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蓝恩,进入他家后,晓中才想起来此人是谁。她记得在来自外国的报纸上读
到关于此人的消息。记载报导他是美国实业家之子,拥有庞大的财势与权势,目前在中
国从事贸易,暂时居住在此地。想不到,‘八面玲珑’的朋友中也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愧是美国资产家,他在上海城郊的屋子也充满了豪门气息。占地广达千坪,一栋
仿欧风维多利亚式的双层褛房,伫立在宽敞美丽的草坪绿地上,延伸到两侧恣意绽放的
玫瑰花园。
‘玛丽,拜托你带这位段先生到东厢房去休息,至于瑞克嘛,你就睡他隔邻的房间
好了。’
杰米从进屋子后,就一直开心的笑着。晓中虽不了解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不过
对照之下‘八面玲珑’倒是冷漠多了。
‘不,杰米,我和他要共用一个房间。’
‘什么!’
杰米突然的大叫吓了晓中一跳,当他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勾烨和她时,晓中一头雾水。她说了或做什么惹到他吗?
‘那是当然的,晚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必须一起行动。分开两个房间太不
方便了。’勾烨理直气壮地应道。
嗯,基于‘八面玲珑’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这个提议倒也满合情理的。
‘可……’还有话要说的杰米不得不把话吞下去,因为勾烨的神情告诉他,这一次
他可不会妥协。‘我和你们两位也同一间好了,帮手不嫌多,必要时我可以保护你们,
有间谍的话,我会一次把他们全打跑。’
勾烨礼貌而客气的拒绝了。‘不需麻烦,我再怎么不济也不靠他人保护。’不给杰
米继续申辩的机会,掉头就随着管家玛丽身后而去,‘麻烦你带路,玛丽。’
‘哪里,请跟我来吧。’
即使是客房也同样拥有高尚典雅的装潢,来自波斯的长毛地毯,两张运自美国东岸
的高脚单人床,浅蓝色碎花壁纸,处处彰显欧洲上流社会的品味。晓中的行李已经先一
步抵达房间内,就摆在其中的一张床上。
‘请两位先休息一下,晚宴将于七点整开始。如果两位还需要什么,请拉一下床边
的唤人铃,马上会有人为您服务。’玛丽离开时顺手带上门。
‘暂时可以放轻松,’勾烨走向窗边,拉开落地窗,‘这可能是我们抵达香港之前
,最后可以好好休息的机会了,小老弟。好好珍惜吧!’
‘你和杰米认识多久了?’
没料到她的问题,勾烨愣了一下,‘好几年了,怎么,怀疑他会出卖我们吗?’
‘不。’晓中摇摇头,‘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所以好奇你们认识多久罢
了。’
‘交朋友贵知心,时间长短不重要。’
晓中明白这一点,‘你这人真奇怪。’
‘喔?’
怎么不小心将藏在心里的自言自语说出来了?她过去从未犯过这么离谱的错。都怪
他,每次和他四目相交,她心里就有莫名的慌张。要多久才能习惯他那张俊美的脸?晓
中脸蛋一红,‘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是黑帮分子。’
‘有人规定混黑道的人非得是什么样子不可吗?’
‘呃,没有。’她老实承认,‘不过你不能否认一般人对黑帮大哥的期待,绝不会
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
‘太漂亮了一点。’
勾烨放声大笑。毫不保留的笑声让晓中困窘地站在原处,莫非她说错了什么?他真
的是‘太’漂亮了,难道没人告诉过他吗?好不容易笑声歇止后,他以一双撩乱人心的
美眸直视着她。
‘你不太喜欢我,是吗?段晓中。’他性感的薄唇抿成讽刺的微笑。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很难牢记此人是敌抑或是友。‘抱歉,我并无意以你的外表
来评断你,相信你既然能拥有“八面玲珑”的封号,想必有你的过人之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我太漂亮?’他扬眉,不羁的问。
她点点头,‘考虑到我现今的处境,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的目标会更加醒目引人
注意,也更不利于进行逃亡的事。’她微皱起眉,‘至于我个人喜不喜欢你,在此我先
保留我的意见,因为我对你根本不了解也谈不上好恶。’其实,晓中认为她讨厌的成分
应该高于喜欢,毕竟男人太漂亮除了招蜂引蝶外,并无其他好处。往往外表越美丽的,
它的内在越不受人期待。
‘呵呵,和我所想的一样。’勾烨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
晓中眯起一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是在美国受贵族教育的小孩子吧?拥有辉煌的学业成绩,各科都出类拔萃
的精英,受人瞩目的优等生。毕业前夕受到时代使命的感召,决定回头投效革命事业,
立志推翻满清创建新中国。是不是?’
被他一话道破自己的过去,晓中诧异里带着气愤,‘你想必调查过我。’
勾烨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他但笑不语、答非所问的说:‘只有我能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上海,到达香港。相
信或不相信我,随便你,不过你考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至于我的长相你毋需担心
它会成为我们的致命伤,你大概忘了一点,我越是引人注意,也就越少人会注意到身后
的你。不是吗?’他走向门口,‘我到花园去逛逛,不打搅你,等会儿晚宴见。’
是她看错了吗?那瞬间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抹……不,她一定是看错了,像他那
样美丽出众又拥有圆滑手段的人,周遭想必有着数不清的崇拜者、爱慕者及情人,怎么
会──寂寥落寞,这样的字眼是不可能放在‘八面玲珑’的身上的。难道只因为她说‘
不喜欢’就会让他这么郁卒?
