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夏家探望家人的這一天,是個晴朗無雲的假日,裴羿按例在吃過早餐後進入書房處理公務,夏靜言則是在回房里稍作打扮後,與老張一同出門。
雖然在禮貌上裴羿也應該陪她一同回娘家,但她知道他手邊總有忙不完的工作等待處理,自然沒空陪她。而且他也不喜歡陪著笑臉與一群稱不上熟識的人寒暄、打交道,于是她便沒對裴羿提出要求。
其實夏靜言心里也希望自己回去就好,因為她非常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並不如她所宣稱的那樣單純,而且她也不想讓他親眼目睹那八成會令她羞愧難堪的場面。
夏靜言望著車窗外逐樣掠過的景色,臉上沒有半點返家的喜悅,反而顯得格外平靜、落寞。
等裴羿听到真相時,會不會氣得暴跳如雷,或者立刻把她轟出家門呢?
想到他的反應,她反倒安心地笑了。
畢竟能預料到的結果,就算不是喜劇收場,也稱不上太壞。
「少夫人,我們到了。」
老張走到車門外,體貼地替她拉開車門。
她吸了一口氣,踏出車門,準備面對——
約莫一個鐘頭後,夏靜言再度出現在車門外。
「少夫人?」老張察覺到她臉色略顯蒼白、頭發也有點凌亂。
夏靜言沒等老張替她開門,便急急拉開車門,逕自入座。
「老張,能不能麻煩你把車開到別的地方繞一繞,我不想那麼早回去。」她順了順長發,避開他關心的目光。
「好,沒問題。」他發動引擎,駛離原地。
她靜望窗外,如瀑的長發披掩住她大半邊臉頰,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少夫人?你還好吧?」他希望剛才那一瞬間是自己眼花看錯,而不是她的臉真的……
「嗯,我沒事。」她終于正視他,無事般地微笑,感謝他的關心。想到這些日子里大家對她的關懷與疼愛,她便覺得好溫暖,心情也好過了一點。
車子轉個方向,繞過大半個城市,在市郊漫無目地的游走,最後才又駛上回家的道路。
「老張,能請你再答應我一件事嗎?」
「少夫人請說,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絕對沒問題。」他透過後視鏡看著她。
「請你答應我,回去後,什麼都別向裴羿提起。」
「這……」他猶豫著。
「拜托,我不想讓他擔心。」也想在他面前保有一點自尊。
「好吧,我不會說的。」
「謝謝你。」
後視鏡上映出她甜美的笑容,讓人看得……好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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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既然答應過夏靜言不把剛才所看到的事說出去,就一定守口如瓶,絕不食言。
「少爺,我送少夫人回來了。」老張站在書桌前,恭敬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裴羿點頭示意,心里卻有些納悶,本來以為她那麼思念家人,八成要在夏家待上一整天才會回來,但現在也才剛過正午而已。
「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我沒事,少夫人也沒事。」他一字一句地清楚說道。
正要低頭的動作突然打住,裴羿敏銳地從他的回答里听出弦外之音。
「她怎麼了?」
「少夫人說她沒事,先回房休息了。」
他眯起眼,以精明的目光打量老張的表情,單憑他口中一再強調的「沒事」,他便肯定她絕對有事,而且是大事。
「好,你先出去吧。」
「是。」老張點頭,迅速退出門外。一如他答應過的,他可是什麼都沒說喲!如果少爺自己猜到,那是他聰明,可不干他的事。
裴羿快步走回房里,一听到浴室里有流水聲,便急忙敲門,喊她出來。
「我在洗澡,有事嗎?」
「別洗了,你先出來。」
「再等一下,我——」
「夏靜言,你立刻給我開門,不然我就把這扇門給拆了!」他大吼,心里總覺得不踏實,非要立刻見到她不可。
浴室里的水聲驟然而止,幾秒後,門被打開——
夏靜言穿著浴袍,披散著頭發,慌張地跨出浴室。
「為什麼一回來就洗澡?」他冷冷地問。
「因為天氣太熱了,流了一身汗,所以想沖個澡,比較清爽。」她抬眼瞄了他一眼,隨即又垂下眼。
「熱到需要用冰塊?」他的眼皮怞動了下,銳利的目光朝她身後掃了一眼。
「呃,是啊,因為真的太熱了,我差點沒中暑呢。」她扇了扇風,干笑兩聲。
「怎麼不把頭發綰起來?」
「我想待會兒順便洗個頭。」
「是嗎?」很合理的解釋,但頭發是干的,表示還沒開始洗,而洗澡洗到一半,有必要特地放下一頭長發過來開門嗎?
