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爷近来府中食客增多,相对的,需要的人手也变多。因此在招纳第两百个食客后,府中的总管贴出公告要征二十五个仆人与婢女。寒若风与冷怀璧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便戴上了人皮面具,两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化身为不起眼的路人甲乙,故意将一身布料上好的苏绣与人交换成粗布衣才去应征。由于两人所擅长的技能不同,体格也有所差异,因此一个被分到厨房去,一个被分到劈柴扛水的粗重工活上去。
五王爷府中分成竹兰梅松四院,其中下人们住竹院,食客们住在松院,五王爷住兰院,五王爷的妻妾们住在梅院。四院中景致不同,有壮丽巍峨的人工假山,有蜿蜒的小桥流水,有清风拂枝的节节竹君,有冬日才能绽放妖艳的梅树,有轻纱漫飞的亭台楼阁,有锐气森然的习武之地……大体来说,是各院自有风情。
五王爷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为人阴狠狡猾,不择手段。寒若风猜测五王爷是真有意夺主,那么在其住处必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只要能够找到证据,便能一举灭了五王爷的企图,也能拯救寒氏一家,更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可兰院除了几个五王爷推心置月复的人外,其余的人一概是不能进去的。兰院的最外围有两排侍卫守着,日夜不眠,纵是送膳的人也都是在此停下将膳食交给里面的一个总管转达,寒若风想一探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因此,两人在五王爷府中各自打听着重要消息与找寻可以夜探兰院的机会。
这一日,五王爷的一个妾生日,她曾是名动京师的一个花魁,名芙叶,卖艺不卖身,容貌美艳让五王爷当年一见便将她赎了出来娶了当妾,因其美貌而受宠至今,连正室也敌不过她,也难怪五王爷为她做生日大开筵席三十桌。
急于攀附的权贵达人在这一天通通涌上了门,各自备好自认为最珍贵的礼物准备讨芙叶欢心,让她开心之余能向五王爷多多说些自个儿的好话,搏得提拔。连府里的食客们也多纷纷出来祝贺这位艳名远播的芙叶,在张灯结彩的府里浮是热闹欢腾,人声鼎沸。
冷怀璧是膳房的人,不过却非掌厨,而是充当端盘搬菜货的下人,倒酒还轮不到他,自有美丽的婢女抢着代劳。因此在众人起身向五王爷与芙叶敬酒时,冷怀璧便得到了一个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溜到了流水席的末端,那里正是离五王爷最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阴影便藏了进去。拿下面具,这面具整日戴着已让他脸部有些发痒,只好趁空让皮肤休息一番。从怀中掏出一粒已有些干掉的馒头慢慢啃着,挨了整天饿的肚子才勉强有了一点实感,隐隐发疼的胃也不痛了。他心下叹息,为了这一夜的到来,前些日子可真是累坏他们这些下人了,张灯结彩不说,倒是膳房里的厨子被命令要做出新创的几道菜色,害得他们这些膳房的下人也得整天跟着准备材料与菜单。白天在膳房做事,晚上还得偷偷模模地溜出去观察府中的形势,几日下来没吃好不说,身子的疲惫总是不能消掉,连连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做事呢。
看着五王爷面容也属英俊,只是眉目之间多了威严与震慑人心的气势,若除去那十分中的七分阴厉诡诈,倒是像极了一国之君的气度。不过端端看他为了一个小妾就这么大开筵席来看,手笔不凡,那势态直逼皇宫。
遥遥望着五王爷那一丝睥睨天下的眼神,脑海中浮出一个人影,冷怀璧顿了顿,悬崖上的冷风飒飒与一片扬起的沙尘他还记得,就连那个愤恨的人那双异常执著的双眸他也不曾忘过……只要一触及当时两人恩怨情断的那个画面,他总是没了胃口,只得将啃了一半的馒头放在手中揉捏,却毫不自觉……
三哥……真的得到过什么吗?
