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岩井則子如往常般從窗口喊。
「晚上好。好冷啊。」今晚的保安員也是小林周一。
「今晚怎不听耳機了?」則子一面記名字一面問。
「在這兒哪。」中林拿起耳機給她看。「不過,在見到醫生之前,我決定暫時不听。」
「啊,那麼客氣!」則子笑了。
「喵。」
回頭一看,三色貓正走進來。
「啊,福爾摩斯。心情好嗎?」
「你好。」片山晴美和丹刊利一起走進來。
「歡迎——請在這兒寫個名字。一起上去吧。」則子說。
三人一貓搭電梯上樓。
「我接到南原先生的通知。他說今晚不知道能不能來。」
則子在電梯里說。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丹羽刊問。
「好像不是。他說當了總經理後,工作很忙。」
「噢,那麼說……」
「嗯,他回去原來的公司上班了。」
「好極了。」阿刊說。
「不一定好哦。」晴美說。「他是在那個問題總經理死去之後接任的。」
「是嗎?我不曉得。」則子困惑不已。「你說總經理……是意外還是什麼?」
已經到八樓了,晴美暫時含糊地說︰「大概是意外吧。」
大岡宏子坐在‘S診所’的接待處。
「醫生,晚上好。」她微笑說。
見到笑眯眯的大岡宏子,晴美想到假如她知道女兒見到父親的話,大概很震驚吧。
片山總不能一直跟聰子在一起。首先是由那班負責追蹤川北的探員在聰子的身邊監視。目的當然是拘捕川北,他們反而期待川北出現。
所以,大致上聰子是安全的。
「——我們的排練場燒了,好麻煩哦。」在輔導室坐定後,丹羽刊說。
「嗯。我在報上看到新聞了。死了一個人,好不幸啊。」
听了則子的話,阿刊看了晴美一眼。
「現在我們四處借人家的劇場來排練,因此練得不太起勁。當然的,主角野上小姐更加為難啦。」
見到阿刊為惠利的事躁心,則子似乎舒一口氣的樣子。
「晚上好!」
不知何時,相良一站在門口。
「柏良君——隨便坐吧。還欠村井女士哪。」
「剛才我和她一起上來的。」相良一說。「她說去洗手間補補粉。她好象哭過。」
「哦,那就要好好听她說一說了。」
「南原先生呢?」阿一問。
「听說他當了總經理。以前的總經理突然去世了。」
听了則子的話.阿一似乎愕然。
「死了?那個總經理?」
「他從月台掉下去,被電車碾過。」晴美補充說明。
阿一臉上震驚之色消失,變得木無表情。「是嗎?」他只說一句。
「相良君。發生什麼事?」則子稍微謹慎地問。她大概察覺阿一的情形與平日有異吧。
「沒什麼。」
「別隱瞞了。大家說好,在這里無話不談的。」
阿一想了一下,說︰「其實……發生了一件好象電影一樣的事。」
「啊!務必說來听听!」則子探前身子。
村井敏江也進來了,阿一沒有馬上開腔的意思,于是則子再催促一次。晴美發現福爾摩斯有點坐立不安似地在房間角落里跑來跑去。他在干什麼?