她被他那雙精銳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心中警鈴大作,巴不得快點打發他。
「一洗完澡,突然覺得有點餓,你吃過午餐了嗎?要不要一起下樓去吃點東西?」她努力擠出最自然的笑容。
他卻一副八風吹不動的冷峻表情,顯然不餓,或者……是想將她生吞活剝地咽下肚。
「那……如果沒事,我可以回去洗澡了嗎?」她小聲地問,不明白他一直杵在這兒到底想怎樣?
「抬頭。」
她心一驚,眼珠子往上飄,下巴跟著提升了幾度。
「抬高。」
她的臉再往上提了一點,勉強跟他的下巴打齊。
「看著我!」他的口氣更凶了。
「我有看到你啊……」她小聲地宣稱。
他心一凜,直接挑起她的下巴——
「你!」
她迅速別開臉,往旁邊跨了一步,撥順頰邊的發絲。
「給我解釋清楚。」他握緊拳頭,怒瞳中的烈火簡直要在她身上燒出個洞來。
「我出門的時候忘了搽防曬侞液,結果就曬傷了。」
「喔?太陽會在你臉上曬出一個掌印啊?」他失溫的笑容,恐怖得令人不寒而栗。
「是啊,真巧,我也覺得很意外。」她陪著笑臉。
好,很好!這該死的女人偏要跟他裝傻到底是不是?
「我現在就去問老張,希望他的回答跟你一樣荒唐,否則我保證他連一毛遣散費都領不到。」他撂下狠話,不再與她周旋。言下之意,就是這魷魚他炒定了!
「不要。」夏靜言沖到他面前展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
他長腿一跨,繞過嬌小的身形,她心急的抱住他的手臂,死命拉住他。
「放手。」
「這不干老張的事。」
「放、手。」
她搖頭,抱得更緊、更牢。雖然知道裴羿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但脾氣一來可難保他不會真的拿老張來開刀啊。
激烈的拉扯隨即展開,他揪住她的浴袍後領,用力一扯——
瞬時間,他凌厲的目光落在她松開的領口上,由後頸往下延伸,在她尚未反應前,他的手臂已繞到她身後,將袍子扯得更低——
她頓住呼吸,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僵住身子。
裴羿沉沉的吸了一口大氣,瞪大眼,一時分下清在胸口炸開的是憤怒還是疼痛……
她女敕白如雪的肩膀、手臂、背部,全都散布著紅腫發紫的瘀痕,其中較嚴重的部分甚至還滲出點點血絲,教人看得觸目驚心。
「你給我過來!」
他讓她坐在床沿,走回浴室取出她刻意掩蓋在浴巾下的醫藥箱,並將包裹著冰塊的毛巾敷在她臉上。
她背對他,咬緊牙根,露出大片的果背,靜靜地讓他上藥。
她從不願在他面前示弱,也一直以為自己夠堅強,足以面對任何狀況,但是像這樣把傷口赤果果地攤在他眼前,卻讓她覺得自己好無力,連準備好的自信都跟著消失了。
身後的裴羿,雙眉緊鎖,心痛的程度不亞于她所受的創傷,每抹一點藥,他的心就像淌血似的怞痛,幾乎要憋住好幾口氣,才能穩住手,完成每個動作。
他痛恨替她包扎傷口,更氣憤她不懂保護自己,被人打成這樣——如此明顯、狠毒的人為暴力,她卻還不肯吐露半點實情,到底想為誰月兌罪?
上完藥,她拉攏敞開的領口,坐正身子。
「我真的沒事,這點傷很快就會好的。」這傷雖然看起來嚴重,但只要上個藥,再好好休息、推柔個幾天,真的不礙事。
裴羿眸中的火焰不減反增,隱忍地問道︰「這一定不是你第一次被打吧?」否則她怎能如此熟悉的斷定。
她一時語塞,腦袋里找不到彎可拐。
他凝視著她沉靜的臉,幽深的眼底摻雜著憤怒與痛苦,以及更多無奈。
「對你而言,我究竟算什麼?」他倦怠地問道,心里的失望溢于言表,因為她的隱瞞正代表著對他的不信任。
他知道自己做得還不夠,從來都不懂得如何討好一個女人,但這段日子他真的已經在努力學習當一個稱職的丈夫,用自己的方法拙劣的表達心中的愛意。關心她比自己多、在意她比工作多,試著了解她的感受、解讀她的心思……他看得出來她明明也喜歡他,深受他的吸引,卻不懂她為何不肯進一步面對、接受這份感情。
難道他的付出、關心就得不到她的半點認同嗎?
