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至成在五分鐘後被帶進大廳,他乍看見單明非,就忘情地沖上前,緊緊抱住她低喊︰‘老天!你沒事吧?’
單明非微微一愣,發現耿沖嘴角掛著冷笑,臉上卻帶著一絲圭怒。
‘我很好,學長。倒是你……你的臉……’單明非尷尬地掙月兌潘至成的手,一抬頭就看見他左腮一片紫青,似是被人用力地揍了一拳,心中更是抱歉。
‘我沒事,小傷,別擔心。’潘至成微微一笑。
‘真是個浪漫的畫面哪。’耿沖雙手環抱,語氣尖酸。
‘你的手下竟然打人,真是一群野蠻的混蛋!’見潘至成臉上受傷,她沖著耿沖就破口大罵。
‘你再多嘴,我不僅揍他,還會殺他!’耿沖見她這麼維護潘至成,心中怒火更烈;至于火源是什麼,他也不明白。
‘你……’瞧他說得惡狠,她硬是壓下嘴邊更難听的罵人髒話。
‘小子,你的名字。’耿沖坐在椅子上發問。
‘潘至成。’
‘你看過單明非的地圖,也知道寶藏的事?’耿沖一副青天大老爺審問人犯的德行。
‘是的。’潘至成自知道這里是有名黑道縱橫幫的大本營後,就非常謹言慎行;縱橫幫對新加坡人而言一直是個令人敬畏的組織。
‘看來她相當信任你,還把這種事告訴你……’耿沖雙手交握,繼續問道。
‘那是因為……’面對著這個高大俊挺的男人,身高一七0的潘至成簡直像個小孩。
他感受到很強烈的壓迫感。
‘等等,我告訴他這件事,完全是因為想借助他的地緣關系來幫我找出正確地點。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單明非生怕耿沖不會輕易放過潘至成,想盡辦法替他澄清。
‘我不是在問你!’耿沖對她的插嘴怒目而視。
‘這本來就和他無關,你們真要對付我就沖著我來,別扯進無辜的人。’她氣急敗壞地低喊。
‘怎麼會無關?指引寶藏地點的人是他,帶你下水的人也是他,說不定他比你知道得還要詳細。’耿沖冷眼掃過潘至成,對他又白又瘦小的身形充滿鄙夷。
‘那又怎麼樣呢?’單明非怒道。
‘不怎麼樣,只是要他再帶我們的人下海一次。’耿沖冷冷地宣布。
‘既然你們的人都找不到寶藏了,干嘛還要這麼麻煩?’單明非自認是潘至成的保護者,一口拒絕。
‘嘖!你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反駁,你難道不明白你根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敢這麼囂張!’耿沖氣得頭發都豎直了,炎炎的火氣隔了一丈遠還是燒疼了他們的皮膚。
‘我……’她被嚇得連退三步。
‘明非,沒關系,我可以再下一次海,你別再說了。’潘至成很自然地站到單明非身前護著她。他真怕她那控制不住的脾氣會替他們兩個惹來殺機。
‘學長……’單明非焦急地拉了扯他的衣服,他不懂她在替他撇清嗎?
‘很好,還算是個男子漢,不會躲在女人背後。’耿沖瞪視著他們親匿的動作,外放的火氣沒來由地全改往內攻,心中炙悶得難受。
‘如果再下海仍找不到寶藏呢?你們會不會放了他?’單明非只想問清這點。
‘怎麼,你開始替他的安危擔心啦?’耿沖的臉色很不好。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可能放走我學長。他不過是受我牽累才栽在你手里,基本上整件事都與他無關……’單明非賣力地說明。
‘夠了!從一進門就吵到現在,你嘴巴不酸我听得都煩了!’耿沖的忍耐已到極限,為什麼他得任這個女人繼纘猖狂下去?這是他們縱橫幫的機要廳哪!幫里的人來到這里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而她,一個叛徒的曾孫女竟敢在這里如此放肆!
