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汪藍二十四歲。
取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生物博士學位後,擔任博士後研究兩年,獲聘為台灣中央研究院生物化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同時于台大生化所兼任副教授。
不論在中研院或台大,她都是一則傳奇,掛在她身上的名號多不勝數最年輕的研究員、最認真的教授、最天才的女人、最美麗的……
「壁花。」喜氣洋洋的婚宴里,汪藍在中研院的同事趙蒂蒂嘆了口氣,懊惱地推推眼鏡。「妳知道嗎?藍藍,大伙兒私下都這麼叫我們,說我們倆是『壁花二人組』。」
「嗯哼。」汪藍漫應,一枝光筆仍在PDA屏幕上點個不停。
趙蒂蒂火了。「藍藍!妳到底有沒在听我說話」
「嗄?」汪藍這才勉強抬起秀顏。「妳說什麼?蒂蒂。」
「我說,大家都說我們是『壁花』。」
那又怎樣?汪藍很想這樣冷淡地響應,但瞥了瞥趙蒂蒂陰沈不善的神情,她決定表現出適當的熱切。
「為什麼?」她努力扮出想追求新知的困惑樣。
「為什麼」趙蒂蒂瞪圓一雙眼。「還不夠明顯嗎?妳啊,每次不管什麼聚會老是悶頭坐著,拿著妳那台PDA當寶,而我呢,我啊、我啊——」語氣愈來愈哀傷,甚至略帶哭音。
「妳沒事吧?蒂蒂。」
「沒、沒事。」趙蒂蒂揪著一張圓臉,稍稍斜過身,手探入桌下,上下移動了幾下。
汪藍不解地看著她的動作。「妳做什麼?」
「我褲襪又松了啦。」趙蒂蒂哀聲道。
「咦?又松了?」汪藍不信。「怎麼可能?我做過實驗,這種材質的褲襪不容易滑落的。妳等等,我瞧瞧。」說著,她就要鑽入桌下探查究竟。
「別鬧了!藍藍。」趙蒂蒂尷尬地臉發紅,趕忙阻止好友過分熱心的舉動。「大家都在看。」
「誰在看?」汪藍眨眨長眼睫,轉過頭,正好對上隔壁桌幾個院內男同事奇特怪異的目光。
她狐疑地瞇起眼,幾個男人趕忙撇過頭,假裝熱切地交談。
「放心吧,他們根本沒在看。」汪藍揮揮手,渾然不知是自己凌厲的視線嚇回了那些男人的好奇。「來吧,我幫妳看看……」
「我說不用了啦!」趙蒂蒂推開她,苦惱地趴在桌面,好想哭。
「怎麼了?妳不舒服?」汪藍蹙眉。
趙蒂蒂不理她,眼角含恨盯著舞池里領先開舞的新郎新娘。
「真羨慕婉麗,嫁入這種豪門,以後只要等著享福當少女乃女乃就好了,好幸福喔!哪像我,連個想請我跳舞的男人都沒有!」
「想要男人?」一道濃稠膩甜的女聲飄過來,跟著,兩團幾欲彈出低領緣的玉侞在趙蒂蒂視線範圍內地震似的囂張搖晃。「那還不簡單?看中哪一個撲倒他就是了。」
「撲倒他?」趙蒂蒂喃喃念,可是心神已完全走遠了,跟著那美麗的侞浪上下起伏。好羨慕丹蔻的身材啊!她胸前那兩團至少要F罩杯才撐得住吧?
