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客栈,那夜他们相处的房内,她就开始反常。
「我突然想起一件根重要的事了!」
「说来听听。」雅希禅悠哉慵懒地挡在她的夺门而出之前,将她困回房内。
「那个……」惨了,她竟现在才想起今天佑芳并没有与他们同行。少了佑芳垫底,她的後顾之忧可大了。「我们不能把大嫂他们就这样丢在大街上。」
「为什麽不能?」
「他们会迷路。」
他诚恳颔首。「那我们最好速战速决,趁他们一路走到海里去之前,把人给捞回来。」
「在这段期间内呢,他们该怎么办?」
「逛市集啊。」
「万一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呢?」
「他们还是会继续玩下去。」
「这就是你带什么都伦小王爷同行的目的?」掩人耳目?
「大概吧。」
她中计了!
宝禄压下惊骇,故作轻松地逛起来。模模桌子,拍拍椅子,慢慢踱到窗口去。
雅希禅早料到她会使计诱他重回这间客栈,他是否也看穿她想藉此查出他与那名追击者关系的企图?或者,他只是纯粹将她视作想要大探男女奥秘的小浪娃?
「冷吗?」
她大抽寒气,强自镇定,维持巴在窗台看风景的优闲身姿,假装完全没注意到他紧贴在她背後、自她两侧伸长手臂按在窗台上眺望远山的势子。
糟糕,她这样简直被他的双臂给夹困在其间,无法逃月兑。
「你在发抖。」
「风……」
「是啊,幸好今天没风,不然还会更冷。」
她艰困地咽著口水,不去理睬自她肩後贴往她脸蛋的俊容,也极力忽视他拿微髭下颚不住摩挲她娇女敕粉颊的撩人举动。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沉著应战!
「雅希禅,你是不是玩过很多女人?」
「还好。」
「什麽叫还好?」
「是多是少,看你怎么定义了。」
「喔。」那才不关她的事。不过,有一点点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需要玩女人?」
他失笑。「谁跟你这么说的,你三哥吗?」
「他说你们两个以前经常比糜烂,结果都是你嬴。三哥说,那是因为他只想悠悠哉哉地玩,你却是不要命地净挑危险的来玩,像在玩命。」
「没那么严重吧,只是曾连续三个月成功地让京里的新娘子们在洞房花烛夜前先破了身。」
「你无聊啊!」她忍不住怒斥。
他环在她身後懒懒耸肩。「年幼无知嘛。加上血气方刚,日子太间,只好自己制造生活乐趣了。」
好恶心。原本还对他的亲近有些心动的……
「然後,我就不小心惹上『牡丹御史』的麻烦。」他硬是缠绵黏抱著奋力挣扎的怒火娇娃,成功地勾起她的好奇心。
「牡丹御史?」佑芳也跟她提过。
「嘘,不可以告诉别人。」他爱怜地揉著她的红唇玩。
「干什麽!拿开你的——」
「我十八岁那年,因为贪玩,而意外沾染到上一任御史的新娘,毁了人家的洞房之夜。」
「不要脸的东西!人家新郎官不杀了你才怪!」
「不,他很感谢我,因为我替他揭穿了新娘子的秘密:她不是完璧。」
「那又怎样?她不是,难道你就是?!」
「我当然没那个福气是,可新郎官却看出我天赋异禀,是可造之才,就把这只印信传给我了。」
她狐疑地瞪著他举在她眼前晃呀晃的牡丹玉戒。
「然後呢?」
「然後我的人生就开始奇惨无比啦。」
「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连连被贬?」
「被贬还好,最可悲的是,我对女人开始了无性趣。」
「哇,好惨。」哈哈。「然後你就改而对男人有性趣?」
「你、说、呢?」
「对不起,我道歉!」她骇然挺直背脊,不敢冒犯贴在她後背热切磨蹭的粗壮亢奋。「可是我想请问一下,你这样……也算是对女人了无性趣吗?」
他的性趣显然可大了。
「你真是无知得可爱。」呵。
「谢谢,你的赞美诚恳得教人很想揍你。」
「男人就算没心情,身体还是可以根有反应的。」
