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閣里一向安靜。
臨窗下的一張太師椅,三娘蜷著身子坐在上頭,優閑地讀著手邊的書。偶爾,她會抬頭瞧桌案後的風琉一眼,見他全神貫注地處理莊務,振筆疾飛於信函文牘的模樣,然後靜謐地笑了笑,繼續埋首在自己的書本中。
多日來,這已是他們倆相處的模式。風琉照常為嘯虎堡的事勞碌奔波,照常巡視長白山的獵獸場,照常與嘯虎堡聯系,只是生活之中,多出一個人。他特別交代了別莊的帳房,三娘的吃住花費全由護衛教頭每月的薪酬里扣除,而他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保護她同時也監視她。
三娘沒再「惹是生非」了,這陣子,她總是冷著眼熱著心來打量他的一切。
光瞧他為嘯虎堡拚命的樣子,她真想月兌下鞋敲他的頭。他怎麼會笨到這等程度?只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公私絕對分明。這麼大的別莊和獵獸場全交由他扛,還要分神負責莊里的護衛安全,整日累得跟狗一樣,卻未見他好好休息過。哪有人盡忠職守成這德行?但風琉就是這樣,性情剛毅、細膩又固執,一旦心頭有了認定,就一輩子死忠到底。
面對著滿桌的文報,風琉的心思讓突起的一串清鈴笑音吸引。不由自主地,他擱下桌上的煩瑣書件,目光瞄向笑聲源頭。
「什麼事這麼有趣?」
三娘抬起水瀲眸子,一朵笑花還兀自留在唇邊,「圓滿大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
「啊?」風琉不懂,狐疑地挑高眉眼。
「哎呀,是這本書啦!」
三娘指指置在膝上的書冊,妍美的臉蛋動人地染著紅暈,「故事里的男女描寫得好生動,他們經歷了無數曲折和磨難,終至成雙。」
這時,風琉已移至她身畔,隨意瞥了一眼,瞧見了書皮上題著「鳴鳳記」,接著,眉頭便皺成褶。
「我不認為別莊的書閣,會收藏這類風花雪月的書。」
「當然沒有。」三娘哼了一聲,皺了皺鼻頭,環顧滿滿的四面書牆,「這書是小春借給我的。誰教書閣的藏書全和動物相關,尤其是飛禽猛獸,隨便怞出一冊翻閱,便是教你如何捕捉獸類?如何教馴服?如何訓練成得力幫手?有些則還記載怎樣利用動物打勝仗、做防衛。這些……我一點都不愛看。」
「哦?」風琉下屑地睨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你就愛看這種言之無物的東西?」
碧煙渚搜集的書大多是古今醫學著作,軟性的小說三娘還是第一次讀到,卻覺十分新鮮。亮燦著眼眸,她揚起下巴,朝案牘上那些枯燥無味的文書努了努,「比起閣下埋首苦讀的東西,至少有趣了十倍。」
風琉不置可否,嘴角勾勒出的笑中,帶著自己也未察覺的寵溺。
四周的氣氛極佳、極其安寧……他心底閃過一絲驚奇,明明兩人相識時間不久,他卻已將她融入自己的生活,習慣她跟隨左右。這……似乎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太在意一個人,會讓他的心浮動而不踏實。
思及此處,他淡下臉色,「你的事我已呈報至嘯虎堡,等堡主回信批準後,便不怕馬護衛再尋你麻煩。」
「我才不怕,你說過保護我的。」
三娘突然站了起來,鵝黃色的衣衫清新可愛,她發上別著同色的發帶,小臉朝著風琉,「你什麼都告訴那個堡主大人啦?」
「嗯……」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風琉困難地咽了咽口水。
「連我們之間的賭誓也說了?」
「嗯。」他勉強的發了一個音,想到那個「賭誓」,心中不知是懊惱、是悔恨,還是……唉,不管如何,反正他肯定逃不過被大堡主和二堡主恥笑的命運。想他鐵錚錚的護衛教頭,偏偏就是不爭氣的栽在這病奄奄的姑娘家手里。
「唉,你還真是『忠心耿耿」。」
三娘特別加重了這個字眼;見他對主子這般熱誠,她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了,一轉身,自顧朝書閣外頭的園子去。
風琉搞不清為何,腳步自然而然地隨著她移動。
「你跟來做啥?!」三娘忽又轉身,辣辣地問。
方才,她真的生氣了,不喜歡他生活的重心只有嘯虎堡,什麼事皆對堡主交代得一清二楚。有些秘密是屬於兩個人的,只能和相知的人兒與共。
對他,她已有這一層體認——感情這東西原就捉模不定,毫無準則可言。月老在遠古遠古時便牽妥了紅絲線,在他將她由渚邊救起時,便牽動了那根靜默的姻緣線,已覺春心動。
可是這個呆頭鵝,他什麼都不知道呀!