冷怀璧一直很想这么问,可是每当两人剑拔弩张相对时,他又问不出口了……反正答案就在自己的心中,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
那么自己呢?自己在冷家衰落,与三哥恩断后又得到什么呢?
这也是他一直想问自己的,以前得不出的答案却现在却已经有了十分肯定的回答——大哥。
那个被他唤作大哥的人其实有一分的狡猾、二分的顽皮、三分的义气干云、四分的春风温柔……他对于他总是呵护周全、宠爱十分,每每两人独处,他总能从他口中听见爱意的流动缓缓沁入自己的肌肤甚至是心脏里……那样潇洒风流的一个男人,只对他一个人一心一意……那样的男人便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大幸福!纵使对与他身为同样的男人张开双腿任他贯穿,他也没有一丝怨言……他爱他,他也爱他,这样足矣!
这个答案,沧海桑田,他想永远都不会变。
前方祝贺的人仍纷扰拥挤着,他想,他应该是这里头最幸福的人了。
满心暖意,冷怀璧不禁弯起唇,双眼微眯,眸中里已经有了星光。
馒头吃不下了,他现在只想飞到大哥的身边,索性站起身拍拍灰尘,转身正要没入阴暗,一只手毫无预警地伸了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口的同时,迎面扑人的薰香让他有一刻失神,让对方得了逞,一把抱起他遁入黑暗。
直到他回过神来,人早已被掳到后院的一处小池子边。
池中鲤鱼五颜六色的身体游着,池边有几朵含苞的莲花,直挺挺地立在水中,若有风吹来便会掀动那莲花并带起水面涟漪,涟漪一散碎,连那水中月也跟着碎了千片,待风静,月又圆,似沉珠璧。
那人掳了他到此处后,倒是很干脆放手,往池边一站,临风玉立、衣袂翩翩的模样仿若天仙。
他定眼一看,险些大叫出声,一阵大惊后才压低了声音:
「上官公子?」
那人听得回头,往日的冷淡早已换上一张笑脸,虽只微淡,但也足已摄人心魂。
来人正是上官君!
「正是在下。多日不见,怀璧。」
「你……」冷怀璧想问他为何背叛他们与五王爷同伙,却在想起他对若水的那一事,面上一红,又想到自己是五王爷的敌人却在此时被上官君发现,这后果不知会是如何?这番转念之间,已然无语。
上官君表情不变,眸中却光芒一动。
「你是想问我为何背叛你们?」
冷怀璧只点点头。
早该要怀疑的。
除了上官君,还有谁能对府中情势那么明了,还能让那个苗人知道就是自己解了蚀人蛊?除了上官君,还有谁能对他们离京的动向那么清楚以致于沿途做下记号让五王爷的手下追来、还领着他们在沼泽森林迷路?想当日上官君抢在前头开路也是为了为五王爷的手下争取时间吧,若非自己早一步提醒了离开的方向,两路人马—旦在沼气中打起,对于人少势寡的他们是相当不利的。虽然还是终于被那苗人给寻了到,不过到底是逃过一劫。
如今,这刻下,背叛他们与五王爷联手的人竟掳了自己来此,还刻意避人耳目,究竟有何用意?
「五王爷承诺我只要协助他夺得帝位,便能将若水赐予我。为此,就算是通敌叛国我也在所不惜。」
冷怀璧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对若水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上官君似乎是听见很好笑的笑话,眉一挑,哈哈大笑,却让人听见了笑中的愁苦,「我爱他比他爱我来得深,你说我在不在意?」
「可你总对若水冷言冷语……」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苦笑着,然后是喃喃自语:「若不这样,怎么骗得过他……」
冷怀璧只听得皱眉:骗得过谁?若水吗?他为何要骗若水?究竟所为何事?只为了得到若水吗?
