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斗思绪翻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响,室内霎时又亮了起来。
北斗缓缓回头,眨眨眼,「是谁?」
光亮中,一个黑影急急奔来,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她迷迷蒙蒙地拾眼看他,「你是谁?是宣赫吗?」
一块黑巾蒙著他的面,一双眼仍是那么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静而多了一分焦虑。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摇摇头,微眯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为什么是你呢?那么久没见过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为什么我一有危险,你还是会及时赶来救我?」她抬手轻轻抚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强健地跳动。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问:「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嗯,」她眨眨眼,侧头道:「吃了饭,还有几样小菜,没有筷子,我是用手抓著吃的哦!嘻嘻!」她娇笑著整个人都偎进他的怀里。
夜神不再罗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这个石室极为隐蔽,是藏在司徒家后花园的一座假山后,而且出口只有一个,倘若被堵住,便难以月兑身,夜神正这么想著,面前便出现一个人影。
「真巧,咱们又见面了!」来的人是武钰,「在扬州时,你两次从我属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为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夜神也不多言,放北斗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回身解开缠在腰间的长鞭便准备应战。
忽然,北斗摇摇晃晃地朝夜神走来,面色潮红,轻声道:「你为什么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难受?」说著便软软地偎进他的怀里。
夜神知道北斗所吃下的药发作,而且来势汹汹,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后脑,北斗立即软倒,脸上始终挂著梦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边靠墙坐著,回头对武钰道:「来吧,速战速决!」
「啧啧,看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个好人。只要你我比试五十招而不落败,我便放过你们!」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话音刚落,两条人影便如旋风般卷在一起,花园中顿时飞沙走石。
武钰的兵器虽只是支纸扇,但用来应付夜神的鞭子却游刃有余,让他处处受阻,施展不开。
这样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败给他了。夜神转思间,忽地长鞭一抖,竟齐柄断裂。他猛地欺身上前,扬手一击,那长鞭的断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剑。
武钰猝不及防,一惊之下猛往后跃,待他站定,眼里露出激赏之意。
「这一招出奇制胜,倒在意料之外,还算有点意思。」
「记住,你只剩五招了。过了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夜神对著他说。
「尽管放心!但问题是——你过得了这五招吗?」武钰冷声道,摺扇一挥,使尽全力应战。
近身缠斗,夜神更觉吃力。当的一声,短剑与纸扇相交,方知纸扇原是铁骨所做。
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只剩下最后两招。武钰忽冷笑一声,身形拔起,摺扇月兑手而出,飞向夜神胸口。武钰料定夜神必定会回剑去挡,那么自己腾空的腿便可侧扫他的头,这一下他非死即伤。
谁知夜神根本不理会那摺扇,反倒挥剑向他小月复削去。
武钰眼看剑尖就要刺入月复中,大惊之下急急往后倒,整个跌坐在地上。他虽未受伤,却面子丧尽。
他抬头看夜神时,他胸口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流如注,却仍站得笔挺,双目炯炯道:「五十招已过!」
武-一跃而起,冷冷说道:「你们走吧!」转过身便不再看他们。
夜神一刻也不耽搁,扛起北斗就疾速离开。
待他走远,武钰才慢慢转身,朝他离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司徒镜空从假山后转出问著。
「你也看到了,我必须放他定,身为一帮之主,我怎能言而无信?」
「你在让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让他们走的!」
武钰冷眼看他,「我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你不想伤了云南极的妹妹!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鬼里鬼气的女人了?」司徒镜空吼道。
「住口!」武锰沉下脸怒道,「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给我识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轻易让你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也能轻易让你跌下来!
