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到處生長著虯雜的灌木和半人高的帶刺的尖葉草,這兒完全人跡罕至,如果非要往里面走,得有一把鋒利的大刀開路才行。
「隊長他們到底怎麼了?」小玫趴在我的背上問。
「我也不知道,但從他們的反應看,他們確實听到了小梁的呼喊甚至已經看到了他。」
「可我們為什麼听不到?」
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為什麼在同樣的環境下,人的感官會發生這麼大的差別,但肯定只有一種感覺是正常的,是誰不正常了?是他們?還是我們?
「好像有水聲!」楊鵬鵬側身對我們說。
我們側耳細听,果然,在東南方向的灌木叢內,傳來非常清晰的「滴嗒……滴嗒……」的滴水聲,每次滴水聲大概隔了三、四秒。
「我去看看!」楊鵬鵬說道,從背包里抽出軍用匕首。
「你小心點!」我對他說。
楊鵬鵬用力砍開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向聲源前行。
我留下來照顧小玫,把她背到旁邊的大樹下休息,剛才這一弄,真的有些累了。
楊鵬鵬已經消失在灌木叢中。
「小李,你說神農山神會不會把我們帶走?」小玫怯怯地說。
「瞎說,這世上哪有什麼山神?不要怕,我們只是迷路而已。」
突然,灌木叢里傳來沙沙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人影走了出來,原來是楊鵬鵬回來了,那說明那里面沒什麼特別,我和小玫都松了一口氣。
「小李,那里面太詭異,我走到一半就不敢往里去了,那滴水聲好像就在前面。」他看著我。
這小子,自己只是膽小而已,想拉我去,又充面子不好意思直說。我微微笑了一下,站起來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們可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小玫楚楚可憐地看我們。
「我們就去看一下,樹下還是比較安全的,有情況你大聲喊,我們馬上回來。」我對小玫說。
我和楊鵬鵬一起劈開灌木叢,慢慢接近聲源。
「小李,你說阿雄講的國民黨兵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楊鵬鵬問我。
「可能是真的吧,但我不相信真有什麼山神,一定是另有原因。」
「那他們到底踫到了什麼東西?才會自相殘殺。」楊鵬鵬說。
我忽然覺得很恐懼,對啊,他們到底踫到了什麼東西?
說話間,滴水聲已近在咫尺,我們都住了口,只見在灌木樹叢里,生長著一棵高大的野樟樹,足有三人合圍,那滴水聲好像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我和楊鵬鵬慢慢靠近樟樹,尋找水源,我們的手電打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那兒有一汪水,突然又有水滴落了下來,在上面濺起紅色的水花。
天哪!是一攤血!!
我們震驚地把手電往樹上打,猛不防看到一具月復部插著匕首的尸體倒懸著,面目猙獰地沖著我們僵笑,鮮血順著他的月復部流過黃軍裝,延伸到張大著嘴的面部,從下巴漫到鼻翼、眼眶,然後在額頭凝成血珠滴落下來。
「他……他是國民黨兵!?」楊鵬鵬驚呼。
與此同時,灌木叢的外邊傳來小玫的驚聲尖叫,如此歇斯底里的,永不停息的尖叫,仿佛利劍般劃破沉睡的森林。
「小玫出事了!」我們來不及思考眼前那具尸體,瘋狂地往回跑。
