既然李管事查到了这些事,就把周管事免了职,抄他的身家,不知道娘意下如何?”
罗氏哪里肯,她正打算从柳氏手中取回管家权,哪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道理?更何况这里头牵扯的人如此之多,岂是一个周管事就能朦混过去。
李若凡掸了掸身上的羽氅,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从江年县;因来时,顺路绕到了平宁县的庄子,太夫人宅心仁厚要我去跟庄头说,趁着秋收后这段时间可以种些耐寒的黍米青稞,可庄头却跟我说,只要再种一遍农作,就得再收一次税,而这规矩……听说是吴大管事让周管事说的。”
吴大管事听完,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厥过去。“李若凡,你不要含血喷人,这分明是你的片面之词,你——”
“对了,我顺便把林庄头给请回府一趟,适巧可以当面说清楚。”李若凡回头看向屋外,招着手。“林庄头,麻烦你了。”
吴大管事一见是平宁县的庄头,膝头一软,竟跪了下去。
柳氏脸色铁青,恨恨地瞪着李若凡,启口道:“吴大管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府里只手遮天!”底下的人暗自作了什么手脚,只要不出格,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藉此换得他们的忠心,岂料竟让他们把心给养大了。
更恨的是,她现在要是不先开口发落,就怕所有的左右手都会被汰换,届时她手边哪里还有可用之人?
吴大管事迭声喊道:“老夫人,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对不起老夫人的事,求老夫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让小的能够将功赎罪!”
花厅里,吴嬷嬷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而楚大、楚二更是瑟缩在一角,连眼都不敢抬,就怕下一个被定罪的便是自己,而楚嬷嬷只能无奈叹了声,明白今日的事无法善了了。
“太夫人,这事就劳烦你自个儿处理了,毕竟算是内院的事,我不方便插手。”李若凡牵着似锦往外走了两步,经过吴嬷嬷身边时,像是想到什么,补了一句,“对了,我从平宁县回来时,城外有菜贩在叫卖整篓的白菜,因为实在太便宜了,一篓竟连一两都不到,所以我一口气买了二十篓,就劳烦吴嬷嬷差人做成菜干,可千万别再放烂了,吴嬷嬷。”
吴嬷嬷听得脸色青红交错,只能悻悻然地应承下来。
走出扶桑院,李若凡才低声道:“有没有吓着你?”
似锦摇摇头。“没有。”她早知道自己会成为炮灰,所以也不算太意外,顶多是生了点闷气。不过这口闷气却在他到来之后,消解得一干二净。“三爷怎么猜得到太夫人今日要秋后算帐?”
她不认为太夫人是和他先共谋过的,因为这时间实在是掐得太紧。
“老人家心思不怎么难猜,只要被人激了下,或者自以为掌握到确切的证据了,就能将对方踩在脚下,说穿了那不过是老夫人设的圏套。”所以柳氏势必要在他回府之前点燃这事,而他能做的就是提早回府。
“啊……”神人啊,他早就预见一切,提早做好准备。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幸好你赶回来了。”
李若凡笑眯眼,然仔细瞧过她后,浓眉随即一蹙。“怎么穿得这般单薄?”他说着,便月兑上的羽氅往她肩上一罩。
宽大的羽氅搭在她身上,很悲惨地垂地了,而且氅上还有他的体温,甚至他的气息,教她有些不自然地拉下。
“你穿,我不冷。”
“手都冰得紧了,怎不冷?”他强势地往她肩上一按。
“……都垂到地上了。”
“那就这样吧。”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喂,放我下来,你不要这样子啦!”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却被他搂得更紧。
“我想你,让我抱一抱有什么关系?我还没亲你呢。”
似锦抽了口气,选择性地当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就算要抱也该回房里抱,你这样……”有人在看呢!有几个丫鬟吓得都赶紧别开脸了。
“所以说回房就能抱个过瘾了?”
“嗄?”还没弄清楚他的话意,他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入正阁而去,半路适巧遇上了梅兰。
“二管事,发生什么事了?”梅兰以为似锦是受了伤才会教他给抱着。
“没事,只是办完了差事,怕她冻着,赶紧将她带回入正阁。”李若凡说着,大步朝梅兰身旁走过,瞧他眸底眉梢的春风笑意,教梅兰羞得赶忙垂下脸。
该羞的人到底是谁?似锦拉起宽大的羽氅往脸上一蒙,很鸵鸟地逃避一路上的目光。
明明很丢脸,可是……也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