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方款總算知道,那天他們兩個在談什麼了。
下個月初,是「她們」的生日。
這又是她另一項極度埋怨父母的事了,沒事干麼讓她的「制造日期」無巧不巧的和方燕同一天?害她年年生日都成了場災難日,沒一年快樂過。
疼女如命的方振東,總會為方燕慶生,原本一場小小的生日宴,弄到最後,都會搞成賀客雲集,熱鬧非凡。
當然,她說過了,方燕有的,也不會忘了她,只不過——壽星有兩個,光芒卻永遠只屬于一個人。
在方燕刻意的表現下,所有人眼中都只看得見嬌美如花的小佳人,每年、每年,她都是被放逐到沒人記得起的角落;不明兩人暗潮洶涌的方振東,還以為是她生性孤僻,不愛熱鬧。
她不要言仲夏看到這樣的場面,然後再讓他有借口奚落她,所以他從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
可——今年躲不過了。
好不容易有借口接近言仲夏,這麼好的機會,方燕哪會放過?
在受邀名單內的言仲夏,最後還是來了,至于——為的是她,還是方燕,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整晚,看夠了方燕像花蝴蝶般周旋在來客之間,言笑宴宴,顧盼生姿,如同往年般,搶盡一切光芒。
該死的方燕!又在作秀了!
她軟硬兼施,非要兩人一同慶生,為的就是這個嗎?任誰都看得出來,主角只有一個,那又何苦硬要拉她下水?就為了看她作秀?要不是不忍伯父失望難過,她才不甩她!
到此為止,她自認受夠了!
不願再忍耐下去,她轉身退出這個不屬于她的舞台,反正她無足輕重,這里的任何一名客人都比她重要,她的消失不會驚動到任何人的。她自嘲地想。
走出戶外,迎面而來的夜風,涼涼爽爽,將她胸口堆積了一晚的郁氣吹散了不少。
「不上道的小壽星,想落跑啊?」
平空冒出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你、你——」他不是正在和方燕談笑風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嗎?
一整晚,他甚至沒主動過來跟她說上半句話。
想起他對方燕至少柔柔淡淡說了句︰「生日快樂。」對她,卻什麼都沒給……
她的唇角不禁垮了下來。
「干麼愁眉苦臉的,今天你生日耶!走——」言仲夏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往前跑。
「喂、喂!要去哪?!〕
「你不是要蹺頭嗎?我陪你!」言仲夏回頭丟下一句,腳下沒停。
他、他要陪她?
拋下如花似玉的俏佳人,他,要陪她?
她楞得回不了神。
十七歲這年的生日,意外的有他相陪,滿室擾攘中,唯有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說不出的感覺,在心湖淺淺激蕩,盈暖心田。
今年的生日,將與眾不同。
「你等我一下。」半途中,言仲夏跳下機車,找了家已經要打烊的店家,發揮他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的男性魅力,總算說服老板及時現做了個小蛋糕給他。
將蛋糕丟給後座的她,一路狂飄到西子灣。
常听人說,入了夜的中山大學很美,一對對濃情蜜意的愛侶,會教人郁卒到吐血,形單影只的失意人最好別來觸景傷情。
方歆從沒來過,並不清楚,可是如今看來,還真不假。
放眼望去,全是相倚相偎的情侶,親密互擁著低唱情話。
言仲夏取出蛋糕,點上臘燭湊上她面前。〔這才是屬于你的生日,許願吧!」
哇!是她最愛的草莓蛋糕耶!光看口水就快流下來了……
「我叫你許願,不是叫你幻想它有多好吃。」言仲夏白她一眼,真不知道該拿這個貪吃鬼怎麼辦。
「好嘛!」她閉上眼,慎重地許了三個願望,然後吹熄臘燭。
「許了什麼願?」
「第一,我希望我的成績有一天能超越你。」別老被他損得無地自容。
言仲夏哼笑。「小姐,這不叫願望,這叫奢望。」
她當成沒听到。「第二我希望燕燕能成熟點。」
言仲夏不予置評地聳聳肩。「那第三呢?」
「第三個要放在心中,不能說出來,不然會不準。」
「想不到你那麼迷信。」
「你管我!」食指挖了蛇女乃油,報復性地往他俊帥的臉抹去。
「恩將仇報的女人!」他不甘示弱,以牙還牙。
早料準他卑劣性格的方歆尖叫避開,差點一頭栽下海里。
「喂,不要命啦!」言仲夏拉她一把,同時——也順道附送那團女乃油。
「可惡,我是壽星耶!」居然這樣欺負她!