话说回来,如果他觉的郁卒的话,晓中可会大骂他一顿。要知道和他相比之下,多
少女人会自惭形秽、芳心寸断,结果他还对拥有这样的外貌感到不满?上天也太不聪明
了。晓中自认并不重视外表,可是她很明白站在美男子身旁的女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一点,恐怕很少人曾经认真想过吧!幸好现在她是男儿身。
罢了?与其浪费时间去想他,还不如乘机洗去这一身疲惫与尘埃。下一次有机会这
样攸闲的休息并且好好梳洗一番,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晓中极力甩开升上心头的魅影,
决心享受这难得的机会,泡个香喷喷的澡。
暂且先把‘八面玲珑’的事抛到脑后,一切等她脑子恢复条理再谈。
晚宴开始前,勾烨回到晓中和他共用的房间里,他换上一套雪白衬衣与黑色长裤,
合身剪裁的宴会西服显得玉树临风,简单的服饰将他的魅力更推上一层楼,耀眼而又迷
人。
晓中自己也换上一套白色西装,站在一身是黑的勾烨旁边,两人刚下楼便成为众人
注目的焦点。参加晚宴的宾客们纷纷探询这两位俊挺帅气的东方男子的身分。勾烨的俊
美无双、晓中的优雅英气,瞬间捉住在场所有仕女的目光。
身为主人的杰米为大家介绍了他们两人,‘这位想必大家都曾经耳闻过,我的中国
朋友瑞克勾,他也是我大学同学。另外这位则是他的朋友,晓中段。今天难得请他们来
参加派对,他们两位皆是未婚,如果有意思的淑女们动作可要快,哈哈,看你们谁有办
法占领他们的芳心了。’
杰米的玩笑话松懈了大家的情绪,也打开严肃沉闷的气氛,一转而为和缓的家庭式
派对气氛了。宴会就在一团和气的开场下进行。
餐点十分可口,话题也很有趣,可是晓中却有点不耐烦。坐在她两侧的……不晓得
该说是主人细心安排还是帮了倒忙,竟是两位年轻貌美的淑女,露西安与薇薇安。她们
都是十六、七岁的‘准’淑女,姊妹俩都很甜美,就是有点搔首弄姿,让晓中招架无力。看见她们,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贵族女子学院里,被那些热情学妹包围的情况。
当晚宴进行到尾声时,晓中还真是松了一口气,她藉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摆月兑那对姊
妹花,也躲开了‘请人跳舞’的尴尬时刻。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失踪,她溜回楼上待了
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踱到舞池的角落,靠着长窗帘避人耳目。
‘怎么样,看到他人了没?’窗帘另一端传来讲话声,恰巧被她听见。
‘没有,该不会被他给逃了吧?’女孩回道:‘真可恶,我一整个晚餐都试着要让
他注意到我,希望他能邀我跳支舞的。谁晓得乐队开始奏曲时,他人却不见了,到处都
没看见他。’
‘放弃吧,人家说不定对你没意思,露西安。’
‘哼,不会的。’女孩激动地说道:‘段先生凝视我时,我的心儿都会扑通乱跳,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呢。你不晓得,他那双冷酷帅气
的黑眸,真是美丽极了。
原来是在讲她?晓中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不禁在心里叹气。这些爱做梦的小女孩
,等她们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你罗曼史看太多了,露西安。我知道,都是那个什么李葳写的东西让你中毒过深
,要知道那种书不能看,一看就会上瘾,而且还会满脑子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劝你
还是多学学我,喜欢那些现实生活里头活生生的美男子好了。’
‘哼,你自己还不是半夜趴在背窝里偷看李葳的书。“越夜越浪漫”那本书你还没
还给我,别忘了。’
‘那又怎样,你自己也跟我借了不少书呀!’女孩用力扯了扯窗帘,吓得晓中赶紧
躲到另一端去。‘我看那些书,但是可从没中毒哟!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我好得多了。像
我就不喜欢段晓中,他呀太冷傲了,帅气是帅气,但是缺少一点点温柔。像勾烨就好多
了,那双漂亮的子夜黑眸像要将人融化似的,好美喔!’
‘胡说,晓中比较好看。他白里透红的肌肤比我还要女敕呢!’
‘啧,连人家的皮肤你都注意到了。可是有一点你就不能否认,他总比勾烨矮吧!
我的勾烨身高一八O,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赘肉,这可比你的段晓中强喔!而且呀,根据
我的比较,他们俩的臀部还是勾烨比较紧俏……’
听到此处,晓中的脸已经不光是‘红’能够描述的,这些小女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呀!竟然一项项比较起她和勾烨的优劣胜负。算了,依她看,此处不宜久留,她还是到
花园去透透气好了。
月影重重叠叠地交错出一条银色小路,洒在玫瑰脆弱花瓣上的是月色呢?还是夜之
仙子不小心留下的银粉?浓郁感人的花香,挥之不去的萦绕在每个呼吸间,深入了灵魂
,溶进细胞,随着血液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晓中踩在小径上,贪婪地涉猎每分美丽的夜色。
‘闹够了,住手,杰米!’
一声怒吼划破宁静,晓中迅速地回转过身,却只见花园喷水池旁愤怒离去的勾烨,
以及跌坐在地上的杰米.蓝恩。从杰米抹了抹嘴角的样子看来,刚刚勾烨似乎给了他一
拳。
晓中不想多添他人的尴尬,正想转身离开,但是杰米却先看到她了。
‘啊,你看到了呀。’他自地上爬起身,拍拍衣上沾的灰尘,‘很糗是吧?别看我
个子比他高壮,但是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赢他的功夫。小看瑞克的人,最后都会尝到苦
果。’
没想到‘八面玲珑’也会生气揍人。‘发生什么事了?’
杰米耸个肩,‘老样子,我向他求爱,结果挨他打。’他晓得瑞克的界限,但是好
不容易有这独处的机会,他就是忍不住……‘你……向“他”?’这未免太惊世骇俗吧?她就读女子学院时,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类的事,可是杰米又不是学校里青涩的学生了
,外头到处都是美丽动人的女子,怎么会反向同为男人的勾烨……就算勾烨再怎么俊美
,也还是个男人。
‘吃惊吗?’杰米抽出一盒雪茄菸,叼在嘴角,‘要不要也来一根?’她婉拒他的
好意,‘那你不介意我抽吧?’