「喔。」不知是否她想太多了,雅希禅环抱在她双乳下的铁臂似乎渐渐抽紧,令她有点不易呼吸。「那你现在的状况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心情可是很有反应罗?」
「不,我发觉,和你在一起,我心情就特别好。」而且很久没这么活力充沛了。
「你却让我心情很不好,一见你就想到六婶失踪的事。」
「急什麽,我迟早会帮你洗刷免情的,你就当这是回刺激的大冒险嘛。」
「冒险就冒险,为什么还要扯到男女关系上头来?」
「这才叫真正的冒险呀。而且,这比单纯地查清事件线索来得有趣。」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吧。」呿,难怪三哥说这家伙的玩法是在玩命。「我觉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实在无聊。重感情的人,愈是认真就愈是折腾;轻忽感情的人,愈是投入就愈是空洞。像你,没有感情也可以跟女人发生关系,那人和牲畜有什么差别?」
「牲畜不会调情。」
「人的调情也不过就是为了『做』而已。」
「说得好,但你不也很陶醉在那种的奇异快感里吗?」
她认真地远眺雪景半晌。「所以我想,你很有把人的层次降格为牲畜的天分。」连不晓人事她都能深深耽溺在官能的世界里。
老天爷。「堂堂牡丹御史竟然被你批得那麽不堪。」他啼笑皆非。
「我才不相信什么牡丹御史的戒指会指出谁有皇后命的浑话。」
「你真聪明。」
真是老奸的家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该怎么套出他的底细?或者,先放弃这次机会,回去再与死党从长计议好了……
「好了,放开我吧,我们该回市集了。」
他挑眉。「我们该做的事好像还没做吧?」
「我没心情。」
狡猾的玉女圭女圭,还真会利用他的说辞攻击他。
雅希禅满是无奈,神情却异常愉快。
「你实在很有被人宠的天分。」
「什么?」
他怡然松手,步回房内,对著桌面思忖一会儿。蓦然回眼对上宝禄的视线时,双瞳犀锐得令她一悸。
「我就破例让你开一次眼界。」
她不太明白,只觉得他的笑容好可怕,俊美却诡异得令人寒颤。
雅希禅召唤小二送来一碗清水後,以指沾水,就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一些她看不懂的怪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麽?」
「你选一个人吧。」
「选人?」
「就是随便点一个你认识的女人,不过别点自己的额娘或好友。」他促狭的眼神看了就让她不爽。
「我选六婶!」
他转了转眼。「行。」
接下来的情景,让宝禄愣得像只木头做的小鸡——她已经呆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
雅希禅一面念著奇异的语言,一面变换著各种不同的手印。桌上水气弥漫,一屋子烟云缭绕。朦胧渐散之际,她愕然瞪箸密闭的客房中莫名多出的人影。
「六婶?」不会吧?
雅希禅轻轻一击掌,闭眸直杵的六婶霍然睁眼,无有其他动静,像尊石像。
这是怎么回事?六婶不是失踪了?居然这麽简单就可以找回来。可她是怎么进来的?房门明明还拴得死死的呀。
「别。」他淡然抓下宝禄伸往六婶的小手。「不可以随便碰不属於这世界的人。」
「六婶死了?」那她跟前的这人是谁?
「我可没这么说,可是眼前的这位,不是活人,只不过,我让她以你六婶的形貌出现。」
「我不憧?这明明就是六婶!」她被诬告的罪名马上可就此洗清。
「你再看仔细点吧。」他好玩地环胸倚墙,观赏她的大惊小怪。
宝禄的错愕小口愈张愈大,连忙用力揉眼睛。眼前的女子本来是六婶,怎会一转眼,就容貌转化成大嫂?大嫂不是正和那票拉杂人马在逛市集吗?
「这到底……还是我……」
「你的眼睛绝对没问题。」所以别再使劲儿揉了。
「但我刚刚看到的分明是六婶!」怎会突然变了个人?
