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采瑄停下手邊的工作,心頭擰痛了一下,終于抬頭看著那個可惡的男人……
那雙黑色瞳仁直勾勾地鎖定她,篤定的目光中有著堅持與她纏斗下去的執拗。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她不見他也不接他的電話,痛下決心跟他一刀兩斷,徹底落實分手的決定,他就故意每天到店里來,逼她不得不面對他,還點了熱戀情侶最愛一起共享的人氣冰品,一邊吃、一邊盯著她看……
可惡可惡可惡,他的胃本來就沒多強壯,平常喝飲料根本不加冰,也不愛吃甜的東西,跟人家點什麼「甜蜜戀人」,吃那麼多不怕拉肚子啊!
看他有幾次都吃到臉色發白,捂著胃離開,她就好想沖過去罵他一頓,就像現在這樣——
她拿出抽屜里的手機走到一旁撥電話給他,堅持不靠他太近。
「你到底想怎樣?」她氣他怎麼可以故意在她面前虐待自己,害她難過。
她的心為了割舍掉這份感情已經夠痛了,他竟然還在她的傷口上頻頻撒鹽!
「你終于肯理我了。」他欣慰地苦笑,雖然胃部脹到發疼,還得隔著電話才能听到她的聲音,但見她願意理他,反胃的感覺頓時減低不少。
自從她提出手分後,就把他像病毒似的隔離開來,完全不理他也不見他,無論他打了多少通電話,傳了多少封簡訊,留了多少則留言給她,全都像石沈大海,得不到半點回應,所以即使她此時的口氣不佳,也是值得珍惜的一句話。
「我是擔心你待會兒要是倒在我們店里,會嚇到其他客人,壞了『Colorful』的名聲。」她冷冷地望著他,刻意抬高下巴,讓自己顯得冷漠又有氣勢,巴不得他馬上被氣走,離開她的視線,別再來影響她的心情。
「你擔心我。」他反而微笑。從她的話里讀到久違的關心,胃都跟著暖了。
其實他從沒有想過要用苦肉計來博取她同情的意思,每天來「Colorful」是因為這是他現在唯一能見得到她的地方。冰愈吃愈多是因為她一直對他視而不見、不理不睬,讓他悶到不行,但又不能強拉住她,令命她回頭,免得被冠上一條「妨礙工作」的罪名,更有理由將他拒于店門外。于是在滿月復惱火又苦無對策的情況下,他只好像和自己賭氣似的狂吃冰,順便也能延長和她共處的時間,多看她一會兒。
意外得到她的關切,對此時受苦的腸胃來說,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吧。
「誰擔心你!我是擔心我們的招牌。」她強調自己一點都不關心他,把招牌看得比他還重要。
「你口是心非的樣子真可愛。」他對她拋出一個疼愛的眼神,就曉得她還是愛他、在乎他的。
「齊志昊,你快點回去,以後不要再來了。」她凶他,不像往常那樣被他逗笑,拒絕被他動搖。
「開門做生意怎麼能趕客人?我有付錢,也沒浪費食物。」他忍住陣陣胃痛,用輕松的表情粉飾太平,不想被她看出他難受,以免她更操心。
即使女友正在跟他鬧分手,他卻還是掛心著她的情緒,也慶幸她此時站得夠遠,才沒發現他臉上有些細微的顫動……
只期望她趕快回心轉意,他可憐的腸胃也就不必再受這些折騰了。
她握緊手機,听到他打趣的口吻,心里卻沈甸甸的,因為她再也不能因他的笑而笑,連悲傷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冷淡地回應他的笑——
「就算你這樣,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她勸他放手,讓彼此從這場錯愛中解月兌,不要再對她抱有希望,也不要讓她一再地開口趕人,她實在不想一次次地趕他走,彷佛多經歷了幾次分手,不僅自己心痛,對他也很殘忍。
「我沒有逃避事情的習慣,也不覺得爭取自己所愛是在浪費時間。」他的表情突然變為嚴肅,認真地像在宣示自己對她的愛意堅定,不會輕易地打退堂鼓。
「注定不會被祝福的愛情有什麼好爭取的,那只會讓大家都變得不幸而已。」她嘲諷地笑了聲,想到自己和他的父母,就曉得這段戀情根本不可能開花結果,耗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屆時痛苦的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了。
「你試都沒試過,怎麼知道幸或不幸?」他有些動怒地看著她,氣她那副鐵了心要退縮的態度,寧可把頭埋在沙里迷信宿命,也不肯抬起頭來為自己創造機會。
他們的愛情難道就不值得她多做一點努力,這麼容易說散就散嗎?!為何她老要往壞處想,覺得他們一定會像哥哥和嫂嫂那樣不受祝福?