方歆不甘願地還以顏色,拿臘燭丟他,兩人纏鬧成一團。
「好不好吃?」你一口,我一口,邊喂對方吃,也不忘順便替他上點白色彩妝,一個蛋糕,玩掉的比吃進去的還多。
「好吃得不得了。」言仲夏也捻起有草莓的那一角湊向她,她都已經張著嘴等待了,入口前,他又臨時拐了個彎,往自己嘴里送。
他當然知道她最愛吃草莓了,嘔死她,哈哈!
「啊,人家的草莓——」果不其然,她心痛地哇哇叫,湊上前要搶,只可惜他動作太快,迅速丟進嘴里,方歆收不住跌勢,失了平衡的身體朝他栽去,不偏不倚地印上他的唇。
意外來得太突然,兩人都呆住了。
呃呃呃?這——什麼情形?
方歆驚惶地退開,窘得想挖洞鑽進去。
天!居然花痴地強吻了他!
娘呀,爹呀,方家的祖宗十八代呀,她不要做人了啦!
言仲夏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干笑道︰「不必愛吃成這樣吧?我怕莊克群砍死我。」
「只要你不多嘴,誰會知道!」她已經胡言亂語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言仲夏僵了僵,他知道自己笑得多勉強。「放心,全天下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你為了一顆草莓,丟了初吻。」
方歆不解地抬頭。為什麼她會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很諷刺?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只是背靠著背,看海浪一波波拍來,數著天上的星星,誰也沒再開口。
長長的一陣靜默過後——
〔言仲夏,你還欠我一句生日快樂。」她可是很介意的。
「對不快樂的人說生日快樂,是很諷刺的一件事。」
方歆愣住。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快樂嗎?!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對她說生日快樂?
她恍然頓悟,這世上若有誰最懂他,那便是身邊這個雖然嘴上老是得理不饒人,骨子里卻比誰都關心她的男人!
就在這一刻,她沖動地想告訴他——如果他真的不喜歡她和莊克群交往,那她分手好不好?別為了莊克群而疏遠她,她懷念從前與他打打鬧鬧的日子……
「笨蛋歆。」他早了她一步開口。
「干麼?」她沒好氣地應聲。他就不能叫好听一點嗎?
「好好把握你的幸福,既然這麼喜歡莊克群,就抓牢他,別讓他跑了,知道嗎?不然,我會狠狠地嘲笑你的愚蠢的。」
來不及出口的話,卡在喉間,默默咽回。
原來他並不在乎,是她想太多了。
是啊,她想太多了,男友和朋友,終究是不一樣的,哪能相提並論?
還好她還沒說出口,不然,又要讓他嘲弄了。
「我當然會!那還用得著你說?!」不知是失望還是賭氣,她沖口而出。
「那就好,那就好……」聲音低不可聞,不知在說給誰听。
西子灣的夜,愈晚愈熱鬧,然而,環繞在他們周遭的,卻是揮之不去的寂寥
方家有門禁,言仲夏趕在十二點之前,將她送回。
進門前,他俯低頭,在她耳邊低喃了句︰「生日快樂。」
她錯愕仰首。
她不快樂,所以他不說,那他現在說了——是因為他認為現在的她是快樂的?
這呆樣,令他習慣性地又敲了她的頭一記,輕嘲︰「笨蛋歆!」
在他離開前,她忽然想到什麼,揚聲問︰「你到底跟蛋糕店的老板說了什麼?」不然人家哪肯大費周章?
