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滕百寧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她干脆起身點起房內的燭火,打開窗戶讓外頭的涼空氣吹進來,希望能吹散她心頭揮之不去的煩悶。
自從昨日在廟內見到那名似曾相識的男子後,她一直心神不寧,已經連著兩晚睡不好覺,她應該認識他,卻記不起他的名字,脹痛的頭很不舒服。
「唉……」她沮喪的輕嘆出聲,她知道,他應該和她失去的記憶有關,如果她有辦法想起來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失憶,幸好有義父的收留,讓她不愁吃穿,還有了郡主的身份。只是,義父視她若親生女兒,她很感激,不過她心中總是有個遺憾,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恢復記憶。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應該要想起來的,只可惜力不從心,每每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想起什麼,那感覺卻又稍縱即逝。
或許,她該請求義父去找那名男子,讓他們倆見面,若是能從那名男子口中知道些什麼,她也許可以恢復記憶也不一定。
無論如何,她都想再見他一面,很想很想見他……
屋外狂風乍起,院內群樹飄搖,沙沙聲響不斷,也吹亂了她滿頭長發,她正打算關起窗戶,突然卻看到屋檐上一道黑影疾閃而過,嚇了她一跳。
「是貓兒嗎?還是我看錯了?」她眨了眨眼,再往屋檐上看過去,卻什麼都沒見到。
大概真的是錯覺吧,或許是這兩日睡不好才會如此……
下一刻,龐大的黑影猛然從旁一閃而出,就停在她面前,她嚇得張大嘴,卻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響,男人的手就捂住她的嘴,趕緊制止她。
「別叫,我沒有惡意。」男子低聲說道。
她定下神來,透過房內的燈火,終于看清他的樣貌,雙眼微微睜大,想不到他竟會在這時出現。
是她昨日在廟里遇見的那名男子!他怎會出現在這兒?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的,所以能否答應我,我將手放開,你不要叫人過來?」
她點點頭,沒有任何遲疑便信了他,只因心中對他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黎威放開手,緊緊盯著她毫無改變的容顏,內心的激蕩幾乎快要壓抑不了,要不是顧慮她已不認識他,他多想馬上緊緊抱住她一解相思之苦。
一年了,他苦苦追尋她一年,幾乎每日每夜都承受著痛苦煎熬,好不容易,兩人終于近在咫尺,已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他不顧顏信的勸阻潛入王府,就為了要帶她走,他知道自己這麼做非常不智,但他已經忍耐不下去,再也不想和她分開了。
「夢兒……」
他微啞著嗓音,忍不住伸手輕撫她柔女敕的臉蛋,好懷念也好慶幸她還活在世上,並且被照顧得非常好。
她消失的這一年沒有吃苦,甚至還陰錯陽差成為郡主,又回到了滕族皇室內,肯定是上天憐憫她的曲折人生對她所做的補償,將她本該擁有的,又還給了她。
滕百寧看出了他眸中的相思若狂,還有那苦苦壓抑的微啞嗓音,心口忍不住刺痛著,不由自主心疼起他。
他們倆一定有關系,肯定是很深很深的關系。「咱們倆……認識?」
「你是我的妻呀,夢兒……你真正的名字叫做滕夕夢,明月公主滕夕夢,而我是你的丈夫黎威。」
「丈夫……」她訝異的瞪大雙眼,從沒想過,自己原來已經……成親了?
這是真的嗎?她到底該不該信他?還有他說她叫做……滕夕夢?
腦袋的脹痛又在此刻明顯起來,越來越強烈,她皺起眉、撫著額頭,有些熟悉的影像從腦海深處冒出來,一閃而過,非常混亂,她完全瞧不明白。
滕夕夢?黎威?似乎還有其他的名字,同樣和他有關的名字……
「夢兒,你怎麼了?」
黎威見她一臉痛苦,擔心不已,就在這時,幾名巡夜的王府侍衛經過,正好撞見黎威的身影,立時警戒起來。
「是什麼人?竟敢夜闖王府!」
「快來人,有偷兒侵入!」
侍衛們大喊出聲,在寧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嚇人,滕百寧瞬間回過神來,趕緊伸手推窗外的黎威。「你快走,別讓他們抓到!」
「不,我之所以來,就是要帶你離開的。」他早已豁出去了。「夢兒,跟我走!」
「可是……」她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如何能跟他走?