我們上氣不接下氣地鑽出了灌樹林,小玫仍坐在那棵樹下,用手捂著眼楮叫喊,在她的對面臨近坡面的地方,一名身著軍官服的高大男人背對我們,雕像般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望著前方,看上去像是國民黨將領。一會兒,他慢慢舉起了右手的手槍,頂住太陽穴。
「不要啊!」我和楊鵬鵬驚呼道,可已經來不及了,只听見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那軍官的槍口上閃過火花,他身形晃了晃,朝坡下一頭栽去。槍聲在山谷里立刻擴展成無數響,久久不能平息。
我和楊鵬鵬跑上前朝坡下望去,那個軍官滾下去的地方,除了樹木和野草,竟然什麼也沒有。
我和楊鵬鵬頹然坐在地上,他的臉色煞白,我想我此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回過頭,小玫仍捂著眼,但已經停止了尖叫。
我們坐到她身旁,小玫伏在我肩上狂哭,我沒有安慰她,因為我想不出理由來解釋這種現象。灌木叢那邊的滴水聲也已不見,不用看,那具尸體想必也早已消逝無蹤。
「這世界上難道真有鬼魂?」良久,楊鵬鵬說。
「我想我們看到了20年前的情景。阿雄不是說過,解放前夕,有一支國民黨殘軍在這個山谷中全軍覆沒嗎?」
「他們是不是要向我們索命啊?」小玫流著淚問。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他們是鬼魂。」
「小李,你是不是覺得剛才的槍聲有點奇怪?」楊鵬鵬像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問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
「剛才那槍聲好像不是那個軍官發出的,好像……從那邊傳過來。」他指著西北方說。
我記起是槍聲響後,槍口上的火花才閃亮的,而光速應該快于音速,也就說明槍響在前,扣板機在後,這是不可能的事,確實如鵬鵬所說,那個槍聲與手槍並不同源,這一聲槍響肯定是在別的地方發生的。
「是隊長他們開的槍?!」我和楊鵬鵬同時驚呼。
「他們在西北方!」楊鵬鵬說。
「那就說明他們沒有失蹤!」我們扶起小玫,興奮地循著槍響處找去。
越往西北,森林越發茂密,那些從樹上垂掛下來的粗藤條纏繞在參天古木上,或者密密實實地從樹上垂下,千奇百怪地在風中晃蕩,在林木之間,黑森森的野草荊棘把狹小的空間封得密不透風,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腐葉味。
小玫的腳傷好轉了很多,我找了根粗樹枝給她作拐杖。山谷中響著我們的呼喊聲,然而除了回音,我們什麼也听不到。
「我好餓!」小玫說,我這才想起來我們還未吃晚飯,干糧全在程玲那兒,在山谷里來回奔波,早已使我們筋疲力盡。
我們又喊了一陣,終于放棄了努力,我們疲憊地坐在大樹下,呆呆地望著藍霧迷漫的森林,它寂靜得有如海底世界,我們則成了幾條迷失在大海里的小魚,無邊的黑暗開始佔據我們的心靈。
現在只能听到我們沉重地呼吸聲,小玫開始索索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饑餓。
過了一會,一個令人興奮的聲音傳入我們的鼓膜,盡管它還十分弱小,但我和楊鵬鵬都跳了起來。
「小李!小楊!你們在哪兒?」那聲音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是小梁?
我和楊鵬鵬對望了一眼,驚喜交織,他們終于找到我們了!