上次你没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差人炸掉木华山顶的水坝,差点让他们淹死,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给我记住,云家人的命在我手里,你若先让他们死了,我便找你偿命!」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夜神奔至几里外的一片林子里,终因体力不支而几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树干稳住身子,然后把北斗放下来。
她已是浑身滚烫,月光下,脸色酱红发紫。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死的!他喘著气,点了自己伤口周围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热喔!」她眼还未睁开,便先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
他皱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
北斗睁眼看见他时,立即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发狂的双手,「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气喊著。
「我知道。」他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抬起迷蒙的眼看他,「你是谁?」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动,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挣开他的手,又开始拚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么告诉我,你现在想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发烫的脑袋尖叫,「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他大吼,「告诉我,你想的是谁?这样我才能帮你!」
「不,我不要你帮!」忽地,一个身影闪电般掠过她的脑海,让她如遭雷殛般浑身剧颤。
她猛地推开他,一跃而起,转身踉跟舱舱奔向林中的池塘,并跳进池里,连脑袋一齐浸进去。
夜神忙跟进水中把她拉上来,「你这样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会让毒气攻心,更加严重!」
「那么我该怎么办?」她狂乱地甩著头,「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该怎么办?」看见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惊恐地往后退,「不——」她嘶声厉吼,「我不要,我谁都不要!」
忽地,她侧身抱住一棵树,闭上眼,把头狠狠地向树干撞过去。然而所撞之处并不坚硬,反而还很有弹性。
她睁开眼,发现撞到的是夜神的手掌。
「还有一种方法。」他退后一步,沉声道,「过来,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压抑和愤懑,全部发泄在我身上,来吧!」
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啊——」她尖叫著朝他扑过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拚了命似的发泄。
夜神四处闪跃,见招拆招,可因为伯伤著她,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几下。胸前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不住地冒出来。
然而早已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见他受伤,只顾著发泄。
终于,她精疲力尽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几乎连气也喘不出来。汗液,将她体内的大部分药性都排了出去。
一阵凉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翻过身,仰望黑夜群星,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中。
檀木坠子,南极,司徒镜空,武钰,还有夜神……
夜神?她-地一凛,立即坐起身,回头看去。
只见他垂著头靠著树干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胸前更是血汗交织。
「夜神!」她惊呼一声扑了过去,「你怎么样?」
他缓缓抬头,目光已有些涣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湿透,「还好。你呢?」
「还好。」她说著,竟觉得喉头有些哽咽。「你这又是何苦?你难道不知道你已受伤了吗?」
她抬起手,颤抖著伸向他的胸口,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紧紧盯著她的双眼,轻声问:「如果今晚在你身边的是宣赫,你会怎么做?」
她怔住,抬头直直看著他。
他叹一口气,把头撇到一旁,「算了,当我没问。」
「你,我……」她顿了顿,目光又落到他的伤口上,「你的伤要赶紧处理!呀,对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你上次给我的金创药,还剩下一些没用完,让我来给你敷上吧。」
他却撇过头,淡淡地道:「我还有,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虑的脸庞在眼前掠过,让她心中一紧,忽地,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天哪!我怎么没想到,他要报复的,是我们全家啊!」北斗凝了凝神,转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去已经迟了?」
她怔住,回头,「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他垂下头,不敢接触她的眼。
「夜神,听闻你为人最是雷厉风行,为何在这件事上却循了私?是因为我吗?」她顿了顿,惨笑道:「我是否该感谢你的仁慈,让我们云家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几日?」
「我……」
「如果有机会,来世再见吧!」她道,再不回头,绝然而去。
中堂府,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难将临。
北斗奔至父亲房外,大力拍著门,「爹爹,醒来!爹爹,赶快醒来!」
一会,云覆雨披衣开门,双眼清亮,可见并末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来大喊大叫做什么?」
北斗突地跪倒在地,焦声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收什么手?」云覆雨怒斥道。
「爹爹,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难道您真想陷云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你疯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云覆雨大怒,啪地给她一掌,把她打得扑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爹爹就算把女儿打死也不要紧。怕只怕爹爹就算要收手也来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北斗抹去嘴边的血迹,跪直身子,「那就请爹爹听女儿从头道来。半年前,爹爹以人头担保接下扬州那件重案,虽说有禅位的巨大诱惑,但女儿仍觉疑惑。爹爹并末执掌刑部,而且也非以查案见长,为何会接下这桩大案?
之后爹爹派哥哥出行,并要我随侍在侧,虽说是要我保护哥哥,但现在我明白了,爹爹此举目的有三。其一,真的是为保护哥哥,因为有我这女流之辈在旁,哥哥就不会同前面几名官员一样,夜宿画眉居。
其二,将儿女双双派出,爹爹就可向朝廷昭显一片忠心,并让哥哥身居奇功。
其三,因司徒镜空也同时在扬州查案,爹爹便希望女儿藉此良机,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主动上门求亲,从而将这员大将纳入爹爹门下。」
她吸一口气,续道:「谁知结果却出了纰漏。也怪女儿看走了眼,以为那司徒是个好人,所以自作主张非与姊姊换嫁不可。
谁知道换嫁的结果,南极竟与人私奔,一桩亲事闹到灰头土脸的收场,司徒镜空自是再难以拉拢。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让以八王爷和五阿哥为首的众官员伏法,从而一举铲除了禅位之争中最强劲有力的对手!