「我不是存心要瞞你,只是不想讓你為我擔心。」
「凡事被蒙在鼓里,並不會讓我感到心安。」他沙啞地說,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為她的倔強而動怒。
他的擔憂和心疼全寫在那雙充滿感情的眼里,將她的心絞得好緊、好痛。
因為察覺到自己對他日漸加深的愛意,她的內心也一直承受著沉重的壓力,特別是想到必須對他坦白一切的這一刻,心更是擰得難受。
裴羿注意到她不自覺松開的手,立刻又拿起冰涼的毛巾,繼續按敷在她紅腫的臉頰上。
她凝視著他,扯開一抹勉強的笑容,拉下他的手。「不要再對我好了,我怕你會後悔這麼做過。」
這些日子里裴羿的改變、付出,她全都看在眼里,雖然多數時候他仍然專制又霸道,還帶了點不講理的無賴,但她依舊感受到了他的用心,知道他是愛她、寵她的。
然而在感動的同時,她卻更希望他不要對她這麼好,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處處找她麻煩又愛無端刁難她的混蛋,現在她的心一定不會這麼痛……
「是我媽……因為我拒絕替家里向你開口要錢,所以她一時氣不過,才會動手。」她平靜地坦白。
「她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下這麼重的毒手?!」他驚訝得瞪大眼,雖然心中也猜到可能是她家人動的手,但他真沒料到他們竟然寡情重利到這等地步。
「其實嚴格來說,我並不是她的女兒,我只是我爸的……私生女。」她苦澀地說出這個她背負了二十幾年的「罪名」,心里泛起一陣酸楚。
這身傷的確是陳素雲動的手,當夏靜言堅定地回絕她所提出的要求,並表示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幫她向裴羿開口要一毛錢的時候,陳素雲簡直像突然發瘋似的朝她尖聲叫罵、拳打腳踢、拉扯她的頭發……
過去她每次動手打人,總會為了顧及顏面,而處罰在衣裙能遮蓋住的範圍內,但今天她真是氣昏了頭,才會在她臉上留下那麼明顯的一個巴掌印,教她想遮也遮不住。
「你說什麼?」裴羿輕皺眉頭,以為自己听錯了。
「這一直是夏家最大的秘密,因為怕丟臉,所以絕不容許被提起。」她的存在,猶如一個見不得光的污點,尤其對陳素雲而言,她母親是介入她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則是丈夫背叛婚姻、對她不忠的直接「證據」,她當然沒有理由善待這個私生女,對她恨之入骨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盡管如此,她卻還是對陳素雲同意在她喪母後收留她而心存感恩,至少她有吃有住,不至于流落街頭、挨餓受凍,因此她對陳素雲是能忍則忍,幾乎是照單全收的逆來順受,也算是為親生母親所做的一點彌補。
「但我從沒想過要刻意對你隱瞞自己的身世,當我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時,我就想過要把這一切都告訴你,所以之前才會到公司去找你。」
「是嗎?你特地去公司找我,不是為了急著跟我要錢?」他的語氣平穩,但這份懷疑卻刺痛她的心。
「當然不是!我就是怕他們會借著我的名義或這層婚姻關系去跟你要錢,所以才想早一步去跟你把事情說清楚的,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拿錢,真的沒有。」那天她本來想趁著到公司送文件的機會,向他坦承自己的身世,並且表明自己絕不會跟他要任何一毛錢,甚至他若為此想跟她離婚,她也沒有第二句話。
「為什麼不?如果你開口,或許我真的會再給你一大筆錢。」
「我說過我不要你的錢,更不會替任何人開口向你乞討!」她激動得提高音量,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看她,難道這些日子他對她表現出的「喜歡」里就沒包括一點信任嗎?