單明非被他吼得傻眼,噤若寒蟬,只能睜大又黑又亮的眼楮看向著火的狂獅。
‘听著,從現在開始,你要是再多說一個字,我立刻就殺了他!’耿沖五指一伸,一把薄刃不知何時已在掌心滑旋,他用力一握,刀子正好抵住潘至成的鼻尖。
單明非猛吸一口氣,連忙以手捂住嘴,免得自己不慎驚呼出聲,害學長少了鼻子。
見威嚇有了效果,耿沖才冷哼一聲,收起刀子,以倨傲的口吻說︰‘放心,在那七箱寶藏找到之前,我暫時不會殺你們。尤其是你……’他湊近單明非,嘴角勾出一抹令人膽寒的笑意。‘或者,我們還得靠你才能找得到寶藏呢,殺了你等于和七箱財寶過不去,何苦?’
她抿緊唇不敢多嘴,但老實說憋得怪難受的。以往頂嘴慣了,要她當啞巴比叫她去死還痛苦。
‘那你打算把她怎麼樣?’潘至成沒被‘禁嘴’,可以開口問話,他很想知道耿沖要如何處置單明非。
‘她和咱們縱橫幫之間的事,就不是你這個外人必須知道的了。’這樣區分出親疏,耿沖心口莫名的煩躁瞬間降低了許多。
‘她只是個文弱的女孩,你先放走她,我才要下海!’潘至成拿出他所有的勇氣提出條件。
‘或許你還沒搞清楚你的立場。小子,你根本沒資格說出這種要脅的話,想活命就乖乖下海,懂嗎?’耿沖長到二十七歲,還沒有哪個人敢威脅他。
被他冷眼一掃,潘至成的氣勢在剎那間全數散光。
‘走,現在就到驚風島去!’耿沖招來一名黑衣手下押著潘至成走出總舵,他自己則盯著單明非殿後。
他們到了碼頭,這次耿沖命手下開了一艘快艇,以飛快的速度往驚風島駛去。
不到一個鐘頭,那奇石嶙峋的海盜之島就出現在眼前了。
擎南親自到泊船的舢板處接耿沖,並拿出那份地圖向他報告打撈了二十四小時仍無所獲的經過。
單明非和潘至成則被押上沙灘,潘至成沮喪地說︰‘或許這根本只是你太爺的游戲,明非。’
‘游戲?’單明非睜圓了眼。
‘嗯,他想像出的尋寶游戲。’
‘不可能!我爺爺不會騙我,太爺更不可能在他自己寫的日記中撒謊!’她慍怒道。
‘日記?’
‘是啊,我太爺將這些海盜的事全寫進了他的日記,爺爺就是看了太爺的日記才知道一切的,連地圖也都是夾在日記中被我爺爺發現的。’單明非激動地握緊雙拳,她不願相信這件事只不過是太爺的玩笑,若真是那樣,這一趟新加坡之行就毫無意義了。
‘你沒將日記帶來嗎?’潘至成輕拍她的肩安撫,之後又問。
‘沒有,太爺的日記是爺爺的寶,鎖在我家櫃子里,誰也不能拿。況且里頭有關寶藏的重點爺爺都記錄在他的筆記本里了,所以爺爺只交給我這筆記本和地圖。’
‘會不會你太爺的日記里還有補充說明?’潘至成熱切地問。
‘補充說明?’這點她倒沒想過。
‘是啊!或者他在日記里有注明什麼,而你爺爺遺漏了。’
‘哦?’她怔了怔。會嗎?日記里會有什麼是爺爺疏忽掉的嗎?她突然想起爺爺曾經埋怨太爺日記最後幾篇都是用奇怪文字寫成的,他一點也看不懂,這些會不會和寶藏有關?
她沒有時間多想,耿沖已來到他們身邊,催促著潘至成下海。
‘你跟他們一起下去。’他指著不遠處一排精壯的男人。
潘至成只好換上潛水衣,準備下水。單明非不放心地叮嚀︰‘要小心,學長。’
潘至成點點頭,隨著那票男人沉下海底。
耿沖點上一根煙,盯著海面沉思。這茫茫大海中,那七箱財寶究竟會在哪里?