「喂——我們在這兒!」我們大喊。
不一會兒,藍霧中現出一個身影,光線的變化讓他看上去有些扭曲。
我們沖著他拼命招手,那個身影朝我們跑過來,沒錯!是小梁,雖然他的臉上涂滿了淤泥,頭發也變得亂蓬蓬的,但我們仍然一眼認出了他。
「小梁!小梁!」我們迎上前去。
「小李!小楊!我終于找到你們了!」小梁背著槍笑呵呵地跑過來。但料不到的是,我們還沒來得及抓住他的手臂,他竟然已跑過我們的身旁,眼楮直勾勾盯著前面,徑直奔向我們身後的密林,好像我們只是兩根豎著的木頭,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嘿!他這是怎麼了?」楊鵬鵬嚷道。
「小梁!我們在這兒!」小玫著急地對著他的背影喊。
「快!快追上去。」
轉過一個小彎,我們看到小梁傻愣愣地站著,眼楮望著前方。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在自言自語。
「喂,你在說什麼呢?」楊鵬鵬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小梁「啊」的一聲驚呼,差點沒嚇得癱在地上。
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是我們倆。
「你們干什麼?躲起來想嚇死人啊!」小梁滿臉不高興。
「這正是我們要問你的,剛才你裝神弄鬼的,搞什麼名堂?」
「什麼?我裝神弄鬼?笑話!我听到槍聲便趕到這邊來了,剛才在這兒看到你們,可一眨眼就不見了,你們不是存心捉弄我?」
「這麼說是我們裝神弄鬼了?」楊鵬鵬氣呼呼地說。
「你們兩個干什麼呢?大家好不容易踫到一起,咋為這點小事糾纏不清?」我連忙去打圓場。
「隊長他們呢?」楊鵬鵬說。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小梁說道。
「怎麼?你也沒踫到他們?他們不是找到你了?」我問。
「我跟隊伍失散後,就沒踫到他們!」小梁吃驚地說。
「沒踫到他們?那他們剛才追的是什麼人?」我吃驚不小。大山里的風越來越大了,我感到透骨的心寒,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我們今晚上撞見什麼邪了?」小梁一坐在地上。
我們四人繼續尋找其他隊友,但在山中呼喊了一陣,仍似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小李,我冷!」小玫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想起來背包里還有盒火柴,靈機一動,一個主意冒了出來。
「我看,我們再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弄不好又要失散了,不如就在這兒過夜,生個火,一來可以取暖,二來也許火光會讓隊長他們看到。」
我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大伙分頭去收集干柴,不一會兒,熊熊燃燒的火堆點亮了森林的夜。
我們圍坐在火堆旁邊取暖,小梁和楊鵬鵬弄來些野果子,難吃得要命,但好歹是填飽了肚子。
我們雜七雜八地聊了會兒,我問到了小梁的「失蹤」,小梁說那時他看到我們發瘋似地往前跑,他在後面喊也無濟于事,一會兒就找不到我們的蹤影了,所以只好一個人在山里模索,听到這邊的槍響才趕過來的。
「這跟隊長他們的失蹤是一回事,只要解開了這個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說。
「這山真邪門!」楊鵬鵬發了句感嘆。
我把遇鬼的事說給小梁听,但他表示不相信,楊鵬鵬為這事和他又撇了一次,雙方弄得很不高興,到後來沒話講,大家只是出神望著面前的火堆。
火焰映在臉上的紅光不斷變幻著,我們的身影時而拉長,時而縮短,一個個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惡。