‘请便。’这毕竟是他家的花园。
暗红火光在夜色里燃烧着,他抽了一口菸后,幽幽吐口气说:‘我知道其他人没办
法理解我,其实我并不是只爱男人,在遇到勾烨之前,我可是交过许多女朋友的。但我
发现自已真心喜欢的人,就只有他而已。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哪怕这是离经叛
道的事,我也不在乎。可惜,他却只把我当成朋友一样看待,不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打动
他的心。’
这种事的确很难让人理解,可是也没有人有权利去干涉他人喜好。
‘怎么?会不会害怕起我这种人来了?’杰米继续吞云吐雾,‘还是觉得恶心、变
态?你也是个男人,应该会觉得我这种人很怪异。’
‘我不害怕你,也没有什么恶心的感觉。变态不变态这种事,又要由谁、由什么角
度来衡量呢?’晓中微微一笑,‘最重要的应该是你自己怎么想吧。’
杰米略带点意外的看她,接触到她清澈的眸子后,他撇唇一笑。‘说得好,我怎么
想最重要,其他人谁在乎。’
他们就这样在夜色笼罩的花园喷水池里,各据一角,沉溺于各自的思绪里,分享同
样的星空、水花飞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晓中先打破这沉默。
‘你不是已经问了。’杰米咧唇笑。‘说吧,别客气。’
‘……’该问吗?这其实有点侵犯隐私,但是晓中突然有种非得到解答不可的渴望。问吧,回答与否是杰米来决定的。‘你喜欢勾烨瑞克是因为他很漂亮吗?还是另有原
因?’想要知道勾烨这股纵横男女的魅力,来自于何方?他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吗?晓
中想知道在那惑人外表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认识瑞克不久,对吗?’杰米熄掉手上的菸,‘是的话,我不怪你这样问。他
当然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可是除了他是个美人外,他也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全世界
都找不出第二个勾烨了。’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独特的。’
‘不、不,你不仅我的意思。’杰米挥挥手,‘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动如狡免
、静如处子”不是吗?我想他一眼就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他兼有美丽与剽悍之处吧。端
是看他如何穿梭在不同人群间的魅力,就是一种享受,明知道自己或许被他作弄了,却
也甘之如饴。你能了解吗?’
是这样吗?晓中还不太能明白杰米的话,但有一点她很确定,‘你真的很喜欢瑞克
,杰米。’
‘可不是吗。’杰米也赞同地点头,‘你要不要帮我一臂之力,今晚让我睡你的床
,好吗?’
晓中被他那顽皮的神采逗笑,她勾起唇角,‘不要得意忘形,难怪刚刚瑞克会揍你。我可不想把床让给你之后,被他追杀,我可还要仰仗他呢!’
‘噢,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接受瑞克的协助到香港去?’
‘当然。’晓中眼中闪动着高昂的斗志,‘我怎么能放过看他施展“穿梭于不同人
群间的魅力”的机会呢?你都说那是一种享受,那我绝不能错过,对不对?’
‘唉,又是我的大嘴巴。’杰米哀道。
‘等我抵达香港后,就会把他还给你了。’
杰米冷哼一声,‘你别想将他据为己有喔,否则我绝对会杀到香港去找你。’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恭候你大驾。’
‘请等一下,帮办,请你等我去通报一下。’远远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晓中与杰米的
谈话。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人了,蓝恩先生。’那人站在花园入口处挥着手说:‘是我
张宗玉呀!’
‘糟糕,这家伙怎么自己跑来了。’杰米脸色一沉,‘你快回房间去,晓中。这人
是衙门公差,恐怕是来捉“七月”的。’
但是张宗玉在晓中来得及离开前,已经从唯一的出入口走过来。‘蓝恩先生,我听
到一个很不得了的消息呢!’
‘张先生,真是“稀”客,我记得宴客名单上似乎没有你嘛!’杰米将晓中推到他
身后,催促她赶快乘隙离开。
‘呵呵呵,我不请自来还请蓝恩先生见谅。但是我接获非常可靠的线报,有人曾见
到“七月”在大世界戏院附近出现,最后坐辆黑色劳斯莱斯离去。而且,最后那辆车是
进入了蓝恩宅邸内。我心想这可不妙,蓝恩先生这么重要的人物万一被革命党人要胁,
那我们大清皇朝可负不起这种重大责任。于是我二话不说,马上出发到您府上来追捕犯
人,以免伤害了友邦重要的官员。’
这只老狐狸,以为凭这几句话,他盖恩就会乖乖听话吗?‘我府里绝对没有你要找
的犯人,张先生。你的出现惊吓到我的客人们,我希望你们能尽速离去。’
张宗玉狡诈的眼神不住地飘向杰米身后,‘您这位朋友,好眼熟呢。好像在什么地
方见过。’
‘相信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本国允许,你私闯入我的宅邸,视同人侵我国国土喔,
张先生。’
‘请您身后这位朋友出来和我见一面,我马上就离开。’
藏于杰米身后的晓中,她很明白杰米和清廷爪牙张宗玉的对峙是拖延战术,总不能
一辈子藏在他身后头吧?眼前危急的情况下,晓中能靠的只有自己──‘快倒下去!’
她才听见这句耳语,暗处有一双手就从后面将她推倒,扑通一声地,晓中空中无助地划
了两下手,最终仍向后倒进冰凉的喷水池里,溅起了半丈高的水花。‘哇啊!’
‘阿晓你没事吧!’
紧接着,晓中只知道自己被一条厚重的毛毯兜头罩住,然后便被人轻松的一把抱起。‘杰米,真抱歉,阿晓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我先带他回房去了。’
‘瑞克!’
听得出来杰米松了一口气,被里在毛毯里的晓中悄悄的揭起一角透气,但是很快的
,一只大掌又将毛毯密封起来。不过就那么一眼,她已经可以看见张宗玉那老家伙气得
一脸铁青的模样。这一回多亏是勾烨千钧一发间,巧计救了她小命。
‘又是你──勾烨!’