「的確……我沒有光彩的身世,也不具備大家閨秀的優雅氣質,因為我雖然從小就被接回夏家認祖歸宗,卻始終對那些繁文耨節適應不良,充其量只能在人前裝裝樣子,擺出一副溫柔乖巧又善解人意的模樣,但其實我在夏家一直都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唯一做過最令他們滿意的事,可能就是答應嫁給你,讓公司暫時免于倒閉的危機。」她淒涼地自嘲。
夏靜言心里非常清楚夏家雖然收留她,卻從未真正接納過她,除了親生父親的漠視,她還得忍受全家人對她的鄙視及敵意,對他們來說,她的存在只是夏建華背叛婚姻、不忠于妻子的可恥證據,以及代母受罪的出氣筒。
「但盡管如此,我也有我的尊嚴,也懂得什麼叫作誠信。既然你已經遵照當初的約定付過一筆錢了,那麼往後不管是我或夏家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權再利用這樁婚姻跟你多要一分一毫,關于這點,我說到做到,請你大可放心。」雖然她同意出賣自己的婚姻,但並不表示她就得一輩子當夏家的搖錢樹。
裴羿僅是看著她,不置可否的沉默著,像在估量她話中有多少可信度。
「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了。」她垂下眼簾,暫時逃避他眼中的冷漠與懷疑。「如果你還是覺得我對你另有所圖,或者覺得以我這樣的身世根本配不上你,我可以馬上跟你簽字離婚,遠離你的視線,不過……你給我爸的那筆錢,我可能沒有能力替他們償還,因為我的存款本來就不多——」她忍著心痛,硬是擠出輕松的笑容,打算面對預料中最壞的局面。
不料一抬頭,卻發現他的表情比剛才陰冷,眼神也更加銳利。
「不過……如果你不介意,全給你也可以,我還有幾件珠寶首飾……我沒騙你,我真的只有這些了。」她在夏家雖然有吃有住,但在其他物質方面,卻遠不如另外兩個女兒來得優渥,不僅常撿她們穿用過的衣服、飾品,連結婚時配戴的首飾也是她們買了幾年都未配戴過,如今又嫌款式退流行的珠寶。
所以,就算她傾其所有,也沒有能力替夏家償還那一大筆鉅款。
裴羿握緊拳頭,緊盯著她,恨不得掐死她腦袋里那點愚蠢又多余的善良。
這女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如果她與夏家的關系真如她所說的糟糕,而他又選在此時跟她離婚,那麼夏家那對見錢眼開的勢利夫妻,恐怕也不會再繼續收留失去利用價值的她,到時候她連生活都有問題了,居然還有閑功夫想到要替他們償還那筆她根本沒花上半毛錢的鉅款?
回想當初她曾企圖逃跑的那一夜,想必也不是為了躲回夏家尋求庇護和協助……依他現在對她的了解,存款不多又涉世未深的她恐怕只是沖動的想逃離他的身邊而已,根本就沒考慮到一個女人只身闖入這片都市叢林的危險性,尤其是她還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要是引來心懷不軌的惡狼,八成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里,他倒是為自己及時阻止她的逃跑計劃而松了口氣。
而現在,還有一件令他掛心的事必須弄清楚——
「你說你不要錢,也沒想過要對我隱瞞你的身世,那天去公司是為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向我坦白這一切?」
「是啊。」她點頭。
「哼,在我看來可不是這樣。」他勁薄的嘴角噙著殘酷的笑意。
「本來就是——」
「你說謊!」他打斷她的話,冰冷的眼神寸寸逼近。「就算你那天在公司沒機會把事情說清楚,但之後呢?我們天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睡在同一張床上,你幾乎每晚幫我按摩,盯著我吃藥,你敢說你沒機會對我坦白這一切嗎?」
她被他尖銳的質問逼得直往後退,眼神左飄右蕩,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臉上。
「你是不是認為最近我對你的態度有所改善,所以你就打算先瞞著我,等我愈來愈喜歡你,甚至愛上你,然後再來個獅子大開口,從我身上大撈一筆?」
「不,我沒有!」她驚惶地澄清。
「你有,否則你為何一直瞞著我,不敢向我坦白這一切?」
「我……」
「原來你媽最近三天兩頭打電話到家里來,是為了跟你討論怎麼向我要錢吶,呵,她還真是個急性子的人呢,不像你……放長線釣大魚,真聰明。還有你這身傷,真的是因為你拒絕跟我要錢才被打的嗎?還是你們自家人起了內訌?又或者根本只是想用來博取同情的苦肉計?」他嘲諷地調侃她,暗指她是個善用心機的女人。
她啞口無言,眼眶含著水光,愣愣地搖頭。她不懂,自己在他眼里怎麼會是一個如此不堪,又深具城府的女人。
「怎麼不說話?因為計劃被我揭穿,所以心虛了?」他毫不留情地繼續刺激她。
「不,我沒有,真的沒有!」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大聲否認。
「你有,承認吧,你是為了錢才會嫁給我,更是為了錢才會對我隱瞞身世,你留在我身邊,全都是為了我的錢!」他一口咬定她是個貪婪愛財的女人,把她逼到無路可退,幾乎快要崩潰。
他倒要看看這個固執的女人還能嘴硬多久,死撐多久,才肯對他「招供」。
「我不是,我不是為你的錢,我是因為……因為……」她吼叫著捂住耳朵,卻無法阻擋他直逼而來的無情目光,殘忍的刺穿她淌血的心髒。他怎麼能這樣想她?她從來沒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任何好處啊!