「如果你有兴趣,我还可以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宝禄吓得发不出一个声,瞠著铜铃大眼呆望另一个活灵活现的自己。
对方虽然仍僵直伫立,神形死板,有如没有灵魂的空壳,但那是她的模样。若非她现在正张著大嘴而这躯壳却闭著双唇,她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这是……真的吗?」她话是对著雅希禅问,眼却定在那副僵硬躯壳上。
他弯著晶亮双瞳。「你希望她有多真?」
宝禄好奇的怪癖顿时发作,先前的惊骇全被兴奋取代。「她可以说话吗?」
雅希禅状似有些伤脑筋,却又咯咯笑不停。这小狐狸一发现有趣的东西,马上双眼亮晶晶。
「她会不会动啊?」她既不敢碰又万分好奇地绕著那躯壳的周身转,惊奇地上下打量。「我可不可以拿她去假装成我,好让我溜出家门去做别的事?」
「可以啊。」
他优雅地朝那躯壳呼了极轻极长的一口气,像是袅袅叹息,又像无声的音韵,空灵而幽冥地回荡著,如凉风一般拂掠四方,杳然远去。
她怔怔眨眼,不知他在做什么,但她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同。是什麽地方不同,她又说不上来。不过他那口淡淡长长的吐息,刹那间让她觉得自己好轻。
是轻盈,也是轻松。了无牵挂,乾乾净净。
「来。」
宝禄一时会意不过来,呆了一下,正欲上前,却看见自己已经上前的背影。
不会吧,难不成她灵魂出窍了?那朝雅希禅走去的是她的灵魂,还是她的?
「嘿,别这麽用力握自己的脸呀。」他牵起走到他身畔的佳人玉手,朝著远远杵在桌边猛拧自己双颊的宝禄笑道:「你会捏坏我的玩具。」
宝禄不可思议地张口大瞪雅希禅牵拥著的娇小佳人,发觉对方脸上竟莫名出现被捏过的红痕。可对方的双手明明被握在雅希禅掌中,根本不曾放在脸颊上。
她搞迷糊了,这是什么怪把戏?
「这不过是牡丹御史的小手段之一。」他吟吟领著柔顺佳人步向宝禄,让她看个仔细。「用较粗糙的方式来说,就是咒术。」
「那这个人……不是真的罗?」
「你模模看。」
「我可以碰她了?」
「我已经对她传过气息,没问题。」
这话才真有问题。不过,她现在只对这名陌生的分身有兴趣。
「好奇怪,她模起来和我一样吔。」她怪叫,一手搁在对方脸上,一手搁在自己脸上。「居然连我这边长了一颗小痘症的位置都一样!」
雅希禅大笑,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大胆娇娃。
才刚跟她说了,这不是活人,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可能是尸首或什麽的,看见对方很奇特就急著想探索。
「你笑什么?」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想不想见识她的能耐?」
「好啊!」她连眉毛都快跳起来。
「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她快快自华贵的发髻边抽扯著。「我们这样拿什麽咒术胡乱玩耍,不太好吧?」
「你也知道要担心了,嗯?」
担心归担心,她还是懒得收敛。「哪,给你。」
雅希禅将柔细的发丝系在那名分身的小指上,喃喃嘀咕。
「你在说什麽?」凑过去听听看。
「想知道吗?」
看他那副过分善良的德行就不太想了。
「乖乖坐著,我说给你听。」
她慎重而期待地端坐在椅凳上,目不转睛,等著雅希禅的精采表演。只见他神色忽而冷冽,气势凌厉地与那名分身对峙。她这才发现,雅希禅不耍赖嘻笑时,看起来好可怕。
她偶尔自他身上察觉到的压迫感,是不是正来自於他这层本性?
「那一夜,那一刻,你人在哪里?」
宝禄半听不懂,却全神贯注於他和那名分身的对谈。
「我在屏风後头。」
「把你听到、看到、正在做的,全说出来。」
「我听到屏风另一侧的那桌人在密谈,说『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又听到他们说『那好,我们和太子密谋的事就不会走漏。』接著又有另一人说『他只是生死未卜,除非确定他真的——』」
宝禄猛地起身,脸色青白,怒瞠的大眼後头,藏著极度的恐慌。
这是她那夜在客栈窃听到的内容!雅希禅不知用什麽怪招,竟用这个分身公然探查那夜的事!
