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一片靜默。
黎之旭把所有人都遣退了,連韓玉珍也沒讓她待著,自元綺被婢女帶進來後,就一直沉默。
元綺已不像乍醒時那般難受,但她的心和她的手一樣冷,不管她再怎麼握都溫暖不了,因為他不發一語,甚至連正眼都不看她,那無情的神態,讓她的心像往無底的深淵墜。
「什麼時候開始的?」須臾,黎之旭緩緩開口。
元綺愣了下,好半晌才理解他所說的話。她要怎麼解釋,他才會信她?
「我沒有……」她的心里一片凌亂,只能搖頭。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想否認什麼?」黎之旭揚手一擲,一疊物事在她眼前散開。「這是在我們廂房里找到的,和你的心思一樣,藏得真隱密,連我都被你瞞過了。」要不是玉珍提醒,處于震驚的他不會想到要去搜房間,沒想到卻真的搜到這鐵證如山的證據。
元綺瞠大水眸,她認得那些信箋,全是師兄寫好要她轉交給玉珍的,一封一封,她都交到玉珍手上,還換了回信交給師兄。
「那信不是寫給我的,是師兄寫給玉珍的……」可怎會在他們的廂房里找到這些?她不懂啊!為什麼現在發生的一切,她完全不懂狀況?
「你以為我不會看過里面的內容嗎?信上的抬頭全是你!」黎之旭起身,怞出其中一封信,扔到她面前。
元綺顫著手拾起,里頭露骨的文字嚇壞了她,信從手中飄落。為什麼里頭會有她的名字?她從沒看過那些信啊!
「這些信真的不是我的,我對師兄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夠了——」黎之旭倏地握住她的肩頭,凌厲地望進她的眼里。「平常給你們私會的時間還不夠嗎?你等我離家的機會等了很久,是吧?知道我不會回來,就肆無忌憚地整晚留在他房里了,對吧?」
越是憤怒,他的語調越是輕柔,激狂的情緒在體內洶涌翻騰,卻找不到出口,將他的身體沖撞得疼痛不堪,最痛的是他的心,成了碎片。
被那冷戾的眼神緊鎖,元綺無法動彈,他輕聲吐出的字字句句,像巨大的石塊重擊著她。不,他只是一時誤會,只要她說清楚,他就會明白的!
「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是為了玉珍表妹才會常去找師兄的,他們彼此心意相許,那些信,真的都是師兄寫給玉珍表妹,表妹也有回信啊。」元綺急忙解釋。
「為了替自己月兌罪,你竟連玉珍也要拖下水?」不敢相信她是如此卑劣,黎之旭將她推開,嘶聲咆哮。「她不可能會喜歡你師兄,你以為她為什麼一直待在黎府?因為她的心里只有我,就算我成親,她依然等著,甚至甘願做妾,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做出你說的那些事?」
玉珍喜歡的人是他?怎麼可能!元綺如遭雷殛,臉色蒼白,腦海浮現韓玉珍臨去的眼神,模糊的思緒突然變得清晰——她懂了,這全是計,那一眼,盈滿了陰狠及得意……
難怪韓玉珍撞見她在師兄房里,一點也沒有被人背叛的痛苦,也難怪她要她對此事守口如瓶,這全是她策劃的。
淚模糊了眼,元綺慌亂急道︰「是真的,玉珍說她怕引人非議,要我幫他們傳信,不能跟任何人說,你要相信我!」
「你真把我的信任拿來這樣踐踏?」黎之旭狂聲大笑,蝕骨的痛,讓他再無法承受。「如果他們真的互相喜歡,那你躺在何冠廷榻上又要怎麼解釋?說你舍不得師兄被人搶走,主動投懷送抱?你幾乎衣不蔽體!」
被說中心里最深沉的恐懼,元綺喉頭一窒,什麼話都說不出口。要她怎麼據理力爭?要她怎麼說她是被陷害的?不管怎樣,師兄對她下手是事實,她的清白都已經失去了,她的身子已經被玷污了,來不及了……
「你為什麼會回來?」她強忍著淚,顫聲問道。就算被陷害而死,她也要死得清楚。
「玉珍家傳的玉佩忘了拿,我們又趕回來。」若不是如此,他會永遠被她蒙在鼓里,還以為自己是被她深愛著……
「你不會覺得這一切太巧了嗎?找出這些信,剛好撞見我在師兄房里?我是被陷害的!」元綺捉住他的手。她已經沒資格再當他的妻子了,但至少要讓他知道,她心里只有他,她不是像他以為的那樣。