眼見王府侍衛出現得越來越多,逐漸將他包圍,滕百寧心急地再度勸他。「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夢兒!」黎威緊皺雙眉,萬分不甘,決定不顧一切先硬將她帶走再說!
他伸出手想將滕百寧拉出來,沒想到一枝箭疾射而來,正是瞄準他的掌心,他驚險的抬手閃過,卻也因此失去將她拉出來的最後機會。
「郡主!」原本睡在隔壁小偏間的丫鬟趕緊沖入房內,趁著黎威避開飛箭的那一刻將滕百寧給拉離窗戶。
「快走——」滕百寧擔心的喊著,她不能和他走,卻也不願見他被抓,甚至因此而受傷。
黎威懊惱的緊咬牙關,逼不得已只能暫時放棄,但他剛才已經耽擱太多時間,根本來不及離開,下一刻便被拿著刀劍的侍衛們團團包圍,雙方開打了。
他雖然只有一個人,卻毫不畏懼,氣勢驚人的以一對多,身手俐落地打倒朝他沖過來的第一名侍衛,並且搶過侍衛手中的刀,有武器在手,如虎添翼,他更是奮勇迎戰,過沒多久就一連打退好幾名侍衛。
滕百寧不顧丫鬟的勸阻,執意又回到窗邊觀看情況,一見到黎威被侍衛們團團圍住的景象,心狠狠一怞,某種強烈且熟悉的恐懼從內心深處狂涌而出,像是要將她徹底吞沒。
上元夜的煙火、在暗巷中被襲擊的深刻記憶,隨著黎威被包圍的景象重新出現在滕百寧的腦海,那一夜的驚恐再度襲上心頭,腦海中的迷障瞬間被沖破,所有記憶快速回籠,她終于想起自已真正的身份。
她是滕夕夢,明月公主滕夕夢,而他是她追尋了兩世的丈夫,是黎威,也是翟政威!
「不!別傷害他,快點住手——」
「郡主——」
滕夕夢推開身旁的丫鬟,馬上沖出房,奔到庭院內,激動的推開侍衛們,想要到被包圍在中央的黎威身邊。「我命令你們快住手!要是傷了他任何一根寒毛,我絕對和你們拼命到底!」
「郡主?」
侍衛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嚇得一愣,不知到底該不該繼續打下去,滕夕夢就趁這個機會強行闖入,毫不猶豫的朝黎威飛奔而去。
「黎威!」
「夢兒?」
黎威一張開手,滕夕夢就沖入他的懷里,緊緊抱住他,以身護他,她絕不讓同樣的悲劇再度發生,要是他再有個三長兩短,她會崩潰發狂的。
「夢兒。」黎威欣喜若狂的緊緊回抱住她,已經無心再理會身旁的侍衛。「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黎威……」她在他懷里痛哭出聲。「我的王上……我的夫君,我怎會忘了你,直到此刻才想起來……」
她遺忘了他一年,這一年來他肯定痛不欲生,她光用想的,心就好痛,不知該如何彌補他這一年來所受到的煎熬。
「謝天謝地,你終于想起我了。」他滿腔的喜悅無法用言語表達,只能用力抱著她,像是從此再也不松開手。
只要她能想起他,這段日子以來他所受的煎熬都不算什麼了,她的歸來,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補償。
滕鎮耀在此刻才由侍衛護送著趕到,他看到在人群中緊抱的兩人,心一涼,明白大勢已去。「百寧……」
「爹,請別傷害他。」滕夕夢一邊落淚,一邊懇求義父。「他是女兒的丈夫,女兒早已是他的人了。」
「你……已經恢復記憶了?」
滕夕夢點點頭。「女兒十分感激爹這一年來的照顧,也很開心能當爹的女兒,但女兒還是不能沒有他……」
王爺對她的好,她無以回報,她還是願意當他的女兒,但若是要她兩人中間只能選擇一個,黎威還是她的唯一首選。
滕鎮耀萬萬想不到黎威竟會大膽的夜闖王府,想直接將人給帶走,他先是氣惱,但在見到女兒的淚之後,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已然有所覺悟。