「怎樣撲倒?一般女人怎麼可能有能耐撲倒男人?」和趙蒂蒂目光焦點完全不同,汪藍專注地盯著李丹蔻美艷的臉孔。
「怎麼,妳想知道?」李丹蔻抬高柳眉,夾著淡煙的縴縴玉指輕輕在桌邊一彈。「我以為妳對男人沒興趣。」
「原來這跟對男人有沒興趣有關系?」汪藍眼眸因興致而發亮。「妳的意思是,對男人的興趣可以提高女人的肌力強度嗎?」
「原來妳根本沒听懂。」雖然眼前這位女天才完全誤解了她話中涵義,李丹蔻依舊不慌不忙,維持一貫嫵媚風情。
「我從沒看過有這樣的相關報告啊。」汪藍有些不服氣。「妳在哪里看到的?立論是什麼?有實證數據支持嗎?」
「丹蔻說的不是這意思啦,藍藍。」趙蒂蒂在一旁不停翻白眼,再也受不了兩個女人的雞同鴨講。「此『撲倒』非彼『撲倒』,嚴格來說,那只是個形容詞。」
「形容詞?不是動詞嗎?」
「誰說只是形容詞?」李丹蔻閑閑指正。「在我的定義里,那就是個『動詞』。」
「動詞?」趙蒂蒂驚駭地瞪大眼。「妳的意思是硬上嗎?」
「嗯哼。」
「那怎麼行?我們是女人啊!多少也得有點矜持。」
「要矜持做什麼?能當飯吃嗎?能幫女人釣到金龜婿嗎?」
「那也不能見到帥哥就撲倒,那多、那多、多——」趙蒂蒂半天想不出適切的形容詞。
「多怎樣?妳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汪藍感覺體內好奇的瓶子又打翻了。「我怎麼一點也听不懂?」
「妳不用听懂。」趙蒂蒂和李丹蔻異口同聲下結論。「男女之間的學問對妳來說太過高深。」
高深?太過高深汪藍不敢置信。開什麼玩笑?這世上有任何學問對她而言算得上高深的?
「不要以為我沒談過戀愛就對男女關系一點也不懂。」她鄭重聲明。「我也是有研究的。」
四道秀眉同時挑起。「妳有研究?」
「嗯。」
「說來听听。」
「催產素。」汪藍櫻唇一掀,煞有其事地吐了三個字。
「催產素?」四道眉揪在一起。
「看妳們一臉茫然的樣子,一定沒听過吧?」汪藍得意地微笑。「發現雜志曾經注銷一篇論文,根據研究,所謂的愛情其實只是人體內的催產素在作祟。」
「什麼叫催產素?」趙蒂蒂不懂,她是歷史所的研究員,對生物學一竅不通。
「好像就是跟賀爾蒙差不多的東西吧,我在女性雜志上看到過。」反倒是在中研院附近開咖啡店的李丹蔻有點模糊概念。
「沒錯。」汪藍一彈手指。「基本上,愛情源于大腦,我們之所以感受到愛的激情,是因為大腦中特定的神經化學體系讓我們產生這些情感。」
「什麼跟什麼?我還是不懂。」趙蒂蒂茫然。
「簡單地說呢,人類的情愛活動與三種基因有關,這三種基因分別促使身體分泌多巴胺、苯乙胺和後葉催產素……」汪藍口沬橫飛地講述著生物體與感情之間的奧妙性。
兩個听眾起先還努力豎起耳朵听,但一個接一個蹦出來的專有名詞宛如天書,兩人漸漸走神。
「唉,我要去算命。」趙蒂蒂雙手托腮,發夢似的低語︰「听說有個塔羅牌大師算得很準,我要讓她算算我的真命天子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李丹蔻則是捻熄了煙,一雙勾魂美目興致勃勃地鎖定男方親友桌一個正舉杯敬酒的美少年。「嘖嘖,唇紅齒白的,真好看。可惜年紀女敕了點。」
「還有啊,性費洛蒙妳們知道嗎?就是一種可以吸引異性的氣味……」汪藍繼續滔滔不絕。
「可是我上個月才剛排過紫微斗數,不知道這麼快又去算命會不會不準呢?管他的,我先打電話預約好了。」
「看看也沒別的好貨色,就他吧,年紀小沒關系,我就當執行光源氏計劃好了。」
趙蒂蒂與李丹蔻同時起身。
汪藍愕然。「喂,妳們去哪里?」
「打電話。」
「泡凱子。」