但爹爹仍末满足,在将画眉姑娘进献给皇上的同时,又差人引荐给五阿哥,让他们父子心生嫌隙,从而又免去一位竞争对手。」
云覆雨听到这里,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北斗又道:「此时放眼朝中百官,年轻的阿哥贝勒都不足为惧,而一品官员中能与爹爹争锋的,就只有纪太傅跟和大人。纪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虑之中。
但和大人,论财势、论皇上的宠信,爹爹都比不过他。为防万一,爹爹只有在暗中培植势力了。若女儿猜得不错的话,那一千万两官银,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买马了。」
「胡说、胡说!」云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来大吼道,「简直一派胡言!」
「女儿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
云覆雨紧握双拳,全身发抖,良久,颤声问:「你,你是从何得知?」
「爹爹可知武钰其人?」
「当然知!」
「爹爹所知的武钰,可是那位投诚朝廷的中年汉子?」
「自然是他,难道还会是别人吗?」
「不错,武钰确实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云覆雨闻言大惊失色,踉跄了一步,几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见到真正的武钰,这才想通一切前因后果。爹爹,您施的是连环计,人家却是将计就计。爹爹又如何能不落人他的算计之中?」
云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门框,喃喃道:「将计就计?」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么时候与假武钰结盟,但肯定是在扬州窃案之前。想必是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与他合作。
可是爹爹,您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最重要的一点。盐帮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帮派,为何会竭诚与您合作而且不遗余力地帮您?
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爹爹,您以为您便是那最后的胜利者,却不知黄雀背后还有老鹰啊!那真正的盐帮帮主武钰便是这只老鹰。
爹爹,若女儿的估计无误,此刻,您曾经的作为都已经被呈到皇上的案头,而大内的禁卫军也已出发,正向我们云家包抄而来。」
果不其然,北斗话音刚落,院外的巷子里便传来阵阵马蹄声,随即便有人开始撞门。
云覆雨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叹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北斗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扶著他道:「女儿无用,没能早日识破这圈套。今生女儿已无法报您养育之恩,唯有等待来世了。」
云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问:「那武钰到底是谁?为何竟要如此算计我?」
这时禁卫军已破门而入,而禁卫军首领上前朝云覆雨一抱拳道:「云大人,得罪了!」一挥手,即有两名士兵执了铁链来套住云覆雨的颈,朝外拖去。
「快告诉我那武钰究竟是谁?不然我死都不瞑目啊!」云覆雨回头喊道。
北斗扑地跪地,喊道:「此事全怪女儿!十八年前因为女儿的出生让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宁,从而错断了一桩命案。这错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钰全家!」说著,她朝父亲的背影重重地磕下头去,「女儿万死都不能赎其罪啊!」
云覆雨闻言,又惊又怒的骂著:「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么北斗星,分明是个扫把星、扫把星!」他不断嘶声吼著,逐渐远去,终至无声。
扫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
她微微叹气,一丝酸楚从心底涌上来,眼里微微湿润起来。
天刚明,刚练完功的永琰,走进自己的卧房,门一推开,他就大吃一惊。
「宣赫?你什么时候来的?」只见宣赫一身脏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苍白,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劫。
宣赫懒懒地瞟了永琰一眼,虚弱地答:「来了一会儿。」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受了伤吗?啧,看样子还伤得不轻呢!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把你伤成这样?」
宣赫摆摆手,「废话少说。你知不知道云家被抄的事?」
永琰点点头,「云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斩的!」
「可否求皇上网开一面?」
「你是说你家那位夫人吗?」
宣赫摇摇头,「若是云家人都死了,她决不会独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
「只怕很难办!」永琰皱眉道。
宣赫迟疑一会儿道:「我准备去见和坤,你以为如何?」
「和坤?」永琰惊道:「去见他?」
「是!我听说和坤对皇宫内苑宝库中西域进贡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现在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你帮我打通一些管道,把那玉象连夜运出来如何?虽然失了我们一贯的原则,但为了救人,也别无他法了!」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为了你那位夫人,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永琰叹道。
宣赫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三日后,云府众人接受裁决。云氏男子以及参与谋反的家仆一个不留,全部斩首。而余下几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为首的众位大臣齐齐上奏陈情,朝廷感念云覆雨为政几十年也有过不少政绩,特地网开一面,赦免她们死罪。
她们被贬为奴婢,且后世三代不得为宫。已出嫁的则直接从夫家除去户籍,一律交由户部在三日之内指给各官户人家做奴仆。
判决一下,人人都赞皇上仁慈。只有乾隆自己最清楚,所谓网开一面,其实只是因他怜惜北斗满月复文采,不忍见她就此香消玉殒,这才大发慈悲。
死罪可免,但活罪却是难逃。为奴为婢虽然委屈了她,但总好过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