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真帅啊!”半小时之后,筱岚来到中庭,仰慕地说。
她的监护人换下人装束,系上领巾、鹿皮裤,和高统靴。
宇修皴眉地打量她棕色的骑马斗篷。“我真希望可以说你也很美,姑娘。你所有的衣服都是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吗?”
“是的。”她随意地说,挑剔地皴着眉头,检视比利牵着的那匹灰色小马。“我骑这匹小马吗?”
“我不会让你骑我的猎马,”他说。“‘大波’是你唯一的选择。”
“欧,”筱岚绕着那匹胖胖的小马走了一圈。“我在出租马车店骑的牡马有十四个手掌的高度。”
“我最小的猎马有十七掌高,”宇修说。“所以你只能骑这匹。”他环住她的腰,抱她上鞍。“一旦你在别处安顿下来,我们再为你买匹像样的马。”
“唔,”筱岚拉起缰绳。“呃,对于这一项,让我告诉你我的计划。”
宇修一脚跨坐在一匹瘦削的阉马上,斜瞥她一眼。她笑得很灿烂。她的头发又扎成两条辫子,但前额不再是光溜溜的,而是在帽檐下露出几绺金色的发丝。宇修开始纳闷自己是不是发疯了,身为主人的他,脑中充斥的却完全是不恰当的念头。
他以突兀的速度,双脚夹紧马月复,纵马前行,穿过拱门,来到外面的车道。
筱岚的小马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比利拉住“丹尼”,不让它跟上去,它抬起头哀嚎,看着女主人消失踪影。
“我的计划,”筱岚在宇修后面说道。“你不想听听看吗?”
他放慢速度,好让她能跟上来,截至目前为止,她的计划似乎不太实际,无法令他心动。“不太想,如果这跟原先的提议没两样。”他说。“不论想与不想,我确定自己都得听一遍。”
他毫不熟中的反应并未阻挠筱岚的决心。“你在伦敦有房子吗?”
“有,但无法住人。”
“可是我能改变屋况,对吗?”
“你在动什么鬼脑筋?”他再次转身注视她,她仍然笑得好灿烂。
“呃,很简单。”她说。“你需要找个妻子——”
“我需要什么?”他大叫。
“我决定那正是你所需要的,”她说。“你需要某人来好好照顾你,我向来知道人什么时候需要被照顾。”她严肃地说。
他暗自纳闷她是否能分辨人和动物。
他默然不语,她迳自说下去:“如果你有妻子,或许就能够再度有好睡眠,也有人来管理家事,确保你生活舒适。当然,如果她有一笔财富,那就更完美了……毕竟你似乎没有多少钱。”
她微偏着头打量他,评估他对自己的诊断和处方的反应。
“我去哪里找适么一位贤妻良母呢?”他不知是该笑或是该责备她的没规矩。
“伦敦,”筱岚说得好像合情合理。“我也去那里找个丈夫,好得回我的自由。我已经决定,婚后要自己来控制钱,做得到吗?”
突然变换话题令人措手不及,宇修发现自己顺理成章地回答,好像这个问题很合理似的。“在法律之下,你丈夫才是控制者。”他说。“但有例外。”
“身为我的监护人,你可以确保这一点吗?”
她从哪里学来这些怪念头?他趣味盎然地回答:“是的,如果这位假定的丈夫仍想娶你。”
“喔,我想他会的。”她轻快地说。“我和他分享财富,如果他像那个助理官、屠夫的儿子,或是陈小姐的侄子,他们会锲而不舍。”
这么一个实际的说辞,令宇修莞尔。如果连她穿着那些棕色的布袋掩饰身材的时候,她的前任追求者都为她神魂颠倒,那么不需多大的想像力,就能猜测当她打扮入时时的效果。看来葛小姐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天真无知……或者是她有意隐藏自己欺骗那些人。
嗯,这倒是个有趣的念头。
“总之,我的计划是我们两个都去伦敦,有个初入社交界的舞会。你可以找到妻子,我也能找到权宜的丈夫。”
“别管我对自己生活的计划。”他仍然以幽默的语气说道。“你计划我们去伦敦时住在哪里呢?”