「野味!要有野味多好!香噴噴的。」良久,小梁嘆了口氣說,打破了這個沉悶的局面。
「別發夢了,你他媽的有本事拿槍打兩只兔子來。」楊鵬鵬不緊不慢地說,斜著眼覷了覷小梁,像在諷刺他。
小梁顯然有些不高興,但慢慢神情變得越來越憤怒,死死盯著楊鵬鵬,楊鵬鵬則愛理不理地往火堆中添柴。
空氣又凝固起來。
「你們今晚這是怎麼了?為一丁兒小事就鬧成這樣?」我急忙打圓場,但兩個人仍虎視眈眈的。
火堆中像有什麼爆裂開來,啪一聲響,有無數的火星濺出來。
「好!你們等著!」小梁站了起來,「嗒」地把身旁的步槍上了膛,槍托上緊綁的幾根鐵絲閃著紅光。
「喂!小梁,你干什麼?」我連忙站起來想制止了他。
小梁看了看我,轉頭盯著楊鵬鵬,把槍一橫,說道︰「我是讓你們知道這桿槍也不是白杠的,省得有人不服氣。」
楊鵬鵬冷笑了幾聲。
「你們發什麼癲!!」在旁邊一聲不吭的小玫突然生氣地喊道。
我們從沒听過文靜的小玫如此粗魯的說話,回頭吃驚地望著她。
但小玫的神情迅速緩和下來,好像沒說過這句話似的,仍一聲不吭地用木棒撥弄火堆。
小梁遲疑了一會兒,罵了句「操!」,甩開我的手,消失在夜林中。
「你們有仇啊?」我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看楊鵬鵬,坐回原位往火堆里添柴,火的熱浪迎面撲來,一瞬間火舌中竟然隱約現出隊長的臉,我嚇了一跳,但定楮一看,只是很普通的火焰,也許是我看花了眼。
「媽呀!」楊鵬鵬猛喊一聲,像捏到了火鐵棒般迫不及待把手中的木棍甩掉,驚恐萬分地向後踉蹌退去。
「鵬鵬!什麼事?」我拉住他的手臂。
他顫抖地指著火堆,嘴唇發白,卻說不出一個字。
「到底怎麼了?」
楊鵬鵬好不容易鎮靜了很多,但眼楮睜得大大的,額頭上滲出許多汗來。
「是隊……隊長,我看到他……他在火中對我說話。」他終于憋出了幾個字。
我相信他,因為剛才我確實也曾看到這火中殘相。
「他說什麼了?」
「我……我不知道,他只是嘴唇在動,在動……天哪!他好像要告訴我什麼!」楊鵬鵬快要哭出來了。
「小玫!小玫?」我驚奇地發現小玫仍一動不動坐在火堆旁,仿佛對我們視而不見。
「啊?」她听到我在叫,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神情卻有些冷漠。
「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隊長!在……火中。」
「怎麼可能呢?你們不是在說笑吧?」小玫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我……我確實看到了!」楊鵬鵬喊道,由于緊張,聲調有些變音。
「也許只是幻覺。」我說,楊鵬鵬死活不願意再坐在火堆前了,背對著火靠在樹下。
我繼續觀察火焰,沒看出什麼特別來。心里便琢磨著剛才的怪事到底傳達著什麼信息,難道隊長有什麼不測?一想到這,我揪心地痛,抬頭望著茫茫夜色,心中呼喚著,你們到底在哪兒呢?應該看得到這里的火光吧?你們快來吧!
我拼命地把干柴枯葉往火里添,好讓火焰再高漲一點。
火堆里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這是大自然唯一的響聲,我突然有一種被埋進墳墓的感覺。
「咕咕——咕咕咕——」那只貓頭鷹又叫了起來,我和楊鵬鵬抬頭東張西望尋找它的蹤跡。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地說,語調怪異得像個巫婆。
我看到她雙眼緊閉,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就要倒向火中,急忙撲過去把她扶正。
「醒醒!小玫!醒醒!」我拼命搖她的肩膀。
可小玫的眼依然閉著。
「快!給她喝水!」楊鵬鵬遞過來水壺。
我抱著小玫,把水從她口里小心地喂進去,幾分鐘後,小玫終于慢慢睜開雙眼。
「剛才你嚇死我們了!」我如釋重負。
「我剛才怎麼了?」小玫問。
「你好像中了邪。」鵬鵬說。
