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壮的身形蹲在街边,来往过客无人留心在他身上。那张一脸萎靡不振的模样,古辰芳很难想象他是王朝传说中的大将军。
段松波垂着头、眉头深锁,看似在思索些什么,但原因只有她知道,而且——真他娘的烂原因!
“喂,你振作点行不行?”捧着一堆吃食,古辰芳差点火得要抬脚踹人。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居然可以窝囊成这副德行!
当初二牙子跟她说起时,她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辞,根本不足采信。昨天她仅是为了做个人情,才买了小零嘴讨他欢心,今天她就没当成是一回事,结果这人居然把自个儿丢死人的缺陷完全显露在她眼前。
段松波按着肚皮,虚弱地抬起头来。“我要吃的……”
她差点把油纸包砸在他头上!
古辰芳按捺着脾气,自他面前蹲下,并且打开油纸,热腾腾的烤鸡就在眼前,她赶紧折了鸡腿给他。
“呐,快点吃。”
为了他,她听人家说有间客栈卖的烤鸡特别好吃,因此跑了几条街,排了一会儿的队,终于买到这只鸡。而后,她拔足狂奔,深怕拖得太晚,他就要饿到倒地不起,魂归西天了。
段松波眉头拢得更紧,那双眼看来特别的无神。“这是鸡?”
“不然是鹅吗?”古辰芳把鸡头对着他,要他再看清楚些。“快吃吧,吃饱就有精神了。”
“我不要吃鸡!”段松波嫌恶地看着那只鸡腿。“给我甜的!”
古辰芳一拳捶往他身后的石墙上,教段松波瞠圆了眼。
她沉下脸,目露凶光地欺近他,低语道:“给我吃。”
两双眼儿对在一块,一方凌厉不已,一方坚持己见,彼此互不相让。
“我要甜的!”
“没有甜的。”
“我要!”他为什么要改变喜好?
“没有。”
墨黑的眼瞅着她,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就连最后到了风云镖局,凤非也同样不曾这般勉强他。
段松波勾起嘴角,让人看不清他是笑着,还是抿着唇?心绪是喜,是怒?全然未知。
握紧拳,她不可能会轻易退缩,这太没有道理了!
自己辛苦跑了这么远,况且浪费食物是会遭天谴的,这世上有人吃不饱、穿不暖,活生生地饿死在街头。
在富庶繁华的金碧王朝里,不置可否也有这样的憾事。
她就是亲眼见过,所以才深知绝境之中有多痛苦,岂能像他这般任性,随心所欲的糟蹋粮食。
“你别无选择。”
段松波难得出现阴鸷的眼神,“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不喜欢的事。”包括她在内,也是一样。
“所以你可以任性至极,辜负别人的好意?”她气炸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家伙。“金碧王朝中,有许多人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活活被饿死,你晓得吗?”
他有东西吃还拿翘?有人想吃还不见得吃得到!风云镖局里都出这样的怪胎吗?如此性格恶劣,古辰芳想象不到,他从前是个把天下人放在心底的大将军!
这种态度,分明是只顾着自己,压根儿不管其它人的自私鬼。
段松波抢下她手上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看过的死人,没有比你少。”就算那些人被饿死,也不关他的事。
“我怎么会认为你是那位大将军?”因为那把青霜剑,让她误认了吗?
段松波冷笑,心情因为没吃到甜食而恶劣。
“我从来都没有说我是。”这女人凭什么把他随意想成何种模样?“你不要再把你口中说的将军跟我牵扯在一块!”
“你才不是他!绝对不是。”今天她终于认清了,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大将军,根本就是个自私又任性的讨厌鬼。
若不是那把青霜剑,她才不会如此认为。这下很好,她总算看清楚他的本性,若他是那个大将军,那么金碧王朝早就被敌国给占领走了,哪里还会存活到现在?