‘失陪了,张总捕头。’
等到晓中觉得他们已经离自己有段安全距离后,她隔着毛毯说:‘把我放下来吧,
我一定很重,你会受不了的。’
‘比起我抱过的一些人,你就像羽毛那么轻。’勾烨隔着毛毯告诉她:‘乖乖藏好
,别乱动,小心等一下露出了马脚。等我们回到房间后,我自然会放你下来的。’
暂时也只能听他的。他抱着她上了楼,像是过了永恒那么久,才又重新回到房间里。当勾烨一放下她时,晓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抛开毛毯透气。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抱在
怀里,那感觉真是非常的令人脸红。自从她身高超越寻常男孩后,就再也不曾有过这种
小鸟依人及仰赖人保护的经验了。
‘刚刚可真是危险啊。’勾烨笑看她说:‘原本我在大厅里被一对姊妹花缠得月兑不
了身,正愁没借口离开,见到张宗玉出现,给了我绝佳机会。幸好及时让我想到这个法
子,否则现在我们可玩完了。’
‘谢谢。’晓中真心的说。从刚刚起,她对勾烨的观感完全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了。
‘瞧你,浑身都湿淋淋的。’他模模晓中的头,‘不好意思,害你在这种天气下跳
进池子里。快把外套月兑了,进去洗个澡吧。’
好温柔,头一次有人道么温柔的待她。大部分的人都是仰仗她依赖她处理事务,就
算是好朋友之间也是平等而独立的对待,绝没有谁宠谁的事。像勾烨这般温柔地抚模她
的头发,触动了晓中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部分,因为隐匿得太好,连她自己都快遗忘了
……温柔是什么感觉。
勾烨见晓中发呆,以为她是被刚刚的插曲吓到了。嗯,这样下去着凉了可不好,他
干脆动手替她月兑下外套,‘来,这浴巾给你……’咦,那湿淋淋的衬衣底下是……他该
不会看错了吧?
‘你,段晓中,“你”是女的?’
浴巾应声落了地。
‘哈哈哈哈──’笑不可遏的勾烨,坐在沙发上,捧月复大笑。
另一方面,晓中双颊绯红地伫立原地,她没计画以这种方式让‘八面玲胧’得知她
是个女儿身。真是太糗了,都该怪湿答答的白衬衣就像是透明似的,将她的曲线毫无保
留的暴露在他面前。现在她紧里着浴巾,等着勾烨这番嘲笑过去。
‘很高兴你认为这是个笑话。’她淡淡地说。
勾烨扬起一眉,‘当然是个笑话啰!’晓中脸色一白,但他又接着说:‘是我勾烨
这辈子闹过最大的笑话,幸好我那群狐群狗党不在,否则我这辈子都逃不过被他们嘲笑
的命运了,哈哈。’
为什么这会是他闹的笑话?晓中不解。
瞄了她一眼,‘不懂是吗?很简单,我告诉你好了。自诩为女性鉴赏师的我,居然
连身边的伙件是女红妆,足足一天都没发现,还不够好笑吗?这下子我可真是砸自己招
牌了。’
‘我无意隐瞒,只是一开始你似乎就误会我是男孩子,我就不觉得有澄清的必要。
你也不必感到难过,外界许多人都误会“七月”是个男子。’
‘谢谢你的好心安慰。’勾烨唇角含笑,‘我没有难过,相反地,我非常高兴呢,
晓中姑娘。再高兴不过了。’
怪人。晓中心想,他的喜怒哀乐都那么奇怪吗?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他笑容可掬地问道。
望着那双美丽的黑眸里诡谲的笑意。‘我想或不想知道,你都会说吧。’
‘聪明的小姑娘。’勾烨伸出手来,晓中不自觉地将手递给他,他很自然地举高她
的小手到唇边印下绅士的一吻,‘嫁给我吧,段晓中。’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是说真的,晓中。如果你想“活命”,马上嫁给我。’
不,她没有听错,而是‘八面玲珑’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身还不到五分钟就向她
求婚了,只有疯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婚姻大事。
勾烨瞧着她的脸噗蚩一笑,‘你晓得你杏眼圆睁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吗?我以为你这
小子──更正,姑娘──只懂得皱眉头摆出老成冷静的脸孔呢!说实话,你现在这副大
吃一惊的模样,更适合你那张年轻可爱的俏脸。’
‘请你正经些行吗?’晓中发怒了。
‘哇,你生气的模样也很逗人。’
‘勾烨!’
‘好好好,不开玩笑。’勾烨收起调皮的笑容,‘但结婚的事是认真的。’
蹙起峨眉她仔细一想,‘“活命”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如果早先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就不用煞费周章地安排那些掩护措施
,刚刚还在张宗玉面前躲躲藏藏的。现在“七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勾烨新婚
小妻子“段晓中”,问题全部迎刃而解,这样你明白了吗?’
七月消失?妻子段晓中?啊哈,原来如此。‘这场结婚是假的,只是掩耳盗铃之计
,对吗?’
‘没错,外面风声鹤唳在找寻“七月先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身为我勾烨新婚妻
子的你,和我同行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的。这趟旅程比起我预期的将容易多了。两名男子
同行,比起对夫妻来说,目标显著多了。’
‘八面玲珑’的确有一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套权宜应变之道。‘我明
白了,那一切就照你安排的去做,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
‘真有意思。’勾烨又露出骗死人不偿命的迷人笑脸,‘我还是头一次碰见像你这
般具有英气的女孩子,多半女孩家穿着男装时,不免会流于脂粉气味过重,你却一点也
不会。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
晓中耸耸肩,‘从小我就是这样,很多叔叔阿姨都以为我是小男生。我并没有刻意
要装成男孩样或是穿长裤,只是生性较爱打抱不平、保护弱小,久而久之在女孩子面前
,我反而取代男孩子的地位,成为她们的保护者。也许这就是你指的缺少女人味的原因
吧。’
‘我并没有说你缺少女人味,晓中。脂粉味和女人味并不一样,你很特殊,不要小
看了自己喔。我相信假以时日,会有许多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又来了,用那温柔磁性的声音将她迷惑,用那温柔入骨的眼神将她捕捉,再以那
温柔多情的笑颜将她吞噬。晓中惊觉到自已快被他的温柔所淹没了,她的大脑正向她的
心发出紧急警报,敌军攻陷的速度太快,守军正步步沦陷。这是自作多情的发病征兆!