「是麼?我只是感覺做了個夢,夢見我們燒的那些山全活了,把所有的人都埋進了里面,到處都是火,都是焦黑的尸體,好可怕!」小玫抽泣著。
「小玫,你太累了,靠在樹邊睡吧,也許等天亮,一切就恢復正常了。」我安慰她。
連續的驚嚇讓我們每個人都筋疲力盡,小玫和鵬鵬很快睡去,我獨自等候著小梁,暗暗擔心,很久他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又出什麼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變幻的火焰讓我的思維漸漸朦朧起來,我看到那堆火像有生命的精靈般在我的四周迅速蔓延,到後來整個森林都被漫天大火包圍,從火中傳出地獄般的慘叫聲,遠處鬼影踵踵,卻看不大分明。一會兒,熊熊烈火中竟現出一只白狐,狡黠而殘忍的目光死死盯著我,好像隨時要撲向獵物,我們仇敵般四目相對僵持著,良久,它慢慢呲出前排白森森的利齒,猛然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起來。
「砰!——」
我從白狐的咆哮中驚醒,發現自己滿頭冷汗,面前的火堆仍不緊不慢地燃燒著。
「出什麼事了?我好像听到槍聲!」鵬鵬從樹下慌亂地爬起來。
「是槍聲,我也听到了!」小玫也醒了過來。
「好像就在附近,不會是小梁吧?」我擔憂地說。
我們朝著槍聲的方向跑去,轉過一棵巨樹,我看到有個人站在灌木間,在玄幻的藍光中背對我們,就像那個自殺的國民黨軍官般一動不動,但他的背影是我們熟悉的。
「隊……隊長?」鵬鵬說。
沒錯!隊長,我們終于找到他了。
我們高興地喊他,一邊拼命分開灌木向他擠去。可隊長對我們的叫聲毫無反應,仍然紋絲不動地站著。
「隊長!」我第一個沖到他的背後,但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竟然不敢去踫他。
「隊長!」我在他背後又喊了一聲。
他仍沒有回應,我遲疑了一下,把手慢慢探向他的肩頭,他的身體轉了個方向,突然僵直地向我倒來。
他已經死了!額頭上有個血淋淋的槍洞,血似乎已經流干了。
「啊————」小玫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坐倒在地。
「天哪!這是誰干的?誰殺了他?」楊鵬鵬哭喊道。
我有一種站立不穩的感覺,別過頭深呼吸了幾下,拼命使自己鎮定下來。
「我受不了啦!」小玫用手扯住自己的頭發,發瘋似的往回跑。
「小玫!小玫!」我和楊鵬鵬拼命追趕她。
追了一段路,小玫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從陡坡上滾了下去。
我滑下去拉住了她,楊鵬鵬則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從地上撿起一支黑乎乎的桿子來。
「沒受傷吧?」我把她扶起來。
小玫搖了搖頭,她的臉上有一道道血痕,是滾下坡時被野草劃破的,好在沒有大礙。
「小李,槍!是隊長的槍!」楊鵬鵬在坡上舉著一支步槍對我喊。
過了會,小玫鎮靜了很多,我攙著她爬到坡上。
我接過楊鵬鵬手中的步槍細細查看了一遍,說道︰「不,這不是隊長的槍!」
楊鵬鵬有些懷疑地看著我。
「是小梁的,我認得他的槍,你看。」
槍托上綁著幾根固定用的鐵絲,還殘留著新鮮的血跡。
「難道……難道是……小梁殺了隊長?我早看出這家伙有點怪!」楊鵬鵬憤憤然說。
「現在很難說。」我把槍膛推開,里面的子彈還上著膛,「隊長是死在前一聲槍上的,因為他傷口的血都幾乎要干凝了,而小梁這把槍上的血跡還那麼新鮮,剛才那槍,是有人朝小梁開的,不過,我敢肯定,凶手就在我們自己人中。」
「不管是誰,他們沒有理由殺隊長的!」小玫說。
「發瘋的夜晚!」楊鵬鵬看了看天,無奈地說。
「如果不是小梁,最大的嫌疑就是阿雄了,因為除了隊長,只有他們兩人有槍。」
「那麼程玲不是很危險?」小玫說。
我看著她充滿擔憂的臉,搖搖頭說道︰「不只是她,我們自己也要當心了!」