她本来记不得那么清楚,所以方才乍听之下只觉内容耳熟。但真正引出她害怕的记忆的,是分身在转述时变换的各种声音。那语调,那声嗓,完全和她听到的那些人特徵一致,甚至是一模一样,让她如同重新回到窃听当日的光景。
这个分身明明是女的,为什么会出现各种不同男人的嗓音?好像这房里除了这分身、雅希禅、以及她之外,还跑出了一大堆不存在的男人似的。
雅希禅也对著分身微微拧起了眉头。
「另一人就笑著回应『这事有索额图大人的倾力相助,可说是如虎添——』」
「够了!」
宝禄重喝,但分身在雅希禅伸掌示意後才完全住口。
「怎么了,宝禄?」
「你这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怎么会,事情就快进展到你被追缉的部分了。」
「我不想听,我也不需要听!!」
「好好好,一切依你。」
「这简直无聊透页,浪费我的时间也糟蹋我的好心情!」她愤而旋身离席,褪闩开门,准备拔腿逃逸。
打不开!房门没锁,为什麽会打不开?
她吓得心脏都快由口里蹦出来,却硬是摆出傲然不耐的臭架子,回头睥睨。
「还不快替我开门!」
「好啊。可是,让你扫兴,我实在深感抱歉。就让我以你比较有兴趣的事做为回馈吧。」
「不必!现在就把——」
「来吧。」他淡漠地对分身下令。
那分身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绽开艳丽而微怯的如花笑靥。同时,非常大方地当场卸下自己身上的重重衣衫。
「你这是干什么?!」宝禄差点爆炸,背贴在门板上竭力撑稳架式。
雅希禅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丢死人了!她形同在看自己当著雅希禅的面宽衣解带,而且还一副很饥渴难耐的模样。下流!太无耻了!
她死命地想闭上眼睛,却有不知名的力量,硬是让她定睛在愈发危险的场面上。
「你这个不知羞的女人,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那分身却彷佛听不见宝禄的咆哮,甚至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只顾著展现身段,取悦雅希禅。
「宝禄,你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尤物。」他凝睇著一丝不挂媚笑著的分身,啧啧有声地细细观赏。
「臭妖怪,不准你用这种低俗德行勾引人!」
宝禄正欲杀过去,给分身一个狠狠的教训,拉回失控的情势,却顿时发觉自己的脚板抬不起来,像被钉住了。
她一试再试,大发疑惑。怎么会这样,鞋底是不是黏到东西了?
捉弄她真是太有成就感。雅希禅舒适地伸个懒腰一叹,随口吩咐,「坐上桌去。」
宝禄发凉地呆望那名分身欣然坐上圆桌桌缘,而且坐得颇深,只剩小腿还贴挂在桌缘外。她慵懒地将双手撑在身後两侧,支撑她上身向後微倾的撩人姿态……
正在她打算将他引进她之内时,她惊愣地抬眼瞪向雅希禅。千万个不甘愿与不解,闪烁在她眼中,随著她的身形,一同逐渐消散。
桌上没有任何人存在,桌面上的清水法阵也已乾。
房内又只剩下两人。
宝禄埋头蹲在地上,紧紧环抱自己完全动不了的双脚,贴额在膝头上。雅希禅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任何回应,只得叹息地拉她起来。
「好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猛然一个又急又重的耳光,狠狠打在他完美的俊脸上。
他没什麽动静,懒懒对著愤恨切齿的泪娃儿。
宝禄气得说不出话,紧握小拳颤颤咬牙,满眼深仇大恨地狠瞪著他。
「你说得对,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萧索地吊望上方,舌头在口中来回舌忝顶著被她甩耳光的那一侧面颊,似在品味那记小小的巴掌。
「我不需要你再帮我任何的忙。」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
「因为你还没见识到我帮的大忙呀。」
「我不想见!」
「太迟了。」
他笑著一把拉她离开门板,嘈杂的外廊同时攻入两声破门而入的巨响。两名壮汉,一左一右,一脸凶神恶煞貌,瞠瞪屋内的两人。
当一副高眺俊瘦的身影自两侧壮汉的护卫间优雅步入时,宝禄错愕得失神揪紧搂在她腰际的铁臂。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孤冷的容颜甚为俊美,美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有如与世隔绝的冰清天人,不染凡尘丝毫污秽。出色绝伦的形貌因而看来毫无感情,彷佛人间一切喜怒哀乐,都会玷污到他的卓然高洁。
「再次打扰,请多见谅。」他有著极好的嗓子,可惜毫无温度,再客套的说辞也显得寒凉,感觉不到丝毫真心的友善。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也不可能会知道她临时起意变动的行踪。那他怎会在此?
「不和我打声招呼吗?宝禄。」那人柔声冷睇。
她艰困地咽著喉头,颔首嗫嚅——
「玛沁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