千万记得他和她只能存在着公事,没有任何私人情感发展的空间。
即使他帅得一塌胡涂、俊得乱七八糟,她段晓中绝不会任由愚昧的儿女私情混淆了
她的判断,绝对!
‘我去换下这身湿衣。’晓中急急站起身,掩饰她那火红的双颊。
‘今晚我不在这里睡了。’
他的话让晓中转过头,‘咦?’
‘既然你是女孩,我可不想被迫成为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为避免诱惑,我还是睡其
他房间好了。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谈。’
这个‘八面玲珑’,还有什么事是他所考虑不到的呢?晓中第一次遇见一位能这么
让她佩服的人。真希望自已和他相比能毫不逊色,这种棋逢敌手的心情也是晓中初次的
体验。
‘你真的是女人吗?该不会这又是瑞克玩的花样,骗人的吧!’杰米拚命摇头,一
脸不可置信,‘别以为你穿着裙子就可以骗过我喔,晓中。’
勾烨挂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坐在一旁,晓中满脸通红地瞪他一眼。她有预感自
己又被某人捉弄了,说不定他早就料到杰米会有这种反应,却没有事先警告她一声。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她没好气地端坐在沙发上,临危不乱的说道。
‘可是……’杰米从脚打量到她的头顶,‘唔,感觉好怪。看见你穿着长裙,总不
如看到你穿着长裤来得对劲,好怪……你……真的是女的吗?’
晓中自制地掠高一眉,‘需要我提出证据吗?’
勾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杰米困窘地红了脸,别看他外表开放,骨子里对于淑女
也是很具绅士风度的。晓中这么坦荡的态度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以小人
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不、不必,我相信就是。’
总算可以把这场闹剧结束,晓中心想。
‘但我满好奇,瑞克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杰米掉头看向他。
‘这个嘛──’
‘不许说!’晓中急急阻止。想起自已昨夜那种窘状被人一再复述,她可受不了。
被她一吼,反倒吓一跳的勾烨,过不了三秒就再度放声狂笑。这厢笑得起劲,那头
的杰米可就越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也就令他越好奇,‘你们俩瞒
着我做了什么?’
杰米没察觉他的口吻十足像是‘吃醋老公’寻问‘第三者’是否和他‘娘子’有奸
情。惹得勾烨不悦地挑起眉头,‘我和晓中做了什么,又关你啥事。’
‘瑞克你明知我对你──’
‘我们什么事也没做!’晓中赶紧出面澄清,昨夜和杰米一番谈话后,她就发现自
己挺可怜杰米的立场,他并无恶意。喜欢一个人不该是错事一件,就算对象不是众人所
能允许的,至少那也是他出自真心的付出。
‘其的吗?’杰米委屈的皱起眉。‘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唉,她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
‘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事瞒我!’杰米咬住不放,‘我警告你,不能和我抢瑞
克,他是我的!’
勾烨用一只沙发枕扔到杰米脸上,拉起晓中往外走。‘谢谢你一夜的收留,我们该
走了,告辞。’
‘什么?’杰米拿下枕头,慌忙站起身。‘等等,外面现在布满绿衣,你不能就这
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瑞克。’
‘喔,我不能吗?’勾烨扬起一眉,不在乎地一笑。
杰米栏下他们俩,‘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我在后门安排了一辆车,你们从那边
离开吧!昨夜耶名总捕头气得掉头离去,可是他并未轻易放弃,他故意在我家门外安排
重重警力,就等你们离开我家门口,就要逮捕你们的。’
‘去拿你的行李箱,我们等一会儿大门见。’勾烨迳自对晓中说。
‘瑞克!’这男人为什么总是惹人生气呢!杰米满心怒火里又有点恋恋难舍,也许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放不下吧!‘我不允许你走,这等于飞蛾扑火。’
‘不错嘛,你的中文又进步多了,连“飞蛾扑火”都懂。’
‘有你这种朋友,不进步怎么骂得了你!’杰米气急又败坏地说:‘我道歉行吗?
我刚刚一时失言,不小心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你不要因为这样就故意整我开心,行吗?’
‘你这人啊……’勾烨拿他无可奈何的一摊手。‘我没有故意整你,也没有飞蛾扑
火,放心。’也只有杰米还能在关节眼灌人迷汤。拿道歉当进攻筹码。
‘那你说要从大门离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大门离开的意思。’勾烨一看他又要补话,伸起手来制止他,‘先听我把
话说完。你八成忘了外面的绿衣们要捉的人是谁吧,他们要捉的是“七月”,并不是我
和段晓中。’
‘七月就是晓中啊!’
‘不,七月是七月,晓中是晓中。’
这番似是而非,颠黑倒白的话让杰米眉心都打结了。
‘他们要找的人是革命分子“七月”,而等一下和我走出大门的将是一位淑女,也
是我勾烨的妻子“段晓中”,这样你明白了吗?杰米。’
终于让他恍然大悟。‘聪明,瑞克,太聪明了。’他拍着勾烨的肩说.‘这利用他
们既定的印象,七月是个男人而不是女人,躲避清廷爪牙的追踪,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的运气好,和聪明无关。’勾烨微微一笑,‘这也是我在发现晓中是女孩后,
灵机一动想到的。’
‘还是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说。
‘去,这算什么好友嘛!’