此時,貓頭鷹的叫聲再次響起,這不祥的鳴叫在空寂中清厲異常,
「這叫聲太邪了,快!捂住耳朵!」我喊道,雙手捂住耳朵,朝剛才的露營處逃去,那厲鬼似的聲音總是幽靈似地跟在我們後面,我听到自己的心髒隨著腳步擊鼓般砰砰跳動。
看到火光時,貓頭鷹的叫聲嘎然而止。
但眼前的情景令我們驚懼地停下腳步,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
在火堆旁,阿雄和程玲正圍坐著,悠然自得地添著柴火,如果沒有剛才的事,我們肯定會高興到發瘋,但現在,卻不同了。
阿雄首先發現了我們,他沖著我們高興地喊︰「嘿!謝天謝地!終于等到你們了!」
他的熱情讓我們稍稍放下心來,走了過去。
程玲一看到我們,眼中閃出淚花來。
「你們知不知道?隊長……隊長他被人害了!」程玲說道。
「是不是小梁那混蛋?」楊鵬鵬說。
程玲點了點頭。
楊鵬鵬把拳頭握得緊緊的,憤怒之極。
「為什麼他要殺隊長?」我問。
「我們也搞不懂,他還要殺我們!幸虧被我用槍打傷了他的手。」阿雄說道。
「我們撿到了他的槍。」楊鵬鵬把槍往地上一扔,程玲拿了過去放在手中端詳。
「也許他要為他的反革命祖宗報仇,」程玲說,「我們了解到,小梁的祖父是個國民黨特務頭目,在解放戰爭時期被人民正法。」
我和小梁是同鄉,這件事為什麼一直沒有听到過,我只知道他的父親是個教師。
「小李,鵬鵬,你們是根子紅苗子正的人,我們應該團結起來跟一切敵對勢力做斗爭。」程玲似乎看出了我的懷疑,補充說道。
我沒有答話。
程玲還想再說些什麼,我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剛才在什麼地方?」我問。
「我們一直在找你們呀!我們先找到了小梁,沒想到他狼心狗肺,竟然在背後放暗槍打隊長。……」
「你是說背後?」我又打斷了她。
「是啊!像這種人最拿手的就是暗算人。」程玲對著我笑了笑,我不寒而悚。
「程玲,你別血口噴人!」小梁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右手上還不斷滴著血。
阿雄和程玲一下子緊張起來,端起步槍瞄準了小梁。
「小李!鵬鵬!快抓住這叛徒!」程玲喊道。
楊鵬鵬看了看程玲和我,拿不定主意。
「你們為什麼會這樣?大家剛才還不是好好的嗎?」小玫哭道。
「小李!難道你也想背叛革命?」程玲冷冷說道。
「小李,你相信我,我沒有殺隊長,真正的凶手是他倆!在我離開火堆前,我根本沒有踫到他們。」小梁看著我。
我站在他們中間一言不發。
「少跟他廢話!」阿雄對著小梁就想扣動板機。
「程玲,人是你們殺的!」我對她說道。
「你,憑什麼?」程玲吃了一驚。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你說小梁是背後開的冷槍,可隊長是從前面被人射殺的。而且,小梁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在拼命找你們,好像沒有哪個凶手會膽大尋找兩個看見他行凶的人吧?」
程玲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小李,你太傻了!」
「程玲,你太讓我失望了!」楊鵬鵬說,「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好人。」
「為什麼?程玲,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
「打倒一切當權派!隊長是壓在我們頭上的一座山,我們是革命小將,當然要革當權派的命!」程玲說。
「你太瘋狂了!」我罵道。
「程玲,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一定是著了魔了!你告訴他們,你不會殺人的。」小玫哭著拉住程玲的褲腿,卻被她一踢,摔倒在地。
「沒用的東西!」程鈴對著小玫罵道。
「我跟你們拼了!」小梁喊道,沖了過去。
「不要!小梁!」我喊道,可已經遲了,兩聲清脆的槍響後,小梁倒在了血泊中。