他也有不對之處,私心蒙蔽了他的理智,以為不讓他們相見,女兒就不會離開他,結果該來的事情還是來了,他躲避下了,只能面對。
她終究該回到她應當回去的地方,他留得了一時,卻留不了一世……
黎威神色凌厲的瞪著滕鎮耀,要是滕鎮耀硬要拆散他們倆,他便馬上回擊,絕不留情。
「王爺,真遺憾咱們倆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在下非常感激王爺這一年來對夢兒的照顧,只望王爺是個明理之人,懂得物歸原主的道理。」
「什麼物歸原主?百寧是人,可不是什麼可以任意買賣的東西。」滕鎮耀已經看開了,馬上作出決定,不讓女兒為了他們倆而傷心為難。
「無論她是否恢復記憶,她都是我的女兒,你若想帶她離開這座王府,只有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黎威緊蹙起眉,就不知他想如何刁難他們?
滕夕夢也擔心的瞧著他們,就怕他們為了她越來越交惡,那她該怎麼辦才好?
「我的女兒只能光明正大的嫁出王府,我絕不允許私奔這種事情發生。」
黎威原本凝重的神色一愣,有些懷疑自己剛才听到了些什麼,難道王爺的意思是……要他光明正大的來迎娶夢兒,而不是想其他的方法來刁難他?
滕夕夢也愣了一下才由憂轉喜,松下一大口氣。「爹……」
「你們放心吧,我不想失去女兒,但我也不會再拆散你們了。」滕鎮耀輕嘆口氣,對滕夕夢揚起一抹苦笑。「百寧,就算恢記憶,你還是願意認我做爹嗎?」
「當然,無論女兒有沒有恢復記憶,您對女兒有再造之恩,女兒永遠都會將您當成親爹看待的。」滕夕夢漾起燦爛笑容,堅定的回答。
上天終究待她不薄,又重新賜予她疼愛她的親人,她打從心底深深感謝,並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天輪之樂。
她欣喜的和黎威相視一笑,終于有種撥雲見日的輕松感,不必再擔心兩人會被拆散了。
這一回,他們肯定能夠相守到白頭,直到多年多年之後……
黎威找到滕夕夢的消息率先傳回鐵劍山莊,黎母得知滕夕夢大難不死,還成為王爺的義女,並且即將以天鳳郡主滕西寧的尊貴身份下嫁之後,心中積壓一年的愧疚終于能夠松下。
看著兒子痴情不悔的尋找滕夕夢,她早已感到後悔,卻無法將自己做的事情說出口,只能暗自向老天爺懺悔,現在得知滕夕夢沒死,她當然替兒子開心,也打從心底接受了這個媳婦。
滕鎮耀風風光光的將女兒嫁出,滕夕夢又重新回到鐵劍山莊,她此次回來,身分已經截然不同,而黎母也待她非常好,下人們更是尊敬她,再受到丈夫的疼寵,她簡直是集三千寵愛在一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甜蜜。
不知不覺,一年又過去了……
「東西很重,別急,慢慢搬吧……」
鐵劍山莊的倉庫外,大月復便便的滕夕夢正看著僕人們將囤積在倉庫內的米袋一一搬出,為了即將出世的笫一個孩子,她打算將山莊內多余的米糧布施出去,替孩子多積福德。
她盼了好久,終于又懷上孩子了,這一回孩子肯定能夠平安出世,不會再發生任何意外了。
「少夫人,您還是回房歇息吧,奴婢留在這兒幫少夫人看顧情況就好。」一旁的丫鬟擔心的開口,少夫人臨盆在即,還挺著一個大肚子到處走動,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不要緊,多多走動,到時要生才好生呀。」滕夕夢溫婉一笑,只覺得丫鬟太過大驚小怪了。
「夢兒!」
滕夕夢一回身,就見黎威一臉擔心的朝她走過來,她開心的漾起笑,沒料到他會提早回來。「威,你不是還要再過三日才會回來?」