他们的笑声传入了晓中的耳朵,站在楼梯处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情景,晓中真的非
常讶异,这就是男人们的友情吗?勾烨虽然知道杰米的心意,却以自然的朋友态度对待
他,而杰米为了不失去他的人,将这份情转化为友谊的心意也让人感动。晓中发现生命
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变化万千。第一次让她觉得人是非常有趣的动物,而勾烨
更是芸芸众生里最耀眼夺目的发光体。
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好了吗?’勾烨回头瞧见她,‘那我们走吧!’
‘等……等一等!’杰米突然拉住了晓中的手往回走,‘给我五──不,十五分钟
就好。’
‘要做什么?’勾烨问道。
‘等一下你看就知道了。’
什么十五分钟嘛!结果勾烨一个人坐在客厅连喝了好几杯茶,都还没看到半个人影。若说杰米又想到什么诡计不让他们走,段晓中也不可能乖乖听他摆布。也是这个想法
让勾烨能耐下性子,老实地坐在这边等候,然后怀疑他们又在搞什么花样了。
‘咳、咳。’有人在客厅角落咳嗽,勾烨从站立的窗前回过头来,并且不耐烦地说
:‘总算好了,也该有人催催──段……晓中?’
杰米满面笑容,像个骄傲的父亲牵着新娘子似的,他牵着晓中的手走进富丽堂皇的
客厅,但是客厅里昂贵华丽的装潢却引不起他的注意,此刻在勾烨的眼里只有一身雪白
纺纱旗袍的她,段晓中。
她那乌黑短发以珍珠夹子向后梳起,完全显露那张鹅蛋俏脸,雪润的双颊淡扫一层
胭脂,红唇点朱、五具悬梁,星眸流转间有一丝少女的羞涩,但是她那自信顽固的下巴
却丝毫未曾有所改变。
过去在西装底下,让人误以为是削瘦修长的身材,现今一袭及膝贴身旗袍,完全揭
露专属于女子拥有的柔美身段,玲珑窈窕秾纤合度,虽不似一些性感尤物的丰腴玉润,
但是那份如柳款摆的细腻女人味,比起性感更值得细细品味。
一只翠玉镯搭上一枚纯金戒子,简单地点缀着高雅的仕女模样。
‘怎么样?我很久以来就极喜欢这种中国风味的女孩儿样,这套衣裳原是为了我妹
妹来到中国时可以穿的,现在凑巧派上用场。没想到晓中穿上这套衣裳后会变得如此漂
亮,真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呢!’杰米仍笑咪咪地解说道:‘还有连戒子我也帮你准备
了,总不能结了婚不戴戒子吧!这样的装扮,百分之百可以骗得过那些官差。’
晓中尴尬地红着脸,尤其勾烨从刚刚见到她之后就一言不发,害她真想钻地洞躲起
来。‘我已经跟杰米说了好几遍,我不适合穿着女装,特别是旗袍穿在我身上一定更加
不伦不类。以前我试穿过一次,结果被人嘲笑是大树穿衣,然后就再也没穿过了。我看
我还是去换下来吧!’
‘胡说,你穿这样再适合不过了。’杰米皱眉反驳,‘你说对不对,瑞克。’
是啊,这可让他为难许多。勾烨心中暗道,杰米恐怕不晓得他这番好意却带给他多
大的麻烦。他和段晓中这段旅程本来是极单纯的公事,现在……佳人在旁,还要巧扮鸳
鸯……如果她真是那么男孩子气,一板一眼的顽固早熟革命份子,事情或许会容易一些
,现在看过她女装时的清纯俏丽,发觉她也有柔性软化的一面,甚至是楚楚动人的清秀
佳人,他还要怎么自处呢?
聪明的话,他已经否定杰米的话,并且要求段晓中立刻去更换一套不那么清纯可爱
的衣服。但是一接触到她那双盈盈大眼,天大的谎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你穿这样很好看,不必换了。’他虚弱的一笑,上天保佑他的理智。
直到听见他的话,晓中才晓得自己一直屏息以待的等着他的话。而他的赞同及那小
小三字‘很好看’就像寒冬里的暖阳,将她凝固冰封的某段不愉快回忆,如雪一般的融
化了。杰米的称赞与刚刚帮她更衣的女仆们所说的话,都不及他短短几个字来得有用。
她到底是怎么了?晓中望着他那双温柔的黑眼,猛然地扭开头,‘我们快走吧,时
间不晚了,错过船就糟糕了。’
‘说的也是。’勾烨走过来时,晓中心跳一阵狂乱。‘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杰米,
没有你的帮助……我想事情不会顺利的。’
‘哈哈,我随时都愿意帮你的忙。’杰米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两下,‘我送你们到门
口,不想错过你们在张宗玉面前从容离去的场面。我猜那些绿衣们没有一个会知道他们
竟然眼睁睁放走“七月”,哈哈哈,太值得一瞧了。
‘有人出来了,张总。是他,上海龙帮的那家伙。’
‘哼!不信我等不到你出门!有种就一辈子不要出来嘛!’张宗玉昨夜在蓝恩宅邸
里受的耻辱,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可恶的痞子,光靠一张脸与舌粲莲花的嘴巴,就将
上海政商界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我张宗玉不吃你那一套。什么‘八面玲拢’!碰上他
这张铁面无私,绝对要让你好看!
‘他们坐上一辆车了。’报子继续传回他们以望远镜看到的情况。‘大门开了,很
快就要开出来。’
‘叫大伙儿准备好,把那辆车子拦下来。注意,要小心对方诡计,也许前面的车只
是幌子,后门也可能被人利用。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卑劣的恶徒溜出我们的天罗地网,知
道了吗?’
‘是!’
哼哼,瞧他一声令下,上下一百名的绿衣们就要听命行事,这就是他名满天下第一
总捕的庞大势力。小小一个勾烨也想和他作对,根本是活得不耐烦,嫌寿命太长了!不
会有错,昨天那名躲在杰米蓝恩身后的胆小儿,必是‘七月’。要不是勾烨使计在他眼
前偷走人,他现在已经立下大功一件了。
没关系,现在捉也一样。‘七月’一落网,哈哈哈,他这京城第一名捕的头衔,将
会传颂一时,大家都会知道他的厉害。
‘张总捕,车子拦下来了!’