「那是因為你是如此迫不及待!」黎之旭用力甩開她的手。他的心如刀割,如果可以,他寧可殺了自己,也不願承受這樣的痛。偏偏,她殘忍地讓他撞見了。
好友離去之痛,有她陪他度過,如今呢?當初握住他手的人,如今成了劊子手,將他傷得體無完膚,卻用無辜的表情以及漏洞百出的謊言,要他視若無睹。
元綺要自己別哭,但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你不信我,寧可信她?」她哽咽低喃。拜托,別用猜忌回報她的感情,她需要他的信任……
黎之旭望進她眼里的澄澈,發現直到這時候,他竟還有著想自欺欺人的念頭。如果就這樣信了她的話,多好?他還可以欺瞞自己是被她深愛的。
他想笑自己的愚傻,又痛苦得想放聲大哭,但,他卻該死地明白,就算再多的淚,都載不走他絲毫的創痛。
「我只慶幸,上天是站在我這邊,讓我及早看清你的真面目。」他費盡所有的自制力,強迫自己不再看她,轉身走向書案,提筆寫字。
元綺呆站原地,不敢相信,在他眼中,她竟這麼不值得信任,這麼輕易地就讓人攻進他的心,把她的愛破壞了、污蔑了。
是呵,教人怎能不信?都捉奸在床了……想到那段昏迷不醒的空白,元綺環緊雙臂,卻抑不住從心里不斷涌出的冰冷和自我嫌惡。
黎之旭停筆,望著紙上的字,良久,才拿起那張紙,一字一字緩緩地念道——
「元綺,嫁為黎家婦,卻勾搭外人,瀅佚不貞,故以此休書為證,從此斷絕夫妻之名,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平緩的嗓音,卻成了震耳巨響。元綺慘白著臉看著他,懸淚的眼一瞬也不瞬,仿彿這樣她就可以拒絕相信、可以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惡夢。
「馬上離開黎府,我不想再看到你。」黎之旭冷道,臨去前,將休書扔到她身上,絕情邁步離去。
只余下她在書房,靜默得可怕。
元綺拾起那張紙,將那上頭的字一一印進眼里。
「元綺,嫁為黎家婦,卻勾搭外人,瀅佚不貞,故以此休書為證,從此斷絕夫妻之名,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書人……黎之旭……」她喃喃念道,在看到尾末熟悉的簽字,盈眶的淚,整個潰堤。
她的感情、她的深戀,全終結在這充滿不實的字里行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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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管過了多久,每一次只要看到這封休書,她就會哭到泣不成聲,淚落到了休書上,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休書變得皺擰不平。
元綺躺在榻上,晶亮的美眸在黑暗中閃耀,視線飄向榻旁放有休書的小櫃。
房里暗著,只有淡淡的月光透進窗欞,映照著這位于「元家面」二樓後方的小房間,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睡不著。只要見了他的日子,她就睡不著,更別提去踫那封休書了。已經難忍的漫漫長夜,她不希望眼淚再來湊熱鬧。
但,即使沒把休書拿出來,里頭的字字句句早已深烙在她的心坎。
元綺嘆了口氣,起身走至窗旁,將窗推了開,遠遠地,可以看到一些停靠在河港的船只上矗立的桅桿頂端。
五年了,她不曉得自己繼續守在這兒,還有什麼意義。
當時,托黎氏顯赫名聲的福,她紅杏出牆的事很快就傳開了。所有難听的話語她都听到了,再怎麼鄙夷的對待,她也都見識到了。
她該離開京城,這樣她會好過些,但她沒有,還在河港旁開了這間面館。爹從一開始揚言斷絕父女之情,到不斷寫信勸她回娘家安頓下來,她仍然不為所動。
她告訴自己,她是氣他的不信任,所以她寧可受盡嗤笑指點,也要當他的眼中刺,就待在他每天會經過的路上,時時提醒著他,提醒著京城里的人。
他活該!吝于對她付出信賴,活該被人諷刺訕笑說他戴綠帽!
