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
在早餐聚會上,大家有說有笑的,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睡得好嗎?」李貞德關懷地問含梅。「看你眼眶黑黑的。還習慣嗎?」
「有黑眼圈嗎?」辛含梅無奈地一笑。「應該是我睡太多了吧!我就是這樣,睡太飽,反而會一臉倦容。」
「是這樣嗎?」李貞德熱心地說著。「你可能是睡前喝太多水了,眼眶就容易浮腫……」如此一來,話題很快地就被扯遠了。
昨夜的「闖入」風波,除了二老不知情外,兩兄弟「芥蒂」猶存。用完餐後,金雍宇藉上班之由,大大方方地離去。
而金炎駿卻遲遲不肯出門。
「爸,媽!」望著辛含梅清麗的臉蛋,金炎駿下定決心。「我今天想在家里休息一天,可以嗎?」
二老沒有多問,立刻點頭應好。「好啊!平常你也太累了。」
「謝謝爸媽!」金炎駿在得到父母的同意後,立刻回頭對小勛道︰「小勛,今天叔叔可以陪你玩模型喔!」
「好棒喔!叔叔……」親切的叔叔,像是小勛一直渴求的爸爸般。他立刻樂不可支的跳到金炎駿的懷里。
看著金炎駿帶著小勛興高采烈地離去,辛含梅只能不是滋味的在一旁干瞪眼。但二老倒是眉開眼笑的,他們十分明白那種不是親生兒子,卻又能十分親密的感覺。
金家沒有玩具房,卻有一間超大的書房,里面藏書之豐富,讓人嘆為觀止。
金炎駿帶著小勛隨意地坐在角落里看起書來了。小勛窩在金炎駿的懷里,興致勃勃地翻著一本世界奇觀。
「叔叔,這是什麼?」
「金字塔。」
「金字塔是什麼?」
「金字塔是埃及法老王的墳墓。」
「埃及是什麼?」
「埃及是一個國家,在非洲。」金炎駿指著巨大地球儀上非洲的位置。
小勛開始不停地問著為什麼,可是滿月復經綸的金炎駿,就是有辦法滿足小勛的好奇心。
「你的腦袋一定是一個知識寶庫。」辛含梅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金炎駿驚訝地回頭,望著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辛含梅。她正站在書房的門口,露出若隱若現的笑容,讓金炎駿一時忘我,心底生起一股赤果果的。
「我剛剛做了一些青草蜜茶,給你們消暑用的。」她把托盤放在巨大的書桌上。
小勛立刻一口氣喝光光。「好好喝喔!媽媽,我還要。」那可愛的模樣,逗得辛含梅和金炎駿相視而笑。
「太麻煩你了!」金炎駿客氣道。「叫菲佣做就好了,何必自己動手。」
「那是不一樣的。」辛含梅有感而發。「自己做,感覺很充實。」
「感覺?你做任何事都是憑感覺的嗎?那對人呢?」他試探地問著。「你的直覺,分得清楚好人和壞人嗎?」
她想逃避那熾熱的眼神,但閃避不開,她索性直接迎上。「起碼,我感覺得出來你是好人。」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而她似乎感染到他的熱力,也開始笑容滿面。
「知道我為什麼今天沒上班嗎?」他輕輕地問著。
她搖搖頭,猜測道︰「我想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你不可能無故缺席的。」
「是的,我的確有重要的事,」他無奈地嘆口氣,決定說出真話。「我想把你的房間換個鎖,起碼晚上可以睡得安心些。」
「你知道了……」她頓時面紅耳赤。
「我很抱歉。」忽地,他欠了欠身,目光落在落地窗外,神情帶著一絲落寞。「我沒能徹底地保護到你。」
「你無須自責啊!」她激動了起來。「你沒有錯。你已經盡了全力了!」
「不!還不夠好。我竟然疏忽了,讓雍宇半夜跑進你的房間……」說什麼,似乎都無法彌補他的疏忽。
他愧疚的神情,讓她的心為之一悸。她急忙解釋道︰「他沒有對我怎麼樣,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有機可乘的。」
金炎駿眼楮頓時亮了起來。辛含梅又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是需要換一道安全的鎖,免得半夜踫到什麼事,又無法求救,那我就慘了!」
「沒問題。」金炎駿會心一笑,恍如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他故意拱手作揖。「小的立刻去辦。」
他們不自覺地笑成一團。
剛剛,她似乎觸及金炎駿內心的某一部分,他不斷壓抑他自己,試圖讓自己成為「十全十美」的人。
可是,連孔子都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了,金炎駿為何還要拚命追求「完美」呢?