那夜若水与他争执时确有提到「欺骗」二字,但话听一半,却没有再听到有关任何他欺骗若水的事。
还在疑惑,上官君已接着道:
「我知道有你在此就定有寒若风,想必他也溜了进来是不?」
冷怀璧心一凛,抿唇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必担心,我没将你们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打算。」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怀璧才迟疑地道:
「为什么?你不是五王爷的人吗?」
上官君只笑一了下,旋即垂首敛眼,声调有些飘渺不定。
「是啊……只不过我是为了还债……一个人情债……」
听他这么一说,冷怀璧顿然开悟——上官君是为了还自己解蛊的人情债!
「五王爷利用你来散发蛊虫,你难道没有怨言?若非你早有先知,否则一过三日这蚀人蛊是早不能解的了……」
上官君先是笑了笑,极为神秘又似叹息:
「冷怀璧,你终究太单纯,这朝堂上下,岂是你所能推知的?」
「什么?」见他答不对题,冷怀璧纳闷着。
「不……也没什么……」上官君走至冷怀璧面前,细细凝着他些许时间,目光遥远,似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带着怀念和哀悼。冷怀璧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移开眼神,望向他身后的池子。良久,上官君才长长呼了一口气,道:
「把面具戴起吧……这地方,你最好多留意……」
冷怀璧依言而做。这时一个侍卫跑了过来,但在几尺处便停了下来。
「王爷,五王爷正在找您。」
王爷?冷怀璧只觉脑袋被狠狠敲了一棒。
「……我知道了。」负手,缓缓越过。
「你!王爷……」冷怀璧回过神来,急忙唤住他。上官君果真停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你是王爷?」
「……正是,本王是五王爷之弟,排行第六。」语末,笔直地走了。虽是昂首阔步,可冷怀璧却觉得那背影孤单、凄凉……
前院歌舞升腾,后院却是寂寥冷清。
***
借口身体不适而将职务托由他人暂代后,寒若风面上蒙了一个黑布,身着夜行衣,踏着上好轻功往兰院而去。
兰院的正前方一条铺着上好的光滑青石通入,然后便是过一条小桥,桥下是工匠设法引来的溪水,桥的另一头便是几个亭台楼阁与厢房,还有一个小花园与一个小空地。其防卫依旧,层层的守卫就守在兰院外头,每一刻便会有另一队巡逻的人马经过,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精神奕奕,要趁他们疲惫混入看是不大可能,不过这更加深了里头有些古怪的事实。
寒若风藏身暗处,正苦思如何混入之际,恰巧有一队人马经过,约十人,正要进入兰院巡视,领队的头头正与守卫说话,他见机不可失,连忙窜到队伍最后,迅如闪电地打昏一个人后快速换上衣服,为怕那人很快醒来,他还特意点了昏睡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代替了那人的位置。
这时守卫点了点头,右手一挥,手下们放进了寒若风等人。一瞬间出现的缺口马上又合了起来,怕是进得来也难以出去。寒若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知道今晚暂时是得乖乖跟着这队人巡逻完才行,因此更聚精会神地观察兰院内的形势。
兰院从外观看其实与里头差不多,但有个令寒若风惊奇的是院中的角落有间与其他纱幔翻飞、薰香徐徐的楼阁不同的小房间——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多余的缭香,没有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多余的人,就连灯光也没有,在这金璧辉煌、雕梁画柱的兰院中很是不搭,仿佛是一间无人闻问的小屋。若不是那屋外显得精心照顾过的苗圃,寒若风真以为那不过是被遗弃的房子不会有人居住。
这到底是谁居住的屋子?五王爷生性铺张且极尽享受,应该不可能住这样的房子……若不是五王爷自己居住处,那么住在里头的人身份一定大大不同,甚至是让五王爷倚之肱臂的人!
领队的头头在看见这间小屋时表情也有些奇怪,只见他领着身后的队伍向小屋前进了几步,才接触到那苗圃之前就停了下来,咬牙切齿又表情扭曲,乍青乍白,犹豫了许久,还是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踏刀尖地走了近。
「林大人有何事?」一片寂静的小屋中顿时传出一声奇异的男声,嘶哑低沉,似曾相识。
「……」领队的头头憋了一会儿,在骤然听见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细微的爬动声时,大骇,不禁又退了几步,打了个哆嗦,才语带颤抖地道:
「王、王爷请您过去……」
「哦?」里头的男人应了一声,然后是衣服翻动的声音,不过一会儿,门就打开了。寒若风眼神一凝,只一眼连忙低下头去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是那苗人!
