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还未来得及感受丧家之痛,便被遣回宣赫贝勒府,只是,身分不再是少福晋而是奴婢。云夫人则被遣往和坤的府第,北斗有心保护母亲,却无能为力。
在贝勒府中,北斗微笑地面对大家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府中多数下人都对她抱以怜悯,嫣红则比她还要伤心。
这些她都无所谓,无所谓自己的房间从女主人的东厢房,搬到后院的下人房;无所谓本来就瞧她不顺眼的福晋,天天派人来刁难她;也无所谓内务府的监事,三不五时来检查她是否有做著奴婢应做的事;更无所谓宣赫连续三天都没有回家。
他回不回家、他在哪里过夜,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奴婢,凭什么过问主子的去处?
或许,他也已不再在乎她了吧!一个低贱的奴婢,一个会带来灾难的扫把星,凭什么还能吸引他全部的视线?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费尽心思让她回到府中来?她知道自己先前原本不是该被遣至此处的。宣赫为了她,不知要一路打点多少官员?他素来就不喜官场之事,可这回为了她,他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若他已不在乎她,那又何必?
她苦苦一笑,自井中提起一桶水,倒进盆里,然后端盆走向花厅。经过假山时,她忽听到有人谈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愣,忙隐身到一块大石后。
「福晋吩咐了,要你想法子抓住云北斗的错,名正言顺地打发她出去,让贝勒爷也无从反对。」
「可是少福晋平日也待我不坏,我怎可……」
「你还叫她少福晋?那个女人如今不过是个比你还低贱的奴婢。而且,听说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这样的祸害留在府中,岂不是害了贝勒爷?」
「可是贝勒爷说过,谁要敢趁他不在时为难少福晋,就是跟他作对。若是被他发觉,我一定会受责罚的!」
「到底是你受罚严重,还是贝勒爷受连累严重?而且福晋说了,这贝勒府中的下人就只有你最贴心,将来迟早她会要贝勒爷收你做偏房的!」
「真的?福晋真这么说吗?好,我一定不负所托。谁叫当初她还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如今她自己也成了下人,看她还能神气到哪里去!」
说完,两人转身离开。
北斗这才探出头,见到一个是王府的管家,一个则是跟她一起洒扫花厅的鹃儿。
真好,福晋想要打发她走呢!她冷冷一笑。可是又何必费那么大劲?她原就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尤其,不想再听到那依旧温柔的深情呼唤——
「老婆!」
她定住,心中似有一根弦突地竖直,扯得她的心酸酸痛痛。
是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用这种语调唤她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她早已不是他老婆了吗?
她端起水盆,疾步走进花厅,头也不回。
「老婆!」这回的呼唤已到了她耳边,隐隐含有哀怨与焦虑。
她把一块布巾打湿,开始不停的擦拭桌子。
「老婆,你怎么都不理我?」
「不要再叫我老婆,奴婢担当不起!」北斗冷冷道。
「我就要喊你老婆,这世上我只承认你是我老婆!」
她摇摇头,「我是戴罪之身,除了连累你外,还能怎样?」她擦完桌子又擦椅子。
宣赫忽地一把抢去她手中的抹布,丢到地上,「我不要你做这些!」
「我不做这些还能做哪些?」她-回过身怒道,然而一看到他的脸,却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他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满是胡渣,只有一双眼仍是清亮的,眨也不眨地凝视著她。
「连胡子部长出来了!」她摇头轻叹,「这三天你去了哪里?都没睡过觉吗?」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垂下头却不出声。
「算了,当我没问。」她捡起抹布,浸到水盆里。
「这三天我一直待在吏部。」宣赫忽说。
「又在为我的事奔走吗?」她苦苦一笑,「有必要吗?」
「没有,我不是在忙你的事。而是在忙我自己的事。」
「很好啊!」她说。
「我去询问吏部的官员,怎样才能让我从八旗子弟中除名,成为一个平民。那么你就不必担心你的身分会连累我了。」
「你!」她猛地回头,「你疯了?」
