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幽靈客棧里看到這東西真是幸運,我記得我家過去也有過這種唱機,看上去又圓又扁,在里面放一張密紋唱片,再把一根電唱針放到唱片的密紋上,它就會自己轉動起來,喇叭里放出各種音樂和聲音。那時候我爸爸經常玩電唱機,後來有了錄音機就不再用它了,不知道有沒有當廢品扔掉。不過,現在這種東西又值錢了,人們把這種老式的電唱機當作收藏品,這也是另一種的懷舊吧。
眼前這台電唱機上布滿了灰塵,似乎已經很久都沒人用過了,我低頭看了看它的商標,是上海電唱機廠在1965年出品的。
我真想听听這機器究竟會放出什麼聲音來,但還是克制住了。
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吹進來一股冷風,吊在頭頂的電燈搖晃了起來,慘白的光線在空空蕩蕩的大堂里閃爍著,眼楮也一陣暈眩。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急忙沖上了樓梯。
終于回到了房間里,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看旅行包里的木匣,謝天謝地它還在。我看著這只木匣,一下子就心亂如麻起來。葉蕭,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把木匣帶到了幽靈客棧,這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了嗎?把木匣放在這里就離去,還是交到客棧中的某個人手中?如果是的話,那個人又誰呢?不,田園還有後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其它的交代,天哪,這該死的木匣。
我又把木匣放回到了包里,關于如何處置它,等明天再說吧。
然後我躺在床上,打開了電視機的遙控器。這是一台國產的21吋彩電,客棧當然沒有有線電視,全靠電視機上的一根天線。
電視畫面很模糊,好像正在播放一部時下流行的清宮戲。我一向對清宮戲感到惡心,便按動遙控器不斷地換台。這里能收到的頻道還真不少,有許多上海看不到的台,不過就是電視信號太差勁,畫面糟糕得就像被撒了一把沙子。我打開了窗戶,努力調整著天線的位置,但毫無效果。
忽然,電視屏幕上變成了一片「雪花」,然後一排黑色的線條不斷地閃爍著,最後,屏幕上變成了一團模糊的畫面,隱隱約約是一個人的影像。我睜大了眼楮看著電視機,耳中听到電視機喇叭里,傳出一陣奇怪而沙啞的聲音。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電視機里的那個人影實在太模糊了,我完全看不清他(她)的五官。而喇叭里傳出的聲音晃晃悠悠的,以一種奇特的波長飄蕩在我的房間里。
一瞬間,我的腦子里掠過了那部日本經典恐怖電影里的經典畫面——從電視機里爬出了……
不,理智明明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渾身顫栗不已。我立刻按下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屏幕恢復了暗淡的灰色,那聲音也消失了。我長出了一口氣,重重地倒在床上,心里忽然有些自嘲,就連這客棧的電視機都在捉弄我。
晚上9點,忽然想起了丁雨山飯後的話,我想我該去洗個熱水澡。
我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和毛巾,離開了房間,走到底樓的大堂里。這里依然一個人影都沒有,電燈還在繼續晃動著。我來到了丁雨山所說的那扇小門前,輕輕地推開了它。
門里面是一道狹窄的走廊,兩邊都是黑色的木板,低矮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燈。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木門,一股熱氣從門縫里冒了出來。
我剛向前走了幾步,走廊盡頭的那扇門突然打開了,從門里面走出來3個年輕的女孩子。
她們本來是一路走一路竊竊私語著,但看到了我以後就立刻沉默不語了,一個個側著身子從我旁邊走過。這條走廊太狹窄了,兩個人不能並排通過,我也只能側過了身子。
她們渾身都是濕漉漉的,穿著浴後的干淨睡衣,濕潤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手里拿著毛巾、洗發水,還有換下來的衣服。一團團熱氣從她們的身上散發出來,充滿了這條小小的走廊,也模糊了我的視線。
那個矮個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她用警惕懷疑的目光看著我;高個子的女孩走在中間,卻對我視若無睹;走在最後的就是那個叫水月的女孩。
當水月從我面前經過時,我似乎能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她和我都側著身子,面對著面擦身而過。那一瞬間,她離我是如此之近,近得只剩下幾厘米的距離。她的鼻尖還有胸口幾乎貼著我劃過,我只能盡量後仰著,但後背卻緊緊地貼著木板做成的牆壁。