單明非坐在沙灘上,仰頭看著他凝神的側影,突然好奇她和他怎麼會動不動就言語不合?似乎從在機場‘撞’到後,他們就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樣,幾次交鋒都是刀光劍影,火藥齊發,沒一次好好地談過話。
他真的那麼惹人厭嗎?她捫心自問。
也不會啊!他就是一張嘴壞了些,其他的……說真的,他一點也不像電影中那種壞到骨子里的黑幫惡霸,要不是他身邊那個國字臉的保鏢隨侍在側,提醒了他不尋常的身分,他黝黑健朗的模樣反而比較像個水上運動員……
‘為什麼你的手下叫你統領?’她柔了柔眼楮,仰頭問他。
耿沖低下頭,背光的臉龐像雕像一樣性格有力。
‘那是我在幫里的頭餃。’這樣和她聊天有點奇怪,耿沖頓時拿捏不住說話的口氣。
‘你是老大嗎?’黑幫對她來說只限于電影中的組織,在現實生活中,她從來想不到身邊也會出現這類的人。
‘老大?不,縱橫幫的老大是總舵主,我的地位在他之下,叫統領。’他簡單地解釋。
‘那應該也算是個「大尾」的了。很難想像你這麼年輕就能帶領這麼多人……
你幾歲了?’她看著他身後的擎南,還有立在遠處守衛的十多個壯漢,暗暗咋舌,相當好奇他的年紀。
低頭瞄了她一眼,他猶豫了一下才道︰‘二十七。’
‘才二十七?’她還以為他起碼也有三十了。
‘怎麼,不可以?’他挑高一道眉問。她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他應該很老似的。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你給人的感覺不該這麼年輕。’好不容易能平和地交談,她不想破壞氣氛,急忙把話含糊帶過。
‘整日風吹日曬的,又要管理這一幫子人,不被躁得提前衰老才怪。’他冷哼,在她身邊蹲下,腰間的銀煉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是什麼?’她的目光移向銀煉。
‘令牌。’他伸手從褲袋里拿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長方形銀牌,上頭雕著一艘帆船,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令牌?’她湊過去,盯著他手里那塊令牌上精細的雕工和特殊的材質,看得非常入神。
耿沖瞪著她的後腦,她頭發散發出純女性的淡雅芳香,柔細的發絲披在後頸,隱約露出雪白的頸背。
他有片刻的窒息,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有股想撫模她頭發的沖動——
真是見鬼了!他暗咒了一聲,連忙吸口氣穩住亂跑的神思。
‘這令牌是干什麼用的?’單明非不知道他內心的起伏,仍然仔細瞧著令牌。
‘這是首領的身分象征,縱橫幫四位內堂首領都有一塊。總舵主是金色的令牌,另外兩位護法「護劍」和「護印」則各為黑色和白色。這四塊令牌在縱橫幫的意義重大,見牌如見人,能號令全世界縱橫幫各分舵的人手,因此令牌從不離身。其他人都將令牌掛在脖子上,我不喜歡脖子被拴住的感覺,所以掛在腰側。’耿沖說完後,才皺眉暗想,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哇!听起來真有趣。’單明非覺得什麼令牌啊、總舵主這些稱謂,感覺就好像在看武俠小說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有趣?’耿沖冷哼一聲,她以為他在掰故事啊?說著,他準備將令牌收進口袋。
‘等等,再讓我看一下——’她連忙拉住他的手腕,但手才踫到他溫熱的皮膚,就被一股奇異的感覺嚇了一跳。
他的手……模起來充滿了力量,有如躁縱著大海的海神一樣,她不禁想知道被這只手擁抱會是什麼感覺……
耿沖也怔了一下,側首看著她,對兩人這意外的接觸有些失神。
為什麼他覺得體內的血液也像午後的海浪一樣,一波波地掀涌而上?