言仲夏聳聳肩,丟回一句︰「你猜?」
賣什麼關子啊!方歆踢了踢石子,沒好氣地轉身進屋。
身後的言仲夏仰望星空,低低嘆出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幽寂惆悵。
我想給女朋友一個最難忘的生日……
她想听的,是這一句嗎?
一句連他都覺得可笑的謊言,有何好說?
既然言仲夏要她好好把握莊克群,方歆決定善盡當人女朋友的義務,全心全意的和莊克群交往,她才不要讓他給看扁了。
所以這些時候,她天天都和莊克群膩在一起,出雙人對,幾乎沒人不知道他們的關系,和言仲夏,也就自然而然地疏遠了。
某天整理課本時,發現他的筆記還在她這里;努力回想,才恍然發現自己竟記不起上一回和言仲夏交談是在什麼時候。
好像——從生日那天過後,他們就甚少有交集了……
她拿了筆記,匆匆來到言家,半途遇到正要回家的言孟春。
「來找仲夏?」
「是啊,言大哥。他在嗎?」
「如果沒和你一起,那應該就是在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听得她莫名揪心。
除了她,他還是不願與誰深交嗎?
接著,一串對話飄了出來。
〔言立冬!今天和你一起回來的小女生是誰?」門都還沒打開,遠遠就听到言仲夏的質問聲。
「噢,她叫小昭。」言立冬隨口答。
「昨天那個好像不是她。」
「不是,那個叫敏敏。」
「不懂。」言仲夏听得一頭露水,現在的小孩到底在想什麼?
在一旁的言季秋,義務地解說︰「很多男生喜歡敏敏,而小昭喜歡立冬,但是敏敏和小昭都對立冬志在必得。」
天!在拍武俠劇嗎?又是小昭,又是敏敏的,該不會剛好姓趙吧?
「那敢問無忌大俠,你到底喜歡哪一個?」
「都不喜歡。」回得可酷了。
〔人家那麼喜歡你耶,還為你拒絕了無數追求者,為什麼不喜歡?」他很好奇小弟的想法。
「就像你那麼喜歡方歆,為她而拒絕數不清的愛慕者,她還不是喜歡上別人了?」言立冬心直口快地回道,話一出口,才發現失言。
言仲夏臉色一沈,默不作聲地丟開手中的雜志,起身上樓。
「都是你!哪壺不開提哪壺!」言季秋輕聲斥責。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曉得他那麼沒種,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被人追走,卻連吭都不吭一聲,真沒用。」
方歆僵在門外,這段無意間听到的對話,帶給她太大的沖擊。
言仲夏……喜歡她?!開玩笑的吧?
她沒忘記,他罵起她來有多惡毒,和她打起架來,有多不留情……這算哪門子的喜歡法?
但,如果不是……他為什麼不否認?
是因為這笑話荒誕無稽到讓人連反駁都嫌浪費口水吧?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
她根本不敢再想下去,腦子亂成一團,無法在這時面對他。
「這是言仲夏的筆記,麻煩你替我還給他。」匆匆塞到言孟春手中,拔腿就跑。
言孟舂並沒喊住她。
他是故意讓她听見弟弟們的對話,也許,明白仲夏的一番心意後,兩人還有一絲轉機。
他不相信歆歆對仲夏一點情意都沒有,說什麼都不信!
晚上,方歆與莊克群有約,但心情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快吃啊,別發呆。」莊克群殷勤地替她挾菜。
看著被挾進碗中的鹵蛋,不期然想起,這是言仲夏最愛吃的……
從認識到現在,都快數不清他搶劫了她多少顆鹵蛋,害她每次吃飯時,只要有鹵蛋,一定要躲起來。
坦白說,莊克群是個相當體貼的情人,無時無刻都會妥貼地照料到她,不像言仲夏那個惡質男人,只會和她搶食物吃,半點男人的風度都沒有。
「我的風度是給美女的。」她記得他曾這麼回過她,最恨的是,他斜眼看人!
想起那個惡質男人,她就胃口盡失,不禁懶懶地放下筷子。
少了言仲夏的劫匪行徑,連食物都失去美味了嗎?