「因為什麼?你說啊,我倒要听听你還有什麼自圓其說的借口。」他抓著她的雙腕,不再給她畏縮的空間,也防止她臨陣月兌逃。
這次,他一定要听她親口承認。
「因為……」她看著他強悍的黑眸,喪失了最後一絲掙扎的意志力。「因為……我沒想到我會喜歡上你,我沒想到……會那麼喜歡你,那麼舍不得離開你……」她低下頭,抖動著雙肩,淚水像突然襲來的驟雨,怎麼也停不住。
如果說她真有貪圖過他什麼,那便是他全心全意的愛情了。
沒錯,她是有很多機會向他坦白,但她不敢,因為她害怕面對他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害怕會馬上失去他,就像現在這樣,一如預期的心痛……
她就要失去他了吧?因為他想娶的是一個家世、容貌、個性……各方面條件都配得上他的女人,從來就不是她。
「你終于肯承認了嗎?」他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四目交接——他眼中依舊閃著微怒的火光,但以面紙拭去她淚水的動作卻是輕巧而溫柔的。
「裴羿?」她傻傻地望著他。
「你所說的每句話,我全都相信,不相信的人……是你,因為你不信任我對你的感情,所以才不敢把真相告訴我,害怕我會因此而嫌棄你。因為你懷疑我對你的真心,所以你一直不敢接受我,承認你也對我有好感,是嗎?」從她剛才那番「坦白」,再加上之前她在後花園里喝醉時透露的話,他便已推敲出她的思路及顧慮。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不信任他,這份認知令他又氣又難過,尤其是她還因為這份不信任,讓自己吃了這麼多苦,甚至白白挨了一頓打。
這個愚蠢至極的女人,到底憑什麼攬下這一肩的痛苦與壓力?卻不肯鼓起勇氣對他坦白,相信他一次,相信他真正深受她吸引的,並不是那些外在條件,而是她那顆善良又體貼的心。
夏靜言心慌地別開臉,不敢直視他洞悉真相的雙眼,因為她無法否認……自己在面對感情時的確表現得十分懦弱及膽怯,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也會有抓住幸福的機會。
他說得對,真正心存懷疑,不敢相信人心和真愛的人,是她自己。
裴羿盯著她的臉頰,目光又不可避免的落到那片紅腫的痕跡上,萬分後悔自己當初竟會答應讓她回去看那對狼心狗肺的勢利鬼!
裴羿整個人籠罩在低氣壓里,愈想愈生氣……
他突然扳正她的臉,粗野的吻住她的唇,掠奪她柔軟的甜美,像在為心中竄動的怒氣尋找發泄的出口,卻又不可自拔的沉浸在這美妙的感覺里,火熱的纏繞住她不知作何反應的滑女敕小舌,煽情地挑逗……
她被突如其來的烈火灼得喘不過氣,仿佛快要窒息,差點昏了過去。
當他終于大發慈悲的放開她時,她仍氣喘吁吁地不能自己,剛被激烈吮吻過的唇辦比臉頰更為紅腫,顯得嬌艷欲滴。
她捂住心口,驚羞的盯著他,不能理解他這舉動是何用意。
「這就是我的答案。」他嚴肅而認真著的宣布。「你最好給我相信,不管你是什麼身分,我都要定你了,就算你不願意,我也不會放手。」又是他慣用的霸道口吻,甚至帶著幾分責備。「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家少了你就不完整,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啊。」
夏靜言望著他,不太能消化在第一時間里听到的話。
他說……他要定她了?而不是大發一頓脾氣,直接把她轟出大門?