風琉差點兒煞不住腳,等定下神來低頭一瞧,三娘那張美麗的秀容近在咫尺,如蘭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他心底陡然震撼,默默盯了她一會兒才問︰「這幾日,可再犯病?」
「啊?」三娘讓他臉上閃爍的神情迷惑了,他好像是憐惜,夾帶著心疼,卻硬生生困於壓抑之下……瞧他指了指胸口,三娘這才回過神來,語氣依舊辣辣的,「死不了,多勞費心。」
「若需要熬藥服食,盡管吩咐廚房,我會要他們多煮些補品送過來。還有你的病,我已經拜托了莊里的劉大夫,他會定時幫你把脈診療。」他的語調如同在談今天的天氣一般。
「你不是主子,若我喝了莊里一碗藥,你是否又得寫信向上頭報告了?」
風琉愣了愣,不知道她鬧什麼別扭,反正,女人就是難伺候。
「你身子不舒服盡管說,別理藥是打哪里來的,所有的花費我全部擔起。」
聞言,三娘瞅著他,「我會把你吃垮的。」
一瞬間,她的心情莫名地轉好了,沖著他嫣然一笑,又朝園子里步去。北地春臨,辰時的陽光半暖微熱,洋洋灑灑地在一片片花葉間輕舞。
風琉的目光隨清影而去,默望了一會兒,寸淡淡開口,「出來一段時日,從未見你寫過書信回家,你爹娘難道不心急?」
「我娘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她駐足在一朵盛開的黃花前,玉面與花相比襯,「我記不得娘長什麼模樣了。」
「我……抱歉。」風琉握緊拳頭又放開,來來回回了幾次,兩眼緊緊看著她。
「不打緊的。」她故作輕快的揚起頭,女敕頰邊有兩漩酒窩跳動,「雖然沒了娘,我阿爹和兄長很疼我的;若不是……定下一樁婚事,我也用不著離家出走,我會在遼東等待,等你回來……還清賭債。」說著,她臉蛋紅暈暈的。
「婚事?什麼意思;︰」整段話,他只捕捉到這兩個字。
「阿爹……他老人家擅自決定了我的終身,把我許給他中意的人了。」
她悄悄地打探著他,而他的臉色真正凝到了極處。他不發一語,原先緊握的拳頭突然擊向園中裝飾的石塊,「砰」地一響,石塊竟被震碎一大角。
「你發什麼瘋?石頭又沒惹你,我——」三娘驚喊著,突地又梗住話語,因為風琉又繼續破壞那塊無辜的假山石頭。
她心里一震,沖過去捉下他的手,胸口疼極地喊,「大傻瓜!大笨蛋!你生什麼氣啊!」
他為何發怒?他自己也厘不清楚。在乍听她已許了人家後,他只知道自己整個意識都在排斥這件事,覺得屬於他的某樣東西讓人奪了去,心頭空虛不實。
被動的由她握住,他氣息不穩,胸口上下起伏著,不動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盯著她的螓首。
「瞧,都腫起來了。」三娘捧住他的手,捆細地檢查傷口。雖僅是幾道擦傷,指關節處卻紅腫脹大,青筋泛起。
「疼死了啦!」風琉吭都沒吭一聲,反倒三娘喃喃地喊著痛。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將里邊透明的液體涂在紅腫處,全心全意照料著他的傷口。一股沁涼的冰爽滲入手骨關節,三娘正噘著嘴,小心翼翼地朝抹上藥的地方吹氣。
風琉的手讓她軟軟的柔荑捧著,完全感覺不出痛,如綿細膩的觸感引著他想反握住那雙小手……下意識的,他縮緊手掌。
「不可以動!」她凶了他一句,「這藥得吹涼了才見效。」
她靠得好近,身上的混合藥香再度乎息了風琉心頭的躁動。他深凝著一口氣,感到方寸某處讓她吹出的氣息拂軟了。
忽而,他咬了咬牙,聲音由牙縫中艱澀地進了出來,「你這年紀早應嫁人,既然……你爹替你許了人家,你便不該跟著我了。」
三娘頭猛地一抬,美眸狠狠的瞪著他。
「你反悔了?你怕惹麻煩,要趕我走?」
「沒有。」他沉聲反駁。
原以為暴烈的本性已修煉至深藏不露,但了解到她將成為別人的花嫁新娘,他整個軀體如同被火焰燒著,莫名的怒氣攻心。