段松波三两下把鸡腿啃光,虽然不难吃,但还是惹他不快。他这人就是这般,太有自身的喜好,往往让人感到头痛。
即便她讨厌至极,段松波还是不愿意改。这辈子,他有绝大部分都活在别人的观感之下,被捆绑得极度不自由。
因为那些目光,他被迫失去许多应该属于自己原本的东西,甚至无法选择。直到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而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剥夺,以及能失去的人事物。
段松波起身,拖着有气无力的脚步向前走,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头一低,一道小身影趴倒在地上。
大眼对着小眼,没过一会儿小女娃居然扁着嘴,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段松波皱起眉头,最讨厌这类的麻烦事。
“不准哭。”没吃到甜食已经让他很烦了,还碰上这小家伙随时都要哭给他看的鬼样子。
哪知他话一说完,小女娃就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似遭人痛打一顿。
“搞什么啊!”段松波瞠眼,没想到自己栽在小鬼的手上。
哭声引起路人围观,段松波当下直想要逃走,怎奈那小鬼哭归哭,竟还抓着他的裤管不愿放。
这下子,他想要赖都赖不掉了。
“小鬼,放开我!”段松波挥开那只小手,她分明是想要把他的裤头给扯下来是不是?
哭声如雷,段松波咬着牙根,若不是眼前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他当真会伸腿一踹,然后赶紧逃跑。
“哇啊!呜哇啊啊……”
“烦死了。”他弯,低语警告。“再哭?再哭我就打人了!不准哭。”
当下见他满脸忧愁,古辰芳不禁感到好笑,这家伙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方才不是恣意妄为得嚣张吗?
本想要再看他出糗,结果他的表情益发的僵硬,让她不由得担心那小女娃再哭下去,铁定会领他拳头吃。
“乖,别哭!摔着哪里了?”伸手握住那只紧抓他裤管不放的小手,古辰芳轻轻一带就把小女娃顺势往自个儿怀里揽。
段松波只顾着拉住裤头,小鬼若是再用力一点,他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了。
见她一把将小鬼按在怀里,没过多久也就不哭,还在古辰芳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了。
“哭哭哭,当心哭成大花脸,以后没人要娶你了。”蹲,他皱着眉头对小娃说道。
小鬼也是个很麻烦的东西!那么小一丁点儿,一哭教人没辙了,鬼哭神嚎的,往往教人头皮发麻。
比起遇到小娃哭跟见鬼,段松波宁可选择见鬼,也不想要遇到这类的事。人心是最麻烦的事,就算是小鬼头也不例外。
小女娃睐他一眼,本就无害的脸故意装出凶狠的模样,其实根本骇不了人。
她拉着古辰芳的手,指着前头,没有说话,一径地指着前头。
“怎了?”若说不好奇是骗人的,面对一个不说话只管掉泪的小娃,做出古怪的行径,古辰芳没办法不管。
牵起小手要人带路,但段松波却从后头一把拉住她。
“你做什么?”她该不会要多管闲事吧?
小女娃看着段松波,拼命地将古辰芳往前拉去,她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两方都想将她抢走。
“小鬼,你不要太过分了。”撞人在先还恶人先告状地哭给他看,结果现在赖着人不肯放手,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了。
古辰芳看着那张小脸皱起眉头,仍旧不肯放手,坚持拖着自己往前走。
“一定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吧,难道你不好奇?”是人都有恻隐之心,他居然可以如此无情,古辰芳真搞不懂金碧王朝怎会出这样的人。
“你都自顾不暇,还有余力管别人?”段松波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走。
她没办法拿下盟主宝座,所以来镖局委案,证明她技不如人,而今却怎么着?有他当靠山就事事都想管了吗?她以为她是谁啊?
“这小丫头一定是需要人帮忙,不然她怎么会捉着我不放?”
“她的死活与我们何干?”方才连买个东西都办不牢靠,别人的闲事她倒是很热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会先替他买个甜食填饱他的肚子,让他非得受这种鸟气?
“你不想管,老娘我管!”古辰芳一把甩开他,跟着小女娃走。
“古辰芳,你这鸡婆鬼!”
“总比你无血无泪好!”她反呛他一句,非常不给面子。“金碧王朝出你这种没良心将军,简直是狗屁!”
算了,他最后也是逃离沙场,弃天下苍生不顾,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是她眼瞎心蒙,才会真把他当英雄。
她古辰芳这辈子,就是识人不清!