兩人回應得干脆。
「妳們!」汪藍倒怞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唱獨腳戲。「妳們剛剛不會都沒在听我說話吧?我很認真在跟妳們解釋耶,妳們怎麼可以不專心……」
「汪副教授,下課了,下次有機會妳再好好講解妳的愛情生物學吧。」兩人嘲謔地撂下幾句,飄然離去。
「什麼嘛!」汪藍懊惱地呢喃,朝兩道絕情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後,隨手抓起點心盤里的巧克力球,一顆接一顆拋入嘴里。
風卷殘雲似的掃光一整盤巧克力球,又喝了兩杯香檳後,汪藍忽然感覺有些不舒服。她站起身,無視隔壁桌幾個院內男同事殷勤投來的眼光,徑自穿過五星級飯店氣派的走廊,往化妝室前進。
才剛轉過轉角,便听見一串嚶嚶啜泣聲,汪藍眨眼,只見化妝室外間的紅沙發上,一個女子正埋首哭泣。
她哭得好悲傷,心碎欲絕,沙發旁,一個男子低頭望她,用那醇厚好听的聲嗓撫慰著她。
「別哭了,親愛的,妳把我的心都給哭擰了。別哭了,哦?」他像哄小孩似的輕拍她的肩。
「我……我也不想哭啊,黎明,可是我……沒辦法。」女子斷斷續續哭道︰「我那麼……愛他,他怎麼……可以娶另一個女人?還發給我……喜帖,他存心……讓我難堪嗎?」
「他這麼做的確很不應該,太不體貼了。別哭了,這樣吧,我替妳把他給找出來,讓妳好好罵他一頓如何?」
「不!不要。」女子趕忙拉住男子衣袖。「不要這樣,今天是他的婚禮。」
「他這麼欺負妳,妳還一心為他著想?」男子嘆氣,蹲,拉住女子柔荑。「傻丫頭。」
他的溫柔體貼讓女子更加難過,嚶嚀一聲,軟玉溫香投入他懷里。「哦,怎麼辦?黎明,我該怎麼辦?我完了!我那麼愛他,收不回感情了!你知道嗎?剛剛看他跟新娘一起跳舞,我整個人快崩潰了,我的心好痛,快不能呼吸了,我好怕就這麼死去啊!」
「妳不會的,妳會忘了他的,時間會治療妳的傷口,會讓妳不再那麼痛的,相信我。」
「真的嗎?真的會不痛嗎?要多久?黎明,你告訴我還要多久?」
「這個嘛」
「你只是在哄我對嗎?」女子掩住唇,像八點檔的苦旦夸張地眨眨淚眼。「我根本不可能忘了他!我那麼愛他,愛慘了他,怎麼可能……」
「十八個月。」一直站在一旁靜听的汪藍終于忍不住了,清脆發話。
「嗄?」一男一女同時抬頭望她。
男子深湛的眼底,在看見她的那一刻似乎還閃過什麼,但汪藍絲毫沒注意,只是很認真地看著那哭得眼皮紅腫的女人。
「頂多三十個月,妳一定能忘了他。」
「為什麼?」女人茫然望她。「妳怎麼知道?」
「根據科學研究。」她斬釘截鐵。
「科學研究?」女人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更困惑了,她身旁的男子則是方唇一勾,噙著詭異笑意。
照例,汪藍對兩人的反應視若無睹,就像在課堂上課一樣,耐心地講解。「妳之所以會感覺愛那個男人,是因為妳的腦中不停分泌像催產素或多巴胺一類的激素,可是這類激素是不可能長期大量釋放的。根據科學研究,大部分人維持的時間為十八到三十個月。所以妳放心吧,頂多再兩年半,妳就可以忘了那個負心漢。這樣妳懂了嗎?」
汪藍停下來,對女人微笑,期待對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沒有,她只是表情空白地望著她,好一會兒,別過頭,繼續埋在男子胸懷里哭泣。
汪藍僵立原地。
看來她有必要檢討一下自己講解的技巧了。是講解的方式太無聊了嗎?還是用詞不夠淺顯?或者是語氣的問題?