「怎麼不吃?」莊克群停下來看她。
「你吃吧,我減肥。」她胡亂搪塞了個理由。
莊克群輕笑。「你已經夠瘦了。」
是嗎?有人就老罵她豬八戒,再吃早晚肥死……
唉呀,怎麼又想起他了!不想、不想!絕對不能再想起有關言仲夏的一切,一絲一毫都不行!
想想她親愛的男朋友吧!
「我們等一下去哪里?」
「看夜景?」
「好啊、好啊!」只要和言仲夏無關,一切好商量。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什麼地點不選,居然好死不死的挑西子灣!
媽呀,今天被言仲夏搞得還不夠煩嗎?
她幾乎要聲吟出聲了。
「方歆,你有心事哦!」
「唔……呃,啊!哪有?」她刻意避開生日那天,曾與言仲夏共同踫觸過的景物,可是回憶卻由不得她,那日嘻笑歡樂的情境,一幕幕在眼前跳躍——
「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樣耶!」
「哪里不一樣?」
「嗯——」莊克群想了一下。「話很少。」
「有嗎?」難道她以前很聒噪?
「聲音很小。」
「嗯哼。」所以她以前很大嗓門。
「沒以前那麼活力充沛。」
所以結論是,她以前很聒噪、大嗓門兼舉止粗魯?
果然就像言仲夏所形容的,她是失敗版的女性範例,活該沒人要。
「你也覺得我很差勁嗎?」她沒什麼元氣地問。
「怎麼垂頭喪氣的呢?我早說過,那是你的特質啊!」莊克群笑笑地道,順手攬住她的肩,方歆一僵,幾乎是未經思索地掙開。
兩人同時怔住。
「呃……對、對不起,我不習慣……所以……」老天!她在做什麼啊!人家是她的男朋友,她卻連摟個肩都小器得不讓人踫,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可是,為什麼對言仲夏的踫觸,她卻可以很自然地接受?國中時期上體育課,有好幾次偷懶溜到後山坡去睡覺,他還會聰明地選擇方位,舒舒服服枕在她腿上,很賊的讓她替他擋太陽咧!
那時,她為什麼沒有想到要將他踹去撞壁?與他扭打成一團麻花辮,纏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她又為什麼沒想過男女之防?
女性矜持現在才復活,會不會晚了點?
「沒關系,我說過不勉強你的。」莊克群牽強地笑了笑,但是方歆看得出來,他心里其實是介意的。
他愈是體貼,她的罪惡感就愈重,像要挽回什麼,她亡羊補牢地勾住他的手
臂。「走吧!」
莊克群看了她一眼,舒緩眉頭。「你是真心要和我在一起的嗎?」
「當……當然啊!」突然被問起,說不上來為什麼,還亂心虛一把的。
「好,那我懂了。」他探手按住她的肩,撥了撥她迎風而舞的俏麗短發,溫淺眸光凝視著她。
干麼這樣看她?看得她心頭小鹿撞成一團,他該不會是要……
她已經準備好做這樣的付出了嗎?老實說,她不知道,心里的迷惘多過一切實質感受。
憑良心講,他長得還挺好看的,端雅俊秀,文質彬彬,也堪稱女孩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了,只不過比起言仲夏還差一大截就是……
唉呀!真是要命,怎麼又想起那個煩人的家伙?若要論起溫柔厚道,言仲夏可連人家一根腳毛都比不上咧!
下定決心要將不受歡迎的想法踢出腦海,她命令自己不許妄動,等待著他溫潤的唇移靠過來,落在她光滑的額、眉、心、鼻尖,然後是唇。
並沒有什麼讓她很難受的侵略感,只是唇與唇的踫觸,溫度交融,點到為止。
看著淺淺退開的他,方歆松了口氣。
這就是接吻嗎?
好像也沒那麼復雜,不過就另一種的肌膚相觸,至少他沒讓她吃到他的口水,也還好沒有,不然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因為覺得惡心,就反射動作地一掌劈去。
唉——
她在心底嘆上一口氣。
言家兄弟那番話,應該純屬玩笑性質,她不該老想些有的沒的。
就這樣了吧!既然都已經做下決定,認定眼前的男子,那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