「王爷有说何事吗?」男人倚在门边,仍是那身奇装异服,他弹着自己的指甲,弯起的唇角状似悠闲无害。然众人心里皆知男人浑身是蛊,不但接近不得,还要防着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蛊!因此男人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只无形的魔手捏紧他们的心,喘不过气来之际还犹带着丝丝冷意!
众人皆害怕地又退了几步,领队的林大人直摇头,双腿颤抖得几乎要跌坐下去。
「不、不知道……」
男人冷哼一声,讽笑:
「林大人身体不好呢,才站了那么一会儿便脸色苍白了,要不要在下给你看看病?」
「啊!你不要过来!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很好……多、多谢公子关心……」林大人只差没吓得屁滚尿流爬走,见男人向他们走来的步伐不止,惊吓过度地拔腿就跑!
队伍也早一哄而散,吓得四处奔窜。寒若风也只得装出惊慌的样子跟着他们逃,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那男人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和杀意,心下一凛,漫天的压力顿时铺天盖地而来,空气冻结成一块块落在地上,掷地有声。他才要加快脚步离开,那男人轻轻似呢喃的声音却已传进寒若风的耳中:
「凝露散……你们真大胆啊……」语未,讥嘲一笑。
那笑声更加深了空气中的冷意,敲在心头上,众人是逃得更快了!
出了兰院,那守卫只同情地看了一眼,队伍作鸟兽散,领队的林大人早不知窜到哪去了,自然不会发现队中有个不是自己人的人。
寒若风心头七上八下,心知有可能已经让那苗人给识破了身份,赶忙换回仆人衣在院里找着冷怀鐾。
月光下,冷怀璧愣愣地站在池子边,池子里静影沉璧、浮光跃金。
那倒映在水面上的脸庞与月辉相衬,在平凡无奇中增添了一点神秘。
寒若风一见大喜,刹时将心中的不安给压了下去,目前最重要的是将人给抱进怀里!
纵使冷怀璧戴着面具,他还是能认出他来。
冷怀璧一惊,转身想反手一拳,却不料见到一个笑嘻嘻的脸庞。
「大哥?」冷怀璧哭笑不得,「你总要这样吓我……」
纵使寒若风面覆面具,他还是认得出他。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嗅着冷怀璧身上的淡淡药香,寒若风的手紧了紧,思及那天的春光旖旎,不禁又枰然心动。
「大哥……我方才遇见上官公子了……」
闻言,寒若风的眼眯了起。
「上官君?他识出你了?」
「嗯,不过我没见到若水。」
「这是当然。他掳了若水又怎么可能放任他出来行走?」
「这倒是……但他没打算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
「哼!先是当了叛徒,再是施予恩惠,当我们没长眼吗?」
冷怀璧失笑:「大哥似乎很气愤他呢?」
「要换是你不气不怒吗!」
冷怀璧叹了口气:「自然是怒。只是……」
「嗯?」
「我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那种甘心为五王爷利用的人能有什么苦衷!」不服气的又哼了一声,一副「你在替他求情」的模样。
冷怀璧拍拍腰手的大手,安抚着他:「大哥知道上官君原来的身份吗?」
寒若风想了想之前打听过的情报,道:「……不就是农户人?」
「不是。」冷怀璧摇摇头,缓缓吐出才刚得到的消息:「上官君是当今六王爷,也就是大哥曾说过那个爱着若水的人……」
寒若风身子一僵,声音透着什么。「六王爷?」
「是。大哥不妨想想,六王爷爱着若水,若水爱着身为上官君的他,这样一来已是两情相悦,纵使事前是真的受了五王爷的唆使来加害我们,可为何到了最后若水也爱上他,根本不需要再帮着五王爷啊……更何况,若水是见过六王爷的,为何当他化身为预言画师这个身份时若水却没认出他?就连大哥也认不出。这其中似乎透着古怪呀……」
虽然上官君对若水的欺骗已经解了出来,但为何他总觉得事情绝不这么单纯呢?揉揉额头,冷怀璧也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六王爷我是真的认不出,以前没见过他,都是听若水说的。至于若水为何认不出那就得问他了……不过这其中的确是很奇怪……」寒若风沉吟。