照他說,他們的相遇與相戀才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要賜予齊、汪兩家化解心結,從冤家變親家的契機!
「不需要試,我也已經看過結果了。」她匆匆切斷通話,不听他更多說法,也不留給他任何說服自己的機會。
一想到家中的父母可能會為自己的戀情承受多少痛苦的折磨,她便急于把他推開,寧願自己承擔所有的痛,也不能冒險讓家人受到牽連。
她深信分手就是最好的決解方法,讓一切回歸平靜才是正途。
汪采瑄走回櫃台,把手機收回抽屜里,然後對小美說——
「幫五號桌的客人做一份『甜蜜戀人』,我去倉庫拿些東西。」
「真的要做?」
「對,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隨便他。」她刻意不收斂音量,想讓他知道她並不在乎他的死活,隨他愛怎樣虐待自己都沒關系,她才不會因此而心軟呢。
說完,汪采瑄頭也不回地走向倉庫。
小美雖然收到指令,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為免客人真的吃出問題來,硬著頭皮再去向齊志昊確認了一次——
「對,你就盡避照你們店長說的去做,就算我真的撐死了,也不會要你們負責。」他故意說給從一旁走道經過的女友听,表明自己奮戰到底的決心。
胃痛算什麼,比起她執意甩開他的無情,他的心才失望透頂,疼到穿孔咧!
這……根本是在賭氣嘛!
小美和在鄰桌收拾餐具的阿俊對看一眼,無言的交換了彼此的心得。
說起來店長和齊大哥兩位的年紀都比他們稍長了幾歲,怎麼吵起架來像小孩子一樣任性,還拿身體來出氣呀?
「好,請稍等,馬上來。」既然店長有交代、客人有意願,她這個領薪水來服務客人的店員還有什麼廢話好說的,只好照辦嘍……
約莫四十分鐘後,小美急匆匆地沖進倉庫找待了很久都沒出來,手上拿著一小包餐巾紙的店長——
「不好了,齊大哥在廁所里狂吐,阿俊說他臉白得跟紙一樣,還直冒冷汗!」
汪采瑄倏地抓緊手中的紙巾,心髒也扭在一塊,立刻往倉庫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定住步伐。
「店長,你快去看看他吧,有什麼東西我幫你拿好了。」小美知道她現在一定很擔心男友的情況,好心地想幫忙。
「不……不用了,他吐完應該就沒事了。」她走回頭,神情帶點茫然地整理貨架上原本就擺放得很整齊的物品,倒是手上的動作有些亂,泄漏出她心里的慌。
她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的心會痛到無力堅持,撲進他的懷里大哭。也怕他會因為她的關心而燃起不必要的希望,一直對她不死心,反而得受更多的苦。
「店長……」小美看得出來她明明很緊張他的,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他們倆鬧成這樣?
「你先出去幫阿俊,我待會兒就出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狠下心來對心愛的人置之不理,好恨自己必須變得如此殘忍……
天曉得她有多不想傷害他,多不舍得看他這樣受罪。為什麼他在得知真相後都不恨她是汪家的人,也不狠狠地甩開這個當年想拿錢打發掉的女人,而是毫不後悔地愛著她……真是固執得很可惡!
小美見她心意已決,只得獨自離開,總不能讓阿俊一個人在外頭待著。
等小美一走,汪采瑄馬上就靠在門邊,偷偷注意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卻不敢冒然地走出去,怕會撞見他。
經過十來分鐘,她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到齊志昊捂著月復部走向店門口,神情糾結,原本偏深的膚色變得略顯蒼白,看起來好虛弱……
她在他離開的下一秒推門而出,立刻回休息室里去拿錢包,再快步走到櫃台後,抽出一千元大鈔給阿俊。
「阿俊,請你攔輛計程車跟在他後面,幫我確認他有沒有平安到家。」
「喔,好。」阿俊看店長兩眼霧蒙蒙,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憂心,便立刻知道她口中說的「他」是誰。原來剛剛她避而不見,並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爽快收下錢,即刻走出櫃台。
「呃,阿俊……」她突然又喊住他,有點難開口……
「我知道,跟蹤就是不能讓人發現嘛。」阿俊機靈的猜到她要交代的話,也了她就是不想露面才叫他代勞的。
她回以微笑。阿俊馬上追了出去,要沖出巷口才攔得到計程車……
「店長,別難過了。」小美遞上一張面紙,覺得店長的處境好心酸,明明愛一個人卻不能光明正大的關心他,連電話都要躲,一定很難受。