然而,總是在夜闌人靜時,像此刻,她怎樣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不想離開他,即使此生此世他都無法原諒她,她還是不想離開。所以,她寧願被人謾罵是無恥的女人,寧可承受他冷漠無情的態度,也要咬著牙,裝出無謂自若的神情,厚顏留在京城,再苦、再痛,她都只能在沒有人知曉的深夜里,躲在房里暗暗恬舐傷痕。
元綺探頭,想能看到一些有關黎氏漕運的事物,明明知道從她這里是看不到的,卻還是試著,發現到自己的痴,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以為他會娶了韓玉珍,這也是韓玉珍陷害她的最終目的。但他卻沒有,過了一年之後,韓玉珍嫁給了京城里的富紳,而他至今仍未再娶。之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因為她沒再遇過韓玉珍,而他,也不可能會對她提起此事。
是她傷他太深了嗎?可……他也一樣傷她很深啊!元綺倚著窗欞,無聲落下了淚。
她一直隱隱冀盼,或許他終有一天會發現她的無辜,但又能怎樣呢?她已經配不上他了,或許讓他恨著,才是最好的方式。
勾搭外人,瀅佚不貞,故以此休書為證,從此斷絕夫妻之名,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只能憑依這段狠絕的字句,再次伴她度過無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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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近午時分,元家面掛出迎客的短簾。
「陳員外,快請進,還是老樣子嗎?這位爺,想用點什麼?咱們的招牌面遠近馳名哦。」才一下下,陸續進來的客人坐滿了大半店鋪,元綺柔媚又熱絡的招呼聲以及湯濃面香,是店里最大的特色。
「請等我一下——」眼角瞥見又有人來,元綺先將面前的客人安排好,正要巧笑倩兮地迎上去時,看清來人,動作頓住,只一瞬間,立刻又揚起更艷麗的笑。「黎當家,歡迎啊,承蒙您的惠顧,小店感激不盡呢!」
不大不小的喊聲,正好引起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大伙兒一回頭,看見黎之旭和項沛棠站在門口,原本熱絡的鋪子全靜了下來。
無視眾人看好戲的目光,黎之旭泰然自若地走向窗邊的空位入座,項沛棠則是發揮高官愛民的精神,一路微笑揮手致意。
「你干嘛老愛挑這里吃飯?」一坐下,項沛棠臉上仍笑著,語氣卻是咬牙切齒。「每次進來都是這等陣仗,我不想出名都不行。」
「河港附近只有這間館子,你委屈點。」黎之旭一臉平靜,說得一副實非他願的樣子。
項沛棠悶哼了聲,連反駁都懶得反駁。好笑的是,他們是從皇宮附近特地跑來河港這兒來,而之後要去的地方,和河港根本就反方向。
「請用茶,待會兒請我們老板幫您點菜。」小霜送來兩杯茶,瞄了黎之旭一眼,一邊離開還一邊竊笑。
可能客人正多,也可能是故意的,元綺忙著和其他客人寒暄,一直沒過來。見沒好戲看,其他人紛紛調回目光,吃面的吃面,聊天的聊天,又是一片熱鬧的景象。
黎之旭抬頭看向牆上掛的菜名,狀似研究,其實心思全落在元綺身上。她又在跟客人打情罵俏了,瞧那老頭笑得多開心?俊魅的眸子略微眯起,銳利的眼神幾乎穿透寫有菜名的木板。
察覺到她走向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黎之旭的下顎幾不可見地怞了下。那人會動手動腳的毛病是京城有名的,她不會保持點距離嗎?要拉攏客源不是這種拉法!
項沛棠喝著茶,涼涼開口︰「覺得刺眼,就去把她拉過來啊,光在這邊一直看有什麼用?」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是在考慮要點什麼面。」黎之旭總算斂回視線,端起茶杯喝了口。
「哪還需要考慮?」項沛棠嗤笑。「反正除了雪菜面以外,把牆上的面輪過一遍便是,上回叫的是蛋花面,這次應該就是三絲面了,準吧?我都可以去擺攤算命了。」
被說個正著,黎之旭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他,眸子略微眯起。「皇上不會嫌你太聒噪嗎?」不想點雪菜面,是因為不想憶起過往,沒想到竟被他看出來了。
凌厲的目光,讓人望之生畏,偏偏在他面前的,是和他熟到不行的項沛棠。「和你的口是心非比起來,我這點小毛病根本不值得一提。」
黎之旭正要開口回敬,看到朝他們接近的身影,所有情緒全都抑下,頓時恢復從容沉斂的神情。
「抱歉,客人太多,招呼不周,請問要點些什麼?」元綺對項沛棠嬌媚笑道,刻意不看向黎之旭。
她不是故意讓他等的,而是要在這麼近的距離看他,她需要心理準備,所以才會在其他人那兒拖延時間,但,一旦過來這兒,她還是無法正視他。
一見她走到他們桌旁,有些好事者又開始張大眼楮,豎起耳朵。
她那對他視若無睹的態度,讓黎之旭好不容易抑平的情緒又開始有了波動。
「沛棠,河港邊就只有這間店,點不出什麼好菜,你就將就將就點。」他慵懶噙笑地對項沛棠說道,如法炮制,也沒看向她。
「不過是個小面館,期待吃到什麼山珍海味?您可能走錯地方了吧!」元綺臉色一變,表面揚笑,實際上很想踹他。可惡、可惡、可惡!她手藝有多好,他再清楚不過了,卻在大家面前讓她沒有台階下。面館只賣面,哪里不對了?