她想不透,上完洗手間後仍是找不到問題所在,走出來時,紅色沙發已不見那哀哀飲泣的女人,唯獨那名男子閑閑倚在牆邊,似乎正等著她。
「嗨。」他笑著對她打招呼。
她眨眨眼。「嗨。」
「妳剛剛的說法很有趣。」
「哦?」哪里有趣了?
「我從不曉得,原來戀愛跟人體分泌激素有關系。」他傾過身,低下臉,墨深如潭的眸子鎖住她。「照妳的說法,愛情是有賞味期限嘍?」
他干麼靠她這麼近?
「可以這麼說。」她謹慎地回應。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他靠得更近了。
仔細一看,這男人長得挺帥的,五官分明,濃眉斜飛,鼻翼毅挺,兩瓣薄薄的唇俊俏有型,而那雙緊迫盯人的眼,閃耀著某種難以形容的輝芒,像黑夜的星子,一閃一閃的,帶點調皮意味。
汪藍瞇起眼,鼻尖接收到純男性的氣息,一股怪異的電流霎時竄過全身。
縱然她再遲鈍,也猜到這男人可能是對她有點興趣,否則干麼靠她這麼近,笑意盈盈的眼像要吃了她似的。
「冒昧請教一下,妳是科學家嗎?」微啞的嗓音如弓,漫不經心地撥弄她心弦。
她呼吸一緊。「我是中研院生化所的研究員。」
「原來妳是女方的朋友。」他若有所思地微笑。
她怔望他。
他忽地抬起她的臉。「妳剛剛沒照鏡子吧?」
「嗄?」
「妳洗手時都不會順便照一下鏡子嗎?」拇指輕輕滑過她下頷尖緣,帶來一股微妙的粗礪觸感。
「為什麼……要照?」糟糕,她好像有點緊張。
「妳這里,沾上東西了。」食指好整以暇地點了點她唇畔。
汪藍呆了呆。
所以他一直盯著她的臉不是對她感興趣,只是因為好奇她唇邊沾上了什麼?
一股類似失望的滋味在她胸臆漫開,她來不及仔細品嘗,便在男人灼亮的眼神下惘然抬起手,用力在唇畔一抹。
指尖,沾上了咖啡色碎屑,她正要甩掉時,他忽然擒住那根手指,送入嘴里吸吮。
他在做什麼
汪藍駭然,明眸圓瞠。
「好甜。是巧克力吧?」他像小男孩似的恬了又恬,眼底閃著那抹笑也像個惡作劇的小男孩。「我喜歡巧克力。」他說,最後又啄吻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手指。
她瞪著那被他恬得干干淨淨的手指,震驚無語。
他卻像完全沒感受到她的驚愕,又是一朵燦爛的微笑。「剛才謝謝妳。」他低語,拍拍她柔軟的蜜頰。「再見嘍,親愛的女科學家。」
再見他就這樣走了?
汪藍不敢置信地瞪視他卓爾挺拔的背影。
他恬了她的手,又吮又吻,弄得她指尖酥麻,留下幾絲惡心的唾液,居然一句道歉或解釋都沒有,就這麼瀟灑走人?
更糟的是,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只覺得臉好燙,肌膚泛紅,神經發麻。
這是什麼癥狀?她該不會分泌了什麼不該分泌的激素吧?
汪藍顫顫在沙發上坐下來,捧住暈沉沉的腦子。
冷靜點。她命令自己。這些癥狀一定有理由可以解釋,別慌。
她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發昏的神智漸漸清醒,她一拍手,忽地靈光一現。
是香檳!她方才不是喝了兩杯香檳嗎?肯定是酒精的力道起作用了。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她點點頭,對終于為自己窘迫的生理情況想到合理的解釋感到滿意。
只是才得意了沒多久,當她站起身,哼著歌走回婚宴會場時,一道念頭如雷似電狠狠劈中她
她的酒量,可是被所有人喻為千杯不醉的啊!