“当然是住你的房子里,我们可以用我的钱整修它,支付舞会的费用,一件宫廷礼服、舞会和一切的费用加起来可能十分昂贵。”
宇修深吸一口气。“孩子,人们会对一个利用他被监护人的财富中饱私囊的人,批评得很刻薄。”
“可是才不是那样!”她大嚷。“这样做对我有利!我得有个地方住,还要一场初入社交界的舞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对双方都有利,那当然更好。”
宇修的耐心和幽默感都用完了。“我没听过这么夸张的胡言乱语,”他说。“我拒绝无意去伦敦,如果你想去,那就得替你自己找个合适的伴护人。”
“可是你可以胜任啊。”
“我不行。即使我愿意担任,看起来也太荒谬。你需要一位受人尊敬的淑女,她有权自由出入最核心的社交圈。”
“你没有出入权吗?”
“现在没有。”他简洁地说。
“好了,如果我再多听一句这种胡言乱语,你就终此一生都穿这种棕色的布袋。”
筱岚紧紧地闭上嘴巴。她已经栽下种子,或许目前她只能进行到这里。
***
“丹尼”继续在中庭长嗥。它被绑在帮浦旁边,以免跟随女主人而去。它绝望地拉长练子,几乎把它自己勒得窒息。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晃进中庭。“这只狗怎么了?”
“唔,它无法忍受不和小姐在一起。”比利说。“你要什么吗?”
“打零工,”男人说道,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条狗。“如果你放开它会怎样?”
“大概会去追她吧,昨天主人不肯让它进屋子,你应该听听它的哀嗥声。”
“它对主人的感情很深啊。”工人沉思道。“有时候会这样。”
“是的。”比利同意。“如果你想找工作,最好找山姆谈。我猜他在厨房里,后门在那个方向。”他用下巴朝屋后点一点。
“谢谢你,孩子。”男人朝后门走去。
***
他们进入曼彻斯特市区,宇修带着筱岚到双龙客栈,把马留在那里。
“我们先去银行。”
“现在就去?”筱岚渴望地望着客栈敞开的门口,里面飘来诱人的香味。
“是的……嗯,怎么了。”
“我饿了。”她说。“里面的东西闻起来好香、好棒。”
宇修叹口气。“当然,你没吃炒蛋,对吗?我们稍后再去买块猪肉派什么的。”他推她走在前头,离开客栈,走在街道上。
有一群男人身着工人的无袖上衣和长裤,群聚在广场上,在教练官的口令下列队前进或转弯。群聚聚在一边观看,在他们彼此踩到脚,追不上节奏、月兑队,或是撞到隔壁的人时,鼓励地高喊,幽默地嘲笑。
筱岚踮起脚尖,在人群中观看。“这是做什么?”
一位戴着罕见的白色高帽的男子转过来说:“他们在为韩演说家预备,小姐。”他有教养地说下去。“改革派邀请他下个月来发表演说,讨论成年男子的选举权,届时会有很多听众,因此主办者认为事先训练与会者会比较有秩序。”
“这样的军事化可能会惊动治安官。”宇修严肃地说。“看起来就像要把他们训练成武装反抗力量。”他喝一口随身携带的白兰地。
男人的眼神尖锐起来。“希望届时没什么需要反抗的,先生。如果治安官讲理一些,一切会像圣诞游行一样和平解散。”
“一旦涉及激进派的群众,我不太相信治安官的理性,”宇修将酒瓶塞回口袋。“来吧,筱岚。”他握住她的手臂,引她离开人群。
“韩演说家是谁?”
“韩亨利——一位喷火的激进派,”宇修告诉她。“职业的政治运动家。在官方看来,他出席演讲的每一次会议,都更将国家带向革命和叛乱。”;
“喔,我明白了。”筱岚蹙眉。“或许他们应该平心听听看,然后再做改进。”
宇修哈哈笑。“好孩子,这可是个乌托邦和平国的观点。”
他的笑声没什么恶意,所以筱岚无法说自己被冒犯,反而对他微笑,勾住他的臂膀。
宇修注视她仰起的脸,感觉好像有东西打中他的中枢神经,这太荒谬了。她怎么可能对他有这种影响力?她不过是个美丽的孩子,仍徘徊在女人的边缘。如果能带她越过那个边缘,岂不太棒了?天哪,他要进精神病院了!
“那孩子在卖派吗?”
