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君 第九章 作者 : 公子欢喜

陆家二少女乃女乃金随心怀孕了,一边嚷嚷著没力气泛酸水头晕想吐,一边蹿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买回一院子有用的没用的,光是小孩子衣裳就拉回了七八车,陆家小少爷怕是长到二十也穿不完。相府门前一夜间开出了三四家卖小孩玩意儿的。

陆恒俭抱著算盘直心疼,拉著金随心的袖子哀求:「我的姑女乃女乃,你这哪里是生孩子呀,花出去的银子都能铸起三四个这麽大小的人像来了。」

奈何金随心如今有孕在身,俨然被捧成了相府里的又一个祖宗,连正在故乡静养的陆老夫人也星夜兼程赶回来,列祖列宗前点三炷心香,感谢祖宗庇佑,陆家终於有后了。回过身来就「随心、随心」地叫著,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陆恒俭被堂上两个女人拿眼一瞪,只得把满月复怨气吞进肚子里,抱著算盘乖乖缩在一边,笑得比哭还难看。

宫里的太后连夜把宁熙烨叫了去,绣著百子千孙图的帕子捏在手里挥过来又挥过去:「听说相府的二少女乃女乃有喜了,啊呀,连相府都有后了……昨儿个哀家又梦见先帝了,先帝都不愿搭理哀家了……啊呀,相府都有后了呀,相府的二少女乃女乃有喜了呢……」

翻来覆去这几句,口气比藤上的葡萄还酸。

宁熙烨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叫了来,搭头搭脑地跪著听她抱怨,没听几句就打起了瞌睡。太后气得怒火和著酸意一起往上冒,「撕拉」一声,绣著百子千孙图的丝帕愣是被扯成了两片:

「明年开春,你怎麽著也得给哀家抱个孙子来!」

御花园里风景正好,奇花异草姹紫嫣红开遍。

宁熙烨笑著说:「恒俭大人好福气呀,再过几月就要为人父了。小公子定是如令夫人般的样貌,恒俭大人般的精干,将来也是国之栋梁。」

陆恒俭拱手道:「托陛下鸿福。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嘴却大大地咧开了,满面红光。

齐嘉便歪过脑袋道:「那如果是个小姐,恒俭大人般的样貌,令夫人般的大方呢?」

陆恒俭浑身一抖,脸上的红光变成了煞白,眼前便能看见哗哗的白银正奔流不息地往门外涌,心里哀恸得仿佛到了穷途末路。忙甩了甩头喃喃地安慰自己:「不会,不会,没这麽巧……」

宁熙烨哈哈笑道:「无妨,若真如此,相府养不起,不还有朕麽?」

等众人另开了话题才凑到陆恒修耳边轻声道:「谁叫她是朕的侄女,将来嫁人时朕还得出一份嫁妆呢。」

「别胡说。」陆恒修斥责他道,众人在场也敢拿他如何,连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尾音略长,减了训诫的气势反而显出几分嗔怪的意味。

宁熙烨听得心旌动摇,一双波光盈盈的凤眼越加瞟得暧昧。

那边喧腾声起,一众侍从仪仗缓步行来,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后也来游园。忙不迭都跪下来接驾。

「听说相府有大喜,哀家在此恭喜陆相和恒俭大人了。陆府有后,陆老夫人有福,著实让哀家好生羡慕。」

太后一开口就提子嗣。陆恒俭心中「咯楞」一下,官家千金入宫后太后在立后一事上不再像先前那麽著急,这让宁熙烨和陆恒修都松了口气,如今宁瑶郡主婚嫁,陆二少女乃女乃怀孕,太后看在眼里,想必又刺痛了心事,也不知此番要如何应对她。

心中如此揣测,陆恒修口中只得敷衍道:「托太后鸿福。些微小事还劳太后挂心。」

「哪里?陆相客气了。」太后漫声道,「说穿了,帝王家也是寻常人家,传承香火是首要大事。如今哀家心里只有这一事悬而未决,常常夜不能寐。看旁人家热热闹闹地娶媳妇生子,再看看自家,怎麽能不升豔羡之心?」

「陛下洪福齐天又正当年,太后不必如此担忧。」

「话是如此,可哀家是个女人家,见识少,让众卿家笑话了。」太后见他敷衍,便不再续说。转脸对众人道,「皇嗣一事兹事体大,攸关我朝根本,此事还要仰赖众卿家之力,一同辅佐陛下延续我大宁朝万世基业,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您说是吧,陆相?」