汪藍不愧是汪藍,雖是生平初次對異性感到悸動,但很快地,她便將彼事彼人拋諸腦後,繼續過她規律平淡的生活。
要不是趙蒂蒂死拖活拉,硬要她陪著去算命,她恐怕都不會再想起那個英俊瀟灑又有些無賴的男人。
「听我說,藍藍,這個塔羅大師真的算得很準,上次我一個朋友去讓她排牌陣,大師算出她三天後必能遇到真命天子,結果她真的遇到了耶!現在兩人正甜甜蜜蜜地熱戀著呢,連雙方家長都見過了,考慮明年辦婚事——我的天啊!真的好神!」趙蒂蒂感嘆。
「妳確定真有那麼準嗎?會不會一時瞎猜中的?」汪藍冷靜地潑冷水。「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事,還是少信為妙。」
「我知道听起來很玄,但真的就是那麼玄啊!而且不只是我那個朋友,還有我朋友的朋友,大師也算出她丈夫有外遇,而且就是他們辦公室的同事;結果我那個朋友的朋友去調查,果然讓她抓奸在床。還有啊,」唯恐說服不了奉行理性主義的汪藍,趙蒂蒂繼續舉例。「那個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她也去算了,大師說她男朋友一個月內會向她求婚,結果他真的求了!還有啊……」
「Stop!」恐怕趙蒂蒂例子舉得沒完沒了,汪藍連忙抬手制止她。「妳這些都只是個案,之間不一定具有相關性,不能當作實證。」
「誰說非要做統計怞樣才算得上實證?」趙蒂蒂反駁。「這是社會科學,不是自然科學,個案研究的結果就足以采證。」
「好像有點道理。」一道性感女聲幽幽響起。
兩人同時嚇一跳,驚愕回頭。
「丹蔻!妳怎麼也來了?」
「妳對算命也有興趣嗎?」
「我怎麼可能有興趣?」李丹蔻不屑地挑挑描得精致的眉。「我要男人,自己去『撲』一個就好了,哪需要這些算命的給我指路?」
「那妳來干麼?」趙蒂蒂不服氣地問。
「只是來看看熱鬧而已。」李丹蔻閑閑地欣賞自己美麗的指甲。「我也很好奇妳的真命天子究竟會是怎樣的人。」
「是怎樣的人妳管不著!」趙蒂蒂防備地瞪她。
李丹蔻好笑地揚唇。「干麼這樣看我?怕我跟妳搶啊?」
「哼。」趙蒂蒂冷哼,言下之意很明白。
李丹蔻沙啞地笑了。
「總之妳們兩個等會兒都不準給我找麻煩。」趙蒂蒂手扠腰,嚴肅地叮嚀。「尤其是妳,藍藍,待會兒千萬不要當著大師的面發表妳那套科學高論啊,否則我可不饒妳!」
「……知道了。」
得她允諾,趙蒂蒂這才放心,張著一雙星星圓眼,在李丹蔻的冷嘲熱諷與汪藍的白目回話中,天馬行空作起她的粉紅幻夢來,好不容易,長長的隊伍漸次縮短,終于輪到趙蒂蒂了。
她屏住呼吸,踏進布置得極富異國風味的房間。
暗幽幽的室內,幾盞燭火明滅不定,淡淡的檀香繚繞,鋪著黑絨布的佔卜桌邊,一個中年婦人端坐著,披著深色披肩,臉蒙上絲質圍巾,打扮得像神秘的吉普賽流浪巫師。
見這陣仗,趙蒂蒂忽然精神緊繃起來。
她的命運,就藏在這詭譎陰魅的氛圍里,再過幾分鐘,她的未來即將被揭曉萬一她一輩子都踫不上真命天子呢?萬一她注定了當一輩子壁花,一輩子沒人愛呢?
不,她無法承受這樣的預言,她一定會崩潰的!