福爾摩斯大概不想干擾別人吧?他根本不和晴美對望。晴美決定讓他「自由發揮」。
當相良一說出室田淳一和四名少年打架的事後,眾人感嘆不已。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我永遠贏不了他。」阿一說。
則子點一點頭。
看來那件事對阿一有好的影響。人有不同的過去,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為了理解那個觀念,阿一似乎已掌握機會了。
「其後有什麼嗎?那四個人會不會報復?」晴美問。
「不要講那個好不好?」阿一皺起眉間。「單是听到那種事,我就冒汗啦。」
「抱歉抱歉。」晴美笑說。大家也跟著笑。
見到阿一本身也在笑,則子嚇了一跳。在人前承認自己的缺點,必須擁有某種自信才能做到。
相良一開始康復了——想到這里,則子很開心。
可是——村井敏江笑了一下,很快又情緒低沉下去。
「村井女士,有什麼事?上次只有你一個人好精神。」
隔了一會,敏江才回過神來的樣子。
「嘎?對不起。我在听著的……」
「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敏江嘆一口氣。「——不行。我馬上就想流淚了。」
則子不說話。不能再催促她。敏江準備說什麼。不能干擾她的情緒。
「外子……」那句話像鉛-般重。「他知道了。我和瀨川的事——明明知道有這麼一天,而我沒想好借口,也沒做好隱瞞的功夫……」
敏江的語調,仿佛在自言自語。
「——上哪兒去了?」
想不到,丈夫先回來了。
敏江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霎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敏江不擅于在這種時候說謊。
「好早哇。」她放下購物袋。「我去看大減價,所以遲了——而且,你從來沒在這種時間回家的呀。我馬上預備晚餐。」
晚上七點多。平時不到晚上十點不回家的村井貞夫,這種事一年都沒有一次。
敏江急急走進廚房,用微波爐把買回來的小菜弄熱。
她和瀨川約會已經第幾次呢?
有了第一次,以後就簡單了。瀨川說他是自由身的編輯。白天相當自由。
在酒店里來去匆匆的愛。可是,跟丈夫之間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歡愉就在那里。敏江並不後悔。
「抱歉。」她先說了。少了一張報紙不說道歉就要打老婆的男人。回家後晚飯還沒有預備好的話,可能會殺人。
想到這里,她不由笑了。
「有什麼好笑?」村井說。
「沒有哇——我又不是笑你。我連笑也不可以嗎?」她忍不住頂嘴了。
飯盛出來後,村井一口氣吃完第一碗,默默地遞出空碗。
敏江替他盛了第二碗。
「肚子那麼餓呀?」
「加把勁嘛。你也吃吧。在酒店出了力,大概很累了吧!」
敏江僵住了。
可是,她早知道有這麼一天。
是的。不可能持續太久。那種幸福,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說點什麼吧。」村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加可怕。心情就像戲弄老鼠的貓那般愉快。
「說什麼呢?反正是要揍我的了。動手吧!」
「豁出去了嗎?」村井的唇痙攣似地笑了。「跟那個叫做瀨川的睡覺,那麼快樂嗎?」
敏江臉都白了——因她知道,丈夫不會白白放過瀨川的。
「拜托。不要傷害那個人。是我不好。不是他的錯。」
「你是傻瓜啊!」村井站起來,從自己的公事包掏出一個大信封,
「砰」地扔到桌上。
「——看看里面吧。」
說完,他繼續吃飯。
敏江從信封里面拿出十幾張紙的文件,以及好幾張照片。
照片是敏江和瀨川的。兩人在約好的咖啡室中。手挽著手走在市中心。還有兩個走進酒店,以及從酒店出來的情形。——
他知道一切了嗎?
「你拍照蠻上鏡的嘛。照片比真人好看多了。」
「你……特地委托人調查的?」
「嗯。我想看你吃驚的表情嘛。怎樣?很好的禮物吧?」
村井笑說。「文件方面也讀讀看。」
「沒必要吧。我不會否認的。」
「那當然了。證據確鑿嘛。不光如此——」
敏江盯著丈夫。丈夫還知道什麼。也有更加傷害敏江、使她痛苦的毒藥在手。「我不曉得瀨川那家伙怎樣告訴你的,不過,他是因盜用公司的錢而被革職的。」村井說。「老婆當然跑掉啦,他一個人生活。就在這時候,你出現了——對他來說,真是幸運。所有費用都是你支付的吧?包括酒店費、飲食費,不是嗎?」
「是的。不過,不是他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想支付才付的。」
「盡管如此,是男人的話,自己所吃的那份就該自己付帳才是。」村井說。
「與你無關吧。這是我的自由哦。」
「你的自由?你用我賺來的錢請那個家伙吃飯,叫做你的自由?」
「如果你不高興,我用我的積蓄還給你好了!」敏江反駁。
「敏江——你被愚弄到那個地步?你不知道自己受騙了嗎?」
「不要指責地。那個人——可能真的是在失業中,也沒錢,但我愛他,我喜歡他,他不象你是個無情的人。」
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居然對丈夫說這種活!