「你們兩個瘋子!」楊鵬鵬罵道。
「老實點!」阿雄用槍把我們逼到角落里。
「阿雄,你為什麼要這樣?」我說。
「哼,你們這些城里來的人總看不起我們這些山里人,我要讓你們嘗嘗山里人的厲害!」阿雄把槍托在我的頭上打了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
「你一定搞錯了,我們從來都沒這種想法!」我忍痛解釋道。
「那你們為什麼要燒山?你們知道嗎,大山是我們的命根子,可自從你們來後,我們平靜的生活就被打亂了,大山是有生命的,現在,它來報復我們了!」阿雄憤怒地喊道。
程玲走過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鵬鵬,把目光落在小玫身上。
「小玫,听說你爺爺是個地主,你就是地主家的小姐,怪不得這麼嬌生慣養,你想不想去見你爺爺?」她笑著說,突然狠狠地扇了小玫一巴掌,揪住小玫的頭發罵道︰「我們家可是三代貧農,我爺爺就死在你們地主的手上,我要殺死你們這些地主和反動派的狗雜種!一個都不放過!」
小玫嚇得哭出聲來。
「程玲!阿雄!你們醒醒吧!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你們心里的惡魔在做怪!」我喊道。
「咕咕——咕咕咕——」貓頭鷹又叫了,好像有意要湊熱鬧。
程玲松開了小玫的頭發,對天哈哈狂笑起來。
「你們听,多麼好的音樂!這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聲音。」程玲陶醉地說道。
「程鈴,你真的瘋了!」我說,這時,我看到小玫的表情由恐懼轉為木然,心中一凜。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說道。
與此同時,楊鵬鵬卻恐怖地睜大了眼楮。
「隊長,你站在那邊干什麼?」楊鵬鵬說道。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除了拿著槍的阿雄,什麼也沒有。
「鵬鵬!你在說什麼?」
「隊長……站在阿雄後面……」他的嘴唇顫動著,臉色卻越來越白,白得嚇人。
「鵬鵬,不要這樣!」
「隊……隊長……我跟你走……」楊鵬鵬說出最後一句話,竟然從腰後抽出軍刀,令人毫不猝防地刺入自己月復中。
「鵬鵬!」我喊了一聲,撲向他。
楊鵬鵬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迷蒙的眼光突然變得清醒,他抓住我的手臂,努力說道︰「小……小李,我終于明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是那狐……香……香……」話沒說完,便已死去。
程玲仍在狂笑著,她已經完全瘋了。
阿雄突然扔掉了槍,對著虛空撲通跪下,極為恐懼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我要燒死你們!燒死你們!」
他中邪般伸手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點燃自己的衣服,頓時成了一個火人,他狂叫著,掙扎著往樹林中撲去,倒在了草叢間,火勢立刻蔓延開來。
小玫還是神志不清,我乘著程玲狂笑之機背起她向另一邊逃去。
「砰!」一聲槍響,子彈從我耳邊呼嘯飛過,打中身旁的松樹。
「你們給我站住!」程玲在後邊喊道。
我沒有搭理她,拼命往前跑,小玫吐著白沫在我背後喃喃自語︰「我們逃不掉的,我們逃不掉的……」
「你們跑不了!我看到你們了!」程玲在我們身後死死地追殺。
我的腳下一滑,連同小玫摔倒在地。
又一聲槍響,子彈在我左邊的山岩上濺起了火花和石屑。
好險!如果沒有剛才那一跤,我肯定要遇難,我抱起小玫狼狽地從坡上滑下。
我發覺我們又回到了山谷的正道上來了,越過一道又一道巨木的屏障,我沒命地向谷口跑去。終于鑽過了谷口的最後一道枯木,這一次卻不同了,前方的視線豁然開朗,我們終于出了山谷!