「妳先,藍藍。」她猛然將汪藍拽到身前,推她在塔羅大師對面坐下。
「什麼?」汪藍莫名其妙。「可是我沒有要算啊。」
「來都來了,不算可惜。」
「可是要算的人明明是妳啊。」
「沒關系,妳先,我可以等。」趙蒂蒂假做大方,事實上是想讓好友替她做敢死先鋒。
「可是……」
汪藍還想抗議,李丹蔻卻淡淡揚聲。「我看妳就替某個怕死的人先上吧!藍藍,只要妳算出真命天子,那人就不怕自己沒有了。」完全識破趙蒂蒂的如意算盤。
趙蒂蒂不情願地白她一眼。
「既然這樣,好吧。」汪藍無所謂地聳聳肩。
她坐正身子,回答了塔羅大師幾個問題,接著在大師的指引下,洗牌切牌選牌,然後安靜地等待大師排好牌陣,再一一翻開。
室內一片靜謐。
塔羅大師沈思地看著牌陣,許久,才慢悠悠地開口︰「他已經出現了。」
「什麼?」汪藍听不懂。「誰已經出現了?」
塔羅大師深深望她。「妳命定的那個男人。」
「啊——」興奮的尖叫聲倏地破空響起。
六道視線同時砍向那個激動到臉發紅的女人。
「妳冷靜點好嗎?蒂蒂。」李丹蔻不屑地搖頭。「是藍藍的真命天子,又不是妳的。」
「哦。」趙蒂蒂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趕緊跟塔羅大師道歉。「對不起,大師。」
「沒關系。」塔羅大師無所謂地點個頭,注意力重新回到汪藍身上。「妳仔細想想,汪小姐,最近妳身邊可曾出現令妳心動的男人?」
「沒有啊。」汪藍眨眨眼,一臉茫然。
「他的外型很不錯,笑起來很陽光,個性很爽朗,有時候可能有點像孩子,喜歡捉弄人?」塔羅大師一連串地提示。
笑起來像陽光,喜歡捉弄人?
汪藍心弦一顫,陡地憶起那個曾放肆地吸吮她手指的男人大師指的,該不會是他吧?
「好像……是有一個吧。」她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耶、耶!真的有?」趙蒂蒂在一旁驚異地大呼小叫。
「蒂蒂!」照例,又是李丹蔻制止她。
「妳是在哪里遇上他的?汪小姐。」
「在一場婚宴。」
「婚宴?就是婉麗結婚那晚嗎?妳為什麼沒告訴我?」趙蒂蒂又哇哇叫。「妳真不夠——」未完的抱怨被李丹蔻一只玉手密密堵住。
總算清靜之後,塔羅大師繼續問︰「這牌陣顯示,這男人將會在妳生活中密集出現,妳之後還有遇到他嗎?」
「沒有啊,就那一次。」
「這樣啊……」塔羅大師低頭,想了想。「妳家附近有空屋嗎?」
「有啊。」汪藍點頭。「我們隔壁就是間空屋,那家人兩年前移民澳洲了,可是房子一直賣不出去。」
「我想,那間屋子很快就會有人搬進去了。」塔羅大師淡淡微笑。
「咦?妳的意思是」
「那男人將會成為妳的新鄰居。」
「鄰居?不可能。」汪藍一口否決。「那房子連死了兩任屋主,听說陰氣很重,根本沒人想買,連租都租不出去,好幾家中介公司都放棄了,不可能有人會搬進去的啦!」
「這麼說汪小姐是不相信我的預言嘍?」塔羅大師唇畔的微笑趨于詭譎。
汪藍一愣。
「我的靈感一向很準,汪小姐。」塔羅大師傾身向她,壓低了嗓音。「妳不但會跟那男人成為鄰居,還會愛他愛得昏了頭,理智全失。」
「哈!」一向最講求理性、最不屑情愛沖動的她,會愛一個人愛到昏了頭?「怎麼可能?」
「不信嗎?」塔羅大師上半身靠回椅背,笑得從容自信。「我們等著瞧吧!」
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陰風,撲滅了佔卜桌上一盞檀香燭,汪藍眼前一暗,頓時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