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松波皱起眉头,那女人居然对着他发起呆来?
呵,模模自己的脸面,对于她的痴迷,段松波真是感到些许的得意。
这张皮相从前对他来说,是个最大弱点,费尽心思遮遮掩掩,没想到现在,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乐趣。
“古姑娘,如此两两相望,段某虽是个男人,但脸皮和女人家一样薄。”他笑道,却惹来古辰芳的白眼。
“段公子手中握的,真是青霜剑?”她有一瞬怀疑自己看见的,然而从以前到现在,她的眼力极好,方才那一眼不应当是错觉。
关于青霜剑的传言,古辰芳听了好多遍,爹爹在世的时候,还常常听他讲起,那把奇剑的轶事。
她的童年有奇侠异剑的故事相伴,同龄的女女圭女圭在闺房里刺绣习女红时,她随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到过敦煌。
儿时的那一段记忆,是古辰芳最珍贵的回忆。
如今见到传闻中的青霜剑,不免勾起从前爹爹在床边讲起它的故事,令她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段松波微愕,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居然识得,真是教人大感惊奇。
“古姑娘错认了。”他否认,无非是想掩饰自己的过去。
她的年纪看来尚轻,对于兵器竟有一眼识得的好功夫,段松波相当佩服。他不该轻忽她的来历,毕竟这等委案也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委托。
“是否错认,待比试过后,便能一探究竟了!”语毕,她率先出招。
一剑直往段松波心窝刺去,古辰芳出手简洁利落、气势惊人,不难看出她武底深厚,习剑已有好长一段时日。
淡淡的笑容藏在段松波嘴边,他轻松地侧过身,应当能够闪过她的击刺,然而古辰芳却早先一步看穿他的意图,旋身勾起剑,让他无法如愿,非得以剑相挡方能闪过。
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剑啸,古辰芳手劲再下一成力,逼得段松波连连后退,长剑划过青霜剑身,擦出青色光火。
“你还说不是!”古辰芳大吼,竟敢诓骗她。
段松波微微一哂,“古姑娘好眼力,真是教人心惊。”
“耍我是不是?”她瞠眼,出手又快又狠,根本不像是在同人比划切磋,倒有些狠绝的气味。
“这倒是说得过分些,段某绝无此意。”面对她出招凌厉,段松波仅是四两拨千金,三两下便带过。
之于她的狠绝,段松波剑式宛如行云流水,相当从容自在。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剑式却相当决绝,让人不免联想起江湖中曾有一门派,剑法走绝,并且将剑做刀使,招式狠戾不亚于刀的破坏力。
“姑娘师承何处?”她出招并未收势,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你甭管!认真打便是。”有机会遇上传闻中的奇剑,这把青霜剑她从小女圭女圭盼到变成老姑娘,没有一天不盼望能见上一面。
爹爹说,有一天能与青霜剑交手,会会古家雪天剑,两剑若能就此分出高下,胜者便能做天下第一剑了。
段松波摇头,没有求胜的决心,仅是很迂回地化解她的招数。
这让古辰芳相当气恼,步步将他逼往墙边,剑势凌厉。
“不出手只管挡?简直糟蹋你手里那把好剑。”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古姑娘应当更加感触良深才是。”
“多嘴!”古辰芳一剑劈向他的门面,令段松波狠狠一挥,格开她的长剑。“终于肯认真相迎了?”
双方你来我往,冰冷的剑击声响在演武场上,偶有剑风扫过,便毁了半边围篱,吓得在旁观战的二牙子,逃窜得没有地方可躲。
就在古辰芳再度欺近之时,段松波见到她刀柄上一枚特殊的刻纹,闪神片刻,输在她的剑下。
胜负已定,长剑直抵他的眉心。
“我输了。”他认栽,不愿打了。
“你没有认真。”古辰芳按捺住脾气,他分明是走神,自己才能趁隙而入。
“古姑娘好身手,段某认输。”他望着那双火气直直跳窜的眼,依旧是那抹淡淡的笑容,甚至带着无所谓的气味儿。
“只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没必要跟我认真?”