「不,我没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扶著水盆,不住地浑身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她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他如此待她?他还要她欠他多少才会满意?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好不好?」他伸手,想要抚上她微颤的肩膀。
她忽地端起水盆,把整盆水泼向他。
「你还说你没疯!你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疯言疯语!」她随手抛下水盆,转过身不再看他。
「世上哪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就算有,也得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她语调森冷,冰寒刺骨,「我嫁你不过是因为不想你娶我姊姊,我根本从未喜欢过你,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你!」
宣赫浑身透湿立在原地,半晌,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笑道:「没关系,有我在乎你就够了!」
她摇摇头,「有什么用?现在的我,除了连累你外还能做什么?放了我吧,贝勒爷,把我卖给别家做奴婢,随便哪一家都行。」
「不行!」宣赫叫道,「你别想!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脚长在我身上,你不放,难道我不会自己走吗?」她冷笑道。
「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北斗仰头深吸一口气,咽下哽在喉头的硬块,轻声道:「如果我死了呢?」
「我追你到地狱!」
「为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这样纠缠不清?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放开我?我再说一遍,我讨厌你,我要像南极一样,跟别的男人私奔,永远都不再理你!」说完,她便往外疾奔而去。
私奔?她竟想要跟别的男人私奔?宣赫如遭雷殛般呆呆地定住。忽地,脑中一闪,立即追出去大喊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南极的消息吗?」
「南极?」北斗停步,回头急切地问:「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这……」他眨眨眼,讪讪道,「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去查,我现在就去查。你等著我,千万不要跑掉,等著我啊!」然后他转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北斗喊道,「你换了衣服再去吧!」
宣赫回头,惊喜万分,「老婆,你是在关心我吗?」
她撇开头,「我只是不想你在找到南极之前就先病倒了。我以前没关心过你,以后也永远不会关心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就走向后院的下人房。
宣赫望著她的背影远去,苦笑一声,摇摇头。
天明时分,宣赫由外回到贝勒府。刚一进门,便见嫣红满面泪痕地直奔过来,哭道:「贝勒爷,快去花厅,小姐她,小姐她……」
宣赫大惊失色,没待她说完便朝花厅狂奔而去。
一进入花厅,他就看见北斗正跪在地上接受家法,而福晋则满面怒色地坐在一旁。执家法的两名下人,以藤杖用力的打著北斗,打得她皮开肉绽。
「住手!」宣赫暴喝一声,上前抢下藤杖折成两截,厉声问:「额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福晋冷笑道。
「她做了什么?」
福晋指著墙角的一堆碎片道:「你自己看,她竟然把先皇御赐的花瓶给打碎了!这花瓶在那台子上好好的放了几十年没事,为何她一来擦就碎了?我看多半是故意的,如果不好好教训她还得了?」
「额娘,您确定这花瓶是她打碎的吗?」
福晋怒道:「怎么不是?难道我还能冤枉她?」随即,她扬声唤道:「鹃儿,出来作证!」
鹃儿怯生生地自内屋走出,垂著头唤:「贝勒爷。」
他冷声问:「这花瓶是被谁打碎的?」
「是,是她打碎的。」
「抬起头来看著我!」宣赫忽地大吼。
鹃儿一颤,慢慢地把头拾起来,目光却始终不敢和宣赫接触。
「看著我!」宣赫这回的吼声更大,吓得鹃儿魂飞魄散,最后,还是把含泪的目光对上他喷火的双眼。
「我再问你一次,花瓶到底是谁打碎的?」他握紧双拳,咬著牙道。说什么他也不相信北斗会如此不小心,她是练武之人,怎可能连区区一个花瓶也拿不住?