「是。」陆恒修忙拱手称是,抬起眼来,正对上太后一双锐利的眼,心头一缩,故乡的祠堂内,母亲也是这般的眼神,锋利如刀,仿佛什麽都被她看透。

***

朝务繁忙,难得有片刻闲暇,摒退了左右只剩二人独自在御书房里,宁熙烨握著他的手说:「没事,这几天母后没找过朕。」

想起那日太后的眼神,心中仍隐隐有不安,陆恒修轻轻地点头:「嗯。」

一边不著边际地说著闲话,宁熙烨一边无聊地在堆满折子的书案上乱翻著。无心政务的皇帝偏还要做个勤勉的样子来给臣子们来看,於是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粗粗一看还真当他有多用功。

从前不知哪一年某州太守上的歌功颂德的请表,当下哪位大才子的诗集,恒俭、齐嘉还是谁帮忙抄的帝策也翻了出来……东模西模,堆积如山的奏折堆里居然还模出了一小本图。也不理会陆恒修多难看的脸色,宁熙烨兴致勃勃地打开来看:「这个样子……我们也做过,画上是在小河边,我们是在御花园那个莲花池旁。」

劈手从他手里把图抢过来就著蜡烛烧掉,陆恒修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怎麽好意思说出来?

看著他嬉皮笑脸的轻浮样就再不愿跟他罗唆,取过了一沓奏折摔到他面前:「都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

言下之意,你没看完今晚就别想睡。

「那朕还宁愿抄帝策呢。」宁熙烨嘟起嘴来小声抱怨。怎麽还这麽容易害羞,都做过这麽多回了……嘴上不敢讲出来,惹恼了他的丞相大人,又是十天半个月没有好脸色看。

陆恒修暗笑他孩子气,正想给他减去两本,却又见他一本正经地放下折子道:「恒修,要是太后来找你,你怎麽答?」

「我……」陆恒修一怔,烛光下见他眉头轻敛,目光如炬,是认真的样子,刚要张口回答。

宁熙烨薄唇一弯,脸上又浪荡地笑开:「一定是说你喜欢朕,不要朕立后,以后哪怕刀山火海浪迹天涯也一直陪著朕,不离不弃。」

「不对。」知道又被他戏弄,陆恒修心头火起,脸上却一派轻松神色,勾著嘴角看他从自鸣得意慢慢地转为哀怨:「臣会跟太后说,皇嗣攸关国本,不可轻忽,应该立刻敦促陛下立后,早日诞下龙子,以安抚民心,巩固我大宁朝百代基业。周家小姐锺灵毓秀,才淑娴德,堪为国母。下月十八便是黄道吉日,嫁娶适宜,可定在这一日大婚,吾皇大赦天下,举国共庆,绝对是这太平盛世中又一桩美事!」

「小修……」

「陛下,这一堆也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陛下勤政,必得众臣称颂。」

屋外起了一阵风,吹醒了正打著盹的灵公公,咂咂嘴换个姿势继续睡,隐约听到里头谁的讨饶声,梦里也偷偷笑得香甜。

***

下朝时,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太监,穿绛红的衣袍,手里的拂尘一荡一荡:「陆大人,太后请您去一趟。」

心知该来的躲不过,陆恒修苦笑一声,依言随他往慈宁宫走。

太后未出嫁时亦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入宫后於朝政一概不管,潜心於打理后宫,抚育皇子,先帝对其敬爱有加。金凤冠,碧玉簪,一身凤舞九天纹样的宫装,珠玉玲珑。容颜也保养得当,柳叶眉,红菱唇,依稀能见当年的倾城之姿。

太后依旧是平日慈蔼和善的神色,啜一口香茶,徐徐道:「十二位官家千金已入宫多时,哀家细察良久,仍犹豫不决。故来请教陆相,依陆相看,哪位可当国母重任?」

陆恒修心中明白,太后找他来一定是为了立后一事,来时已准备好了说辞,便朗声道:「国母一事非同小可,必选德才兼备性格和顺又落落大方者,此外家世、父兄人品、母舅为人、家族清白等等皆应纳入考量……」

「呵……」太后轻笑,放下茶盅,打断他的话道,「这些大道理哀家听得累。咱不如从小了说吧,目前周大人千金呼声最高,丞相您觉得如何?」

「周家小姐确属闺秀典范,可惜……年长陛下三岁,似有不妥。」

「哦……秦家小姐呢?她与陛下同年,还小了几个月。」

「秦小姐伶俐活泼,令人喜爱,只是生动有余而端庄不足。」

「这样……那钱家小姐呢?哀家觉得她文静温雅,气质不凡。」

「钱小姐文采了得,可谓当世才女,只是太过柔顺静默。」

「……」

十二位官家千金入宫,早成了京中议论焦点,便是平民百姓在茶余饭后也要拿出来点评一番,朝中众臣更是议论纷纷,相貌、品德、才学……能说的都拿出来说了个遍。陆恒修纵使心里不愿听,也免不了听到几句,而今太后要他来评论,心中酸涩又为难,既怕赞许得太过又怕半点不夸让太后看出了他和宁熙烨间的不单纯,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