“不是。”相反的,他居然会觉得跟她比划一场,是件不坏的事。“段某对古姑娘手里的剑也很好奇。那把雪天剑,原来在你手里。”
那么她的剑走绝,就不是什么希罕事了。
“我以为,雪天剑早就消失在江湖里。”如今,青霜剑也终于见到自己从前的故友了。
雪天、青霜,同一钢石所出,取战士之骨焠炼,造出雌雄双剑。
双剑一出,武林中人争相角逐,莫不想要一窥天下双剑风采,为此相互争夺,闹得满城风雨。
雪天为雌,身薄坚韧,白辉具现,宛如星光;青霜为雄,身实且沉,青火盘旋,如是荧光。
双剑出世不久,随即便散轶在江湖之中,如今再重逢,已经是近八十年后的事了。
雪天后为古家所有,成为传家剑。古家剑术名闻遐迩,以“绝”字创立剑法,招招逼得对手退往绝境、无可挽回。
以绝为根,用笃做基,古家剑术讲求秉性敦厚,尽忠诚实。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奠定绝剑的基础。
由于剑法过于狠绝,颇有玉石俱焚的意图,因此古家比起其它门派的人数来说,是相当单薄。
一来险绝,二来门坎颇高,入门弟子多半经过谨慎挑选,无论资质与人品,在在备受考验。如此一来,古家剑术门派虽不兴盛,但比起其它门派而言,最是完整备齐。
古家最风光之际,便是唯一传人手持雪天剑,击败众门派高手,最后仍旧站在擂台上,让世人一窥古家剑术的狂执与玄妙。
然而登上盟主宝座未有多时,江湖却兴起传言,古家传人与官场勾结,欲在江湖中只手遮天,意图颠覆庙堂……
而后,盟主遭人追杀,死得极不光彩,不仅违背创立之初的信念,甚至成为江湖中的笑话,众人不齿的对象,令门派不得不解散,黯然退离江湖。
段松波想起这一段过往,再加上古辰芳的剑法,心中已是有谱。
“今日与古姑娘相遇,能以剑会友,也算是有缘。”居然有幸能见到雪天剑,并且领教到古家剑法,实在很值得。
“段公子若能专心一致,这场比试应当更加过瘾。”古辰芳额间一抹薄汗,看着段松波应付绝剑那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心底不禁佩服他的功夫了得。
“点到为止,不伤和气。”段松波收起青霜剑,掸了掸衣上的飞尘。
“段公子可曾听过兰陵王?”
他笑而不言,知道她要说什么。真是苦恼,人怕出名猪怕肥,一旦有了名声,无论好或坏,都留在人家心底边了。
“据说,金碧王朝也有个兰陵将军,面相俊雅清秀,战时鬼面随身,手持青霜剑,终年奔驰于沙场之上。”
段松波摇头,不打算回应古辰芳的话。
“后来,那位将军却突然消失在金碧王朝中,无人得知他的踪迹。据说,不知为何原因,是连夜逃离沙场。”原来,他还在金碧王朝里。“段公子认识吗?”
“段某不认识。”他举起青霜剑,笑道:“这把青霜剑,是同人打赌赢来的。”
面对他的逃避,古辰芳很想一探究竟。“兰陵将军最终还是做个胆小的逃兵,居然选择背叛他的王朝。”
段松波颔首,那抹笑仍旧还在。“古姑娘说得极是,他是背弃了天下人。”
尽管没有特别想要怀念过往,但手里的青霜剑却泄漏他的身分。段松波欲离开演武场,不在乎古辰芳是否肯让他承接委案。
看着他的背影,古辰芳忍不住开口:“金碧王朝的兰陵将军,曾经活在世人的心中,段公子可否晓得?”
段松波苦笑,一径地往前走去,不愿细究古辰芳说出这句话的意义。
因为这些对他来说,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对他而言,这世上没有重要的事,无须他特别记挂在心。
午夜时分,不见曦月;瓦楼栏台,两道身影。
“古家绝剑,一试如何?”凤非问道,难得看这时段松波人还在外边。
今日无月,星斗满布,明日又是一大晴天。
“如传闻所言,精彩绝伦。”
“古姑娘同意你来接委案。”今日比试,凤非没有亲眼所见,可演武场上一片狼藉,证明两人之间燃起火花。
二牙子吓得魂都跑走泰半,还提早回家找人收惊去了。
“想必你是克了古家剑法。”好歹他也是金碧王朝的前大将军,虽然离开沙场多年,身手却依旧不凡。
“天地万物,必然一物克一物。”古家走绝,他便使宽,令自己绝处逢生,化解古辰芳的招式。
“接这委案,心里不舒坦?”凤非笑问,早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就是多此一问罢了。
“算我运气不好。”他甚至还一度怀疑凤非作弊呢!
“她问我风云镖局里的人,都是怎样的人。”古辰芳还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想必是见多识广,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一眼就认出我的青霜剑。”她那样年轻,就能知青霜剑有何貌、识其样,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未必会有她那般眼力。
由此可知,她并非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倒是有与男人一般的气概。
“古家唯一的传人,看来倒有两把刷子了。”
“绝剑传承有望。”段松波是肯定她的。
“这一趟走镖,可不简单。”
他忍不住睐凤非一眼,“我心里有谱。”
“未来,风云镖局说不定会和整座武林为敌。”这点应当是无可避免,凤非相当清楚。
“但你毫不在意。”他一语戳破凤非的假装,若真这般想,绝对不会承下这案子。
“你埋怨我了?”兴许是被古辰芳认出身分,他才会不开心。
“没有。”他逃了一辈子,本想要逃离这座令他厌恶的王朝,最后还是被卷进漩涡之中。
段松波不禁暗想,或许自己的心不够狠,才会总在关键的时候,忍不住又一头栽了进来。
翌日,段松波动身离开镖局,却在城外遇到古辰芳。
她一身轻便扮相,仍是背着那把雪天剑,好似在这儿等候他许久。
“段公子早。”她开口,将手里的油纸包扔给他。
段松波接过,里头是热腾腾的大馒头。“古姑娘怎么在这儿?”