这个无聊的问题使他回到现实来,他感激地挪开视线,环顾周遭。
一个推车男孩正在含糊地叫卖。不过单单香味已经足以说明他的产品,各式的派放在热炭火上保温,还热腾腾的。
宇修买了一块猪肉派,当他趣味盎然地看着筱岚站在街角大快朵颐时,所有的诱惑念头烟消雾散。“好吃吗?”
“好棒,可口极了。我都快饿昏了。”
“呃,或许你可以边走边吃。”
筱岚嘴巴塞得满满的,乖顺地点点头。
柴德银行的柴德先生深深一鞠躬,欢迎宇修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如果葛小姐想在接待室等候,我会请人送茶过去。”
“喔,不,”筱岚说。“我想了解自己的财富,而且我不需要茶……谢谢你。”
柴德先生一脸惊讶。“可是……亲爱的,你对金额和利率利息不会有兴趣的,年轻淑女都觉得这种事很无聊。我确定可以找些期刊让你打发时间……”他鼓励地点点头。“最新的时装动态一定会比我们冗长的讨论更加吸引弥。”
“不,我不以为然,”筱岚甜甜一笑。“我对时装毫无兴趣,但是我很想了解自己的财富。你瞧,”她温柔地解释道。“等我婚后,我想自己来管理它,所以我必须先知道。”
柴德先生目瞪口呆,转身哀求地望着宇修,他正望着窗外,显然不在意他的被监护人奇特的言谈。“不会吧,宇修先生?”
“那得取决于那位尚未确定的丈夫。”宇修回答。“既然人选还没出现,现在谈似乎太早。不过,若是小姐想加入,我也不反对。如果她因而觉得很枯燥,也只能怪她自己。反之,她若学到一些事,也未尝不好。”他一手搭在她肩上,推她走进办公室。
在筱岚看来,她似乎开始习惯这种被推前进的方式,心中还纳闷为什么不觉气恼。
两个男人讨论财务状况的细节时,她专心地聆听。宇修耐心地接受她一再插问问题,但是柴德先生逐渐变得暴躁而易怒,当她再次向银行家追问一个极复杂的细节时,宇修终于挥手叫她安静。
“有同题稍后再问,姑娘,否则我们整个下午都会耗在这里。”
“可是你能回答吗?”
“我会努力试试看。”
“可是——”
“够了,筱岚。”
这种尖锐令她大吃一惊,她顺服下来,绞起双手放在腿上,坚决地闭上嘴巴。
宇修斜瞥她一眼,她一脸怒气冲冲,但是他无意给她鼓励,让她再次打断谈话的进行。
“最后一件事,宇修先生。你要继续付年费给杰士先生吗?”银行家问道。
“什么?”筱岚的爆发无法制止。
“过去十年来,葛夫人指示我们一年付三千镑给杰士先生。”银行家专注地告诉她的监护人。“她的遗嘱并未指示我们继续赏付。”
原来贝丝是这样保护自己和她的女儿。宇修恍然大悟。一年三千镑不算少,杰士可不会乖乖地接受它终止。
“妈妈为什么要付给杰士?”
“我怎么知道?”宇修不肯说实话。他不能说是为了你的安全,虽然他确定自己在贝丝心中是最优先。
杰士一定会千方百计想控制他继母遗产的继承人,贝丝在鸦片的迷雾中,生命飘浮,他本可以将筱岚置于自己的屋顶之下,对这孩子施展影响力,无论愿不愿意,都会在十六岁时和仕平结婚。贝丝因此贿赂杰士,并让筱岚离得远远的,以保护女儿成年。她必然切切地希望,筱岚在不受同父异母哥哥权威的影响下,能够因此不惧怕,而有力量抗拒一旦母亲不在人世,他将施加的巨大压力。
为了给她额外的优势,贝丝唤起一位旧情人的回忆和承诺,同时也是杰士宿敌的男人,来站在她女儿这一边。
“不,”他说。“既然葛夫人没留指示,那么这种支付应该终止。”
“很好,”筱岚宣布。“我不明白为什么杰士要拿我的钱。”
“这句话根本不必说。”宇修制止她说,看见银行家被这位不像淑女的少女吓坏了。
如果贝丝能让她女儿的行为举止更传统一些,才是真正帮助他完成她赋予的任务。
他起身。“呃,似乎就是这样了,柴德先生,我们不再占用你的时间。”
“我的津贴呢?”筱岚提醒他。
宇修皱着眉。“一季一百镑应该够了。”
“一年才四百镑!”筱岚惊呼一声。“杰士一年还拿三千,而这还不是他的钱。”
柴德先生的小眼睛似乎整个凸出来。
宇修虽然觉得筱岚言之有理,但仍迅速地说:“我们稍后再讨论。来吧。”
他伸手向银行家告别,另一只手拉着筱岚向前走。好在她的告别非常优雅,亲切地感谢柴德拨时间出来,并为自己的行径道歉。
柴德先生难以抵挡她的笑容,态度有些和缓。他拍拍她的手,陪他们走到门口。“你可以通知杰士先生有关的改变吗,宇修先生?”