「旁人都道丞相大人擅长看人,果然观察入微,一丝一毫都躲不过大人的眼睛。」太后掩嘴笑道。突然脸色剧变,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大人腰上的那个平安结甚是眼熟,哀家好像在哪儿见过,是谁送的?」

陆恒修闻言,手腕一颤,反射性地往腰上模去,见太后唇边的笑意,又忙放开:「是……」

「是陛下送的吧?」太后沈声道,神情莫测,「哀家还记得那会儿的除夕宴呢,那时候先帝也被你们逗乐了。呵呵……真快,一晃都这麽多年了。」

「是、是陛下所赠。」心知瞒不了她,陆恒修坦白道。

「哦。这样。」太后不见怒意,慢慢低头抿了口茶,又慢慢用丝帕擦擦嘴角,方缓缓道,「看来,陛下是立不了后了。」

语速缓慢,口气是肯定的,隐约还带了点感叹的意味。

陆恒修不知该如何回答,起身跪下,垂下头,静静听著她说:

「陆相,那你跟哀家说一句心里话,你可愿陛下立后?」

「臣……臣不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陆恒修一字一字答道。

「你可知天下人要如何议论你?」

「以色侍君。」

「这样一来,陆氏一族的贤名可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太后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直白而平淡地说出口,落在陆恒修耳中却如响雷一般,震得满脸愧色,低下头,再不敢看她的眼。

「哀家累了,陆卿家请回吧。」

跨出门时,她在背后问道:「即便如此,你仍不悔吗?」

「是。」门外艳阳高照刺得快睁不开眼,闭起眼睛仰起头,一点一点把心里的沉重压回去,须臾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身著绯红官袍,头戴进贤冠,眉目端肃的丞相陆恒修。

身后的女子啜著茶,宫装华服,霞光闪烁。

***

陆恒俭把金随心买的东西都退了,金随心看著东西被一件一件拿走,哭得伤心,抱怨著他不懂体贴。

陆老夫人说:「她现在有身孕,你让著他一些。」

陆恒俭才挑挑拣拣地给她留了两三样,金随心止了哭,笑得一脸得意。

陆恒修坐在一边看著他们小夫妻吵闹,总有些闹不明白。金随心三天两头大把大把地买回来,第二天陆恒俭再大把大把地退回去,一买一退间不知要流多少眼泪起多少争执,难为这小两口这麽闹腾却一点没有腻味的意思。

私下里分别找了两人来问,陆恒俭打著算盘说:「咱家有多少钱,经得起她这麽花!可她就这性子,改不了的,只能让我厚著脸皮退回去。」

又红了脸,嘴角边挂几分窃笑:「她……她也是想著我,东西虽然买多了,也都是给我的……留一两件,意思一下就挺好的。」

金随心绞著手绢说:「他就是心疼钱,人家辛辛苦苦买给他的东西,一点情都不领。」

抱怨了半天又低声道:「能不让他退麽?一晚上就见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我哪能说个不字?他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太会花钱你们家不待见我……再说了,夫妻不是越吵越好麽……」

陆恒修听得似懂非懂,大致明白这对夫妻压根就是把这当成了情趣,心中暗暗可怜满城的商家。

***

朝中开始有大臣联名上折子恳请宁熙烨立后,宁熙烨笑著说:「这是迟早的事,没什麽。」

有人来找陆恒修说:「陆大人,皇上年纪不小了,是该立后了。您看呢?」

陆恒修斟酌著词句,还未开口就被他把话头又抢了过去:「听说阁老们都联名上了折子,皇嗣可是事关千秋的事,总要定下来才好啊。不然万一要有个什麽……啊,也就是防个万一,您说是不是?」

陆恒修说:「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啊呀,哪里哪里……」来人却笑得不屑一顾,「少年郎嘛,总是脸皮薄才说不愿不愿,心里在想什麽老夫哪能不知道?先帝从前也是这样,一拖再拖就是不肯,后来怎麽著?还不是一样立了后,有了二位皇子?那时候,令尊陆明持陆贤相也上了折子的。」