金雍宇更是金家奇怪的一份子,他讓金家人避而遠之,可是金家人又十分寵愛他,任他予取予求。
一整天,他們都在悠哉中度過。
小勛沉溺在絕版的無敵金剛漫畫書里,而金炎駿趁著這個時候,替辛含梅換了門鎖。
在把鑰匙交給含梅的剎那,他們竟異口同聲道︰「這樣,你(你)應該可以放心了!」
他們一起縱聲大笑,而小勛也跟著傻傻地笑了起來。
午後突如其來的一場雷雨,洗淨了大地的塵埃。黃昏時,他們帶著小勛在寬廣的花園里散步。
金炎駿怡然自得地和小勛在長滿狗芽根的草坪上找小蟲。「很好玩的!在泥土里尋寶喔!」沒想到,他也充滿赤子之心。
當金炎駿翻起一塊松動的磚塊時,土里出現一條幼蟲,頭部紅紅的,身體雪白,像只大蠶寶寶。「我知道這是什麼!」含梅像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叫。「這是雞母蟲!我以前有看過。」
「才不是呢!」金炎駿除了是熟讀法律條文的大律師外,還是大自然的學者。「那是獨角仙的幼蟲。」
「你確定?」
「不信的話,我等會兒到書房翻書給你看。」
「說錯的是小狗喔!」她開玩笑道。
他自信滿滿道︰「我不會輸的。」
「怪!」她挑眉。「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會為一只獨角仙的幼蟲,跟我爭得你死我活的?」
他哈哈大笑。
他們談天說地,十分融洽。
意外的,金雍宇回來了,他大剌剌地將車駛入了車庫。
「真意外──」金雍宇一見面就刻薄人。「大老遠的,我還以為看到「一家人」呢?真是卿卿我我啊!」
「今天怎麼提早回來了?」金炎駿避重就輕道。
金雍宇一出現,他們三個人立即陷入緊張里,連小勛也不敢有笑容了。含梅趕緊把小勛從炎駿的懷里抱過來。
「不早了,有點冷,我先帶孩子進去,以免著涼。」面對不懷好意的金雍宇,含梅多想拔腿就逃。
「對啊!這時候應該要開飯了。」金炎駿也故作若無其事的往屋內走。
「干麼!」金雍宇冷笑諷刺。「我是瘟疫嗎?你們一個個跑得真快。」
「二少爺,你心知肚明就好!」辛含梅不客氣地反駁後,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大膽頂撞,讓金炎駿心底泛起一股喜悅,而金雍宇卻氣得快要噴火。
真是心高氣傲的辛含梅,讓他這位公子又愛又恨!恨她的無理,不識相。愛她迷人的笑靨,無人能及的美貌。不!那絕不是愛,而是一種對哥哥的報復,如果可以利用她來傷害哥哥……那會是多麼精彩絕輪的事啊!
金雍宇難道真是瘟神的化身?
他一出現在餐桌上,每個人的臉都臭得可以。這讓金雍宇十分不快,在公司里,哪一個人不是對他巴結諂媚,沒想到回到家卻要受氣。
他隨便扒了幾口飯,便忿恨地甩下了碗筷。「哼!這個家根本沒有我容身之地,我何必自取其辱?」
他像一陣風似的沖回房間,用力甩上門,躲在房里生悶氣。
金炎駿沉著一張臉,囑咐菲佣。「送些菜到他房里。」
「炎駿,不用管他……」李貞德難堪道。「你太委屈了!」
「不要再說了。媽媽!無論如何,雍宇才是這個家最重要的人,我不過是……」他欲言又止。
金家唯一可以傳宗接代的人是金雍宇,不是他這個不具血緣的養子。
「別說了!」金飆深叱喝著。「不要理那個不孝子,大家繼續吃飯。」他望著讓他驕傲至極的大兒子,不容反駁地說︰「永遠記住,你才是最有資格成為金家的人!」
「爸爸……」金炎駿面色凝重。
這餐飯,顯然又很難下咽了。
辛含梅慧黠地拍拍小勛的手。「小勛,趕快吃飯!你和叔叔不是約好吃完飯、洗完澡後要到書房去看獨角蟲的幼蟲長什麼樣……」
小勛揮動小手,稚女敕的童音喊著。「叔叔快點吃,叔叔趕快吃……」
孩子是歡笑的泉源,讓餐桌的陰霾一掃而盡。
「好!好!」金炎駿忙不迭地應聲。「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吃完,誰先到書房去……」
「小勛,這麼喜歡跟叔叔到書房啊!」金飆深回想到從前,眉開眼笑地對炎駿道。「我想到你小時候,最喜歡跟我待在書房,我們父子看書,一起研究討論,一待就是一整天……」
「看樣子,歷史好像重演了喔!」李貞德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辛含梅听不懂二老在說些什麼,有沒有搞錯,小勛又不是金炎駿的兒子……「重演」什麼?