村井無聲地笑了,站起來。
「還有一份文件。你看吧。」
「夠了。這次又叫我看什麼?」
「這個。」村井從信封怞出一張照片,丟給敏江。
是瀨川——他穿著跟今天見面時穿的同一件外套。
跟一個女人站在夜總會的門口,不光是站著,女的兩手搭往瀨川的脖子,踮起腳跟吻他,還有幾張在那前後的照片。
「女的現在跟他同居。那家伙叫那女的去夜總會做事賺錢養他。自己不找工作,游手好閑。不信的話,你去找那個女的吧。」
敏江一直盯著那張照片。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長得象永恆。
敏江把照片擺在桌上。
「——還要嗎?
對敏江的問活,起初村井並不解。
「什麼?」
「飯。不要添飯了嗎?」
村井嚇一跳。
「嗯——夠了。」
「那麼,我要吃了。」
敏江在自己的碗里盛了滿滿的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村井有點惡心似地望了幾眼。說句「我出去了」,立刻快步離去了。
玄關發出關上門的聲音,敏江這才停止吃飯,嘆一口氣。
她和瀨川的,以及瀨川和陌生女人的照片散落在桌面。
敏江伸出雙手,把照片撥在一起,用力捏握。淚水沒完沒了地溢淌下來……
「對不起。」大岡宏子站在門口。「醫生……」
「是。」則子站起來。
「南原先生他……」大岡宏子話沒說完,南原出現了。
「晚上好——對不起,打攪你們了。」
「沒有的事。還以為你今晚下來了。」則子向大岡宏子點頭示意。「來,坐吧。」
「不,其實我只是來打個轉。」南原走進房間。「給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煩……真的很感激大家。在這里可以暢所欲言,對我是莫大的幫助啊!」
南原就像另外一個人。
穿著也不同了。雙襟的西裝,看起來跟「重要人物」的形象很合襯,單是領帶就跟以前的不能比較了。
而且,給人某種成風凜凜的氣勢,令人覺得原來自信可以把一個人的氣質改變到如此地步。
「听說你當上了總經理,恭喜啦。」村井敏江悄悄抹去眼淚說。
「謝謝……意想不到的變化。哎,上面也有把柄給我捉住,所以很重視握。」
南原笑得很開心。
「很愉快吧!」相良一說。
「對呀。不錯不錯。」南原點點頭。「最後笑的人是贏家。你也別放棄哦。很快地,幸運就會降臨在你身上的,一定。」
「嗯。」
「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向大家說聲謝謝。」南原巡視眾人的臉。「下次務必——」
口袋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對不起。」南原從口袋取出手提電話。「——喂——嗯,是我——現在就來。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去到你那邊——幫我留住客人吧——好的。」
南原把電話放回口袋,站起來。
「待會我有地方要去。失陪了。改天我再來看你們。」
「謝謝。」傳來他對大岡宏子的說話聲。——
暫時誰也不開口。
晴美發現福爾摩斯一直坐在房間角落,注視那一幕「人間喜劇」。
做了總經理以後,南原變成一個非常平凡而俗氣的男人——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有苦惱和怨恨時的南原,是一個有個性和人情味的男人。可是,一旦成為重要人物時,南原跟這里的人之間形成一道牆壁隔開了……
「好極啦。」則子說。「南原先生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無聊。」相良一說。「那樣子多無聊啊。」
阿一坦率的說話,誰也不否認。——
敏江覺得,幸好南原了,途中打斷了她的說話。
真的應該說出來嗎?
可是……那樣實在太悲慘了……
我太過可憐了。
敏江驀地感覺到什麼人的注視。
那只貓——三色貓正在目不轉楮地看自己。不可思議的眼神。
那眼神使敏江的心平靜下來。
盡管如此,那並不能打消她心中萌生的意念。
以前從未有過的意念——對丈夫的殺意。