「婚姻大事本由長輩作主,不能違抗。」他錯亂了嗎?這些話根本不是他想說的,怎麼瞧著她怒潮泛濫的小臉,出口就沒好話?三娘果真動氣了,甩開他的傷手,極想惡狠狠地踩他一腳,「那是我的婚姻大事,嫁的人也是我,怎可隨便作主就把我送出門?那個人我見也未曾見過,生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阿爹他老人家中意,可是我不中意!一點也不!」
她音量愈來愈尖銳,都是被他氣的。這個呆頭鵝,竟然教她乖乖從了阿爹,嫁給那個什麼玩意兒的袁記藥莊少莊主!他真的都不在乎她嗎?果真如此,他方才何必把氣發泄在石塊上頭呢?說時遲這時快,三娘二話不說,玉手迅速地揚起,「啪」地一聲賞了風琉一記,快捷而清脆地正中目標。
「你干嘛打人?!」風琉愣愣地捂住臉頰,這巴掌可辣得很呢。
「我手癢,心里有氣。」她怒極反笑,嘴邊漾著笑花,瞳仁閃著小火焰,「這在你我的協定之內吧?可沒有違反仁義道德。」
風琉沒說話,眼神帶著點無辜,又摻雜點迷茫地瞪住面前姣美的容顏。賞在他臉上的那一下,可說是極大的侮辱,他竟然不如何在意。換作平時,他絕對會銼了對方的手臂,再左右開弓多摑幾下耳光討回——喔,不不不!若是平常,根本沒人能這般俐落的「欺負」他。
但他不在乎的,在听見三娘激烈地喊著︰「我不中意!一點也不!」之後,他心里便提不出一絲氣了。這簡直……莫名其妙!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將這小女子看成自己的東西了。此番的體驗太過陌生,他過於感情用事了。在以往,這從未有過,而未來,至少在尚未解決血海深仇之前,他也不想有。
掌印明顯地浮現,那是她的杰作,她的心卻疼了起來。手指沾了點消腫的藥,她伸過手想替他抹上,風琉的頭微微一偏,神色有些抗拒,還是讓那些沁涼的藥液沾上了臉。
「這藥打哪里來?」他按捺著,不去想在臉上撫模的小手。
三娘頓了一下,原想像剛剛那樣幫他吹涼的,但她得踮起腳、噘著嘴,這種姿態……好曖昧呵……
「我常把藥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甩掉腦海中親密的畫面,她小手在他上了藥的頰邊煽風。
「夠了。」他頭一偏,冷淡了眉眼。「收起你的藥吧,我的命沒這般嬌貴。」
他是正常的男人,能承受的考驗已到達飽和,若讓她再這麼靠近,他自己都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是屬於我的東西,嬌不嬌貴我自會判斷。」
氣至極端,心情倒平靜了下來。斂著眉,她低垂下頭,仔仔細細地收起藥瓶,她那麼專注,似乎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他能否為自己多思慮一些,更重視自我的價值?即使身屬嘯虎堡,也該擁有掌控自心的權利,他不是附屬,更不是別人的工具。唉,就是這一點讓她心頭悶疼。
收妥藥瓶,她緩緩地抬起頭,幽幽地瞅著眼前峻削的男性面容,跳動的方寸就這樣縮緊再縮緊,縮緊成一團了。
「你已是……我的,我自是十足珍惜……」三娘低吟著。
而風琉根本沒法反應,他臉色蒼白如鬼,彷佛一尊化石般不得動彈。
***
連著幾日早出晚歸,風琉巡視了位於長白山南段的獵獸場,還有其他的產業,而他身旁一直伴著一位女子。這幾趟的巡邏,三娘跟著他四處奔波,馬背上的技術是硬被磨練出來的。身子盡管辛苦,她依然甘之如飴。
自從書閣園子那一天後,風琉明顯沉默了許多,他拚命讓自己忙碌,不斷不斷地勞累,每日的工作量早已超過身軀的負荷。他情願如此,拒絕去思索那句把自己震得七葷八素的話。
但顯然的,這種「逃避」方式的成效並不顯著,畢竟那個始作俑者成天跟在他身旁。偶爾,他的思緒會在不知不覺間月兌了軌,在自己也沒能察覺下,拿一雙深淵沉思的眼,怔怔地望著三娘出神。
而三娘一直是乖順的,安靜自在地與他相隨相伴,將他的一番掙扎盡數瞧入眼底,收藏於心。
昨夜仍舊晚歸,拖著疲累的身子上床,這一覺,三娘睡得十分香甜。睜開眼時,外頭的陽光正透過紙窗,灑下一室溫暖明亮。
伸個懶腰,她嘴里發出一聲滿足的嚶嚀。突然,她雙目瞠圓,輕呼一聲,接著一骨碌地跳起身。
糟,她竟然睡過頭了!