这时候就是他风风光光的出场了,他慢吞吞地走到那辆豪华簇新的敞篷车旁,哼,
这种喷火的洋人黑怪物也只有这些洋鬼子的靠边人才敢坐在里头。
‘勾烨你这小子,今天总跑不掉了吧!’总捕头将手搭在车旁。‘把人交出来,咱
们再来商量你该怎么孝敬你爷爷我。’
‘张总捕,又碰见了。最近咱们挺有缘的,不过我不知道你要我把谁交出来,这里
除了我和我娘子,就没有别的人了,你自己瞧。’
兔崽子还笑得出来!张宗玉冒火地掏出火枪,‘你说什么鬼话,昨晚你明明和乱党
在一起,他一定在你车上,不会错的。’
‘那,你就好好搜一搜吧。’勾烨熄了火后,推开车门,‘娘子,咱们先下车让差
爷们搜车,不要打扰他们。干扰公务的罪名咱们可担不起。’
张宗玉此时才注意到勾烨身旁的美娇娘,惊为天人双眼发直,老天爷可真不公平。
像他在公门里当官忙得要死要活,赚那一点银两,靠着点名声才能够攀上几个花魁,还
没半个女人肯嫁他这种人。可是这个嘴上无毛的家伙,靠什么运气竟能娶到这么水当当
的娘子?
‘请搜吧,官爷。’勾烨一手搀着老婆的腰,好整以暇地等着。
可恶,就算把车子翻过来,他也非要找出那‘七月’不可。领那一万两的赏金,娶
一个比这娘们更漂亮的老婆。
勾烨低头在晓中耳边小声地说:‘他们把你当成苍蝇了,瞧,连车座垫都不放过呢!’
‘这又要拜谁误导他们所赐啊?’晓中微笑地回他。
‘不过,易地而处,我也满同情他们的。’勾烨抿唇一笑,‘真输给你了,竟能扮
男子扮得如此唯妙唯肖,让人意外。’
‘我只是顺应我天生的个性,并不是假扮。’她不着痕迹的为他上了一课,‘就像
你的容貌是天生的一样,你也不喜欢大家老是说你漂亮,而不在乎你皮相底下的东西啊。’
‘……’他凝视她半晌,‘分析我让你觉得很快乐吧?’
‘嗯。’她老实承认。
勾烨的脸罩上一层冷纱,晓中微带笑意的说:‘但我并无恶意呀,“八面玲珑”。
实在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很想多了解你一点,也许我们两个南辕北辙的人也能处得很愉
快呢!’
这番话让他冷峻的容颜放松了些,‘我并不觉得你和我相差很大。’
‘喔?你认为我也做得到“八面玲珑”吗?还是说……你像我一样愿意为理想献身
呢?’
‘我很乐意献身给你,倒是真的。’话题一转,进人危险地带。‘需要我证明这点
吗?’
她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向来温柔漂亮的眸子,此刻看来竟如此危险的莹亮,邪恶
之火在其中跳跃诱人共舞。‘把心掏给我看吗?满血腥的,我看还是算了。’
‘把这当成是游戏,让我们一起愚弄一下这些绿衣们。我打赌你没做过如此大胆的
挑衅吧?’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滑到她颈项问,徘徊于她激动的脉搏旁,‘小小的尝试一
下,我知道你想要的。’
明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却也甘之如饴──晓中几乎是着迷了,看着他那双散发着蛊
惑的眸子,这个邪恶的混世广王,他心知肚明自己的魅力,恬不知耻地运用它,并且自
得其乐呢!
她知道,如果她有意阻止他那么做,她有许多时间可以喊停,因为他低垂下来的动
作缓慢的像一种折磨,对于神经及耐性的折磨,甜蜜的折磨。当他性感的唇近在咫尺,
只需要她微微一抬头就能触及他的,晓中也一动都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躲,或者
是她内心渴望着一窥罪恶之秘呢?
起初的轻触像是羽翼拂过她的唇,微热、柔软与心悸,当他离开时她以为这样就结
束了,但她错得离谱,这才刚刚开始。他的舌尖紧接着搅动了她,灼热地占领她所有的
知觉,接下来除了他以外,晓中脑海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唔,看来我们成功了。’他抬起头在她耳边调皮的细语说:‘瞧瞧左右,那些绿
衣们此刻巴不得将我踢开,取而代之呢。’
晓中发誓她一定从脚趾尖红到她发顶了,她埋首在他胸前,倒不是真的那么害羞,
只是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焦点。这下可真是在大庭广众下一呜惊人,做了件惊世骇俗
的事,初吻就在上百名绿衣的见证下进行。看来,她真是‘鬼’迷了心窍,那个‘鬼’
除了‘八面玲珑’勾烨外也别无分号了。
‘报告,总捕。全都搜遍了,没有半点逃犯的蛛丝蚂迹。’
闻此言,张宗玉气得脸色转黑,但是却又拿勾烨束手无策,他已经非常合作地让他
们搜车,很明显地这一次他是不可能逮到勾烨的狐狸尾巴了。
‘总捕,内人和我还要赶船,开船的时辰快到了,请问我们能够离开了吗?’他摆
明不将张宗玉的黑脸放在心上,笑得像只偷腥猫似的。
‘哼。’总捕头悻悻地掉头,‘叫大伙走了。’
所有的绿衣都乖乖的撤回路的两旁,勾烨悠闲地替晓中开车门,然后绕过车头坐进
驾驶座,‘祝你早日找到那位革命党分子,张总捕头,再会。’
扬长而去的车子掀起阵阵风沙,气煞了张宗玉,喀啦一声,他手中握的鞭子断成两
截。
她伸出舌尖轻舌忝着下唇,那股灼热的知觉仍在她舌尖挥之不去。在他怀中时无法清
楚的思考,现在让她回想起来……硬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就像洒倒的五颜六色水
彩般,湿热间有红色的热、蓝色的冷与暧昧心跳声的橘,在意外的灰色,寻找到纯白的
平静。
原来这就是那么多女孩子会被坏男人骗的原因。
‘怎么了?突然好安静。’勾烨专心在路面上,良久才发现她一直很安静。
她看着车旁倒飞而去的树木,‘我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
没有搭腔,他将车子转上一条通往港口的繁忙马路,夹杂在大部分的马车与人力车
间,黑色的劳斯莱斯突兀的像是一匹误闯羊群的大犀牛。
‘马上就到港口了,航行于上海与香港的这艘客轮是属于英国的,我想在船上应该
可以很安全的避开那些追捕官差。当初我预订了两个单人房,这可能对于咱们假扮夫妻
有点不方便,不过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嗯。’
他再度瞥视她一眼,‘说出来,你这样让人很不舒服。’
‘什么?’她讶异地看着他的侧脸。
‘从刚刚上车起,你就一直在想着些什么,是和我有关的吗?’勾烨扯扯唇角,‘
你那闷不吭声的样子让我心惊肉跳的,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不对了?还是……我有口臭?’