简陋屋子内,牛鬼蛇神成堆。
他独善其身不是没有原因,因为这天下没有为他做任何事,他却付出太多太多。
到头来,什么也没法得到,什么也没有拥有的他,毅然决然选择背离天下人,这就是段松波最后的选择,就算得个骂名,那也无所谓了。
做人本就应该贪生怕死,那些不怕死,自诩为英雄的愚蠢之人之所以葬身刀下,一来是高估自身的本事,二来根本是把天下人当作是屁。
结果,最后自己也成了一声屁,放出去以后,什么也没留下。
而她居然也是那种人,所以眼下才会出现如此荒谬之事!
“古姑娘真是『侠义心肠』,令段某好生佩服。”啧,烂债她就自个儿收吧!
段松波恶狠狠地睐着她,一脸就是准备等着看戏的讪笑表情。
这般轻视的模样,让古辰芳心底气得牙痒痒。
很好!她识人不清已经是弱点,被熟人逮着也就算了,居然被个小鬼捏着把柄,这下毁了她的面子兼里子,要她这辈子做人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古辰芳一脸很扭曲的表情,“我有付钱给风云镖局。”
言下之意,就是将他当作打手啰?
“但是那个小鬼并没有付钱给镖局。”
小女娃被母亲抱在怀里,一脸惊慌地看着屋子内的所有人,包括段松波他们在内。
古辰芳其实于心不忍,那么一个小女圭女圭,因为娘亲遭人挟持,说穿了她什么也不懂,只能受人利用,成为诱饵,引诱他们俩落入陷阱。
几个男人望着古辰芳,来势汹汹。“听说古家今年也要角逐盟主之位?难道江湖要出个女盟主不成?”
古辰芳真是意外,她以为门派解散后,也等同消失在武林之中,没想到江湖还把他们古家记在心底。
她不禁苦笑,这恐怕是当初自己始料未及的。
“有何不可?”她道,气势并未弱下来。
说完这些话,那群男人们却笑得很猥琐,分明就是瞧不起她的妄想。
这般行径,无疑让古辰芳益发火大,恨不得一决高下。
自小打滚在男人堆里,和师兄师弟们一起练功,若不是爹爹常说她是个女孩家,应当该有个模样,要不古辰芳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有时,她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撑不起古家的门面,爹爹把希望寄托在师兄师弟身上,一心盼着她嫁个好人家,得个好归宿就算心愿已了。
古辰芳每每想起爹爹同自己说的话,便觉得一股气无处可发。
是女人又怎样?难道不能有跟男人同样的雄心壮志吗?
她努力练剑,练到指头长茧也不在乎,练到筋骨损伤也没有一天懈怠。她比谁都认真,也比谁都专注在武艺之上,甚至无暇顾及其它。
和同门的师兄师弟比较起来,她的资质不算差,虽未及顶尖的地步,但在她的勤勉之下,远远胜过所有人,除了大师兄之外。
直到十三岁之前,一直都是如此,待过了十六岁,一切截然不同。
男女天生之别,让古辰芳体悟到无论自己再怎么费尽苦心,自身的体力终于达到极限。
无论她再如何锻炼,已经无法更上一层楼。她只能保持原本的武艺,不再奢望有更精进的一天。
和许多男人比,她功力确实了得,然而要与高手过招,恐怕真的无能为力。正因为如此,在万不得以的情况下,她才会委托风云镖局。
而今很显然地,有人似乎仍旧顾忌古家过去的势力,特地前来阻挠。
她抽剑,握着剑柄一脸冷然,那双应当怒火高升的眼眸,也特别的冷。
“嗯,记得到门外打。”段松波指着外头,她千万不要把这栋摇摇欲坠的小屋当成演武场练剑啊。
古辰芳看着蜷曲在女人怀里的小女娃,本是盛气凌人的姿态,微微地软了下来。
“放过她们,这等不入流的事,传出去定让江湖人笑掉大牙。”
见他俩已成瓮中鳖,男人们倒也从善如流,齐齐转往外头。一来料定古辰芳的死牛脾气,二来见那母女俩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们既不是匪类,也非恶人,把古家当成目标,其余的一概不管。
段松波走在她后头,压根没把这等景况看在眼里。“古姑娘,届时可别手下留情,免得后患无穷。”
“你这手下败将,无须多言。”古辰芳睐他一眼,先前两人结下梁子,还没有化解呢。