「而且,那苗人就住在兰院里……」
苗人?冷怀璧身子一震,晴天霹雳,周身凉了起来。
「大哥去探过兰院了?」
「是,他就住在里头。方才照过面,他似乎……是认出我来了!」
冷怀璧的心沉到谷底,面无血色。
「要离开吗?」
「……」不,那苗人在,三哥也一定在。我想找到三哥跟他谈谈……」垂首敛眉,语调里有浓浓的哀愁。
「问问为什么三哥总要执迷不悟……」
「与他都恩断仇绝、情丝俱断,你见他又能有何帮助?」不舍地叹气,下巴顶在冷怀璧的头上,依稀有冷香飘来。
「其实你还想着他对吧?」
「……怎么说……他都是我三哥……血浓于水……容不得我反驳……」
「……好吧,这几日我们就安安份份的做事,先探出你三哥的位置在说。也许只是我想多了,那苗人没认出我……」再怎么无可奈何,寒若风还是答应了,谁叫他对冷怀璧狠不下心拒绝呢。
***
翌日,不知是幸运还是什么的,寒若风与冷怀璧的行踪仍被秘密守着。现任丞相正好来访,五王爷邀他与昨日住下来的六王爷一同在花园里用午膳。
寒若风在柴房忙着,得知这个消息便私下去找了冷怀璧一趟,以他待膳房的身份应该比寒若风待柴房的身份来得容易得多。因此要他想办法靠近他们,最好是能将他们的谈话从头听到尾。
厨房正在准备着午膳,冷怀璧一边忙着搬菜货,一边动着脑筋思考着要如何近到五王爷的身边去,挥汗如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天蓝色的身影。冷怀璧一愕,那人却已转过身去,缓缓步离。
他丢下菜货赶忙追了过去,那人走得慢,才出膳房范围绕到一条回廊上便让他给追到前头去了。
「王爷,你怎么会来这儿?」
原来是六王爷,上官君。
「……只是想看看你……」上官君只淡淡一笑,眉间却有着一丝忧郁。
「……有什么事吗?」观望上官君的神色一会儿,冷怀璧已有几分了悟。
「……非得要有事才能见你吗?」
冷怀璧一愣,摇摇头,擦去将要滴在眼睫上的汗,伸伸懒腰,别过身迎风而立,面带微笑:
「王爷分明有心事,否则现在应该在五王爷的院落里,而非到这烦躁的地方来。」
上官君盯着冷怀璧良久,最后才从口中吐出一声轻叹:「怀璧玲珑剔透,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那是王爷将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要怀璧不知也难。」
「我的确有事……不过这都别提了……倒是你,还没想到办法混进兰院去吧?」话锋一转,上官君分明已知冷怀璧的打算。
冷怀璧讶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现任丞相与我都聚集到五王爷府中,这的确是很不寻常啊。就算寒若风与你不去特意打听,府中的下人总会传言,我猜你们应该已经知道这消息,只是还想不出办法靠近五王爷吧?」说得头头是道,一针见血。
「……」冷怀璧只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亦敌亦友的上官君究竟想如何。
「不想要我帮你吗?」
「呃?」
话音未落,上官君的手已模到冷怀璧的腰间,在那惊慌茫然的目光中逼近那片红唇——
「本王可真是爱煞你了!」
冷怀璧吓呆了,回过神来正要挣扎时对方与他耳语:
「别乱动。」他虽不明所以,但心想上官君应该不致于对他做什么,也就乖乖安静下来,只是心口七上八下,不甚安定。
「六王爷!」一名来请上官君的婢女惊呼一声,脸蛋透红,在接到上官君一记冷厉的目光后连忙垂下头去。
「对、对不起!」
在她眼中看来,上官君是与冷怀璧正在燕好的。上官君的身体比冷怀璧高,又将冷怀璧拥在怀里,垂首靠在冷怀璧的颈间,又由于角度之故,她以为上官君正吻着冷怀璧,惊笕自己打坏了一桩好事,才慌张地低下头去。
「有什么事?」上官君微一抬头,却仍是紧紧抱着他,其中一只脚还探入他的双腿中,上下左右摩蹭着,似在挑逗,一副采花蝶吊儿郎当的模样,骨感的手还爱美地滑入仍在身下人的衣内。
「王、王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婢女飞也似的逃走了。
见状,上官君微松开禁锢,审视怀中人的脸蛋——红似火,不知是羞还是气出来的?