这句自我调侃让晓中露出笑容,‘你怎么知道。’
‘啊,我就晓得。’他随兴玩下去,‘很抱歉,下次知道我要亲吻一个美女前,我
一定会做好双倍的洁牙工作。’
‘我代表天下的女性谢谢你的体贴了,勾先生。’
‘叫我勾烨,或是阿烨、小烨,随便你。就是别叫我勾先生。听起来让我很不习惯。我不是拘泥于繁文褥节的人,我就喊你晓妹吧。还是你有什么有趣的小名?’
晓中的确是有小名,不过她就是不想轻易告诉他。‘以物易物,你有小名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人都叫我“八面玲珑”。我不像其他人那么讨厌这些
报章杂志给的小名。比起什么“东方龙”或是“冷面诸葛”,我觉得我的“八面玲珑”
终算好听。不过,你也可以称我为厚颜无耻的恶徒小烨,哈哈。’
‘仔仔。’既然他这么爽快,晓中也干脆的说:‘我的朋友都叫我仔仔。’
‘仔仔?那不是……’
‘没错,它是称呼小男孩的。可是打自我小时候起,我妈就称我仔仔。如果你看过
我小宝宝的时候,就会了解为什么了。每次她抱我出门,大家总是称赞说:“好俊的小
仔仔”喔,久而久之,我妈也懒得纠正他们,甚至跟他们叫我“仔仔”起来。’
勾烨笑起来,‘很有趣的典故嘛!不过现在不会有人将你误会为男孩了,相信我。
’
晓中耸个肩,‘我无所谓,是男或女都一样是人,我反而喜欢男人,可以自由自在
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你这么说,莫非有人限制你的自由?’
她黑眸一暗。‘我看到港口了,停了好多艘船,哪一艘是我们要搭的船?’
对于她突然移转话题,勾烨微挑眉,看来里面有故事喔!段晓中不像那些顾左右而
言他的反覆无常女子,也许这个话题碰触到她鲜为人知的弱处。
‘右手边数来第三艘,双层蒸气客轮。’
簇新的客轮停泊在港口边,船上仍装饰着许多漂亮彩带,舨板搭靠在港岸上,许多
乘客正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上下船。这虽是一艘客轮,但它同时也搭载一些高价位的商
品,水手们彼此吆喝一担担挑起货物,他们那奋力工作的忙碌样子,令整个港口更加生
气勃勃,热闹非凡。
‘走吧。’勾烨将车子交给港边美国商务馆的办事人员,他们会负责将车送还给杰
米。‘上船了。’
晓中点点头,仰视着这艘巨大的蒸气船,好久都没有坐船了。打从美国坐了三个月
船回到上海后,再也没有出海过。这次竟有机会坐船到香港,真可说是危险情势里,意
外的假期。
他殷勤地伸手扶她上舨板,晓中正想谢谢他的好意时,一个不明物体却擦撞过她,
并且快速如一团红火冲向了他。
‘烨!你怎么会在这边的?’
那一团红火,后来晓中看仔细了,原来是一位身穿大红色低胸洋装的女子,她现在
正热情的攀住了勾烨的颈子,嗲声娇气的说:‘你是特地来送我的吗?烨。人家好高兴
喔!没想到你肯来。’
勾烨俊美的脸露出罕见的晚红,他尴尬地解开热情女子的双臂,‘王苹,真巧,你
也在这艘船上。’
‘说什么真巧,难道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他摇摇头,朝晓中伸出手,‘我要陪内人到香港去一趟。’
‘内人?是指………’那名女子以讶异的目光瞪向晓中,‘这是你最新的恶作剧吗?烨。你不可能结婚的。’
‘这位是王苹,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低头向晓中介绍,接着以温柔坚定的笑容,
‘王苹,这位是我新婚妻子段晓中。’
‘很高兴认识你,王小姐。’
‘勾烨别闹了。’红衣女子不悦地插起腰,‘我怎么没听说你结婚,也没见你摆喜
酒,你八成又是寻我开心了,是不?’
‘婚事办得很仓促,除了几个知心朋友,上海也没什么人知这。不好意思,王苹,
没请你来喝喜酒你可别生气。’勾烨以朋友的口气说:‘等我带内人回到香港补请亲友
时,一定会请你的。’
王苹一脸难以置信,但是她还没见过勾烨这么正经的面孔。‘结……结婚,你怎么
会……’
‘事情就是这样,我对她一见钟倩。’他揽着妻子,深情款款地凝视她。‘晓中也
和我一样,认定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归属。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就算现在世界在她脚底下崩溃,王苹也不会更讶异了。她和勾烨关系并非一朝二夕
,他却从没对她说过这种甜言蜜语,更别说是用那双美丽的眼神充满爱意地看着她过。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胜利者不是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恭……恭喜……你了。’
那名红衣女子掩面奔上船,消失在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