「是……」鹃儿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跪在地上一直未出声的北斗道:「不用问了,花瓶是我打碎的!」
宣赫愕然,鹃儿也愕然,怔怔地张大嘴瞪著她。
北斗又道:「福晋,家法一百杖,还剩十杖。请把这最后十杖打完吧!」
福晋愣了一会儿,又怒道:「你以为打你几下就可以把这御赐的花瓶给打回来吗?你知不知道这是高丽的贡品,价值连城!」
「北斗只有一条命,福晋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吧!」
「哼,你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福晋恨恨地骂,又转向宣赫道:「儿子,你也看到了,这么笨手笨脚的奴婢还留著她干什么?赶快把她卖了!」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额娘,请您不要逼我!」他道,语气森然。
「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鬼迷心窍?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个大祸害吗?儿子,额娘求你放了她,我马上再给你娶十个八个女人回来,保证个个比她温柔漂亮、善体人意!」福晋怒道。
宣赫摇头,「额娘,您不用白费心机了。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福晋气得浑身发抖,哼了一声,转身带著下人们拂袖而去。
一时间,偌大的花厅只剩下两个人。
宣赫望著北斗血迹斑驳的背,心中抽痛,「老婆,」他缓缓蹲下来,伸出颤抖的手轻抚她末受伤的肩道:「咱们进房去,让我瞧瞧。」
北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冷冷道:「一点皮肉之伤,又死不了人!」
宣赫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喊道:「你为什么不避开?以你的身子,你原可以不受伤的啊!」
「避得过一时,避不过一世。」她无谓地摇头。
「起来,让我给你的背上药。」
北斗动也不动,「你在乎我的伤?」
「当然在乎!」
她冷笑,「我不在乎!」
他咬了咬牙,忽地捡起扔在一旁的藤杖,「那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受伤吧?」宣赫高高举起藤杖,狠狠的往自己腿上抽。
「住手!」北斗大惊,怒喝道。
他不理她,举起藤杖,啪啪啪三下,都抽在同一个地方,立时便见了血。
北斗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一把抢去藤杖,吼道:「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为你而疯!」他瞪著她,神情狂乱,双目赤红。
北斗别开头,不忍再看他的脸,「我早说过要你放我走,你为何不放?」
「不可能!除非我死!」宣赫道。
她忽地尖声叫道:「我求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
他怔怔地凝望著她痛楚的眼,良久才问:「为什么你非走不可?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吗?难道你真的没有对我动过心?」
「没有!」北斗想也不想就答。
「真的没有吗?」他捧起她的脸,「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你发誓,发誓你没有!」
北斗握紧双拳,咬牙道:「我发誓!」
「不行!」他摇著头,「你要以我发誓!你说,假如你说谎的话,那么宣赫就不得好死!你说!」
北斗瞠目,瞪著他赤热的眼,止不住全身剧烈颤抖。
他摇晃著她的肩,「你说啊!」
她忽地大叫一声,用力推开他,甩著头嘶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为什么?」痛楚因她猛烈的动作而如潮般狂-袭来,让她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老婆,我永远不会放你走的。」他微笑,用脸颊摩蹭她柔软的发,闭上眼深深吸取她幽香的气息。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走吧!」他贴著她泪湿的脸庞,柔声道,「我们远走他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不好?」
北斗沉默半晌,忽地挣开他,摇著头道:「不行。你贝勒爷的身分可以不要,但是王爷和福晋呢?你也不要了吗?还有,你以为我们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真的可以一切都从头开始吗?