我感到她的眼楮在盯著我,就像她的名字水月,她渾身都充滿了飽滿的水分,臉龐是那樣清晰而白女敕。在她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一絲長長的頭發,帶著浴後的濕汽,從我的臉上劃過。
幾秒鐘後,她已經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回過頭來關上了那扇木門。我看著她回過頭來的眼楮,直到木門阻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狹窄低矮的走廊里,似乎還殘留著她們身上的濕氣,還有水月的眼神。我緩緩地走進了前面的那扇木門,水蒸汽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能大致地看著這是個全封閉的小房間,大約只有六七個平方米,四面牆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組成。這些木板看起來已經浸透了水分,模起來的手感非常松軟,就像是上好的軟木。
在房間的正中,有一個圓形的大木桶,就像我們小時候洗澡用的大腳桶,不過它比我們的腳桶還要大上好幾號,足足有半個人高,直徑估計有1米5左右,一個成年人完全可以半躺在里面,也可以同時有3個人坐在里面。看來這就是幽靈客棧的傳統「浴缸」了。
木桶底下有一個出水口,里面的水已經全部放光,只是木桶還冒著熱氣。在木桶邊上有一個水龍頭,我擰開水龍頭試了試,放出來的是熱水。看來這里就像過去的澡堂子一樣,但唯獨不能淋浴。旁邊還有幾塊清洗浴缸的海綿,和一瓶浴缸消毒液。我把很多消毒液倒進了木桶,然後再用熱水浸泡海綿,在木桶內側擦洗了起來。雖然有些吃力,但是並不感到累,只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直到我確信擦洗干淨了以後,才用軟塞塞住了出水口。熱水緩緩地流進了木桶里,我月兌去衣服跳了進去。葉蕭,說實話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泡過浴缸了,更別說這種木桶。全身很快就浸泡在了熱水里。我關掉水龍頭,閉上眼楮泡在熱水里,水溫正正好好,那種感覺真的很舒服。
水蒸汽漸漸籠罩了這個由木板組成的小房間,我躺在木桶里幾乎要睡著了。記得一本推理小說上說,洗熱水澡是最能讓人放松的事,也最容易讓人進入自我催眠狀態,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會使人產生時空的錯覺,仿佛回到了另一個年代。是的,我想我進入了一種催眠狀態,似乎整個身體都漂浮了起來,每一個毛細孔都最大限度地張開,熱水滲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突然,我听到了某種聲音。
就在自我催眠中沉醉時,那種聲音突然造訪了我,似乎就來自這個狹小的房間里。我嚇得幾乎跳了起來,立刻就從催眠狀態中清醒過來。
但眼前一片熱氣騰騰,水蒸汽完全模糊了我的視線,幾乎什麼都不清,如同光著身子墜入高空的雲層里,如果現在有人要害我,那簡直易如反掌。
那聲音還在繼續,似乎是一個幽幽的女聲……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但依然什麼都看不清。那個聲音就在我的身邊,我忽然伸出手在水汽中亂抓,但手中只抓到水和空氣。不!我要逃出去。
反正我已經擦過了肥皂,我立刻拔掉了出水口的塞子,從木桶里跳了出來。好不容易我才找到毛巾擦干淨了身體,穿上換洗衣服沖出了浴室。
走廊里沒有一個人影,我不敢再停留,迅速地跑了出去,回到二樓我的房間里。
我驚魂未定地回到房間,立刻就倒在床上,腦子還依然回響著剛才的聲音。我趕緊閉上了眼楮,期望自己快點睡著。
畢竟剛剛洗了一趟熱水澡,我很快就松弛了下來,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但是,幾個小時以後,那個聲音又來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楮,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我躺在床上默默問自己︰會不會是幻覺?不,那聲音確實存在,從每一寸牆壁滲透進來,無所不在。
又是那個幽幽的女聲……
我終于爬了起來,沖出去打開了房門,在漆黑的走廊里,我終于發現了那聲音的來源——我的頭頂,就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客棧的三樓。
上面究竟有什麼?帶著強烈的疑問,我屏住呼吸沖到了樓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當我剛剛走到一半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個陰冷的聲音︰「站住!」
听到這聲音,我立刻像雕塑一般被定住,然後緩緩地回過頭來。
一盞煤油燈的昏黃燈光直對我照射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擋了擋。