“等你一块上路啊。”他问这什么问题,难道凤非没有告诉他吗?
“上路?”
看他吃惊的表情,很显然地,凤非果真没有告诉他。
古辰芳不以为意,反正也容不得他拒绝。“我想凤非想必也没跟段公子说过,这一回不单仅是拿下盟主宝座,你是代表我古家站上擂台。”
听到这里,段松波脸都绿了。“他没告诉我!”
想必也是当然,否则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会极力抗拒,抵死不愿顺从。
“就算没告诉段公子,风云镖局也已经收下银两。”她从袖口掏出镖局开出的单据。“没得反悔了,除非你们想耍赖,若真是如此,那我也只好闹到官府去了。”
“我没这样说。”
“那就把你难看的脸色收好。”古辰芳说得很直白。
段松波一口咬下馒头,脸色依旧臭得很,径自往前头走去。而她随后跟上,并且递来另一个油纸包。
“听二牙子说,你很嗜甜。”因此,她替他张罗一些甜嘴的小玩意儿。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段松波二话不说又接过手,根本不想拒绝。他这人就是喜欢这一点小东西,可以说来者不拒。
“还好。”二牙子真是多事,居然把他的底随随便便就泄漏给对方。
“他要我随时准备这类的小甜食,免得你半路昏倒拖累脚程。”她如此说道,让段松波不满地转过头来。
“后面这句话是他说,还是你说的?”
“他补上的。”古辰芳据实以告。
段松波登时脸色铁青,恨不得二牙子当下就在眼前,他要踹上那家伙几脚,才能够平息心头之火。
居然在后头捅他这样一刀,那个胳臂向外弯的家伙!他的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了。
“没关系,我可以马上忘记。”古辰芳非常的识时务。
段松波极力维持镇定,告诉自己回头再来算帐,他要维持风度、风度!
古辰芳跟在他后边,保持一步之远的距离。“待段公子拿下盟主之位,就算完成委案,尾款部分就能立即付清。”
“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尾款到底给不给,只想早早结束这趟走镖。
“段公子不问我为何非要风云镖局接下这案子不可?”
“不想。”他哪管她心思究竟为何?一点儿也不想与其它人有纠葛。
古辰芳撇了撇嘴角,真是无趣的男人,一般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凑热闹的心啊,他做人还真是独善其身,实在难以想象他曾经为了天下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段松波停下脚步,转头对着她道:“我不问你的事,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你都不准说给我听。”
他要干干脆脆的完成这趟走镖,然后拍拍回到镖局过着自在的生活,绝对不让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要他助她重振古家昔日的威风。
“还有,关于委案以外的事,也一律不准让我知道。”
“知道会怎样?”她反问,他一脸严肃地说,实在太过刻意。
“不会怎样,就是不想知道。”
“段公子怕自己多管闲事?”呵,原来他是戴着一张假面具过活的呀。
“你多心了,我只是怕麻烦。”他这个人自私惯了,哪里管别人怎么过活,只是听多了心也会烦,因此丑话先说在前头。
“还有什么要遵守的?”这男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婆妈啊,怎么会一直在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分道扬镳之前,彼此不过问私事,仅谈论公事。”言下之意,就是同行不同伙,她千万不要想把他当作同一阵线的盟友。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我也听得够多了,那些旁枝细节,不如不听,免得坏了从前建立起的好形象。”
段松波瞠大眼,“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刻起,咱们只论公事,不谈私事。”
他既然要分得这样明白,那她自然会配合做到。她这人什么都没有,脾气就是忒大,如果他想要就此拿翘,可没办法顺他的意。
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段松波意识到方才那些话太过鲁莽,惹得她不快了。
二牙子临行前对他说过,古辰芳是他见过脾性最烈的姑娘家,他还以为那是在抱怨,没想到居然是给他的提点。
那小子实在是……哎!眼下这节骨眼儿,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希望这段日子,咱俩能相处愉快,路上相互照应。”为了平抚她似乎烧起来的心火,段松波把话说得软些。
“彼此彼此,若是遇上大难,咱们还要同心协力,齐力断金。”争夺盟主之路,势必是条惊险的路。
在前方等待他俩的危险,实在不是能够轻易想象的。古辰芳没有忘记,爹爹就是因为江湖的险恶,而葬送生命。古家处心积虑在武林奠定许久的地位,居然轻易地毁于一旦,并且显得毫不费力,古辰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等待了这些年,终于等到这一日。
当年爹爹死于武林,如今她要武林偿她爹爹一命!那些利欲熏心的江湖人,一定会因为自身的贪婪之心,而断送生命。
她定要把当年陷害爹爹,逼古家门派解散掉的那些人,一一拉下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