「我以為一個厲害的廚子,即使只有現成材料,也能煮出美味的菜肴。」黎之旭總算看向她,卻是用睥睨的眼神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他恨自己必須用這種方式。眾目睽睽下,唯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看她,自頭到腳,將她完整地斂進眼里。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句話黎當家沒听過嗎?」元綺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高興。憤怒讓她有勇氣直視他,這麼近,就像以前和他獨處時的距離,但那時他說的是溫柔情話,而不是冷箭直射。
「元老板,你對黎當家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弄點特殊菜色出來也是應該的吧!」有人突然大喊。
愛吃元家面的人不少,但不代表每個人對那段往事都已釋然,從店鋪里不見女客就可看出端倪,許多良家婦女和保守百姓對元綺仍視若蔽屣,不想和她有所牽扯。
「就是說啊,他還願意踏進你這兒來,夠抬舉你的。」霎時間,幫忙吆喝的人多了,黎之旭在京城的好人緣,可見一斑。
「好,我去。」鼓噪越起越烈,元綺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她瞪向黎之旭,用只有他們听得到的聲音恨聲道︰「在我最忙的時候來找我麻煩,你滿意了吧?」她憤而拂袖走向廚房。
「就是要這樣,給她點顏色瞧瞧!」見她答應,許多人都高聲歡呼。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黎之旭心里很後悔,他沒料到會這樣,他只是想引她和他多說點話而已。滿腔郁悶無法發泄,只好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見他自食其果,項沛棠沒再落井下石,拿起茶壺,將兩人的杯子添滿。
「你打算送閻逍什麼禮?」他換了個話題。失蹤五年的閻逍前不久現身京城,並演出一場復仇大戲,如今戲碼成功落幕,閻逍重新執回閻記當家的位置,為了慶祝他歷劫歸來,當然得送份大禮替他去去霉運。
「我會直接問他,只要他開口,我一定辦到。」黎之旭淡道,仿佛就算好友開出天價,他也會面不改色地一口應允。
「那我要先送,省得你開口一問,我的小禮就拿不出來。」項沛棠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可憐我這個官當得清廉愛民,兩袖清風,比不上黎氏的大手筆呀。」
「若不是你的幫忙,閻逍能那麼快把那群混蛋擺平嗎?」黎之旭笑睨他一眼。「他報答你都來不及了,哪敢跟你收什麼禮。」
「不用、不用,省得人家說我收賄。」項沛棠忙不迭搖頭,然後跟著笑了。
三個好友能重新相聚,那種欣悅是任何事都無法比擬,只是……看了黎之旭一眼,項沛棠不禁暗暗感嘆。世事難料,當初以為凶多吉少的閻逍,如今與嬌妻團聚,而當初幸福美滿的黎之旭,如今卻是孑然一身。
「久等,您要的‘特殊菜色’來了!」元綺從廚房走來,麗容揚笑,美眸卻冒出火花,用力將手上的托盤朝桌上一擺。「尋常人家沒黎府的大魚大肉,這‘現成材料’做出的菜肴,還請多包涵。」咬牙切齒的言詞里,充滿了針對他的回諷。
銀芽炒鮮韭、麻醬黃瓜拌雞絲、芙蓉燴豆腐、辣椒炒魚干,都是元家面里可見的材料,卻重新組合成簡單又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黎之旭不疾不徐地舉筷挾了口雞絲送進口中,醬香、雞絲女敕,充分展露出前御廚之女的好手藝,也是他一直懷念的好味道。
四周的人全停了動作,屏息等著他的評論。
元綺雙手環胸,看他一道接著一道品嘗,也在等他開口。他怎麼說她都無所謂,就是有關廚藝的事,這點她絕不能容忍。他要是敢說出違心之論,她就和他沒完沒了!