宇修摇摇头。他可不想去应付提文的儿子。“不,我会请南顿律师通知他。”
一出门,筱岚再度开口:“为什么妈妈要付杰士那些钱?她憎恶他。”
“无妨。”她的同伴简短地说。
“你在生气吗?”筱岚仰头看他,眸中有一丝焦虑。“我猜自己不该那样批评杰士,也不该反对我的津贴金额,可是那令我吃了一惊。”
“未来我得努力让你不要吃惊,”他嘲弄地说。“柴德觉得很可耻,而我并不怪他。”
“我只不过表达意见。”
“有些意见无论多合理,都不应该在陌生人面前表达。”
“啊,原来你的确和我有同感。”她有些得意洋洋地说。
他忍住笑容。“那不是重点。然而,你不会得到一年三千镑的津贴,所以别梦想了。”
“可是在伦敦,我需要够用的钱来维持我的马和衣服。”
宇修停住脚步。“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听这一些。”他说。“我们要继续去女帽商那里,还是不去?”
没有新衣服,一切都免谈。筱岚耸耸肩,微笑地说“请你继续。”
宇修狐疑地瞥她一眼,她回以天真灿烂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有理由怀疑,只能认命地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城里的女帽商和布料商全集聚在同一条街,宇修不常来光顾,但是身为曼彻斯特的长期居民,他知道最有名的商店,心中已有打算。至于筱岚则在每一扇橱窗前流连忘返,在街道两边跃动奔跑,三番两次叫他观看那些吸引她注意的礼服和帽子。
宇修不悦地察觉,她全然不知道什么是品味或合宜,当他聆听她兴奋地赞美一件紫色,裰着青玉石的薄绸礼服,和一顶样式最放荡的薄纱软帽时,他明白自己必须更改整个下午的计划。
他本想把她留在裁缝师那里,自己到附近找迫切需要的美酒振奋一下,而今他显然不能信任她的判断力,况且她向来很有决心,他很确定裁缝师无法引导她的选择,看来白兰地只好再等一等。
他再掏出口袋的酒瓶来振作精神,踏进一间展示优雅的店门口。“这里。”
“可是这些衣服看起来好平凡。”筱岚皴皴鼻子。“我比较喜欢另一间店——那件火红外套好漂亮!”
“对,我相信你是喜欢,不过我们要进这一间。”他一手扶住她的背脊,推她进门。
店主人一听见铃声,匆匆从后面出来。那对尖锐的眼睛打量筱岚,看透棕色布袋下隐藏的一切。她对绅士行了个礼,敏捷地评量他的价值。很难说,他的衣着相当受人尊敬,质料很好,但是没有明显的财富痕迹——宝石夹、袖扣,连戒指都没有。不过他显然在找情妇时,口味倾向那些很年轻的。这位年轻少女可是未经琢磨的一等钻石。
罗夫人微笑地询问,当绅士解释她的被监护人需要一件骑马装和至少两件晚礼服时,她的笑容里带着仔细的盘算。
“适合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吗?”她询问,满意地点点头。这可是一笔不错的交易。虽然监护人通常不陪被监护人逛街,然而这关系的本质并不影响收益。
“是的。”宇修知道对方心中在转什么念头,不过只要她工作胜任,就随她去想象。
罗夫人高喊一声,一位大约十三岁的女孩走了进来,在雇主的指令之下,从后面拿了好几件礼服出来,给顾客挑选。
筱岚毫不动心。那些礼服一迳是印花细棉布或白麻纱,剪裁端庄,蕾丝镶边。不过角落有个东西吸住她的注意力。她迳自走过去,拉出一件孔雀蓝的皱丝织品,用银线滚边。
“这件很漂亮。”她放在身前。“不是很美吗?”她模模质料。“我喜欢它在光线下发亮的样子。”
宇修瑟缩地皴眉,罗夫人则清清喉咙,小女仆伸手捂住她的笑容。
“我想小姐穿细棉布比较舒服。”夫人说。
“喔,不,我不要那种单调的衣裳,”筱岚挥挥手。“我喜欢这件。这种比较突出显眼。”
“呃,穿那件的确显眼。”宇修说。
“我可以试穿吗?”