她手臂抓過衣衫迅速地穿戴整齊,以最快的速度淨臉盥洗,又匆匆忙忙地整頓起一頭長發,在發上簡單地以一支白角小梳固定著,任著如瀑的發披散成緞。
來不及了啦!丟下梳子,三娘猛地打開房門欲往外沖,差點兒和小春丫頭撞成一堆。
「姑娘,你急沖沖的去哪里啊?」小春瞪大眼楮,手中護著一只托盤,「可你哪兒也別去,我幫你端早膳來了。
「小春,現在什麼時候了?」三娘好著急,瞧著外頭白花花的暖陽,她頭都快暈了。
「現在?嗯……剛過了辰時吧。」
「啊……不行不行,來不及了!」她不知不覺扯著小春的衣袖,都快把小春手中的托盤給扯翻了。「風琉今天還得巡視別莊的產業,我跟不上了,他在等我呢!我得走了,沒空吃早飯了!」說完,她拎起裙擺想走人。
「姑娘——」小春喊住她,「風教頭一個時辰前就出門了,你還是回來把飯吃了吧!」
「啊?!」三娘聞言愣了愣,掉回了頭,貝齒輕咬著紅唇,跺了一下腳,「他怎麼可以先走了?!他答應我的,怎麼把我丟在莊里?」
這時,小春己將早膳布妥,她抬眼溜了一下三娘,「我瞧啊,風教頭準是心疼你,你別不識好人心了。這幾日你跟著他東奔西跑,可把你累慘了。今早出門前,他還特別囑咐下人們別來打擾你,存心不叫醒你,想讓你得個安眠。你可別誤會了他。」
原先的焦躁化成一攤似水溫柔,在那陽光照射下,三娘心頭暖呼呼的,有些靦腆地笑著,清麗的面容難掩喜悅的神情。
「我追上他去。」說著,她又要走人了。
「唉……我的好姑娘。」小春直接捉住她的手腕,強迫地將她按在一桌早膳前,「吃。」不看三娘把食物塞進肚里,她絕不罷休。
三娘竟然不乖的搖搖頭,眨著美眸半是無辜半是哀求。她現在心里全是那個人,想見那個人,怎麼吃得下東西?「嘿嘿,別這樣瞧我,我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春替她盛好粥,碗筷全塞入她手里,「風教頭特別交代,一定得看著你把飯菜吃光。」
「啊!」一瞬間,三娘以為站在眼前的是麝香丫頭,她最愛纏著她了。
離家這一段日子,也不知道麝香怎麼樣了?還有阿爹,他想通了沒?是否退了袁記藥莊的婚約?沉香可有按時煎藥服下?她牽掛著碧煙渚,但這里,卻有她放下下的人……
唉……心底長聲嘆息,三娘還是舉箸動食了。
「有這麼痛苦嗎?」小春和她面對面坐下,小手托著腮打量她。
「不是啊,飯菜很好。謝謝你。」三娘回過神思,搖著頭笑得溫美。「小春……我有些事可不可以向你打听?」
「什麼事?要是小春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姑娘真好,人長得美,又懂禮節,瞻識又大。小春幾近崇拜地盯著她。
「你在別莊待多久了?」
「嗯……已經兩年多了。不過小春原是在嘯虎堡服侍老堡主夫人,後來老堡主退隱江湖,和老夫人游山玩水去了,我才被分派到長白山的別莊幫忙。」
「原來……」三娘輕點著頭,「那你對嘯虎堡該是熟悉的吧?」
「那得看是啥事兒了。先說啦,生意上的東西我可一竅不通。」小春坦白地表示,發現三娘的臉輕泛潮紅,她嘻嘻笑著,索性一問,「姑娘,你是不是想打探風教頭的事兒?」
盡管臉紅羞澀,三娘還是勇敢地抬起頭。「對,就是風琉。」
「哎呀!這你可問對人了。」
於是,小春真的言無不盡,將風琉與嘯虎堡之間的牽扯恩情,以及和大少爺、二少爺情同手足的感情,一清二楚地全向三娘說明白了。