不可能的!前尘往事会如影随形跟著我们,对亲人的牵挂和愧疚会让我们一生都不得安宁。宣赫,天已注定我们不得相守,难道你一定要逆天行事吗?」
「我……」宣赫望著她,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侧头轻轻靠著柱子,喃喃道:「放弃吧!今时今日,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现在的我,除了拖累他人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宣赫,我现在活著,不过是一天一天在等待死亡的来临。生,对我来说早已失去意义,就算你真能抛下所有,与这样的我相守,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叹著气,回头再看他一眼,便转身走出门外。
「不!」宣赫追上去拉住她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摇摇头,轻轻拂开他的手,继续缓缓前行。
「你……」宣赫忽道,「昨夜,我去了一趟司徒家。」
北斗停下步,「你有了南极的消息吗?」
「我……」他支吾其词,「其实今早我就是从司徒府上回来的。」
她心中一凛,猛转身走到他面前,盯住他闪烁的眼,「她怎样了?你告诉我。我能接受,我什么情况也能接受的!你说!」
「其实也不是你姊姊怎样了,而是司徒镜空……」他顿了一下,才道:「昨夜子时,他在自家花园里挥剑自尽。」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捉住他的手急急地问:「那么武钰呢?就是那个马夫牛四,他去了哪里?」
他摇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北斗呆呆地怔住,然后又笑了起来,「也好,至少我可以认为南极仍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平安快乐地活著!」
「那个……」
「还有什么?」
宣赫咬了咬牙,终于道:「司徒镜空,他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北斗呆住,张大嘴,几乎无法思考。许久,一滴泪缓缓地从她腮边滑下,「原来是骨肉相残!」她颤抖著吐出四个字,眼前便一阵发黑,几乎晕倒。
宣赫搂她靠在自己肩上,轻抚她的长发,叹道:「我知你心中难受,我也同你一样难受。香山的叶子已红了,我们明日一起上山去散散心好不好?」
隔天,宣赫和北斗上了香山,夜晚时,他们投宿于飘香客栈。
店如其名,面临满山红叶,正是夜夜飘香,飘著泥上与树叶的芳香。
漆黑的房间里,北斗木然地坐在桌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窗外传来衣袂带过的风声,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一条黑影向远处掠去。
是夜神。他也来了吗?是跟著她来的吧?
夜神在对面的屋脊停下,回身向她招手。
她却垂下眼,动也不动。
夜神几个起落,穿过窗子进到房里,「你,跟我来!」
她叹一口气,终于懒懒地站起身,跟著他离开。
他们两人来到香山岭上,北斗语气冷淡的问著:「有什么事?」
「为何你会变成这样,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行尸走肉?」她咀嚼著这四个字,点点头,「没错。」
「唉!」他叹著气,「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
「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假若时光倒流的话,我定会让一切都不同!」
「倒流?」她冷笑,「倒流到什么时候?到我出生时,去化解武钰与我家的仇恨?或是更早,让我爹善待司徒镜空的母亲?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爹的野心消失吗?」
「你!」他瞅著她,心痛地摇头,「难道你就这样让自己陷进丧家之痛里,一辈子都出不来吗?你的鸿鹄大志呢?你翱翔天际的梦想呢?难道因为家破人亡的关系,已把你的心部锁进了笼中吗?」
「我……」北斗怔怔地望著满天星辰,竟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夜神忽地大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走?现在的我,还能走去哪里?」她抽出手,摇头道
「有的,一定有的!天下之大,怎会没有我们容身之地?」
「我们?」她瞟他一眼,「你要带我私奔吗?」
「是!」他目光坚定地点头。
「私……奔……」她喃喃的念著。
「走吧!现在就走!抛开以前的一切,跟我走!」
北斗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凄迷,忽地,她闭上眼,把头一撇,「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放下你心中的枷锁,抛弃所有一切,什么都不要想,只做你自己,只为你自己而活,那你就一定做得到!」他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摇晃。