女裁缝师哀求地看着绅士,他微微点点头。她极不情愿地指指试衣间。“请往那边,玛丽会协助你。”
宇修坐下来等候:心中暗暗希望,一旦筱岚看见她穿那种高级妓女的样式,会明白这有多荒谬,不得体,那么事情就自行解决了。
希望破灭。筱岚笑容灿烂地冒出来。“不是很美吗?我觉得好棒。”她在大镜子前面转身。
“有点大,不过我确信可以修改。”她皴眉地调整领口。“露得相当多,不是吗?”
“太多了。”
“我可以围三角形披肩。”她愉快地说。“我要买这件。喔,你知道它可以配什么吗?就是我们刚刚看见的那顶薄纱软帽。”
宇修闭上眼睛找寻力量。“那顶帽子会让你看起来像压扁的南瓜,配你的脸太大了。”
筱岚一脸不悦。“我确定不会。我还没戴,你怎么知道?”
宇修还以为女人天生就有服装的品味,一如她们有十根手指,十个脚趾头。可是显然这是后天培养出来的……而这位无母的孤女,自小生长在学校的高墙内,显然没有衣着方面的品味。
这种情况需要剧烈的手法来解决。他站起来。
“请你告退一下,好吗?”他对罗夫人说。“我想和我的被监护人私下谈一谈。”
裁缝师和女助手一起离去。宇修深吸一口气,筱岚急切而询问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握住她的肩,将她转向镜子。“现在,听我说,姑娘,这件礼服是针对住在富贵街的女人。”
“哪种女人住在那里?”
“妓女。”他简洁地说。她睁大眼睛。
“看看你自己。”他的手绕过去拉拉松松的领口,臂膀拂过她的胸脯,他尖锐地深吸一口气,但仍顽固地说下去。“穿这种衣服,你必须比现在更丰满,还需要画脸,配上许多廉价的珠宝,至少比你现在老十年再来穿吧。”
她垮着脸。“你不喜欢它?”
“这么说太保守了。这件礼服毫无品味,让你看起来很可笑。”残酷,但是出于必要。
她咬着唇,微偏着脸,审视镜中的自己。“配上合适的软帽会好一些。”
宇修再次闭上眼寻求力量。“如果无法说服你,筱岚,那么我将运用监护人命令的权力。”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买它?”她扬起下巴,眼中冒火。
“正是如此,”他迅速说着。“试穿其它的,我相信你会明白自己更漂亮。”
“我不喜欢它们。”她直率地说。“我想看起来与众不同,而不是普通。”
“我亲爱的女孩,你绝对不可能看起来普通。”他说服地说。
她继续从镜中打量他,衡量他坚持的程度,一如上次在马厩中,只不过这次她手中没有占优势的牌。
“决定无可更改,姑娘。”他轻轻地说。“用眼睛对我射飞刀也没有用。”
他转向其它的礼服,飞快地搜寻。
“这件可以搭配你的眼睛。”他拎起一件细麻布礼服,有蓝色腰带,和印花的蓝丝带。
“太端庄了。”筱岚咕哝。
“很合适,”他反驳,提高声音呼唤裁缝师。“葛小姐要试穿这一件。”
筱岚尽可能优雅地顺服了,改而穿上另一件礼服。罗夫人为她系上腰带,微笑地退后一步。
“真美。”她说。“玛丽,拿那顶棕榈帽来,配同色的丝带,看起来会更美。”
筱岚毫不相信,脸色阴沉地踏出更衣间。
宇修徐徐露出笑容。“过来。”他招手,将她转向镜子。
“瞧,姑娘,这副模样更加强调你湛蓝色的眼睛,更引人注目。”
“是吗?”筱岚渴望地瞥向月兑下的那件孔雀蓝皱丝礼服。
“相信我。”