這一早,雖沒趕上風琉,倒也不無收獲。
三娘心笑。
剛過晌午,別莊的家丁替風琉帶了一句話,要三娘立刻到青草坡相見。
說不出哪里奇怪,但三娘還是騎著馬兒前去了。
春地里,午後的太陽籠罩,暖風如此醉人。三娘躍下了馬背,牽著馬兒,一只藕臂則輕輕拭掉額上的細汗。這片青草坡正是上回風琉「偷襲」她的地方,一眼望去,坡地的青青小草生得更加茂盛了。
沒瞧見風琉人影,三娘放任馬兒大快朵頤,自己隨性的席地而坐,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間夾著淡淡青草味兒。
三娘唇邊忽兒笑,像想起什麼似的,由懷里掏出一件腰飾。
這是風琉的東西呵,她方才卻在自己的床邊拾獲……這代表什麼?今早,他是否來過她的房里,瞧她睡得好不?這腰飾稱不上貴重,僅是一條銀帶韌線穿著兩粒琉璃珠,而風琉的衣著一向簡單樸素,這琉璃珠兒就成了唯一的飾物。他把它遺落在她床邊了……三娘把玩著上頭的珠子,心里泛著甜。
突然,她頂頭的溫暖被陰影取代,三娘回眸一瞪,一個高大魁梧的身軀挺在她身後。
瞧清來人,她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你打擾我了。這山坡大得很,你做什麼擠過來?」
唉,上一刻還偷偷譜著少女夢呢,見到這橫眉豎眼的大塊頭,好心情都煙消雲散了。
馬逵仗著體型碩大,他挺直腰桿,大聲地說︰「我就是要找你。終於讓你落單了吧!別莊的人全被你蒙騙住了,竟然連大堡主也回函允許你留下……今天我不揭開你這奸細的假面具,我馬逵兩個字倒過來寫!」
事情果然有蹊蹺。三娘一副無關痛癢的神態,鎮定地起身,雙眼戒備的盯著馬逵。這兒荒郊野外,見不到什麼人煙,如果他想傷她,實在太容易得手了,而就算她解釋,她也不認為他會听進耳去。
「你假風琉的名義叫家丁傳口信給我。」三娘沉著俏臉指出事實,不動聲色地與他保持距離。
「不錯!大丈夫敢做敢當。」他雙臂交抱胸前,眉豎眼也豎。
「哼!大丈夫是不騙人的。」三娘嗤了他一句。
「你收收那張利嘴吧,我馬逵承認說不過你。反正今天是動手不動口了,我非要試出你的武功底子,瞧你這女娃兒師承何派?動手吧!看掌——」他右袖鼓起,巨掌陡然落下。
雖已預知他會出手,三娘仍忍不住驚叫。她迅速地往後跳開,堪堪躲過馬逵一掌,卻已嚇得臉色青白,完全符合病魔纏身的模樣。可風琉不在,她可不想扮啊!
「你擺明瞧不起我嗎?我已經出聲招呼了,你再不亮出真本事,我絕不會心軟的!」馬逵叫囂著。
「我不會武術。」
她以眼角余光估量與馬匹的距離,若奮力沖去,能有幾成勝算?三娘腦海裹打著轉,可惜未能實現,另一掌已挾風來至。
「休要多言!」
「啊——」
馬逵的一擊迅雷不及掩耳,三娘閃亦難閃,巨掌直劈近她的天靈蓋。再下掌的前一瞬,馬逵看見她自然反應的驚懼面孔,心中一愕,手上力道泄去了幾成,不過仍煞不住勢,避無可避地拍中三娘的頭。
腦中一陣暈眩,耳邊不停不停的嗡嗡作響,青藍藍的天空不見了……三娘咚的一聲倒在草地上。
在喪失意識之前,她依稀瞧見馬逵黝黑的一張臉,緊張地沖著自己大叫︰「臭丫頭!你真的不會半點武功啊?!喂,別暈了,醒過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