我們向鷹嘴岩跑去,現在可以看到那兩間小石屋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竟然背不動小玫,揉了揉模糊的雙眼,連拖帶爬一步一步向小石屋前進,回頭看到程玲正向這邊追過來。
到達目的地後,我才絕望地發現,原來鷹嘴岩竟是一個小懸崖,我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我擦去額上的汗水,眼睜睜看程玲拿著槍越來越近,我們只有躲進屋內,為命運作最後一搏。
程玲慢慢朝屋子走過來,臉上充滿殺氣。
我不敢去看她,躲在屋內黑暗的角落里,抽出軍刀,準備她一進門就拼個你死我活。
但很久過去了,還沒有動靜,她走了?還是在守在門外?我的心撲撲直跳,但按捺不住好奇心,把軍刀放在地上,偷偷從窗戶向外望,卻詫異地看到程玲正站在懸崖邊上,一臉幸福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把那支槍扔下了懸崖。
我發覺她有些不對,連忙喊︰「程玲,你清醒啊!千萬別這樣!」
程玲回頭對我一笑,說︰「我要去見**了!我要飛去天安門了!」
「不要!」我喊道。
可她已飛身而下。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解月兌還是沉重,竟然腦中一片空白。
好久,我才想起小玫來。
「小玫!小玫?」我發現小玫不在屋里,而我的軍刀也不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跑出石屋,看到小玫筆直地站在外面,手中握著我的軍刀,刀鋒上閃著藍光。
「小玫!把刀子還給我。」我說。
「我們都得死,沒有人能逃月兌!」小玫嘶啞著聲音說,面目竟變得很猙獰。
「小玫,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我說,慢慢向她移去。
「人類總是自以為聰明,最終將自取滅亡。」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把刀高高地舉起來。
「你把刀放下!我們慢慢談!」我仿佛面對的不是文靜的小玫,而是一個惡毒的巫婆。
「我要——殺了你!」小玫厲聲喊道,雙眼翻白。
「蔣小玫!你快醒過來吧!你是蔣小玫啊!」我對她大喊。
我的話好像觸動了她,小玫的臉上變得陰晴不定,忽而溫柔,忽而凶惡,舉著刀一步一步向我逼過來。
「你們都是騙子,你們根本看不起我,我要殺了你!」她說,右手高舉起刀準備砍落。
我閉上了眼楮,我已經太累了,根本沒有力氣反抗,但刀子並沒有落下來,我驚詫地睜開眼,只見小玫正痛苦地喘氣。
「不,不能這樣!我不能傷害他!」她又對自己喊著,左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向上扳去,不讓刀子落下來。
「砍他!砍死他!你放棄吧!」
「不!絕不!把刀放下!」
她左手和右手在搏斗掙扎,互不相讓。
她不斷變換著表情和話語,頭發紛揚,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到最後竟看不清她的臉也听不清她的話了,我有好幾次想奪下她的刀,但她好像變得力大無窮,每一次都把我摔得幾乎散架。
突然之間,小玫停止了說話,身子也不再動了,她站在那兒,像一尊雕像般靜靜的看著我,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的左手拉著右手把刀插入了自己的上月復,她選擇了自我毀滅。
小玫微微晃動了一下,慢慢跪倒下來,我狂叫一聲撲過去扶住她。
她微笑著看著我,說道︰「我……我終于戰勝它了!」慢慢合上了眼楮。
「不——」我抱著她的尸體痛哭起來,在淚光中,我看到遠處有一只白狐蹲在那兒盯著我們,然後竄入密林之中。
2002年1月28日深夜23點,我在美國《科學探索》雜志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記述在非洲剛果的原始森林里發現了一種可怕的狐狸,它腋下的腺體能夠發出一種強烈致人迷幻的氣味,使人潛意識里的焦慮和恐懼無限擴大,進而使人的人格分裂,心理崩潰,其效用相當于惡性催眠,當地的土人稱它為阿那哇,意思是——「森林之妖」。
我之所以能逃月兌此劫,可能得益于那場感冒,至于我們為什麼會出現一模一樣的幻覺,就好像做了同一個夢?這還是個難解之謎,但我注意到當時我們受的是同樣的心理暗示,我想大概跟集體潛意識有關吧。
但是,留在森林深處的六條原本是好人的冤魂,真是狐狸殺了他們嗎?如果事情發生在現在,我們的內心深處還有那麼多荒謬的恨嗎?也許這一切真是森林對我們的報復,也許……我把眼光投向了天際,卻仿佛看到繁星後面有一雙狐眼,正用殘忍而狡黠的目光盯著我,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