「謝謝。」她拭去眼里的淚光,趕緊振作精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然而心思卻隨著阿俊的腳步追了出去……
她暗自祈求齊志昊平安到家,等休息過後,可以忘了這樣狠心的自己。
連著幾天,「Colorful」再沒有出現齊志昊的身影,只剩手機里的簡訊和留言提醒著他的存在,告訴她一整天的心情、小扁的生活,質疑她到底有沒有听到他的留言,為什麼身為他女友,卻讓他成天對著手機談情說愛……
她總是鼻酸地听著那些留言,淚眼模糊地看著那些簡訊,心痛得要命,卻無法回應他只字片語,因為她給不起他要的愛情……
第三個星期,齊志昊依舊沒有出現,這幾天手機里的訊息也減少了。
她想,他就快要放棄了,畢竟一直對著一面空牆說話,任誰都會厭倦。
「說真的,你不該趕跑那麼好的客人。」這天,陶蜜薔來到店里,在听說了齊志昊一連吃了七盤冰淇淋後,深表遺憾——
「咱們店里要是能多來幾個像他這樣天天來狂吃冰的老主顧,很快就可以開分店了。」她聞著瓷杯里的花香,滿意地微笑。
不同于小美和阿俊提起齊志昊時,眼中充滿了感動的情懷,陶蜜薔的著眼點則是全擺在營業額的損失上。
「對不起喔,老板。」汪采瑄扯唇微笑,了解好友才不是那麼勢利的人,只是曉得她的心情不太好,在逗她開心而已。
她和齊志昊之間的事,陶蜜薔全都知道,是她現在唯一能放心訴苦的對象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拜托你不想笑就別勉強,想把我也嚇跑啊!」她不喜歡看到好友強顏歡笑的模樣,丑死了。
愛情有多迷人就有多傷人。她知道,所以從來不踫,一直以來都是愛情絕緣體。
「別把我說得那麼恐怖嘛。」汪采瑄拍拍自己的臉,也覺得自己的臉很僵硬。最近微笑似乎變得很費力,但眼淚卻隨時都可以掉下來,哭得唏哩嘩啦。
「那你就給我振作一點。」陶蜜薔睨了好友一眼,優雅地喝了口花茶。
「不過,那個男人真的被你趕跑了嗎?我以為他會撐得更久呢!」听好友的說法,那個男人好像沒那麼容易死心的,居然大吐了一回就放棄?!
「我也不知道。這幾天他很少打來,應該是慢慢想開了吧。」提到他,汪采瑄的表情又添了些許愁緒。
「既然如此,你怎麼還一臉愁雲慘霧的?」陶蜜薔放下瓷杯,覺得好友的神情簡直像在參加告別式一樣。她姊剛過世的那年,差不就像這樣子,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常拿著姊姊的照片偷偷流淚。
「瑄,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嗎?」這是陶蜜薔得知齊志昊的事情後,第二次這麼問,因為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當年她姊的死是意外,這次卻是人為,而她大可不必經歷這次分離,不需要讓自己那麼痛苦。如果她想要,就有權選擇愛情。
「要是以後再分開,到時候一定會更難過。」她悲傷地說,不想陷得更深,愛他更多。光是現在和他分手,她都已經心痛難當了,怎敢再冒險往下走?
「好吧,那你堅強點,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陶蜜薔笑著給她鼓勵,不再多說什麼,因為無法替好友作選擇,只要她自己想清楚了,她會以朋友的立場支持的。
汪采瑄以一個不算太丑的笑容向好友表達自己的感謝,謝謝這時還有她可以听自己訴苦,喝她泡的花茶。
她們聊了一會兒,陶蜜薔看著這個月的營收資料,汪采瑄則接到了一通母親打來的電話,聲音激動又著急——
「女兒,你真的跟那個姓齊的男人在交往嗎?上次你帶回來家里的那個孩子真的是我們的外孫,是你姊的兒子嗎?」
汪母的聲音很激動,她的耳朵里也嗡嗡作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
「媽,你說……什麼男人?」
「就是那個叫齊志昊的人啊,他跑來我們家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求我們一定要同意讓你和他在一起,把你爸氣得……他現在跪在院子里,不管你爸怎麼打他都不走。」汪母很快地說明家里的情況。
汪采瑄頭腦一片空白,胸口一窒,心髒猛烈地收縮——
「什麼事啊?」陶蜜薔看著她突然刷白的臉色。
「他……在我家。」
汪采瑄在好友的陪伴下十萬火急地趕回汪家,果然看見齊志昊就跪在小院子里,頭發有些亂,裂傷的嘴角沾著血,前襟少了幾顆鈕扣,襯衫整個被扯縐,旁邊散落著幾個被砸碎的玻璃制品……
汪父手里拿著掃把,硬是掙月兌妻子的阻攔,往他身上踹了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