「周先生,請下來。」這時候我才听出來,這是丁雨山的聲音。
我漸漸看清了煤油燈下他的臉,那張臉就像幽靈一樣閃爍著。我只能按照他說的做,緩緩地走了下來。
「對不起,丁老板,我只是听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我怎麼沒听到?」
奇怪,這時候確實沒有了聲音,整個幽靈客棧死一般寂靜。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如何解釋。
丁雨山從我面前走過,踏上了樓梯說︰「請記住,絕對不要到三樓去,這是客棧的規矩。」
「為什麼?」
「不為什麼,如果你不听我的勸告,那麼一切後果都由你自己負責。」
說完,他拎著煤油燈走上了三樓。
丁雨山的身影,和那昏黃的燈光很快就消失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二樓走廊里。這時我一點都睡不著,索性走下了樓梯,來到大堂里。
大堂里的電燈沒有開,只在櫃台上放著一盞煤油燈,幽暗的燈光微微閃爍著,在黑暗中顯出一股靈異的氣氛。我深呼吸了一口,緩緩踱著步,不知道這樣能否度過漫漫長夜。
突然,我又听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但與剛才的那種聲音完全不一樣,而是某種金屬的踫撞聲。至于聲音的來源,我也听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棧的底樓。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里還有一扇小門,我輕輕地推開小門,里面又是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亮著幽幽的一點微光。
我幾乎是踮著腳尖走過去,就連喘氣的聲音也壓到了最低,心里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會發現什麼。
終于,我看清了那點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蠟燭。在微微跳躍的燭火下,映著一個男人的背影,他的手里正揮動一把鐵鏟,在地下用力地挖著什麼。
看起來就像是在埋尸體!
我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你在干什麼?」
那人立刻嚇得跳了起來,馬上回過頭來用鐵鏟對著我。我也顫抖著後退了一大步,才看清了他的臉——畫家高凡。
他顯得異常緊張,那副樣子就像是要拼命,但在看清我的臉以後,又馬上把鐵鏟放了下來,喘著粗氣問︰「怎麼是你?」
「我晚上睡不著,到大堂里走走,就听到了這里的聲音。」
高凡點了點頭說︰「沒事了,你走吧。」
我卻注意到了地下被挖開的地方,看上去還真像個墓穴,于是我又問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麼?」
「現在我不想回答,但過幾天我會告訴你的。」他拖著手里的鐵鏟走了出去,「回去睡覺吧,晚上不要在幽靈客棧里亂跑,否則會見鬼的。」
我也緊跟在他身後回到了大堂,輕聲問道︰「你後面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會明白的。」
他快步走上樓梯。
當我們來到二樓走廊里的時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壓低了聲音說︰「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我當時嚇了一跳,以為他會動武,可是黑暗里我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答︰「好的,我不說出去。」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會得到獎賞的。」
然後,就听到開門和關門的聲音,轉眼間高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再也不敢在黑暗的走廊里停留,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我把門緊緊地鎖好,關緊了所有的窗戶,倒頭就睡了。
經過了一夜的惡夢,早上6點鐘不到就醒來,用最快的時間洗漱完畢,便跑下了底樓的大堂。
大堂里只有阿昌一個人,餐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餐,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起來的。我獨自一人用完早餐後,便又回到了房間里,鋪開紙筆給你寫信。
葉蕭,今天的信就到這里了。
現在已經將近10點鐘了,如果快點出去投信的話,或許還能來得及回來吃午飯。
再見,我的朋友,不論你是否相信,請不必為我擔心。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靈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