半個月前他就出門辦事了,本來因為距她臨盆之日近了,他想延後出門的時日,等她生完之後再說,是她勸他不必顧慮她,事情若有所耽擱她會很過意不去,他才出門的。
「我辦完事就趕緊回來了。」他歸心似箭,就怕趕不及她臨盆之日,無法陪著她。
他一來到她面前,便相思難耐的緊緊抱著她,大半個月不見,他多麼思念懷中人兒的氣息,好不容易終于趕回來,當然要先好好彌補一下相思之苦才行。
滕夕夢漾著甜美的笑容,任由他摟著、抱著,簡直愛不釋手,真不知要抱到何時才會盡興放手。
一旁的丫鬟識趣的偷偷一笑,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避得遠一些,不妨礙他們小倆口卿卿我我。
滕夕夢抬起頭,愛憐的瞧著他。「一路上辛苦了。」
「只要能見到你,什麼辛苦我都不看在眼里。」他低頭輕啄了她柔唇一記,盡顯對她的眷戀。「對了,這一回出門,我替你帶了樣‘禮物’。」
「什麼禮物?」
黎威從衣襟內掏出一本書冊交給她。「就是這個。」
她困惑的接過書冊,藍色的書皮上寫了「無封皇後傳」五個字,似乎是一本小說,但她不解的是,黎威怎會一時興起,突然想買小說送她?
「‘無封皇後傳’?這是什麼故事?」
「我記得你之前曾經問過,替神武皇帝生了五名子女的女子怎麼不在後妃傳記內,那是因為那名女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受過冊封,史書的後妃記載當然就沒有她,不過據說當時的百姓私下都稱她為‘無封皇後’,後來甚至有文人將她和神武皇帝的故事寫成小說,因此才有這本書得以流傳下來。」
他這一回出門,特地怞空去大都城的書肆尋找這本書,因為年代久遠,他尋了好幾家書肆才找到一本,可以算是得來不易。
「她不曾受過冊封?是王兄不願冊封她嗎?」滕夕夢訝異的咕噥,她實在無法想像王兄會是這樣的人。
孩子都替他生了五個,怎能不給人家一個名分呢?這樣子真是說不過去。
「不,正好相反。」黎威有些幸災樂禍的笑著。
「神武皇帝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任何事情都依著他的計劃在走,唯獨面對心愛的女人,他是無可奈何。」
不是神武皇帝不給,而是人家姑娘不受呀,兩人痴痴纏纏,倒是造就了這一本「無封皇後傳」,還流傳千古。
「真的?」听他這麼一說,馬上勾起她的好奇心,真想知道是怎樣的奇女子,能讓她的王兄無可奈何,連想給個名分都給不出去。
「那我可要仔細瞧瞧……」
滕夕夢才興沖沖的翻開第一頁,就感到肚子一沉,熟悉的絞痛由弱漸強,她趕緊抓住黎威的手臂,原本的笑意也沒了。
「夢兒,怎麼了?」黎威機警的扶住她,明顯感受到她似乎不舒服。
「我……好像要生了……」
「什麼?」他馬上打橫抱起她,心急的朝丫鬟吼著。「快去請產婆,少夫人要生了!」
「哦,是!」丫鬟緊張的轉身奔跑離去。
「夢兒,你再忍耐一會兒,我馬上帶你回房!」
「嗯……」她雖然很難受,還是努力漾起笑顏,安慰表情比她要難看好多倍的夫君。「別擔心,我沒事的……」
很快的,他們的孩子即將出世,有夫、有子,她的心願已經圓滿,她似乎已經見到往後山莊內孩子活潑跑跳的身影,以及熱鬧的聲音,那畫面很美好、很幸福,令人非常神往。
但最幸福的,莫過于有他的陪伴,此生此世,不棄,直至終老。
她向往著、珍惜著、期待著,此生已無憾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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