晚间一同批阅奏折,把那些请求立后的分开放到另一边,短短几天竟快要铺满半个书案,京中的官员上奏,各州的地方官也递了折子表示关切。

陆恒修看著堆起的奏折心绪复杂,满心挣扎又觉得绝望而无奈。平时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山重水复后终会柳暗花明,可是现下,便是下定了决心要与宁熙烨一路相伴,站在如山的奏表前仍不禁羞愧得不敢去翻看。

「别看了,反正说的都差不多。」宁熙烨过来站在他身侧,无谓地说道。

「总是要看的。」无论如何回避拖延,总是要面对的。

「恒修。」宁熙烨拥住他,附在他耳边道,「我们学熙仲吧。」

身躯僵硬,陆恒修愣愣地站著,无言以对。

愿或者不愿?都不是。

这一走,会掀起如何的惊天巨浪!当年太子宁熙仲出走之时,犹记得朝中人心惶惶,连那位高大雄伟的明主也仿佛一夕之间老去许多。当时对熙仲是存了鄙弃之心的,认为他太任性太无责任心,何事能重过天下,又有何事比弃天下老父於不顾更大逆不道?

想不到,风流水转,自己竟也走到了路口。

「我……」

「嘘,朕给你时间考虑。」

***

太后再未召见过宁熙烨。

退朝时,陆恒修几度见她站在宫门口远眺,形单影只,满身富贵又通身的轻愁。似是感应到什麽,她回过头来,笑容仍是和蔼:「陆相。」

陆恒修呐呐地行礼,她淡笑著说:「免礼。」

当日之事似乎不曾发生。

宁熙烨去向她请安,她也不再提及立后之事,闲闲地聊几句家长里短,偶尔提起宁熙烨的生母怡贵妃,文静温和的美人,乖巧而大度,即使身怀龙子也依旧笑脸迎人,没有半点恃宠而骄的张狂,可惜红颜薄命。

「当年熙仲还是个三岁的女圭女圭,她喜爱得紧,常做了小糕点来逗引,旁人都道她比哀家还像他娘亲。」太后目光悠远,感叹著似水流年,「如今她不在了,熙仲走了,先帝也大行了,独留陛下和哀家,当真物是人非。」

「朕是母后一手抚育,朕以母后为生母。」

怡贵妃早逝,宁熙烨自小由太后教导养育,虽非亲生,终有几分母子之情。宁熙仲出走后,太后悲伤欲绝,更将宁熙烨视如己出。平日里宁熙烨虽然嘴硬,但心底确实对这位太后尊崇有加,视如生母。

「陛下孝心哀家甚为感动。」太后凝视著宁熙烨道,「只是帝王家终不是寻常人家,苍生性命尽在你手便由不得你任性妄为。当年登上帝位之时,陛下您就该明白。」

话说到此,太后不再多言,转而又絮絮说起其他杂事,甚至提到许久之前,未出阁时的逸事,旁人家的婚丧嫁娶却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

「天下苍生太过沉重,若朕想放手了呢?」宁熙烨忽然抬头问道。

凤钗颤动,玉石轻响,太后一怔,耳畔明璫微晃:「陛下可是玩笑?」

「不是玩笑。」宁熙烨坚定答道。

手中丝帕飘飘落地,太后喟然长叹:「当年有人为哀家批命,说是富贵之极却注定无夫无子,哀家一笑而过,却原来是真的。哀家入宫近三十年,先帝他……专注国事,熙仲远走,如今连你也要舍下我,你叫哀家如何一人凄惶度日?哀家不怕日后被先帝斥责,只是你叫满朝的文武百官如何应对?天下黎民又如何看待?」

「请母后恕朕任性。」宁熙烨掀袍跪下,双膝落地,虽面有愧色,但狭长凤目中却流光璀璨,分明是下了决定。

「你……即便是演一场戏你也不肯麽?」

「朕不愿委屈他,亦不愿拖累他人。」宁熙烨道。

「不愿拖累他人……」喃喃念著他的话,太后神色茫然,似是被勾起了回忆,又旋即恢复了平静,低声问道,「没有其他的法子了麽?」

宁熙烨轻声道:「朕错在当初不该坐上这皇位。」

语气懊悔又夹带著一丝愤怒。

***

陆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陆恒修,偌大的堂上只有二人相对静默,御赐的匾额挂於上首,黑底金字,幽幽闪著沉光。

「母亲……」被母亲叫来此地的陆恒修低声轻唤。

陆老夫人不作声,静静地看著他,眸光深沈中透著犀利:

「据传陛下执意不肯立后,你怎麽看?」

「儿子……」陆恒修哑口无言,低头听她训斥。

「唉……」她却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半晌方道:「当年我嫁来相府时,你父亲跟你一般的年岁,却已是名声赫赫的一代良臣。也是在这御赐金匾下拜堂成亲,先帝主婚,三朝阁老保媒,酒宴席铺到门外的长巷里,坐中绯袍紫衣,俱是达官。旁人都说,王府娶亲也来不了这麽些个显贵名流,普天下只有相府才能有这样的荣耀,也只有相府才配得上。你父亲却说,这是祖宗庇护,没有世世代代攒下的贤德名声,哪有相府这般的受万众敬仰,也正因此相府子孙才最是难当,下承著万民期盼,上对著先祖隆恩,半点出不得错,步步都要行得规矩。」

「儿子受教。」陆恒修道,垂头看著脚下的青石板砖。

「那我问你,若陆氏中有子弟任意妄为,败坏门风,该如何处置?」

「子孙纵使无能,不能辅政理朝,但亦不可为佞为幸,祸乱朝纲。如有之者,纵天下赦之,陆氏亦决不轻饶。」

腰间佩著的翠绿平安结牢牢握在手里,掌心生汗,早被浸得湿透。

「你既知道又何必……」陆老夫人喃喃问道,却似感叹。

「儿子……儿子是真心喜欢他。」宁熙烨几次三番作弄著他要听他一句喜欢,他却屡屡咬紧了牙羞於对他说。御赐金匾之下,犹如列祖列宗灵前,一字一字慢慢地把心迹坦白,仿佛心中巨石落地,前方哪怕狂风骤雨也可竹杖芒鞋,一路欢歌。

「……」陆老夫人不知何时离去,独留下他一人跪在堂上。

***

前几天还在游移,徘徊不决。辰王爷不知为何找到他,手中提一只细颈酒壶两只翠玉酒盏:「陆相,喝一杯如何?」

喝酒时,他举著杯将饮不饮,一双眼只在他身上打转。陆恒修问他:「王爷有事?」

他但笑不语,三杯佳酿下肚才问道:「陆相可知陛下为何继位?」一脸神秘。

陆恒修愣怔,太子出走,他是二皇子,继位是理所当然的。

辰王爷笑了:「他当时死活不肯的。他那个性子和脾气怎麽能做皇帝?他自己心里最明白。是本王劝住了他。你知本王跟他说什麽?」

「什麽……」是酒太烈还是其他,心脏「突突」直跳。

辰王爷无意问住他,顿了顿道:「本王跟他说,陆家人眼里只有国事,你若跟本王一样做个逍遥王爷,他心里永远不会有你。那小子就真信了,呵……这大宁朝的皇帝难当呐,更何况他前头还有个我堂哥那般的千古明主,以那小子的才干怎麽能跟他比?他竟真的点头答应了,就是为了跟你多说几句话。这事本来不想跟您说,不过本王后来想想,让你知道也好,那小子就是这麽笨,以后您多看著点,别让人把他卖了。」

说完看著陆恒修笑,举起杯一饮而尽,留下了酒壶起身离去。

这样的人,怎能负他?

***

「笨蛋。」有人走进来站在他身旁,陆恒修轻声道。

「呵呵……」来人只是笑,与他并肩跪著,「原来听话的小修也有挨罚的时候。朕还只当只有朕命苦呢。」

「你若觉得苦就站起来回宫去。」陆恒修斜眼道。

「朕都出来了,还怎麽回得去?」宁熙烨玩笑著说。

陆恒修默然,抬起眼来看著御匾不作声。宁熙烨也收起了心思,随著他的视线一同看去。灯火明灭,黑底金字的匾额厚实而沉重,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压下来。

「陛下……」陆恒修忽然道。

「嗯?」宁熙烨回头看他,牵起他的手,深情款款,「叫我的名字。」

「熙烨……」脸上划过几道羞色,陆恒修低低唤道。

「嗯。恒修……」

两情相悦,忍不住要凑过去亲他,却被陆恒修侧首避开,声音也冷下了几分:「天快亮了,你是要和我一块儿去上朝还是继续跪在这里?」

「啊?」宁熙烨还沈浸在柔情蜜意里,一时模不著头脑。

「陛下见过大白天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私奔的麽?」陆恒修睨了他一眼,口气凉薄。

「……」宁熙烨哑然,却听屋外有人朗声道:

「大半夜私奔的十有八九要被抓回来。」

语音戏谑,纱衣翻飞,眉目如画,正是辰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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