「我說的沒錯吧?」
看著昆蟲百科全書,證明那真的是獨角蟲的幼蟲,而不是雞母蟲。
「叔叔好棒喔!」小勛佩服得五體投地。
三個人徜徉在書堆里,恍如享受著天輪之樂,大家一起尋找「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世界。
「那我輸了,怎麼辦?」含梅哇哇叫。
「學小狗叫就好了!」他故意逗她。
「媽媽學,媽媽學……」小勛在一旁起哄著。
「可惡!」她一變臉。「汪!汪!咬小勛……」她像瘋狗般狂吠,伸手拉住小勛圓滾的大腿。「咬你,咬你……」
「救我!叔叔!」小勛踉蹌地跌到金炎駿的懷里,還不忘拚命把大腿拉回來。
「小狗走開……」炎駿也在一旁搭腔。一拉一扯間,兩人不小心撞個滿懷。
似有若無的踫觸,讓辛含梅羞得想逃開,可是他卻將她擁得更緊了。「對不起,有沒有怎麼樣?」
「不……」她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他的胸膛好溫暖,她舍不得離開……一陣難解的意亂情迷環繞著他們。
忽地,有人用力鼓掌,拍手叫好,讓他們驚嚇得立刻分開。
是金雍宇!
金炎駿保護似的攬住辛含梅的柳腰,赧然地站起身來。
「干麼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金雍宇不懷好意地說著。「又不是捉奸在床。」
辛含梅聞言,立刻火冒三丈。
金炎駿連忙岔開話題,他以不經意的口吻問道︰「怎麼有空來這里呢?平常,你幾乎不踏入一步的!」
「因為我憎恨這里!」金雍宇月兌口而出。
金炎駿聞言,仿佛被五雷轟頂般。而辛含梅則文風不動地看著即將掀起的風暴。
金雍宇說出了心底的話。「當我一進到書房就呼吸困難,這都是你這臭小子害的。」他抱怨道。「我知道你最喜歡書房的味道,你拚命地讀著父親書房里的書,你品學兼優,讓爸媽的眼里只有你,你的成績愈好,我就越討厭念書。」
「我會變成這麼憎恨這個家,都是你害的。我恨你!」金雍宇的話,讓金炎駿臉色發白。
「住口!」辛含梅看不下去了,正義感使然,讓她忍不住要插嘴。「他是你親哥哥啊!你難道非要搞到手足相殘才高興?你憑什麼認為大家都對不起你,都虧欠你?」
「你先想想你剛才是什麼德行?大家一起高興的吃頓飯,也要看盡你的臉色,如果你一直要自我封閉下去,那你就永遠活在孤獨里。沒有你,我們根本無所謂!」
「你……」這個女人竟然敢對他大吼大叫,還將他罵個臭頭。
「我怎麼樣?」辛含梅雙手插腰,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你是不是要說我出身卑微,隨便跟男人上床,才當上了未婚媽媽,有什麼資格來教訓你?」
她繼續惡狠狠道︰「起碼我活得比你自在,比你快樂!剛剛我們玩得十分盡興,都是你突然出現,破壞了一切。難道你的本性就是充滿邪惡、嫉妒,見不得別人好嗎?」
金雍宇神色相當難看。
「你們家人也許會縱容你,但是,很抱歉,我不是金家人,不必看你的臉色!」辛含梅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很抱歉,這里不歡迎你。」
「辛、含、梅,我徹底記住你了!」這女人居然敢這樣對他,他不會放過她的。
望著金雍宇憤恨離去的背影,含梅突然涌起一股惆悵。
驀地,金炎駿握住她的手,直視著她。「為什麼你要幫我說話?你站在我這一邊,不就杠上了他,你要小心──」
金炎駿那火熱又關心的眼神,讓辛含梅心亂如麻。「也許我跟你一樣,喜愛打抱不平吧!雖然,這不關我的事。」
「論輩分,他是你的弟弟,他應該要尊敬你,怎麼可以爬到你頭上呢?」辛含梅仰起頭,不服氣地注視著金炎駿。
「我心甘情願。」
金炎駿的回答,讓她十分錯愕。
金炎駿轉過身,背影看來有些孤寂。「無論如何,謝謝你的仗義執言,我很感動。」
辛含梅的盈盈大眼頓時充滿了驚喜,她感性地說道︰「為了孩子奔波忙碌了這麼多年,我都忘了感動是什麼滋味了。」
「含梅──」他很自然地呼喚出口。
「金律師……」她生澀地咽咽口水。
在金炎駿的面前,她偽裝得真遜!她忘了自己現在是可憐兮兮的未婚媽媽嗎?哎!她真是表現不夠好。
「叫我炎駿。」他溫柔地要求著。
「我……」她低頭,冒著汗的雙手,緊緊抓住衣角拚命地柔搓著。