黎之旭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才看向她,淡笑著說道︰「佩服,短短時間可以做出如此美味的佳肴。」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一陣嘩然。他們原本等著看黎當家對她再百般刁難,沒想到這些菜竟能美味到讓他忘記被冠綠帽的前嫌,元老板的手藝果然了得!
得到這聲贊揚,元綺絲毫沒有勝利的欣喜之感。以前他吃到她做的菜,不會說出這麼客套漂亮的話,他只會不停筷,一口接一口,那狼吞虎咽的模樣,會讓她開心好久好久。
是誰變了?她是否再也看不到那專屬于她的那一面了?元綺咬唇,覺得心揪得想哭。可惡,明明是她贏了啊!
「既然合黎當家的口味,就表示您願意付這筆帳了。」怕被他看見她泛紅的眼眶,不等他回話,元綺已匆匆轉身,往廚房走去。「梁嬸、小霜,我到後頭看這頓飯怎麼算,這里由你們顧著。」
早知道黎當家一來老板就會跟著失常,梁嬸、小霜互看一眼,只得無奈地長長應了聲︰「哦——」
旁邊的人交頭接耳,不斷討論請元老板增設菜色的可能性,還說要多帶些朋友來,吃吃這讓黎當家俯首稱臣的好口味。
對自己所引起的蚤動置若罔聞,黎之旭持筷,將桌上的菜肴一一清空。
「這樣不是太累了嗎?」項沛棠突然冒出一句。「明明想對她好,干嘛老是用找麻煩的方式來掩飾?」
黎之旭頓了下,俊傲的面容沒有透露出絲毫心緒,又繼續把菜送進口中的動作。「東西好吃是事實,我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昧著良心。」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項沛棠點到為止,搶了最後一口麻醬雞絲送進嘴里。黎之旭很多看似找麻煩的舉止,其實都是暗地幫著元綺。因為他的一句稱贊,經過在場客人的宣揚,明天元家面的生意會變得多好,可想而知,人人都有好奇心,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他不可能不懂這道理。
就連當初元綺剛開店時,連著三天都沒人上門,要不是他黎當家跑到這兒跟她吵了一架,把好事者跟著引上門,才發現元家面的好口味,否則怕不用一個月,元家面老早就關門大吉,哪還會有今天的局面?
他都不夠吃了,他還搶?!黎之旭擰眉,見項沛棠又伸筷,手中筷子遞出夾住,內力一運,項沛棠手中的筷子應聲斷成兩截。
捍衛成功,黎之旭勾起嘴角,這才又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項沛棠看著手中的斷筷,哭笑不得。這是剛剛夸口說什麼都送的人嗎?還是為了幾盤不值錢的菜!
「那麼舍不得,把她接回去啊!」他忍不住嘀咕。「她現在也是單獨一人,破鏡重圓不是很好嗎?」
黎之旭怔住,眸光因沉思變得迷離。
他想不透,原以為下了休書後,她會和何冠廷雙宿雙飛,他知道何冠廷還待在京城,結果她卻獨自在這兒開了間面店,人人口中的奸夫瀅婦形同陌路。
她是後悔了,還是被何冠廷拋棄了?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不管別人怎麼說,只求重新擁有她。但他忘不了那一幕,那些信、她的背叛,全都狠狠地烙進他的腦海,只要一想起,深沉的痛就排山倒海地撲來。
「不可能。」簡短三字,里頭卻隱含著無限的絕望與悲痛。他不敢賭,他無法再一次承受那樣的重創。
項沛棠嘆了口氣,停了下,才又開口︰「或許……會不會那只是場誤會?」
從元綺剛剛的神態,他看得出她對黎之旭還留有深厚的感情,否則依她對待其他客人的玲瓏手腕,她大可一笑帶過、不予理會,結果她卻和他杠上,還燒了數道好菜。
明明是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居然會走到這地步,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教人怎能不懷疑這是場誤會?
「當你親眼看到有人在街上殺了人,還在他身上搜出計劃如何殺人的字條,你要怎麼相信罪犯的清白?」黎之旭譏誚低笑,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
如果不是這麼地罪證確鑿,他會選擇自欺欺人,寧可銷抹一切猜疑,堵住悠悠眾口,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偏偏,她連這點余地也不給他。
項沛棠沒再言語,眉宇因思索而擰了起來。
「走了。」黎之旭把菜全吃完,起身往櫃台走去。
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被布簾遮住的廚房,項沛棠跟著離開,揚笑的斯文面容似乎暗暗下了什麼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