嗯,被吓得不清呢!
「王爷,你这是在干什么?」冷怀璧的双眼写着疑惑,双手正忙着拉好自己的衣襟,在触到那块暖玉时,不安的心才总算稳定下来。
「帮你找办法靠近五王爷啊!」上官君似笑非笑,理所当然地道。
「别担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寒若风。」对冷怀璧伸出手来,大大的怀抱再次展开。
这事只是个意外,也没必要告诉他。冷怀璧没有好气地心想。
「王爷为何要帮我?」搭上那只手,冷怀璧自动自发地偎入上官君的怀中。上官君的衣上有薰香,方才猛然被吓了一记没仔细注意,现在才知这香比不过寒若风身上的味道。
他还是比较喜欢待在大哥的怀里。
「我说过了……只是为了还人情债……」拥着冷怀璧的肩,上官君仍是打着哑谜。
「因为你欺骗了我们?」
「不完全是。」
「……那又是为什么?」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
被上官君拥着一直到了兰院,由于他的身份特殊,要带被他当做男宠的冷怀璧进兰院也非难事。兰院的小花园里正摆着一桌美食,香味四溢,不过显然对于这上官君的到来,大家都无心在那美食上多流连几番。
「六王爷,您这是……」现任丞相李年打量着冷怀璧,虽知六王爷已花名在外,但这次与五王爷会面要谈的是机密大事,可他却带了一个男宠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岂不是给五王爷难看吗?
「我的新爱人。」上官君风流一笑,在冷怀璧的脸颊上亲了一记,发出啾啾声。冷怀璧没想到他突出一举,惊吓之余却也红了脸庞,看在他人眼里却以为他是害羞,殊不知心底正长叹无奈和一点点的埋怨。
「别看他长得平凡,床上工夫可不得了!一夜来个十几次都没问题,真是天生尤物呢!」上官君说得夸张,冷怀璧暗地里却一肚子苦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为了寒家将来他也只好忍了。
五王爷神态威严,举杯酌了一口酒,虎目睨了两人一眼,便冷冷地开口:
「六弟似乎准备让一个外人听我们的家内事?」
外人?那李年就不是外人吗?冷怀璧偷偷瞄了五王爷一眼,很是不服。不过这也说明了五王爷心里有鬼,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这次的机会。于是,脚尖一垫,主动亲了一下上官君的脸庞,虽没有可怜兮兮的表情,但瞧他紧紧依在上官君怀里的模样,也让人不忍赶他离开。
「五哥,他不是外人,是我的爱人。」上官君直视着五王爷,皱眉。
「爱人?」五王爷不屑地哼笑一声,「寒若水你又将他摆到何处?有了新人就忘旧人了吗?六弟可真是辜负了五哥对你的期望。」
上官君身子猛然一僵,片刻才强扯出笑容:
「五哥提他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只是想起他的父兄仍在外头逍遥,怎么六弟不多从他口中问出他们的消息呢?我可是帮你得到了寒若水,接下来该换你回报我了吧,六弟?」
「五哥交代的事我会去办的。」垂首,怀中的冷怀璧一双亮晶晶的眼正盯着他看,似乎在对他说振作起来,他不禁一笑,心中更为踏实。
「五哥有事还是直说吧,等等便可为五哥去打探消息去。」
五王爷先是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把玩着手中上好的碧玉杯,不急不慢地道:
「寒若冰的兵权如今转移到你的手中是吧?」
「……是。」仍低垂着头,眸中却一道利芒闪过,冷怀璧看得清楚,张了张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
寒家抗旨逃亡,连寒齐天的丞相之位都保不住了,何况一个副将的职位,因此寒若冰的兵权会转移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转到上官君的手中,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一般而言,兵权释出后应该是归还圣上的,然后再选出一个副将交予兵权,怎么如今这兵权不是在圣上手中而是在一个势力最微弱的王爷手中呢?