一小时后他们离开店里,筱岚拥有三件礼服、一件天鹅绒斗篷、棕榈帽,和一件剪裁合身,但是毫不刺激的骑马装。宇修允许她买了一顶银边的三角帽配骑马装,其它的选择都是出于他坚决的意志,当他们走向客栈时,筱岚很安静,宇修努力想些别的来弥补她的失望。
突然间,筱岚离开他身边。忿怒地叫喊,冲向路上一辆马车,车夫是个年轻小伙子,外套的纽扣洞插了好几个马鞭尖刺。
筱岚冲过去,吓得他的先导马人立起来喷气,跃向一旁,撞向马路中央。
宇修不看车夫,抓住马具,制住马头,焦虑地望向街道对面,搜索筱岚的踪迹。年轻马夫满口脏话的诅咒。
“天哪,先生,别再诅咒,看看你的马。”宇修不耐地说,眼神仍在搜索筱岚。
车夫不答,迳自挥鞭抽向先导马的耳朵,马儿向前冲,宇修及时窜向一旁,同一时刻,他认出车夫那冷硬的五官和棕眼。筱岚撞上的是贝仕平的马。
他目送马儿在坏脾气的车夫驱策下,在陡峭的街道上前进,仕平或许不是杰士的亲生儿子,但是脾气上的确像他儿子。对街聚起一小簇人群,声音此起彼落的争论。宇修有预感地越过街道,挤进人群。
预感正确极了。筱岚一点也不像服饰店里那个闷闷不乐的女孩。现在的她倒像是火把,和一位坐在载满芜菁车上的车夫猛烈地争论。
一看那匹马,宇修立刻就明白了。那匹可怜的马垂着头,背上充满伤疤,新鞭伤口还有鲜血渗出来,肋骨清晰可见,胸膛起伏,费力地吸气,在上坡路段挣扎地前进。
“无赖汉!我要治安官来抓你!”筱岚大喊,双手解开马具。“你应该被吊死!”她放开马衔,又看见另一个伤口,马的嘴被残酷地割伤。
车夫忿怒地一跃而下。“你在搞什么鬼?”他攫住筱岚的手臂,她猛一转身,踢中他的鼠蹊部位。
男人痛得弓身,群众惊呼一声。筱岚转身解开马的腰带。
“筱岚!”宇修尖锐地喊。
她不耐地抬起头,他看得出来此刻她除了那匹马,什么都不在乎,遑论自己或是群众对她的观感。“给他一些钱,”她说。“我要带走他的马,即使他这么残忍地对待动物,不给补偿也不对。”
“你期待我——”
“是的,”她顶一句。“不是你的钱——是我的!”她终于松开那匹马,牵它走向一旁,一手抚模马背,马主试着直起身。
“你拿走我的马,我要——”他喘气地放弃,群众开始咕哝着,同情已取代原先的好奇。
宇修迅速地掏出两个金币丢在地上,那衰弱的动物看起来挨不过另一夜,可是群众开始靠向马主那边,他必须尽快将筱岚完整地带开。
“快走!”他低声命令。
筱岚似乎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拉着她可怜的奖品穿过人群,而他们仍盯着那两个金币。
“谢谢你。”远远走开后,她轻快地说。
“唔,别谢我。”他嘲弄地扬扬眉毛。“我记得那是你的钱。”
“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地用钱,省钱又有什么用?”她质问。
就像那件孔雀蓝的衣服和薄纱软帽,宇修心想。这只被虐待的动物交换妓女装似乎相当公平。不过,他可不确定想再过这样的一天。他这位热心的被监护人行为难以预测,陪伴起来实在令人筋疲力尽,而他还没有时间好好喝一杯。
不过,他可不打算多在这家客栈流连不返,以免她又找到别的东西来吸住她的注意力,毕竟这个城市充满太多可怜和潜在的受害者。他没拨时间出来喝杯酒振作精神,反而匆匆催促筱岚和芜菁菜贩那被解放的小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