金炎駿壓抑不住感情,話中有話道︰「含梅,剛才那種情況,讓我有了共患難的感覺,或許,我們之間可以變成朋友的關系──」
「炎駿……」
「含梅……」
他們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小勛則識相地躲在一旁偷笑。
「炎駿!你在里面嗎?」
金飆深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他會來到三樓的書房,應該是有非比尋常的事。
「爸爸!」炎駿趕緊開門。「叫菲佣叫我就好了啊!怎麼需要你親自勞動呢?」
「大事不妙了!」
「怎麼了?」
「王義剛來了!」
走了個麻煩的金雍宇,又來了個令人頭痛的人物……
「他一定是因為你才來的。」金炎駿冷靜分析道。
「我……」含梅啞口無言。
「你不要下樓,就待在上面,我來處理!」
「炎駿……」不知怎麼回事,她居然擔心起金炎駿來了。「別被王義剛的裝腔作勢給唬住了。其實他是只紙老虎,根本沒什麼!他欺善怕惡,最怕氣勢比他強的人。」
金炎駿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擺個OK的手勢。「別擔心!我會搞定的。」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仍是慌亂不已,無法定下心來。
兩個男人終于面對面了。
金炎駿不是沒有見過大名鼎鼎的王義剛。在一些商務會議、商界應酬中,兩個人還曾照過面呢!
而今彌漫在空氣中的,是濃厚的火藥味。
「好久不見,王董事長!」金炎駿不疾不徐地問候著。
「金大律師,久仰大名了!」王義剛一貫地吊兒郎當,充滿自傲道。「真難以置信,我王義剛會親自到府上來拜訪。」
王義剛其實長得挺瀟灑的,渾身充滿了富家公子的氣息,看得出來是情場里的個中好手,調情工夫想必不賴。
金炎駿不禁想到含梅,少不更事的她,也曾迷失在他的花言巧語里,才會釀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悲劇……
「閣下──是主動出擊嗎?」金炎駿用著律師般犀利的口吻問道。
「出擊?真令人難以置信,金大律師說話竟如此直接,毫不給人面子!」王義剛撇撇嘴。「我是何許人物,來這里可不是任你侮辱的!」
「雖然同樣身為男人,」金炎駿流露出輕蔑的眼神,正色道。「但是,我痛恨玩弄女人的無恥男人!」
「夠了!」王義剛臉紅脖子粗道。「男人不需要為了女人傷和氣。男人如果同情女人,會被人看不起!」
金炎駿理直氣壯道︰「听閣下之意,你可以為了自己傷害任何人,甚至讓你的親生兒子流落街頭,也不在乎?」
「夠了!我不是來听你說教的!」王義剛雙拳緊握,氣急敗壞。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金炎駿受夠了虛情假意的客套話。「王董,請直接說明來意吧!」
「我想請你做王氏企業的法律顧問。」這就是王義剛真正的來意?「當然,所謂的法律顧問,只是個幌子,你仍可以兼顧你的律師事務所。」他清了清喉嚨。「你知道的,能成為大企業的法律顧問,向來是律師們趨之若鶩的;不但收入高,更能成為律師界的熱門人物。」
「為什麼?」金炎駿雙眸透出寒光。「為什麼要用「職位」收買我?」
「你?」王義剛再也遮不住心虛。
金炎駿眯起眼楮,不客氣地問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王義剛仍擺出一副自大的模樣。「我要你想辦法讓辛含梅主動撤銷告訴!」
論氣勢、論架式,此時金炎駿早已凌駕在作賊心虛的王義剛之上。
「不可能!」金炎駿嚴厲的拒絕。
「我要見辛含梅一面。」王義剛終于說出主要的目的。
「不可能!」
「你又不是含梅,你沒有資格替含梅作主!」王義剛咆哮著。
「為了保障原告的權利,我當然可以替她做主!」金炎駿義正辭嚴道。
「是嗎?」王義剛冷笑著。「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我希望──你不是垂涎含梅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