與他的眼對望了幾秒,單明非才赫然醒悟自己在想些什麼,忙不送地縮回手,局促又羞澀地轉過身站起。
她在發什麼神經啊?他是個抓著她不放的海盜耶!而且還是個老是對她尋釁擺譜的臭男人,脾氣暴躁的狂獅……她沒事將他列為遐想的對象干嘛?
耿沖沒動,只是定定地盯著手腕處單明非踫到的地方,總覺得那里被烙了印,熱麻麻的,說不出是痛還是癢。
這是怎麼回事?這惡婆娘這樣文文靜靜地說話反而讓他無所適從,害他像個被施了魔法的孩子一樣發傻……
真是活見鬼了!他詛咒一聲。
就在兩人心中各懷異樣的感覺之時,一個人影浮出海面,急切的呼喊著︰‘不好了,那個人不見了!’
擎南和耿沖同時竄向前來到那人面前,耿沖問道︰‘誰不見了?’
‘那個姓潘的。他帶著我們往地塹的方向游去,但到了海草叢附近他就消失了。’
‘潘至成?’耿沖驚疑地瞪大眼。
單明非氣喘吁吁地跑過沙灘,沖過來問道︰‘怎麼了?找到寶藏了嗎?’
耿沖沒有回答她,逕自問著手下︰‘會不會被海草困住,或是被地塹下的漩渦吸進去了?’
‘應該不是。他一直游在我們前面,看他的經驗很老道,不可能會——’
單明非不等他把話說完就驚恐地大喊︰‘你們在說誰?我學長?我學長怎麼了?’
‘再把那附近找一遍。’耿沖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命令手下繼續找尋。
‘是。’那人轉身又鑽進海里。
‘回答我!我學長怎麼了?’單明非扯住他的手臂,驚怒交集地大喝。
‘他不見了。’耿沖冷著臉看她。
‘不見了?不見是什麼意思?’她倒怞一口氣。
‘不見有很多意思,有可能他被漩流吸走,也有可能陷入海底流沙,更有可能自己跑了……’
‘你是說他可能死了?’她愣愣地問。
‘也有可能逃走了!’耿沖掙開她的手,開始月兌掉上衣。
‘逃走?在這孤島邊他怎麼逃?他一定是遭到不測了……一定是被海草抓住了……’她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冷靜點!我相信他的水性很好,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而且這是他第二次下去,地形早模熟了,與其說他死了,我倒懷疑他是撇下你自己逃了!’他反手抓住她的雙肩。
‘不……你是凶手!都是你!要不是你叫他下去,他也不會送命……’她厲聲狂喊。
耿沖被她先入為主的指控惹得冒火,一把揪起她的衣領,鼻尖對著她的鼻尖,咬牙切齒地道︰‘閉嘴!就算他死了也會有尸體,海里什麼都找不到,他一定是逃了!’
‘少替自己月兌罪了!我要下去找他!都是我害的,如果我不把他扯進這件愚蠢的尋寶游戲中,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氣得甩開他的手,努力往大海走去。
‘你干什麼?’耿沖迅速地拉住她。
‘我要下去找他,放手!’她想掙開他的鉗制,不停地扭動身子。
‘你下去能干嘛?再被海草纏一次?少給我惹麻煩了!’他將她摔在沙灘上,厲喝一聲。
海草……
單明非的心顫了一下,被他的話提醒了內心的恐懼。那死亡的陰影仍在,現在下海,她一定會瘋掉的;可是不下去,又怎能得知學長的下落?
都是她害的!她頹然地跪坐在沙灘上,茫然地瞪著海面,深深自責。
耿沖轉頭朝擎南下令︰‘看好她,我下去看看。’
‘是。’擎南走到單明非身邊。
耿沖又看她一眼,才縱身往大海一躍,沉入海里,留下單明非在沙灘上焦急欲狂。
陽光依舊熾烈,可是單明非的心卻被冰冷佔據。早知道尋寶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這幾乎是所有同類故事的結局,她卻偏偏來向噩運挑戰……
一開始她就錯了!她根本不該來新加坡的。
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