這簡潔有力的告白,佔滿她的心,安撫了她連日來飄搖不定、極不安穩的思緒。
既然不容拒絕,那麼她願意相信,只有這個男人……她想愛他,不計結果的全心愛他。
「有沒有還手?」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她愣愣看著他。
「我問你被打的時候有沒有還手?」
她听懂了,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抿了抿嘴,深擰濃眉,一副有氣無處發的郁卒模樣。
「听著,你大可保有你的自尊,繼續倔強,跟我鬧脾氣,就算三天兩頭闖禍、惹麻煩也沒關系,但是不準再讓自己受傷,一點都不行,因為我會比你更痛,知道嗎?」他鄭重的警告她,語氣里卻充滿不舍,指尖隔著空氣劃過她的臉頰,卻不敢真正踫觸她。
虧這女人反抗他的時候一身蠻力,真正遇到危險時卻乖得像只病貓,竟不懂得還手自保,動手反擊。
她沉默著,沒答話,只是盯著他看。
「怎麼,是沒听懂,還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望著她眼里的水光,故意壞心地問她,可不準她再有任何逃避或口是心非的舉動。
夏靜言張了張口,卻沒發聲,因為想說的太多,一時間反倒擠不出半個字。
「唉,我難得對一個女人說出這麼動听的話,還以為你會感動得撲進我懷里大哭呢,不過算了,反正我現在也不能抱你。」他得寸進尺地捉弄她,明知道個性直爽的她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天啊,她可知道她此時臉上窘困嬌憨的表情有多可愛嗎?害他幾乎忍不住要伸手擁抱她,只可惜她身上有傷,害他只得拚命克制撲倒她的沖動,逞逞口舌之快。
這筆帳,他會記在姓夏的那家人頭上,絕對!
「去換件衣服,好好休息,我外頭還有事情要處理,晚點我會請司佑過來一趟,幫你仔細檢查傷勢。」他不再逗她,反正來日方長,有得是時間。
他收拾好藥箱,放到一旁,最後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她的傷勢,起身離開。
豈料才走沒幾步,他的腰間突然繞上一雙女敕白的玉臂。
他定住步伐,低頭,從她緊握的拳頭看出她十分緊張。
「緊張什麼?我又沒有要去找老張算帳。」他幽默地說道。
「我只是……想抱著你。」她小聲地說,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不久前她還試著跟他保持安全距離,現在卻只想依偎在他身邊,如此迷戀他的體溫與味道。
任何辭匯都不足以形容此時滿溢在她心中的感受,沒受傷的一邊臉頰貼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背上,仿佛就要這麼緊緊的擁抱住他,才能感受到踏實的幸福。
終于啊……他仰起下巴,掩飾不住喜上眉梢的笑意。
「我的名字……是親生母親取的,她總是溫柔的笑著,說希望我長成一個恬靜又漂亮的女孩,人見人愛。」雖然當時年紀尚小,但母親溫柔的笑容,和淡雅的聲音卻不曾自她心中抹去。
「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她坐在床上,臉白得像雪一樣,笑容卻暖得像太陽。我賴在她身邊撒嬌,一口氣要她說了好幾個故事,直到我困得猛打哈欠,趴在她腿邊昏昏欲睡,她輕柔的模著我的頭……等我醒來,就再也沒見過她……永遠都看不到她了……」她哽咽地回憶起那一幕,如果早知道會自此天人永隔,她一定不會那麼貪睡……
裴羿靜靜聆听,想起那晚她在後花園里醉言醉語,臨睡前還不忘叫母親不要消失的那抹落寞與惦念。
裴羿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她閉上眼,晶瑩剔透的淚水成串滾落,滑過她唇邊漾起的幸福微笑。
「我本來以為,我不會再有家人了。」
「我在這里。」
是的,他和她,就是一個家。她要緊緊抱住他,不再放手了。
「我愛你,裴羿。」
「我知道。」
不需要更多甜言蜜語,他們都願給彼此一次機會,相信愛情的存在。
寧靜的空間里,只有兩顆緊緊相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