「可是……」她颤声道,「宣赫呢?我怎能抛下他独自一人?」
「不要管他了!」他吼道,「你留在他身边不过是连累他而已,你还管他做什么?」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就往前奔去,「走!别再犹豫了!」
她茫茫然跟他跑了几步,忽地大叫一声:「不!」然后甩开他的手,一脸痛楚地摇头,「不要!不要现在带我走!再给我一天。明天晚上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我来赴你的约,好吗?」
「不行,今夜我非带你走不可!」
「就一夜!」她恳求道,「天亮之前,我一定来赴你的约,好不好?」
夜神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日出之前,我在这里等你!」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疾速离去。
北斗呆立在原地,痴痴地凝望著月光下的满山枫叶,一个人影自心底深处浮上来,如此清晰,清晰到痛楚不堪。
「宣赫。」过了今夜,她就要离开他,从此以后生命中就再没有这个人……
「宣赫!」她忽地拔腿,向著客栈狂奔而去。
一灯如豆,宣赫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突地,窗外跃进一条人影,他吓了一跳,看清是北斗,奇道:「你怎么跑去外边了?」
北斗一言不发,吹熄桌上的灯,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站定,开始解著自己的衣扣。
「你这是在干什么?」宣赫问著。
一件衣服飘落地上,接著又是一件。窗外月光流泄进来,照著她雪白无瑕的肌肤……
宣赫无力地摇著头,「不,我不可以!」
「为什么?」
「你在流泪,你在哭泣,你没有快乐,你把你的身体当作什么?祭品吗?」他深深地吸气,叹道:「如果我们要在一起,那只会是因为两情相悦,而非关其他。如果你做不到,我情愿只在梦中抱著你。」
她坐起身,「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拾起地上的衣服,为她披在肩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从来就只要你一个人的啊!」他闭上眼,把她泪湿的脸庞轻轻地压在自己的胸口。
北斗推开他,把头撇到一旁,「宣赫,拜托你帮我做件事好吗?」
「什么?」
「到我的房间里把桌上的包袱拿来。」
当宣赫把包袱拿来时,北斗已穿戴整齐,接了包袱放在桌上,慢慢解开拿出一柄短刀、一个瓷瓶、两块白布。
「老婆,你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呀?」
「你过来。」她抽出刀,忽地反手一挥,刷地划过他的右臂。
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顿时出现。
「你?」宣赫目瞪口呆,「为什么?」
「你私放罪女云北斗逃跑,若不受点伤,回去怎么交代?」
「逃跑?」他怔道,「你要离开我吗?」
她冷冷一笑,忽又一回手,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顿时也是鲜血淋漓。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大惊失色,扑上前抢过她的刀,「你疯了吗?」
北斗朝他微笑,笑容里透著丝丝诡异,「瞧,我们的伤口,一个左臂,一个右臂,都在同样的地方,那么我们无论是相对还是并肩而立,伤口都可相互贴合,血液交融。」她倚向他,让两道流著血的伤口紧紧地贴合。
「宣赫,现在我的身体里已经融进了你的血。以后无论我走到哪里,再也不会孤独了!」
宣赫动容,眼里泪光闪烁,喉间抽动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来,让我帮你上药吧!」她按他坐下,帮他包扎伤口。然后让他同样为自己包扎伤口。
「假若有来世,这便是我们相认的记号。」她投进他的怀里,最后一次紧紧地拥抱他,颤抖的手指绕过他颈后,点下他的玉枕穴。
宣赫身子一僵,随即垂下头软倒在她的肩上,昏睡过去。
北斗把他扶到床上躺好,细心为他盖好被子,然后侧身躺在他旁边,痴痴地凝望著他的面庞。
「宣赫,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假若时光重来的话,我一定不会再拒绝你。什么梦想信念,我统统都不要,只要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闭上眼,吻著他的脸、他的唇。
「宣赫,这辈子除了你,我再不会要别人。可是,你却不可以。你回家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格格做福晋,生一大堆小格格、小贝勒,享受天伦之乐。
宣赫,你要忘了我,你一定要忘了我!没有我在身边,你一定要幸福快乐!」一滴泪滑过她的脸颊,落在他的嘴角。
鸡鸣,五更天了。
北斗抬头望望窗外的天色,明白自己已是非走不可了。她再次凝望宣赫最后一眼,终于一咬牙,提起包袱毅然跃出窗子。
床上,宣赫缓缓睁开眼,两滴泪自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