女人家就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说开放在心里成了肉中刺,即便拔掉那根刺仍旧留下疤痕,令人感到不舒坦。
而他先前给她的感觉,就是这般。
段松波耸耸肩,既然她不听劝,自己也就无须多言,反正到头来吃亏的也不会是他。
两人相处时日不多,他大抵明白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能说这女人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偶尔让她尝尝苦头,久了自然懂得收敛莽直的脾性了。
他挑个离他们有几步远的树下乘凉,颇有隔岸观火的意味。
段松波无谓的态度,让古辰芳更是握紧剑柄,手背泛着薄色青筋。这一战,她要让众人看看古家虽然暂时离开江湖,但从前的实力仍在,必定要他们后悔今日的恶行。
几个男人们围在她身边,个个手持长剑,盛气凌人。
对于古辰芳,他们并未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轻视,相反的由于绝剑招式过于狠疾,往往一不留神便会被逼进死路,实在无法大意。
古辰芳双足一点,持剑纵身飞往前方,先发制人。
男人们见状,齐齐相迎,兵刃相击的凛冽声响,飘散在风中。
段松波闭上眼,自风中感受到剑气相互交击拉扯的尖锐感。曾经,他的身边存在着这般紧绷的气氛。
天下明剑宝刀,无论由谁为主,终究是带着杀戮。即便是心地良善之人,也必定踏上血腥之路。
在古辰芳的剑法里,段松波察觉到这样的气味。她一定为此下了许多工夫,才能有今日的成果。
听着回荡在风中的剑鸣,雪天剑发出的啸声,声高且细,确实为雌剑之音。雪天剑跟着她,确实能够发挥最大的力量。
剑分雌雄,各有所长,雌剑略小,雄剑较大,而雌剑偏好走柔,古家绝剑属阴,两者合而为一,虽无浩大壮阔之感,却有温润坚韧之美。
当然,他身为旁观者才能欣赏到绝剑招式的优美,当初对峙之时,全然被凌厉的攻势所逼,自然眼中无美景。
段松波微微一哂,见几个大男人不敌她的攻势,纷纷败阵下来,心有不甘之际,居然使出暗器。
顷刻间,段松波弹出碎石,击落她身后飞来的暗器。
古辰芳回过头来,见到他别过脸去,摆明是天下大乱无我事的闲哉样。
紧绷的小脸微微显露出笑容,算他还有一点点良心。
一个旋身,她抬腿踹掉对方手里的暗器,长剑直取对方眉心,在最后一刻偏移剑柄,削落对方的发。
胜负就此底定。
“滚!”她不愿咄咄逼人,且让他们将古家即将回到武林的音讯放出去,兴许会传到从前师兄弟的耳里,届时重振门派,不会是难事了。
段松波眼见她轻饶过敌手,感到万分不可思议。他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扯来她。
“你疯了吗?居然错放那些找你麻烦的人!”若是留一活口作为示警他还能够理解,但她竟把那些家伙分毫不差的放走?
“雪天剑不该如此嗜血。”她仅是要那些家伙不要小瞧古家的绝剑罢了。
“天下名剑,何者不曾饮过生人的血?人为主、剑为从,宝剑开锋,你却将它当成绣花针?”之前他还认为雪天剑跟着她不算坏,结果是他看走眼了。
“我要他们知道古家的绝剑仍在。”而非是销声匿迹。
“在我没有站上擂台之前,不应该有人知道古家要重回武林。”这会替他惹来多少麻烦,她晓不晓得?“今日算你走运,仅是遇上这般不入流的小喽啰,往后若能天天走好运,让你强占上风,是你古家祖先有庇佑!”
“在打擂台赛之前,古家绝剑的名声就要重建起来。”待来日他拿下盟主之位,门派必定以崭新的面貌重生。
只怕他们等不到那一日,便要命丧黄泉。
“你挑了一条最险的路走。”恐怕,她们古家的绝剑,以后得传授给牛头马面了。
“你不相信我?”
“你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座江湖。”他迟早会被她给拖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