「一共有二万五千名精兵,是吧?」冷冷的口吻再次传来,五王爷依旧把玩着那玉杯,眉也不抬。
「……是。」
冷怀璧感觉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几乎将他勒得快喘不过气了,只得拍拍上官君,见他恍悟过来,便是歉疚的眼神。
「五哥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这下,五王爷才终于眉眼一抬,冷冷一笑:
「六弟先别紧张,不防坐下一同饮一杯再说?」
「不了。我想五哥的心里是想要我手中那二万五千名精兵吧?」
五王爷眉一挑,不置可否。
「五哥手中已有胡将军的三万名精兵,为何还要向六弟我要那寒若冰的兵符?五哥应该知道追捕寒家一族这兵力是不可少的,难道五哥要我双手空空去抓人?」
「六弟言之过矣,杀鸡焉用牛刀?」
杀鸡?将他们全当成畜牲了?冷怀璧暗暗拧眉,十分不快。
「五哥万万不可如是说。寒若风与寒若冰武功高强,先不论他们如何顽强抵抗,现下连他们的行踪都还未明,这支兵力的确有需要用来寻找他们的消息。」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交出兵符了?」狠厉的视线射来,冰冻三尺,连空气也凝成了块压在每人的心头上。这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五王爷与上官君双眼对视,互不相让,仿佛只待一个机会便能迸出火花,气化成剑,出手于无形。
李年看两人一触即发,连忙满头冷汗地安抚:
「哎哎,五王爷且先别与六王爷见识,待寒家皆捉了来,六王爷再将兵符交予五王爷就好了,何必兄弟伤了和气……」
「李年,你倒是替我们做了主。」上官君冷眼一瞪,李年连忙又缩了回去,畏首畏尾,不敢再出声。
冷怀璧心下暗笑,这也算是一国之相?
五王爷只扫了李年一眼,迳自又倒了一杯黄汤下肚,已有了让步。
「十天后,再捉不住寒家人,兵符归我所有。请你以七弟为鉴。」
「五哥……」上官君浑身一震,面色有些惨白,还想反驳,五王爷却起身自行走了,显然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见五王爷去了,李年也偷偷看了上官君一眼,又被那目光扫了一次后,忙拔腿跟着五王爷的去了。
「贪生怕死的小人!」上官君咬牙切齿。
「王爷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五三爷的走狗?」冷怀璧轻声低语,不以为然。
「那是……唉……」一叹再叹,无可奈何。
「是什么?」
「佛曰不可说。」
「……」瞥了上官君一眼,不爽他一再卖关子,但也不想逼问,只缓缓转身,徐徐走了。
不过,那五王爷口中的「七弟」是谁?为何能让上官君露出那晴天霹雳大受打击的表情?听五王爷的口吻,对若冰的兵符是势在必得,且不仅如此,还连带的以那「七弟」威胁了上官君,借此控制了他。五王爷果然是深不可测,高人一筹。
如是想着,不禁回头,上官君的身影长长拖着,神情忧愁地跟在他身后。到底上官君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他之于五王爷与他之于自己,究竟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存在?
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